吕娘子翻了一个白眼,对梁玉道:“三娘,外面好像有动静,我去看一看。”

梁玉笑道:“好。”

吕娘子一走,留下梁玉跟史志远接着谈条件。吕娘子与她绑得紧,史志远是不能与吕娘子一样对待的。一则男女有别,二则她与史志远更像是合作。梁玉因为性别这个先天的原因感叹人才难求的时候,史志远也因相貌这个先天的缺憾而很难找到愿意接纳他的人。但是史志远毕竟是一个男人,他的天地广阔。

梁玉毫不吝啬地于私宅之外又赠他百金,让他随意花用:“这是酬谢先生教我的办法的,先生可以用它来跑门路,寻前程,我绝无二话。先生要是能自己找到合适的人,倒省了我的事啦。”说着笑了起来。

史志远一朝得志,老鼠尾巴压不住的往上翘:“炼师这是哪里话?史某岂是朝秦暮楚之人呢?”宋奇能看到的事情,他也看出来了,现在投资太子利润才是最大、风险最小的。

梁玉道:“一事不烦二主,先生给了这样一个好主意,还要请先生帮我一个忙。”

“不敢,炼师请讲。”

“揭出去么,不外是那么几个手段,不知选哪一种好呢?”

史志选胸有成竹,说得轻快:“找个人,写张纸,将署名给涂了,字写得潦草一点装作一份奏本的底稿,随便往哪个忙点的路口一扔。您接下来就等着双方跳出来打吧,人一旦被激怒就容易暴露心里的想法,贤妃一方是不可能装到底的。”

“不瞒先生,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才读书一年,字还没认全。不知道这份草稿的口气要怎么写?”

史志远奇道:“要什么口气?行文简洁流畅就好了,越明白越好。”

“那不一样,每个人说话的口气是不一样的。穆士熙能做到礼部侍郎,文章一定很好的,那我肯定是写不来的。还有笔迹,也要下功夫。”

史志远抻直了细瘦的脖子,尖尖的下巴微微扬了扬,努力地吞咽下了一口口水。吸一口气,仿佛有一只手在他腹内往后一拽,整个人像张被拉开了的弓。他的腰也弯了,头也低了,肩膀也缩了,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冷气把他给冻得直哆嗦:“是是是,在下去想办法。”

【他娘的!谁才是最狠的那一个啊?我只想写个假的奏章“劝”圣人啊!】史志远一直认为自己够心狠手辣,没想到清净无为的道观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狠角色。梁玉在他提议的基础上修正了他的方案,一份性质改变了的方案,相当的稳、准、狠。她不等贤妃跳出来,直接把穆士熙揪到前台。

谁不知道穆士熙跟贤妃合谋了呢?皇帝就是不信,你有啥办法?这是最困扰正人君子的地方。贤妃不可以有两仨个谈得来的命妇吗?当然可以!所以她跟穆夫人见面有什么不对吗?没有!

梁玉不是逼皇帝做选择,是让皇帝自己选你的妃子不是无害的,你打算什么办?梁玉付出的代价呢?一张纸,一杆笔,一砚墨。拟稿的准备当然要他来做,史志远道:“还请搜罗穆士熙的文稿奏疏,邸报上或许会有,但是不全。还有笔迹,请一个要选一个妥当的、不会泄密的人……”

“这个我明白,这件事我来办,不要搅了过年的兴致,咱们都要准备,宁肯多花两个月也要把它办实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史志远忙道:“但凭炼师吩咐。”

“我要怎么样才能经常见到先生你呢?”史志远太好使了,梁玉恨不得把他给绑在身边随时问策。

史志远连忙说:“在下就在观门支个摊子代写书信嘛,这里是女道观,不方便男子进入的。”

梁玉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先生是我敬重的人,怎么能够在外面风吹日晒呢?”将他上下一打量,“这身衣裳也不好,啊,吕师来了,库里取二十匹锦缎,为史先生置装。”

吕娘子捧着一叠礼单进来,笑道:“好。三娘,这是她们供奉观里的礼单。”

“等会儿再看,先安顿史先生。哎哟,那边宅子也没什么人伺候,给先生雇多雇几个人吧。厨子要有、车夫要有、洒扫侍候的都要有,再来一个伶俐的小书童吧。”

“好。”

史志远不敢再拿大了,老老实实地说:“炼师对在下太好了,在下还是以为书信摊子就好。”

“你是我请来编书的先生,当然要好好供奉啦。”

“编、编书?”史志远结巴了。编书可不是一件小事,首先,你得有钱,非常非常多的钱,不然雇不起人、连抄书的都养不起,然后是编纂过程中的种种花费,笔墨纸砚要花钱,编书要参考的资料更是一笔巨款,有时候有钱还买不来一些人家的珍藏。其次,编出了书来得有人肯定,这个就更不好办了,水平不够,骂的比夸得多,自取其辱。最后,最最重要的是,这是编书啊!著书立说,凡读书人,说起这件事情来谁不是心头热血澎湃的?!

梁玉不明白这人为啥这么激动了,按说史志远不该是这样的人,瞧一张老鼠脸都透出点正气来了!文盲是不懂读书人的志向的,好在梁玉会察颜观色,智商不够,情商来凑,又加了一句解释:“不是现在,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别误会,不是什么大事啊。”

史志远稍稍冷静了一下:“那、那是什么样的书呢?”

“就,弘道的吧。编成什么样子,我还没想好,您给我当个监工、监视……呃,监督?您要是有什么著作想编辑成册的,我的书编完了,就手,就这些编书的人,接着给您打下手。怎么样?”最后一句纯粹瞎猜的。

史志远感觉很幸福,几乎要昏过去了,活似一只掉进米缸里的老鼠,连连点头:“使得!使得!”

“嗐,您以后发达了,自己编也行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史志远终于达成了喜极而泣的成就,著书,著他自己的书!这就是敲门砖啊!一旦成书,他的名气也有了,还愁别人看不到他的才华吗?可怜他先前满腹经纶的,要是安静下来写书,不说费用,饿也饿死他了。

名利双收,史志远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炼师对志远恩同再造,请受志远一拜。呜呜。”

【编个书而已,你至于吗?看来编书挺有用的。】梁玉连忙扶他起来:“先生何出此言呢?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也无法立时使你显达。只恐对先生不够好,惹得先生不快,再不肯帮我了。”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史志远会不会写书,就像她自己,自认也有点鬼主意,叫她写书,她就只好出钱雇人去了。只是要史志远做个监工,也给他挂个名,找个由头让他出入这里不被人怀疑而已。

史志远哽咽道:“学生一定为炼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吕娘子眼看着老鼠精从“在下”变成“志远”最后做了“学生”,心说,果然道士克妖精。

梁玉道:“吕师,劳烦您,现写张招帖,往墙上糊一糊,揭下来给史先生。就写,招文书。”

吕娘子扬了扬手里的帖子,道:“好。那这个?”

梁玉问道:“谁啊?”

还真是不认识的人,吕娘子道:“进炼师的门可比进梁府找三姨方便呢。”

梁玉点点头:“请去东厢,见一面,请她喝杯茶吧。我这儿什么都还没好呢,等好了,我请她们来听讲。”

史志远却又有意争先,擦擦眼泪道:“炼师且慢。”

“嗯?先生是什么意思?”

“学生以为,炼师今后对人要分个类。对酷吏家眷要用心。”

“怎么说?”

“圣人要为太子除后患,必须用酷吏、兴大狱。”

第60章 炼师很忙

著书立说是项激动人心的事业, 其提议者却只有扫盲班的水平, 如果为金主讳, 可以称其为扫盲班优秀学员的水平。提议之后, 金主梁炼师跑去请上门的客人喝了杯茶, 说了几句话。史志远已经在西厢里打着转儿琢磨着怎么干事儿了。

等梁玉送走了客人,再到西厢请史志远回去的时候, 史志远已经有了规划要房舍、要笔墨纸纸、要库房、除了抄书手, 还得请些道士。

梁玉才想说出了正月才能雇着人干活,听史志远说道士,问道:“要道士做什么?”

史志远不敢小觑她, 小心翼翼地道:“编道藏用道士比用书生顺手。”

“啊?我编个什么道藏?圣人赐的还不够多吗?”

“那炼师的意思是”

“编故事啊!”梁玉很干脆地说,“我连庄子都没读呢,能编个屁的道藏?编个故事书就得了,啊!还得招几个会画画儿的, 不要复杂的,会画小人儿就行了。”

这下连吕娘子都不明白了:“三娘, 你要编那个做什么?这难登大雅之堂呀。”

“对呀,要那么雅做什么?人都听不懂、看不明白,也不合人的心意,谁搭理你呀?不管怎么说, 我许愿做女道士, 阿娘的病就好了, 这份人情得还给神仙的。我看这些道士, 没一个比老庄更有学问的, 就会天天瞎编!还编得人都不爱听!我就编人爱听的神仙故事,叫老百姓都喜欢,既喜欢,就会慢慢儿的信,这对弘道不是大有好处的吗?我看那些故事虽多,都不如佛家讲的精彩。”

【你行!】吕娘子与旁听的史志远都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天生的本事啊!】

梁玉的嗅觉太灵敏了,哪怕对于传道,她都抓到了最精髓的东西要想有最广大的影响,就得最简单、让最没有文化的人都感兴趣。

史志远非常满意,心道,找对人了、找对人了,哪怕她只是做个女道士,必也是能开宗立派的女道士!压抑太久的老鼠精激动了起来:“炼师有这样的想法,何不精简教义,开一宗门?”

吕娘子道:“不可!”三娘还有个心头好呢,一直出着家,袁樵怎么办呢?

史志远瞟了她一眼,并不以为意,心道,你懂什么?梁玉却点点头:“不错,不可。”

史志远不敢怠慢,虚心问道:“炼师这是何意?”

“难道我要把天下人都变成道士吗?我又不懂什么道家的学问,差不多得了。大家都不缴税,日子怎么过?太贪心了,到时候得叫朝廷一锅端了。”

她扫盲班高材生水准,史书还没有读到任何剿灭宗教的事迹,却本能地知道,这事儿不能闹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当僧道有特权的时候。哪怕是为了两教自身,都不该过分的膨胀。

史志远十分佩服,长长一揖:“炼师高明,那就编故事。”

“这就不急啦,先给你置两身行头吧,这么穿着不冷吗?”

史志远这打扮怎么看怎么寒碜,本来长得就寒碜,再破衣烂衫一穿,更不像个人样了。梁玉一声令下,史志远被王福载去东、西两市从头到脚凑了两身装扮,从帽子到鞋子连配佩都齐了。

人靠衣装,史志远原本是只寒碜的老鼠精,换了身行头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只颇有身家的老鼠精,一看就是修成多年很攒了些宝贝有豪华洞府的“老祖宗”。

士为知己者死,史志远没有这个境界,却有一分钱一分货的等价交换的道德情操。梁玉待他不薄,他也就把坑害的心收一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认为坑不到梁玉不如老实跟着混好处的。

梁玉却又不急着问他接下来有何良策了,只说:“年前年后,我恐怕要忙一些,宫里府里都得过去,不大顾得上先生,先生且回自家去,也好好过个舒心的年。趁着年前各处铺子还没关门,好生照料自己的起居。”

史志远心道,不错,我也趁这机会好好享受享受,再好生谋划一下。姓吕的得以常伴炼师左右,这一点我是比不上的,然而我的智谋她也比不上!咱们走着瞧!

史志远又极恭敬地礼拜梁玉,继而提了一个醒:“对付穆士熙还请不要着急,他才被萧司空针对过,一定会警惕的。这个时候动手,圣人也会怀疑。还请缓几个月,圣人不会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再动手。”

梁玉道:“就依先生。”

史志远又一揖,出门登上自己的一乘小车,去两市逛街不题。

却说吕娘子看这个老鼠精走了,抬手在胸口自家顺了好几口气,才说:“三娘,此人不是善类。”

梁玉道:“是啊,太好的人,怎么会干这些事呢?不过他还有用。咱们凭良心说,他的主意不算坏。防着反噬就是了。”

吕娘子微笑:“三娘心里明白就好。除了著书,三娘还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跟道箓司那里套套话,选个圣人更信一些的真人。”

“好。”

“穆士熙的文稿我倒有办法弄到,只是要花些钱。”

“只要能办成,钱你随便花。至于笔迹,如果我自己去练,吕师以为如何?”梁玉想过了,虽然事必躬亲那是小家子气,办不成大事。不方便叫别人知道的事,还是亲自动手更安全些。她虽然是个扫盲班高材生水准,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只练一个穆士熙的笔迹,有仨月就差不离了。

“不好,”吕娘子一口否决了,“三娘的精力何其宝贵?用在一个穆士熙的身上,他也配?三娘听我说,我一面买通他的书僮,若是能真的拿到一二他的草稿,又能为你我所用的,那是最好。另一面,我找人扮作商人,拿钱请他写个文章好些官儿都靠润笔收钱呢。”

梁玉道:“那仿写的人呢?”

吕娘子笑道:“不急,这里可是京城啊,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有至尊富贵,就有至微至贱的,有光明正大的,就有做种种阴私勾当的。伪造文书从来都不是罕见的事情,人要好好挑罢了。”

“好。”

“那三娘要不要告诉我,打算写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琢磨着,因果报应、点化出家之类的故事是讲不过和尚们的,不如换条路走。”

“那是什么?降妖除魔?佛家故事里也有的。”

“我就编一个,少女修仙的故事,怎么样?少年也行。原本是神仙给发配到凡间,然后受欺负,然后拜师学艺,欺负他的人都死了……”

“是都杀死了吧?”吕娘子高兴地插了一句。

“唔,也行,能杀生吗?就算能杀生吧。”

“不不,那人是妖魔转世,斩妖除魔多么有意思?”

“这里头也得夹着些福禄寿禧的报应之类,不然人不爱看的。对了,还有姻缘桃花,长生不老,不不不,长生不老有点假,就灵丹妙药嘛!人都怕死、怕病、爱财爱色……啊!还有子孙绵延。他们修道的方法得简单,绝不能太难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勾勒出一个白龙鱼服最后反杀的痛快故事,就在两人要杀上天庭的时候,阿蛮进来点灯了。

第二天一早,吕娘子就出门办事了。

史志远昨天逛了半天街,天黑的时候就冷静了下来我逛的什么街?又要过什么安稳年?富贵险中求,现在难道是安心享受的时候吗?还得去观里跟炼道那儿显本事!

他又来了无尘观。

无尘观里没有最讨厌他的吕娘子,却有一个很讨厌他的老徐。老徐听到拍门的声音就不想把他给放进来,史志远的声音真是太难听了,尖着嗓叫:“老徐!老徐!”老徐捏着鼻子开了门:“你不在家过年,又来做甚?”

“哎哎,有事,自然是有事的。”非常奇怪的,老徐也鄙视他,史志远就不记老徐的仇,反正觉得逗老徐挺有趣。把老徐撩到在抄起顶门棍的时候,史志远跑了。

在老君殿前乖乖上一炷香,跪在蒲团上许个愿:“愿炼师能助我飞黄腾达。”自己扔了签,然后自己解签,得了个吉,顿时心满意足了起来。桂枝守在老君殿,也不赶他,低头念着自己的经水货观主的这些“徒弟”们比观主自己还努力。

梁玉得到消息到前面来,就看到一个老鼠精捏着根签,笑得极其猥琐,旁边站着她那清秀的小侍女,怎么看怎么违和。史志远听到脚步声,忙袖了那支吉签,拱一拱手:“炼师。”

“不是说事情急不得的吗?编书的事也要等出了正月,先生不趁现在好生休养,以后怕是要不得闲的。”

“忙些好、忙些好,”史志远上前道,“炼师,学生有一件事,还请炼师留意。”

“先生请讲。”梁玉招呼他一个一个蒲团坐着说话。

态度随意又透着点亲切,这让史志远有些招架不住,原本小打小闹的提醒都不说了,直接放了个大烟花:“炼师,圣人爱太子,是因太子是要继承大统,绵延国祚的。但是,一个壮年的太子,是皇帝最大的威胁。”

梁玉道:“壮年的太子?”

“炼师以为只有太子和权臣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威胁?不是的,壮年的太子比柔弱的太子与权臣加在一起都危险,皇帝害怕的事情他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就能干了。虽然这样也不错,但是圣人毕竟不是庸主。”史志远想了一宿了,把桓琚从登基开始干的事捋了一遍,再想想自己少年时曾以辅佐这样的君主为志向,就知道桓琚不好对付。

“这样?”

“是,但是又不能太柔弱,不堪大任也是危险的。”史志远点到即止,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皇帝活到差不多就可以去死了”的嫌疑。

梁玉听完之后也没有诧异的表示,只说:“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

史志远此时又想要矜持一点,连连说:“过奖过奖。不知炼师新年有何打算?”

“先生有何高见?”

“炼师于著书之余,不妨也设些诗会,点评名士。收他们投的行卷,荐些人材。”

梁玉笑了:“这就难为我了,我连字儿都还认不全呢。”

史志远还想再劝的时候,梁玉说了下句:“缓一缓吧,我还差点火候。”

【也太明白了。】史志远心底叹息,也越发的不敢小瞧这个年纪不到他一半的少女,他打算回去给梁玉做一个量身打造的计划,以显出自己的本事来!

“差点火候”少女做起事来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差火候,在重新挂匾的无尘观里住了三天,她就去宫中看姐姐去了。快过年了,各地官员、朝中显贵、京中贵戚乃至于皇帝跟前挂得上号的僧道,都得进贡。梁家还跟去年一样,差不多的一些金银珠玉而已。梁玉捞了几串数珠、护身符一类带着进宫,权当是她自己准备的。

见了姐姐先给个数珠,梁婕妤捏着问:“你这是哪里弄的?”

让阿蛮她哥哥找几个工匠,车点圆珠子,再跑集市上买点结实的线绳自己串的呗!每串数珠成本价不超过二十文。梁玉却很正经地说:“我自己串的,又对着念了三天的经呢。”

梁婕妤道:“辛苦你了,三天说了一万五千个字,真是太累了。”说完忍不住笑了。妹妹虽然聪明,毕竟学得晚,能背个《道德经》已经不错了。且是妹妹的心意,梁婕妤将数珠套在腕子上。梁玉一看,这木头珠子跟梁婕妤手上的金钏玉镯一比,越发“质朴”,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伸手要抢。

梁婕妤笑着将手藏到了背后:“我都懂的。出家人就要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嘛,家里的那一份儿,我都见到啦。”妹妹在宫里给她花了多少钱,她就算没亲眼看着,也知道不是个小数目。

梁玉嗔着推她:“就你懂得多呢。”

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戏笑,哪怕她年纪比自己儿子还小,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妹妹,梁婕妤仿佛也回到了十八岁。姐妹俩笑闹一阵儿,梁婕妤就说:“这几日朝上无事,三郎也快来了,你就给他这个?”

梁玉一个一个的数着:“对呀。这是你的,这是三郎的,这个是阿鸾的……”算起来亲近的人是人人有份的。

“你……我等三郎来叫他跟你说!”

桓嶷掐着点儿来的,少年又长高了一些,脸颊比上次见的时候又陷下去一点。梁婕妤看了就心疼:“这几天不是不用读书的吗?怎么又瘦了?”桓嶷无奈地道:“阿姨,你天天问这个,哪里看得出来?”

“亲娘就看得出来。”梁婕妤嘀咕一句。

桓嶷只好用目光向梁玉求助,梁玉捏了串念珠给他:“来来来,见者有份。我念过经的。”

桓嶷倒是很开心地带上了,拱拱手:“谢三姨。”

梁玉对梁婕妤道:“怎么样?三郎说谢我了。”

梁婕妤张罗给儿子弄吃的,也不管桓嶷说已经吃过了,梁玉趁她瞎忙的时候问桓嶷:“圣人都干什么呢?”

“阿爹这几天也闲下来了,教我看看奏本。”

“现在还有奏本?”

“先前的,拿回来再读读其中滋味。有正事,也有党争。”

“心情怎么样?”

“三姨好像有事?”桓嶷将梁玉左右打量。

梁玉笑道:“要是圣人心情好呢,我打算带你找他讨个人情。”

梁婕妤把一盘切好的鲜果亲自放到案上,拿小银叉子叉着喂儿子,一面问:“讨什么人情?”

“哎哟,快过年了,贤妃娘娘的亲爹哥哥都还在家里蹲着呢,多不好?”

梁婕妤小银叉子压在儿子舌头上忘了收回来:“啥?”

桓嶷慢慢吐出了叉子,取出帕子来擦了擦嘴:“亏得三姨提醒,我陪三姨去。”

梁婕妤想了一下,说:“不错,是得说句话。我嘴笨,就不去添乱了吧。”

“别呀,”梁玉一把拉起了她,“那不是你结拜的妹妹吗?你怎么能不去呢?圣人忙军国大事已经够累的了,就想要一家和睦,你不得帮他圆了这个心愿吗?”

【废了杜皇后,谁说就只能立凌贤妃的?哪怕不立你,也不能就叫人忘了还有你这号人吧?宠爱是没有的,长得也没贤妃好看,那就修德嘛!】

梁婕妤就被妹妹拉到了桓琚面前,桓琚正在看奏本。这是一年里他难得清闲的时候,也是最有空教导儿子的时候,抽出几本明天准备讲的内容,他在备课。听说这三人结伴来了,桓琚笑道:“梁婕妤也会出门?真是难得,叫进来吧。听听他们都要说什么。”

到了两仪殿,梁玉就规矩了不少,三人礼毕,桓琚笑问:“三姨是稀客,有何贵干?”

梁玉道:“讨个人情,行不行?”

桓琚毫不生气,以他对梁玉的了解,这个人情一定不会过份:“那是什么?”

“您看,快过年了,得叫人过个痛快年,对吧?”

“不错。”

“三郎读书都能歇几天,是吧?”

“嗯。”

“那别人读书,也能歇的,对吧?”

桓琚听懂了,配合她演:“是呀。那要讨什么情?”

“珍珍她爹都读这长日子的书了,让人过个痛快年,成不?”梁玉说着就拉桓嶷的衣袖。

桓嶷道:“阿爹,三姨说的有道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读书明理,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揠苗助长实非良策。小惩大戒足够了。”

桓琚就希望双方和睦,尤其是希望桓嶷能够有气度,他猜是梁玉提醒了的,但是能接受,这也是个还算可以的表现。桓琚笑道:“那就把妃子母子都请过来吧。”

贤妃也正琢磨着这两天给家里求个情,桓琚一“请”她就到,进了两仪殿就傻眼了这个日子两仪殿没外臣,桓琚一旦懒得移动,就会叫人过来陪他。太子还好说,梁婕妤算怎么回事儿?

凌贤妃低下头,先给桓琚行礼,声音娇柔而不显造作,梁玉再次感叹,这真是一个能令人舒服的美人。美人身后还跟着一串葫芦,大小四个,两个年长的是公主,两个年幼的是皇子。在公主里,合浦公主行八、安泰公主行九,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都因母亲的关系,早早就与年长的姐姐们一起得到了册封。十二郎、十三郎更是如此,两人早已封王,封户比桓嶷做太子前还要多一些。

互相认完亲、见完礼,梁玉才第一次正式见到了凌贤妃所生的几个孩子。都长得非常好,除了偷窥过的两个男孩儿,女孩子也长得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