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表达了善意,日久见人心,总能与夫家相处得好,过不多久就发现,愿望是美好的,也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给和尚上肉,逼道士吃牛,再好吃也结仇。吕娘子绝望了,转而去求了亲爹,亲生女儿难得求自己,亲爹也为女儿撑腰,吕娘子接掌了方家的大权。

方令的母亲也是个厉害的妇人,所谓给吕娘子大权,不过是内宅的简单事务。方令弟兄三人,长兄叫方尉、弟弟叫方天官,方尉已经娶妻了,婆婆将上游卡在长媳手里,让次媳干瞪眼。吕娘子也不计较这个,月钱要分发了,她先将钱扣下来给方令买婢妾。

方令嫌老婆丑不归家,整天在外面与美貌妇人厮混。不管是乐妇、娼妇能沾的都要沾一沾,乃至于发展到挑逗良民家的妻女。吕娘子也不管,只管拿着方家的钱往下砸,先一口气往方家拉了五个乐妇、□□,一人一辆彩车,吹吹打打接进家门。

其实方令从未将露水姻缘当真,银货两讫,他穿衣走人。直到听说自家有“喜事”,回来却看到自己新娶的娘子正在跟他的父母开战:“父母生养他二十年,有律令撑腰尚且无法管束,我一个妇人,怎么敢‘管束’丈夫?只好顺着他的意来了,他爱美妇人,我便为他买了来,您若心疼这点子钱而误将他引回家的事儿,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依旧还叫他在外面醉生梦死好了。只听说过教子无方的,没听说过教夫无方的,总是我命苦!”

在吕娘子眼里,方令唯一的一条好处大约就是“不打女人”,说也说不过,打又不能打,憋屈着让她在方家里横行。吕娘子心眼够使,如果只进行不计后果的破坏的话,威力要翻番再翻番,那几年,方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直到吕娘子的亲爹死了。

接到讣闻,吕娘子就知道情况不大妙。方令的父母、兄弟等看她的眼神已经从厌到恨了,赶紧动用了收买的眼线方令的心腹仆人的姘妇,得知对方要对她发难。“纵然打死了二娘,也不算个大罪过。”

吕娘子从此饮食都是自理,一口也不沾方家的,出行都要带人,护卫不少于两个。先有动作的是方令的父母,他们先是讥讽她父亲不详,又说她没有教养,吕娘子待要反讥回去,脑子里划过了几条诸如杀妻是什么罪过、杀儿媳妇又是什么罪过,儿媳妇顶撞公婆之后被打死又能有什么样的公道之类。一句话也没回,唯唯诺诺回房,连衣箱都没带就跑了。她从来不是善茬,手里握着方家不少阴私事,为了这个方家也得弄死她。

接着就是和离,就是袁籍出面给她把嫁妆拿了回来,让她自己过活去。吕娘子抹了一把泪:“府君于我有救命之恩啊!”和离如果不成,方家抓她一个擅自逃家的妇人回去打死,那就更有道理了。她还没有了正经娘家,死了也没个娘家人给她撑腰。当时吕娘子的心里满是恐慌与随之产生的恨意,也深信只有权势可以保命,如果袁籍不是主官,他为人再好,她死了也是死了。

袁籍认为,只闻夫教妻,不闻妻教夫,老婆有了错,头一个就是丈夫的错。且方令“帷簿不修”、“好色无厌”,也不是个正派人,什么样的妇人都沾,可见家教也不好,两下都不愿意过,那就和离好了,非要闹出人命来吗?被上官欺压,就将气撒在女人身上,是男人丈夫所为吗?

离了吧,老婆带嫁妆走人!夫家本该给一笔赡养费,吕娘子这闹得也不大像话,也别再让方家吐更多的钱了,你直接走了吧。

吕娘子极识时务,请袁籍帮忙点了自己的嫁妆单子,收拾箱笼扭头就走。临走还扔下一句话:“这几年扔在这府里的金银细软,都当赏乞丐了。打棺材也好、裁寿衣也罢,随你们怎么使。”

梁玉听完,中肯地做了一个评论:“定这门亲事的人怪缺德的。”吕娘子从头到尾身不由己自不用讲,方家也是真的被骗婚的。发展到后来,始作俑者寿终正寝,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留下活人在这世间接着开仗。如果吕娘子与方家双方都理智又克制,互相体谅也就罢了,双方又都不是宽容的人。一个就只敢欺负孤女,一个就死命的折腾。

吕娘子道:“他就没有德行这个东西!”

梁玉道:“现在不宜再生是非。”认真说起来,方家不厚道,但是扳倒了算旧账,吕娘子肯定吃亏。梁玉能供奉她优越的生活条件,却无法做她报复的靠山,方令却有律条背书。如果吕娘子真的占理,袁籍当年就会把能办的事都办了。

吕娘子恨恨地道:“我明白。”

梁玉想了想,说:“不急,既然他家缺德,要是积习不改,再干出什么事来,揭发他就是了。这可不是挟私报复。难道明知道他犯了法还要为他隐瞒不成?”

吕娘子这才展颜:“那他可要倒霉了。”她手里就有一些证据,不过如今酷吏横行,还是再等一等吧。等酷吏被拿下了,顶好是纪公回来,交到他的手上。

吕娘子重又打起精神来:“我这就去办,哎,三娘,我说的放眼线的法子一用就灵。男人总瞧不起女人,其实肘腑之下最易做文章。”

“你熟悉他,难道他就不熟悉你了?小心为上。”

“我明白的。”

吕娘子对付方令轻车熟路,却又带回来一个意外的消息方令结交卢会等人去了,也因此知道“四凶”结义了!为此,方令还送了一大笔的礼钱。

“四凶”并称,又处境相同,自然而自地走到了一起。卢会干的事儿最大,隐隐是个首领,其他三人都与他交好。四人由经常三三两两的交流,演变成卢会揽总,将四人聚在一起讨论审讯心得。卢会也想扩展自己的势力,到得最后,便由他提议,四人义结金兰了!

斩鸡头、喝黄酒,焚香拜天:“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心里都想:【我还是多活一阵儿,给你们安排墓地风光大葬更合义气呢。】

“四凶”结义是一件大事,京中富户得孝敬,此事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而最早知道又主动送礼的,方令算一个。

“他疯了?圣不让‘四凶’插手军务,他还往里面撞!”梁玉很是诧异。

吕娘子也很疑惑:“这事不对呀,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虽可恶可厌,还不至于傻到这样。”

“没有别的消息?”

“还没有,容我再打听打听。他似乎是真有机密的事情,连心腹也都不曾得闻。”

“好。”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因不了解另一件事情方令的父亲死了。

方令进京不久就亲自登门到了卢会的别舍,给“四凶”之首献上了厚礼,卢会一面笑纳,一面也是心虚:“方都尉,无功不受禄,下官不曾为都尉效力,不知都尉这是何意?”桓琚不让他们插手军中人员的更替,要说“将军”和“谋反”,应该是双生子,桓琚就是不理睬他们。卢会对军人就有些怵。

方令笑道:“我是个粗人,只交对脾胃的朋友。”

继而又给其余三凶送礼,“四凶”何曾有过这样愿意结交他们的朋友呢?如是一月,“四凶”渐渐也将他当做个知心人。将心事也与方令约略透露一些,“四凶”忧患的是自己功劳不够多,官位不够高,百官不够怕他们。

方令道:“这确是四位想岔了,诸位是依附于圣人的,诸位结怨朝野,一旦圣宠不在,必遭反噬。”

“四凶”大惊,一齐请教他:“如之奈何?”

“让圣人觉得离不开你们就好了,圣人最担心什么,你们就为圣人解决什么。圣人没有担心的事,就给他找一件担心的事,然后再解决掉。不断的找……”

果然是个能被名门袁氏选来托付女儿的才子。

卢会一揖到地:“方兄大才呀!”

方令连说不敢。

何源向方令许诺,日后绝不会忘了方令。卢会道:“方兄说的虽然有理,可是有什么事情是圣人会担心的呢?”方令道:“卢兄,这事就应该你能想到的,你怎么会忘了呢?谋反呀!谋位知道汉武帝吗?一旦说到谋反,连亲儿子都是仇人的。”

不错!“四凶”恍然大悟,怪不得纪申就是去边州做刺史,怪不得不让他们搜萧府,原来根子在这里!因为他们都不是谋反。至于接下来让谁谋反,就是“四凶”内部的问题了,这个再问方令,未免显不出他们“四义”的本事来。

卢会先举杯:“我等‘四义’谢过方兄指点。不过,这汉武帝是怎么回事儿?”

方令向他说了巫蛊之祸,卢会大喜:“巫蛊的案子我也办过呀!”

方令更是推辞,又说卢会要做生日了,自己一定会送一笔厚礼。

“四凶”头一回觉得收一个人的礼收得不好意思,一意要问方令有什么仇人,他们一定为方令报仇。至于方令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可不管,带兵的人喝兵血,偶尔还客串一把土匪,有的是钱。

方令这才哭倒于地:“还请四位为我报杀父之仇!”

俗话说得好,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哪一条都是不共戴天的。方令的经历也算是惨的了,娶袁氏变成了吕氏,叫“岳父”耍了还没办法报复这个“岳父”。吕氏还不贤良,闹得他家里鸡飞狗跳折损了许多财产,难道吕氏不该补偿吗?并没有,临了和离,袁籍拉偏架。吕氏临行还说“赏乞丐”。吕娘子前脚走了,后脚因袁籍这位出身名门望族的官员给方令的评价不好,方家三兄弟的仕途都绝望了。

原本如果给个袁家女,管她是不是美人是不是穷,只要姓“袁”,方家一百个乐意,还情愿多贴钱。就是要个名声,也是要这门得力的姻亲,为方家儿子的仕途做准备。现在“姻亲”成了仇家,仕途也完了,钱也没捞着。

方父活活被气死了。方令的本意,就算自己晦气,别再碰这些人家,另找出路得了。可亲爹被气死了,亲娘天天咬牙切齿,方令身为人子,不报这个仇还配做人儿子吗?仕途绝望,袁家在他仰断脖子也望不到的天上,就得另辟蹊径。

方令一狠心,选择了投军。因他长得好,被长官相中,娶了上司的独生女儿。世人都爱娶世家女、嫁入世家,上司也是这个心思。但是他女儿比吕娘子还不耐看、还要凶恶,又是独生女。嫁到世家怕受欺负,一看方令,家世不显,又是下属,拿捏得住,得,就他了!

这还不是袁家害的吗?!

袁籍早死了,“四凶”根本不知道世家有什么人物,你看我、我看你:这人谁啊?

卢会道:“方令只管静候佳音,我等去查访,一定给方兄一个交待。”

方令痛哭流涕,在地上滚了两滚:“想到先父,心如刀绞,一切拜托四位了。”

何源命人将他扶起,轻声细语地道:“方兄放心,我等办事,你还有什么疑虑吗?以方兄的意思,我们找个谋逆的案子,将袁某往里头一塞,不就结了吗?”

方令一面擦脸一面咬牙切齿:“我恨袁氏不死!如果不是他家势大!”谋逆夷三族最好。

何源柔声道:“可是有一样,我等每参人、审人,犯人必有人救。总觉得应接不暇,最终难以成事。不知方兄有何指教?”

方令道:“何如将他们都卷到一起案子里呢?自己且想着如何活命,还有功夫管别人吗?像侍御史袁樵参了赵侍中,他就不能给杜皇后说话,得先避嫌了。袁樵真是狠角色,他就是袁籍的儿子,诸位要小心他呀。”他故意点出袁樵的名字来,杀父仇人,怎么能不关注呢?方令就知道袁籍的儿子叫袁樵。

“哦原来是他!真给祖宗丢脸!”钟肖啐了一口,“居然甘做崔某的走狗!他们世家不是挺要脸的吗?”

方令放心了,所谓瑜亮之争,卢会跟崔颖别苗头这事儿,精明的人都看得出来。袁樵记在崔颖的账上,保管能够清算。

卢会给方令打了包票:“好的,袁樵,我们记下了。方兄放心,一定办好,他回京之日,就是下狱之时。”

方令再次下拜,他的品级比“四凶”高出四、五级来,以如此品级拜这几位小官,令卢会等人心中充满了满足感。就是这样,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个!体面,威风。方令心里却是明白,这事儿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他这脸就甭要了,官儿也甭做了。

【且叫你得意这一回,几曾见酷吏有好下场的?你们收我这些财物、受我的大礼,得意也够了,我并不欠你们什么。案子越做越大,大案一成,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唔,袁樵可要在那之前死呀。父债子偿,天公地道。】

“四凶”满心都是办一桩大案,急着送走方令,自己几人商议一下如何联手,并没有留意方令的神色。胡乱说着保证,“四凶”让方令离开了。

卢会作为首领大哥,第一个发了言:“再参一本也是无趣,不如就着大长公主的案子来,引到谋逆案上去,如何?”

钟肯皱眉道:“不能进司空府,不能讯问大长公主夫妇,连她儿子都不能拷问,能如何引?”

王道安瘦长的脸显得更长了,他慢吞吞地道:“譬如废立呢?圣人已厌弃了萧司空,萧司空颇不自安,便想扶立幼主。”

何源尖着嗓子问:“扶哪一个?”

“当然是太子啦。萧司空为太子争位,何其神勇?”王道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他还保过杜皇后,杜皇后能投毒,萧司空就没有毒药的吗?杜氏两府的案子,如何只有两府治罪?是他主审、他主导,他还是护着罪人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慢,听得其余三人躁出一身的汗来,听完又是一番狂喜。卢会道:“不错,拿这样的口供,我们还是在行的。只是太子……哦!巫蛊就好了嘛!听说,梁府做了很久的法事?”

钟肯最年轻性急,果断地说:“梁家那群土包子,交给我!”

卢会撩了撩眼皮,问道:“你预备审出个什么来?”

“大哥怎么这么问?当然是诅咒啦?”

“错啦,总是诅咒,听起来不觉得腻吗?他们要说是给德妃超度,有什么不妥吗?要让他们招,是给德妃做法事,让她把圣人也招到阴间去。”

【还是你狠!】三人一齐挑了拇指。

卢会得意地清清嗓子:“那么,咱们来定个日子吧,你们看,下个月二十三发动,如何?”

【他娘的!下个月二十三不是你生日吗?你他娘的又在这儿充大辈儿!等着,办完这个案子,我不弄死你!】其他三人很不满,却都堆起笑来:“甚好,甚好,权当为大哥庆生了。”

第91章 乱者当斩

树形的灯座上一、二十支灯芯在燃烧, 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 梁玉小心翼翼又带着急切地将又一天勾了去。只要天黑了, 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虽然烦恼着方令的突然出现,吕娘子还是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无声地掩住了口,吕娘子饶有兴趣地打算看看梁玉还想干什么。

梁玉开了衣箱, 从里面取出两只匣子来,一只略长,一只略短,都抱到了灯前的案上。吕娘子挑了挑眉, 只见梁玉郑重地将两个匣子打开,双颊泛上了桃花。略长的里面是一柄短刀, 略短的匣子装着一把菜刀。梁玉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又都放下, 撑着腮, 看着刀鞘上反射的火光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我也有这样的时候呀。】吕娘子不由感慨一声,又摇摇头, 想那个做甚?

眼见梁玉发呆发不完了, 吕娘子咳嗽一声, 打断了梁玉的遐思。

梁玉从容坐好, 匣子盖也不盖, 一派坦然地笑问:“吕师?”如果不是她双颊仍然带一点余韵, 吕娘子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傻相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我年轻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份本事。】吕娘子道:“很奇怪, 没有进展。”

“哦?怎么讲?”

“方令那里, 是他自己什么都不对人讲。‘四凶’那里就更奇怪了,他们突然将心腹之人召集起来,只在他们家里居住,绝不许外出。”

“没有进展就是进展,”梁玉冷静地道,“要不是干大事,他们何必这样保密呢?一定是要有所动作了。这是憋着坏呢。”

吕娘子惭愧道:“才夸口能够刺探到消息,又失算了。”

梁玉道:“这已然是难得的消息了。他们将会干一件大事,再盯一盯吧。唔……‘四凶’要干事,不止要用人吧?看能不能问过,他们有没有在整理刑具!”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使人打探了。”

梁玉想了一下,问道:“我要再与萧司空那里通个气,将咱们知道的这些个告诉他们,你说,可行吗?”

吕娘子道:“当然可行,朝上争锋,恐怕还是靠他们。只是……三娘,顶好不要自己登司空府的门,太招眼啦。”

“何必特意上门?近来丰邑公主‘痊愈’了,彼此碰面的机会多得是,托谁捎话不是捎呢?唉,怎么所有人都奈何‘四凶’不得呢?圣人要护他们到什么时候?”

吕娘子一撇嘴:“用完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梁玉叹道:“在他们死前,不晓得有多少人要先家破人亡了。不对,这事儿我得再想想,一定有个什么办法的。”

吕娘子好奇地看着她,梁玉时而皱眉,时而展颜,忽然问吕娘子:“酷吏与军人勾结,欲除朝中士人,取而代之,如何?”她的骨子里还残存着梁家那种“打官司不放赖,不如在家踹”的思维。用“好人”的办法,在桓琚决定收手之前,就且看着“四凶”横行吧!得要多少人的鲜血才能让桓琚觉得刺眼呢?

不如直接刺他的心!

吕娘子道:“这个好!他们可也除了不少大臣的,尤其纪公!对了,我现在虽不知道方令与‘四凶’在密谋什么的消息,却能取得一些他与‘四凶’交好的铁证!哼,他们方家的勾当,呸!”

梁玉喜道:“那就这么办啦!到时候将这个往圣人面前一摆,就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就是有人隔墙给我扔进来的。大约是……犯了众怒吧。”

两人笑了一阵,吕娘子心情舒畅,提醒梁玉:“别总算日子,也要算一算嫁妆的。袁府两位夫人虽然厚道,袁家可是名门望族,嫁妆少了,也要招人指点。”

梁玉脸上一红:“我东西也不少啦。”

“点点,点点,”吕娘子撺掇着,“我心里算着,你总有百万财,可究竟有多少,自己得有个数呀。”

两人灯下又算了一回财产,整个梁家只有人带上了京,此后所有的财产都是桓琚所赐,以及由此而来的别人的馈赠。梁玉与兄弟们不大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她直接从桓琚手里得到过赐予她个人的财物,这些即便是在梁满仓极其抠门的时期,以梁满仓的脑子也是不会扣下的。又有南氏给女儿准备的产业,梁玉自己购置的产业,统统加起来,两个人算了大半夜。

梁玉道:“人的际遇真是太奇怪了,谁能想到我也有今天呢。”

吕娘子道:“可见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三娘将来还有大富贵的。”

两说又说了一回闲话,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起,吕娘子便专一去拿方令与“四凶”勾结的证据。几天下来,将吕娘子也吓了一跳,她匆匆去找梁玉:“三娘,这事真的不妙!我看方令所谋恐怕比你所想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你看,这是多少钱?即便让三娘出这笔钱,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梁玉看了吕娘子拿回来的账目,她不看重钱但也知道行情,讶然道:“他能有多少钱?不对!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们要干什么?!要是我……我也不跟‘四凶’搅一块儿呀,还不如给公主送个礼、求个官,自己官儿做大了,再整回去。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大长公主也会抬举他。”

吕娘子问:“整回去?”

两人面面对望片刻:“他要报复?!”

梁玉道:“他果然是个傻子。可是‘四凶’确实讨厌,如果被他们捏到把柄,不死也要脱层皮呀。他们如果能够暴毙就好了。”

吕娘子面色凝重:“我敢说,方令不知道我到了哪里,更猜不到我在京城,那么,他会报复谁?”

【袁家!】

“小先生什么时候回京?哦!下月初三。”

“还有五天。”

“给府里送个信吧。”

“好,我去。”

吕娘子匆匆去向袁府报了信,刘夫人、杨夫人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责怪吕娘子。看吕娘子低头缩肩的样子未免太可怜,刘夫人道:“我家何尝怕过人?你只抬起头来,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将吕娘子打发走,刘夫人却行动了起来:“这等小人却是不可不防的。”

不是正在给“四凶”下绊子吗?那就再给相熟的关系送信,让他们加上这一条“四凶”承接报仇业务。管它有没有,它一定是有的!

到得袁樵回京,“四凶”也不见有进一步的动静,还是依旧勒索几个富户,又或是接几个报仇的状子,收了钱将对方的仇家往死里整。梁玉给侄女准备的结婚赠礼两份田产,也顺利买好了。吕娘子也将方令与“四凶”勾结的证据拿到了手,且得到了“四凶”确实在准备刑具的消息。唯一遗憾的是“可惜‘四凶’的账目没能拿到手,这几个短命鬼,为什么突然这么森严了。”

梁玉的倒计时勾到了四十五的时候,接到了丰邑公主的帖子,邀她去丰邑公主的别庄里小住几天,说京里的气氛怪讨厌的,不如外面活泛。丰邑公主孩子也生完了,身体也养好了,正要琢磨着怎么重回京城。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丰邑公主愿意与大家同仇敌忾,顺利回归。

梁玉也回帖,说是到时候一定会去。丰邑公主那里不但有马球场,附近亦可围猎,梁玉收拾行李的时候,将弓箭、短刀等等连同球杆之类一股脑都带上了。

就在二十二日当天,卢会上了一本,声称京城权贵“多行不法”,往往有“逾制”以及奇装异服等等情况发生,请求整顿治理。

“四凶”并没有对方令言听计从,方令一个“傻老兵”能懂什么政务?他们四个才是办案子的人,凭空说什么太子要谋反啦,司空要废立啦,皇帝也不能马上就信了。没点证据,没有点口供,皇帝怎么可能就办案呢?即便有,皇帝还会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来看,让“四凶”这些揭发大案的“首功之臣”干瞪眼。

四人便密谋,要从一个小些的名目入手,让皇帝可以放心地把案子交给他们来办。他们一旦可以全权处理了,就可以将一些在大案里皇帝可能会说“不得惊扰”的人,也允许他们讯问了。大长公主案牵连起来麻烦,不如另起一更模棱两可的名目。

几人密谋准备许久,刑具、牢房都准备好了,名单也列好了,这才向皇帝上书,从“逾制”查起。富贵日子过得久了,人就好作,原本只能盖三间房的,悄悄盖个五间,不许有的纹饰也悄悄绣上了。尤其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就爱弄这一套显得自己地位高。

这一条是皇帝们都不大乐见的,凡事都得有规矩、有等级,你们超越了规矩,这等级还有什么用呢?

是得收拾收拾。

桓琚想了想,同意了。

卢会趁机奏道:“这……若是有贵人犯法,臣是否还是‘不能惊扰’呢?”

桓琚皱了皱眉,想到还要用他,便给他点了几个人:“似这等人,不是宗室长辈便是年长勋戚,不可对他们恐吓。其余人你要慎重访查。”他的点的人里有大长公主夫妇、有长安县公、万年县公等人,最后还把梁满仓夫妇也能加了进去。这些人要是被整了,皇帝的脸面上也有点过不去的。

卢会喜道:“臣领旨。”

出宫便对三位结义的弟弟说:“成了!”

王道安道:“如此,我等便分头拿人!”

“好!”

几人兵分数路,卢会头一个要抓的就是崔颖!【老前辈,你踩在我头上也够久了,也该叫我出一出这口恶气了!】什么“方兄的仇人的儿子”,早被他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他先写了个帖子,写到一半自己团了扔了,叫了个文书来:“给崔某写张帖子,口气要客气些,请他过来帮我一个忙。”

文书写了几次都不能令他满意,卢会道:“要客气,再客气,对前辈的!”

待文书用词谦卑到极点的时候,卢会才满意了:“不错,这样就好。快!赶紧送给崔颖。”

卢会领命整顿京师权贵的“逾制”问题崔颖是知道的,崔颖身为御史中丞,也觉得卢会真是小题大做!纪申治下的京城,权贵已经很收敛了。卢会就有这份拿鸡毛当令箭的本事,崔颖作为御史台的实际掌控人,也要配合一二。本来纠正风俗,也是御史的责任之一。

崔颖骑马到了卢会的衙门,被一众小吏点头哈腰迎进了内衙,接着一拥而下,将崔颖拿下!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崔颖也有些惊讶:“汝等做甚?”

卢会穿着官衣、带着官帽,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哈哈,崔中丞!别来无恙?给我剥了他的官衣!”

崔颖年轻且英俊,“最早的酷吏”,让卢会嫉妒不已,现在只有他们做着“四凶”,崔颖居然还洗手上岸了!这又让卢会怒火中烧,一定要让崔颖造个反不可!剥崔颖官衣的时候,卢会眼尖,看到了崔颖身上携带的印信:“那个、那个,给我拿来!哈哈哈哈!把他给我吊起来!”

卢会拿了崔颖的印信就想起来了:“你的走狗们认这个吧?”把袁樵等“崔颖的走狗”也给骗过来。

袁樵等人不曾提防崔颖,果然落入卢会手中。卢会一心记恨着崔颖,将众人打完二十棍先扔到一边,亲自持刀拍着崔颖的脸说:“没想到吧?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啦,哈哈哈哈!”

崔颖是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蠢人,卢会是觉得这样无法无天就没人管了吗?

【只要你们都谋逆了,圣人哪里会计较我先动刑了呢?】卢会自有他的一本账,【会救你们的人,现在也在挨着审呢,哦,梁家土包子不算,他们只会当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再缩也没用了!

钟肖领了梁家的任务,他先去把广虚子连同徒弟一块儿抓了起来,本来想找梁玉的麻烦,梁玉出城了,无尘观的匾还是桓琚亲笔写的,只能将无尘观一围。一手抓了广虚子及其弟子,另一手便去梁府“请”梁满仓夫妇协助调查。

梁满仓满以为自己小心没有过头的,且自己肯定不可能有“逾制”的事情,与妻子两个人坐着车,到了钟肖的地盘上。钟肖对二人是客客气气的,却在梁满仓夫妇一离府之后便将梁满仓的儿孙们给抓了过来!与此同时,派人将广虚子及其弟子进行拷打。

钟肖既得“贱人”的雅号,便不像严中和说的那样只会摔死奶狗。他将染血的刑具往广虚子等人前眼一摆,先恐吓:“汝等招是不招?”广虚子看得开,一言不发,弟子们开始叫骂。钟肖便提了几个犯人,当着他们的面演了一番刑具的用法,只见倾刻之间犯人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刑具上又添一重血腥。

再不招供,便对这些弟子动刑,不两下,便有人顶不住了:“你要我招什么?”

“你们是不是为梁氏做过法?”

广虚子的眼睛张开了,喝道:“不可妄言!”

钟肖笑笑,也不动他,虽广虚子不在桓琚说的“不能动”的名单上,钟肖也没有对他用刑,命两个差役架起他:“送老神仙去隔壁歇息。”接着便“取得供词”,来审梁氏子弟。

梁满仓夫妇“不能惊扰”,他们的儿孙还是可以打一打的,成长的儿子做了官儿,梁家的孙子们可还没有!钟肖请梁满仓夫妇上座坐好,将梁氏子弟带到堂下,袖子一卷,估量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不怀好意地扫过,点了几点,道:“先就这两个吧。”

庭院中立有几个木桩,木桩顶端垂下铁链吊着一个铁环,铁环的高度极巧妙,正是一个人伸直了双臂吊起来可使足尖触地又站立不稳的高度。被点名的是梁九郎、梁大郎的长子梁滔,小儿子、大孙子,钟肖委实会选人。

钟肖笑嘻嘻地道:“圣人有令,不可惊扰二老,二老且看下官如何审案。”他手里将几张“供词”捻开作折扇状扇着风,慢条厮理地问梁九郎:“你家是不是招妖道作法,谋害圣人,好使太子早日登基?”

梁家人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个罪名不能认,何况他们只是读书上不灵光,旁的事情并不傻!梁九郎与梁滔哪里肯认?梁九郎更是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钟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