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了这一件事情,桓琚觉得再没有什么烂摊子可以收拾了,下令要崔颖随后,将齐、鲁二王与安泰公主一同带到汤泉宫,就在桓琚的眼皮子底下审。他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并且命周明都慎重地挑选护驾的御林军,务必要与旧人没有什么联系的。

皇帝使用的物品是不会缺的,汤泉宫里什么都有,然而桓琚有一些用惯了的、不想替换的物件还是要随身带着,程为一亲自盯着宫女宦官打包。桓琚觉得有趣,仿佛第一次发现其中的乐趣一般,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轻手轻脚地将杯盏包裹好,收进匣中,一个一个,他盯着看了一个上午。

午膳时间,桓琚也不觉得饿,意兴阑珊地道:“又到了用膳的时候的呀……”

一语未毕,那一边崔颖急报:“二王自杀了。”

桓琚问道:“什么?崔颖手里也会死人吗?”

崔颖防自杀是有一手的,这一点桓琚毫不怀疑。崔颖急匆匆地进来请罪:“是臣的疏忽。”

桓琚杀气腾腾地道:“说清楚!”

“齐王咬开了手腕,鲁王将自己吊死在了卧榻上。”

“什么?”

崔颖苦笑着说:“圣人没有听错,鲁王是吊在屏风上的,不上房梁上。”他千防万防,没防着这一条。刀剪、簪子都收了,房里没有一条单条能够得到房梁的绳子,连腰带都是截短的。齐王还是在深夜的时候,咬开了自己的手腕。鲁王更是死得令人心惊,为了防止他们自杀,卧榻的角都是圆的。

因桓嶷所请,齐、鲁二王与安泰公主依旧是亲王、公主的待遇,除了在防止自杀方面做了防护,其余都是依照旧例。鲁王的卧榻除了没有棱角,还是原先的样子,有镂空。这东西总撞不死人吧?

他躺着把自己给吊死了。

“……”桓琚气得眼也直了,“他们这个时候倒聪明起来了!”

崔颖伏地不语,桓琚骂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把安泰审出来?”

崔颖自知理亏,不敢辩解,心道:【这里面必定有隐情,不能以“畏罪自杀”结案。安泰公主一定不能让她死了!】向桓琚请旨:“请安排宫女与安泰公主同寝,公主身边不能少于四人,至少有两人同时保持清醒。”

“准了!你还不快去?”

崔颖一叩首,起身便走,发誓非得将这案子审出来不可。

留下桓琚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回过神来气得胃口大开:“传膳!”

程为一做了个手势,丰富的酒馔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程为一将布菜的宦官挥退,拿银箸给桓琚挟了两箸他爱吃的,低声道:“圣人……”

才说了两个字,桓琚猛烈地发作了:“我绝不想再到糟心的儿女了!一个都不想见到!今天谁都不见!”

程为一听到“今天”二字,松了一口气:【圣人还没有气昏头。】

桓琚从京城离开,颇有一种落颇而逃的味道,在临行之前,他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将另一个女儿当作囚徒带走。而他的身边,没有太子,没有让他省心的开心果。幼子牙牙学语,本该是令他心情舒畅的存在,孩子的娘却又天天叨叨,要封王、要封王。弄得桓琚看到幼子,就想到“封王”,烦得不行,连幼子也懒得见了。

皇帝心情不好,从上到下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惟恐有什么疏失,惹得桓琚再想出什么点子来。

与此相对的,留守京城的人就觉得轻松了不少。太子仁厚,纪申持正,黄赞灵活也不刻薄,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有一种舒缓的感觉。

袁樵却忙碌了起来。

刘夫人、杨夫人与梁玉都很不解,虽则官员去了一半,京城里干事的人少了,同样的,因为走了这样一些人,可以免去许多由他们而生的麻烦事,万年县的事情应该变少才对。

这一日,袁樵回来得又晚了一些,刘夫人便问:“你近来在忙什么?回来的越发晚了。”

袁樵摇摇头:“还未查得明白,也不能讲,是公务。”

其实是私务,崔颖去了汤泉宫,托他办一件事情查一查合浦公主在京城到底干了些什么。袁樵管着万年县,又与京兆少尹宋奇相熟,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祭出太座搬动东宫,查事情比较方便。崔颖与袁樵交了底,担心背后有人搞阴谋,但是桓琚明显没往那上面想。

袁樵知道这是一件要紧的事情,近来都在忙这个。一个已经逼死了两位亲王、一位公主的阴谋,如果真是阴谋的话,背后之人未免太可怕,而其图谋不管本心如何,干出这样的结果来,只怕心会被养大,接下来会疯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没有个眉目之前,是不能够泄漏的。

刘夫人听到“公务”抱怨道:“难道是番使?”她只能想到这个了,番使一来,先在京里住下,得到桓琚的批准之后再去汤泉宫晋见。番国与本朝的习俗不同,律法不同,总之,很麻烦。袁樵含糊地道:“是啊。”

杨夫人问道:“这回番使带了什么商人来?”大量的番使会携带更多的胡商,他们一旦来了,朝贡之外还有贸易。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有余财的人家开心的时候了。

袁樵笑道:“有的。”

杨夫人开心地说:“问问,都有什么新鲜物件儿,有合适的咱们买些。”

“好。”

梁玉看了袁樵一眼,心道:【就番使胡商能让你愁成这个样儿?一定有事。】

吃饭的时候不动声色,晚间就寝前,梁玉倚着熏笼对袁樵笑。袁樵一扫一天的不快,看着娇妻这个姿势,双颊慢慢地红了,快步走了过去。梁玉轻啐一声:“你现在没心事了?”

袁樵凑近了,低声道:“还有的,心事比你,不算什么。”

“看来我不是你的心事了。”

袁樵轻笑:“是二王的事情,崔老虎觉得蹊跷,让我帮着查一查合浦公主。”

“是背后还有主谋,还是有人谋算他们?”

袁樵赞一声:“娘子真是聪明,他猜是有人谋算他们。合浦公主那里的人说是齐王的信使先来的,齐王那里的人说是合浦公主派人送信的。虽是小事,又或许是有人记错了,但是这个差别令人在意。”

“送信的人呢?”

“消失了。”

“两边的人都不见了?同时消失?”

“奇怪的就是这一点,都说,每次来的都是那一个人。”

“两边共用一个人?”

袁樵微皱着眉:“也不是,不应该吧?这个不知道。”

“你们真是傻了,抓那这个呀!两边同时处理掉信使?看来是有人要坑他们了。”

袁樵道:“好!我明日派人去对崔老虎讲。”

“我明天要去看看三郎,要说么?”

“不不不,再等等。”

“好。”

袁樵越想越不对劲儿,忽然问道:“你总这么倚着,累不累?”我过来是做什么的来了?

梁玉生气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取笑我吗?”

袁樵反握住她的手:“我是说,你什么样儿都好看,不用这么倚着,咱们换个地方……”

梁玉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去了东宫。

桓琚一走,她往东宫去的频率虽未增加太多,心情却委实轻松不少。她对袁樵说的并不是全部,桓琚离京之后,她要见桓嶷不假,也想去见一见太子妃陆氏与朱良娣、杨孺人。太子妃快生了,这是梁玉除了桓嶷之外最挂心的人,朱良娣的女儿还小,还在吃吃睡睡也不认识人,要亲娘照顾的时候,也要看一看。

此外,杨孺人又有了身孕,东宫依旧是两个孕妇。

桓嶷日渐成熟,梁玉却总是担心他。太子政务上的圆滑周到必然是以心情为代价的,上头还有一个皇帝,想把事情做好又不招亲爹讨厌,是非常的难的。太子妃还大着肚子,还要照顾着一家子老小,再要求她把桓嶷也照顾得周全了,怕不要累坏她?

梁玉以为,东宫的事儿,她不能过多的干也不该这么干,而关心桓嶷则是名正言顺且能够做得到的。就在这方面承担一部分,她自认还能担得起来。

崔颖对于案件的猜测也确实不适合现在对桓嶷讲,二王、公主都死了对桓嶷也没什么影响。相反,他们死在桓琚的时代,免了以后桓嶷对他们的处置,反而不会损害桓嶷的名声,冷酷的讲,对桓嶷不是坏事。

只是……【万一有人害他们呢?会是谁?害死了他们,会不会养肥了胆子想干更大的事情?】梁玉也有担心。

带着这样的疑虑,梁玉到了东宫。

桓嶷还在与纪申议政,番使进京,礼节、次序、安置,都要小心。桓琚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压不住番使,使四方轻视太子,日后造反。桓嶷深知其意,请黄赞出面以震慑番使,自己向纪申请教相关事宜。黄赞久做侍中的人,也是名声在外,气度、头脑都足以应付差使。

梁玉估摸着时辰,直接去见了太子妃。

太子妃的肚子已成了个球,所有人都盼着这里面住着一个未来的天子,太子妃心中也有这样的期盼。只要生下儿子,这就是一举定江山了。即使胸怀宽阔,太子妃近来也拣着爱听的话入耳,譬如“肚子这么大,一看就是个儿子”之类的。

看到梁玉,太子妃很开心地招呼:“三姨!”

桓琚一走,太子妃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她与桓琚的后宫周旋数月,其中辛苦自不待言。若是十年前的后宫,太子妃应付起来毫不吃力。哪怕是当年徐国夫人在,太子妃也能跟她接得上话。换了王才人这样的,说话、做事、想事,与太子妃这些人完全是两个世界。她说了“甲”,你一定不能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乙”,因为她极有可能跳到“甲二”上面去了。

太子妃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得现学着跟她打交道。

虽然离开了眼睛,要担心她又作妖,刚离开的时候,还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梁玉将手轻轻放到太子妃的肚子上,惊叹:“这么大了吗?”

“穿得厚才显得大了,也快到日子了。”太子妃脸上泛出母性的光彩来。

梁玉问道:“良娣母女还好吗?”

“都好。杨孺人也有身孕了,我说,给三郎再挑选可意的人伺候吧,他又不要。”

梁玉道:“他有你们就很好啦。”

太子妃笑道:“那怎么行呢?”

梁玉不在这个话题上与她多讲,反正桓嶷没这个想法,看起来也不会缺儿女,何必再多事?她不着痕迹地问:“杨孺人几个月了?”

“三个月。”

“怎么算的呢?”

东宫接二连三有孕妇,太子妃对这个还算有研究,道:“反过来推,看月信,算最早月信未至……咦?三姨?”太子妃露出欣喜的笑来,“要说恭喜了么?”

“哎呀,我还不知道呢,”梁玉脸上也微红,“觉着有些不对,还没确认。别说出来一惊一乍的。”

太子妃笑道:“我这里有御医,正好了!待会儿他们来了,让他们就势悄悄的给三姨瞧瞧,有没有的,不用特意惊动人,好不好?”

“好。”梁玉今天过来,还有一件要顺利干的事,就是问问孕妇,这事儿怎么感觉得到的。问婆家人、娘家人都容易惊动,东宫孕妇多,有借口套话。不想太子妃很灵醒,猜到了。梁玉也就不扭扭捏捏了。

太子妃知道梁玉是桓嶷关心的人,对她格外的上心,旋即传了御医来。御医以为太子妃有什么事,奔得飞快,后面背着药箱的宦官跑得气喘吁吁。看到太子妃安然无恙,先抹一把汗,继而问安,请脉。

太子妃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先看了脉,顺口说:“三姨在这里,劳你给三姨诊一诊。”

梁玉新婚,想求子、调养身体、确认有身,都不是稀奇事。御医没有其他的念头,伸两指,在她寸、关、尺上摸了摸,又换一只手。指头没从梁玉腕子上拿下来,脸已露出了笑容来:“恭喜。”

“什么喜?”

“这位娘子有身啦……呃?”御医赶紧回头,就说听到声音不对,有个男人的声音问的!果然是太子!

第142章 半喜半忧

桓嶷快步走进来, 且笑且行,仿佛是用笑声将自己推进来似的。几步便到了正中, 问御医:“是真的吗?!!!”

御医吃了一吓,急忙答道:“是!”

“赏!”

孙顺听了这一声“赏”, 也笑着答应, 抬脚就出去安排。一道走, 一道想:【依照旧例……等等!】

走出两步去, 孙顺的汗从鼻尖儿上冒了出来, 想错了!哪儿也没有这种“旧例”呀!【好险,差点儿连三姨也给“赏”了。】桓嶷的喜悦发自脏腑, 其激动之情只有太子妃有身的时候才能得见。孙顺一时不慎, 竟岔到这上头来了。东宫妻妾有身,桓嶷都有所表示, 孙顺只想着要怎么样的赏赐才能与桓嶷这份开心相匹配, 竟忘了当事人的身份。

【还好只是想想, 并不曾说出来, 否则岂不是要闹大笑话了?】孙顺抹掉鼻尖的汗珠, 重又安排起来。御医的赏格加高了一些, 给梁玉准备的也与东宫之人有所区别。桓嶷还嫌太薄:“少了少了!”

太子妃伸头看了一眼,也说:“少了, 少了。”

梁玉不信孙顺会刻薄她,也看了一眼, 嗔道:“什么呀?你们不过日子了吗?”

太子妃道:“够的, 够的。”桓嶷道:“九娘说够的, 就是够的。必不可使他人比我贺三姨更多!”梁玉笑道:“真的没有吗?”桓嶷道:“我加!”

他有点发癫,真是太高兴了!梁玉的人生大事,他都是后知道的,嫌弃种种礼仪仓促简陋。终于让他逮着一回了,必要一偿夙愿。“大哥的父亲”如果愿意,必然会比他更隆重,但是他老人家现在怕是没这个心情。

【所以,我还是最多的!】桓嶷有点得意地想。

梁玉自己也有些恍惚,袁府的情形她是知道的,袁樵需要开枝散叶。若是时日长了还没孩子,长辈不说什么,她自己心里也要过意不去的。一朝有了喜讯,半是得偿所愿,半是惊喜得反应不过来。

太子妃则半是看桓嶷面子,半也是感念梁玉这些日子以来关心她、不给东宫搅事,殷殷嘱咐了好些注意事项,将自己正在用的好些东西先匀出一部分来:“送到三姨府上。”大家都是孕妇,都能用得着。

桓嶷对太子妃满意极了,赞道:“还是九娘想得周到。”

梁玉回过味儿来,看桓嶷有点晕晕乎乎的,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哎,醒醒,你干啥呢?我还得回家呢。”

桓嶷遗憾地道:“还要走啊?”他差点想要昭告天下,这边人要走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妃劝道:“三姨就在京中,三郎何必做此小儿女态?想三姨了,随时可以见的。”

桓嶷这才转过颜色:“九娘说的对。”

梁玉伸出食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划了两下羞桓嶷,桓嶷只是笑,也不回嘴。

梁玉很想早些通知家里人,与桓嶷又说了几句话,让他好好照顾太子妃,才从东宫回府。桓嶷还不放心,派了人一路护送回去。

袁府里不知道端底,梁玉从宫里拖出东西来并不奇怪,但是一堆宫女将她捧到府内就很不同寻常了以往是宦官拖着箱子来的。因天冷,而亲友多往汤泉宫去,刘、杨二位夫人都在府内,刘夫人听鱼娘说:“有好些宫人围随咱们娘子回府来了。”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鱼娘道:“人人脸上有喜色,不像是坏事。”

“那就等好消息。”刘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好消息是她梦寐以求的。袁府人丁不旺,刘夫人以为自己也有一点责任,盼着儿孙开枝散叶。不幸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刘夫人、杨夫人就两个人一起盼。二人待袁先极好,既因慈心,也有着这样的考量。

待梁玉入内,前导的一个伶俐的宫人先进来向两位一礼:“恭喜太夫人。”

刘夫人若有所感,看着梁玉的脸,到得好消息入耳,刘夫人脸上绽出朵笑来:“好!好!好!”

杨夫人也极欣慰:“啊!快坐下来!来人!散喜钱。”

梁家别的不好讲,多子是真的。杨夫人的脑袋里已经跑出一堆小胖孩儿,都围着她叫阿婆了。家里又是给宫人们发喜钱,又是给梁玉做准备。原本修葺好了的温泉别庄,预备近期去修养的,现在也不走了,杨夫人与刘夫人商议,等梁玉坐稳了胎再去别庄修养。至于袁樵,就先不管他!

刘夫人见到宫中赏格,很是惊讶:“殿下待你太好了。”

梁玉笑道:“是两位都点头的。”

刘夫人道:“那倒还罢了。太子妃还好吗?”

“气色不错。”

那头杨夫人高兴了半晌,才想起来:“哦,忘了跟佛奴说了,呀,还有阿先。”又派人通知这两个人,此时,大家心里都还有一个念头:对袁先需要慎重。不能因为要有亲生的孩子了,就让袁先觉得被冷落了。心理上,当然是亲生的天然更亲近,然而袁先与家里同甘共苦,不能让他寒心。

刘夫人清清嗓子,道:“阿先的一切还如往昔。”

梁玉道:“这是自然的。一家人要抱成团,才能兴旺家业。”

刘夫人含笑道:“不错,纵然广有四海……咳……”

杨夫人与梁玉都假装没有听到,能让刘夫人一时失言说出心里话,情况是极其罕见的,大家听了心里偷着乐就得了。刘夫人这讽的显然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桓琚。天子家近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听到的人都为他糟心。

明白人糟心之外,又有些惊心。

不明就里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袁府这般听到一点风声的人都会觉得,齐、鲁二王与合浦公主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这回大概是真的被冤枉的。可是桓琚照样没事儿人似的去汤泉宫里修养去了,缀朝、哭泣之类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未免凉薄。

桓琚在袁府诸人心里,本是一个宽厚的君主,因此一事,诸人对他却生出腹诽。

梁玉不接刘夫人的话,只说要派阿蛮往汤泉宫那边梁家别业走一趟。杨夫人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该让亲家也一同欢喜。”

于是又派人去梁家别业,梁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是全家欢喜。嫁出去不算事儿,得有了儿子才算站稳了,得梁家的外孙姓了袁,才能说是真的关系牢固了。又准备给梁玉的东西,全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梁满仓搬了条长凳,一脚踩在凳子上,在库房那里盯着点东西。他久不为此道,今日却做得积极主动,其中的缘由只有自己知道要再次做外祖父了他心里高兴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汤泉宫的气诡太压抑,梁满仓本能地想逃避。

梁满仓是个精明的老农,对朝政只能说粗略知道,但是他的嗅觉却是灵敏的。【一准儿是圣人那儿又有什么夭蛾子了。】梁满仓腹诽一句,又缩起了脖子,派了梁八郎回京去:“你把这些送给你妹妹,还有,让你妹妹给东宫带句话,就说汤泉宫这边儿,人都不大敢取乐了。”

汤泉宫里不敢嬉戏,自然是与桓琚有关的。

他死了两儿一女还是照旧出行,毕竟是自己的儿女,还连着“清君侧”的阴谋,桓琚的内心并不如外界猜测的那样平静得近乎冷硬。他还是难过的,做父亲的并不愿意自己的儿女们目无君父,而是希望他们能够忠孝两全。一旦与愿望相违背,愤怒有,失望也有。

桓琚摇晃几十里,到了汤泉里反而想起了死去的两个孩子,他的心情很不好。怏怏地除去衫袍,将全身泡在了温热的汤池之中,除热力着水波的荡漾浸入肌骨,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桓琚慢慢地睡着了。

朦胧之中仿佛又回到十余年前,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并不常到汤泉宫里来。他即位时厉行节俭,经过十余年光景,宫室的瓦片脱落的情况已经很厉害了,宫里的地砖也碎了不少,看起来很不体面。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国库充盈,修葺宫室不成问题。宫城大修,他就暂时携六宫、百官往汤泉宫小住。

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还是……

桓琚渐渐睡着了,继而好像被一双柔软的手摇醒。轻轻的,既让他醒过来,又不让他反感。睁开眼便见到一个极合心意的美人,桓琚笑笑,伸手将温香软玉揽了个满怀:“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吗?”

美人颦起眉尖,落泪的时候也是极美的:“十二郎出生的时候,圣人是那么的爱他,如今妾为圣人诞育的孩子,他在哪里呢?”

在哪里?桓琚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热水一泡,有些糊涂了,费力想了又想:【十二郎?哪一个?谁生的?】

“哗啦!”惊人的水声响起,桓琚整个人滑进了池中,彻底地清醒了。身上一瞬间冒出的大量的冷汗都没入了池水里,令人无从察觉。

程为一惊惶地跑到池边:“圣人!快!快!扶圣人上来。”

桓琚在汤池里站起身来,斥道:“慌什么?这池子还没人高呢!”

程为一提着一颗心,直到小宦官下水将桓琚搀了出来,亲自捧着浴袍给桓琚裹上,才说:“可是池底太滑了?”

桓琚还记着梦,含糊地道:“啊,没什么。”心里却奇怪:【可是作怪!怎么梦到她了?是有什么缘故吗?唔,汤泉宫里,谁会解梦呢?】

桓琚想着事情,偏有人来打搅。王才人到了汤泉宫,往自己的住处里一看,东西都放着,儿子也有乳母看着。她自己赶紧梳洗打扮,务要抢在李美人前面。汤泉宫的规矩不如京里森严,她们住的地方不像宫城里那么区隔分明。王才人打扮完,没遇到太多的阻拦便到了桓琚泡汤的汤池外面。

桓琚还没想到要拿这个梦去问谁,王才人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过来。桓琚揉揉额角:“让她进来吧。”

本意是借王才人来忘记烦心事,可一看到王才人,他就后悔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朵解语花。

王才人却又在这个时候提到了幼子封王的事情,王才人发现,自己拐着弯儿说话就没人搭理。索性与桓琚撒娇直说了:“圣人,齐、鲁都空出来了,为什么不能封我儿?”她看桓琚正懵着,想借着桓琚迷糊的劲儿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朝臣畏惧天子,但是在王才人、李美人的眼中,桓琚是个和善、有时还有点傻气的年长者。上了年纪的男人总是傻的,很容易被诱导,这是王才人的总结。这么说也不能说是错,之前凡讨要赏赐,无论是名贵的衣料还是首饰、装饰,大半能够得偿所愿。王才人便忘了数次谋求更高的位份而不得,认为桓琚还是很好哄的。

桓琚在小事上面是大大咧咧,一旦政事,他却分外的敏感。更兼才做了一个梦,与之相关的“小事”上面,他也不大好哄了。王才人话一出口,桓琚手便扬起,将人推了个仰八叉。

王才人倒在地上,好似被摔傻了,哭也不会哭了,维持着被推倒的姿势定在地上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哭诉:“你推我?”

桓琚抬脚就走。他觉得不对劝儿,齐王的事情恐怕有隐情。合浦公主的信是她亲笔写的没有错,但是合浦公主写的,不代表就是齐王的意思。【难道她是想告诉我这个?】

胡乱裹了件外袍,桓琚召来了崔颖。

崔颖才到汤泉宫,他在汤泉宫这里没别业,蹭在岳父家里住。照其时风俗,这也不算丢人,成婚之后在岳父家住一段时间也不罕见。才放下行李即有宣召,崔颖只得将家务事都交给妻子,自己骑马往汤泉宫去。

到了汤泉宫,被引到挂着“乱春”匾的那一处,桓琚没个正形地倚在熏笼上,指着身边的一个座说:“坐。”

崔颖干净利落地行礼,步伐矫健有力,在指定的座席上端端正正的坐好,看得桓琚精神一振,也坐得正了。崔颖等着桓琚发话,估摸着是要问安泰公主的事情。不想桓琚问的却是:“你说齐王之事有隐情?”

崔颖道:“是臣的揣测,暂时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