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争执一不下,桓嶷只说:“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陆皇后道:“我怕他们没有分寸呀。”

桓嶷笑嘻嘻地:“我有分寸,他们自然就要有分寸。”

陆皇后急得要命,却又劝不动桓嶷,回宫之后派人去娘家,让陆侍郎一定要固辞尚书令,不可以接受。

桓嶷知道之后,只是摇头:“九娘也是太小心了。”又想,【我比先帝幸运,我的皇后懂得收束外戚,我的姨母知道不向我讨官。】桓琚的皇后不提也罢,桓琚的姑妈还好招权纳贿。桓嶷不由同情起父亲来。

“不向他讨官”的姨妈,正与那位招权纳贿的姑妈在一处说话。选官名单有波折的消息传出来,大长公主就按捺不住想找桓嶷说话,被萧司空硬按下来了。她接着想找梁玉,又被萧礼给拦下了。现在名单出了,可再也拦不住她了。

大长公主很遗憾,她塞进去的几个人,一路从贡士成了进士,上了严礼的名单,又不姓杜,满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呢?梁玉进去说了一回,桓嶷不闹别扭了,改成公正严明,把走了她门路的人给踢出去了。

“真是的!怎么就把他给黜落了呢?”

梁玉就等着这一句话,笑吟吟地道:“想必是有原因的吧?”

大长公主素来不大讲道理,反问道:“能有什么原因?”

“那不然呢?您看谁不该在上面,把这个弄下来,把他弄上去?执政会同意,还是三郎会同意?”

大长公主眼睛不经意地往一个“杜”字上扫了一眼。

梁玉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呐?值得您这么惦记着。”

大长公主强调:“谁在意这个了?我说的是这件事!”

“反正都过去了,天也凉快起来了,咱们可以郊游了。”

第158章 金秋时节

秋高气爽, 又没有到凉气逼人的深秋,确是非常好的出游时节了。今年可以想见的是, 桓嶷不会再去汤泉宫, 如果要去,此时汤泉宫就该准备起来了。心里有数的京城权贵们都知道, 今年不需要再搬一次家了。

当然也有例外,有些上了年纪的人, 先前随桓琚往汤泉宫过冬, 自己也爱上了冬天泡汤。只要自己没有公务, 就往自家别业去过冬。大长公主犹豫再三, 还是下令把自己的汤泉别业稍作修葺,预备冬天的时候万一想去不至于没有准备。

冬天的一个去处安排好了, 大长公主即着手开始安排秋游的事情。她自有属官办事, 只需自己吩咐,只是这一次的秋游规模格外的大。上了大长公主秋游名单的人添加了不少,其中一个就是梁玉。往年也不大邀燕国夫人, 今年也邀请了, 大长公主不停地调整着她的名单, 让孙女儿阿宝也准备起来, 又派人让阿宝温习马术。

萧司空父子不去管、也管不了大长公主这爱热闹的脾性, 父子几人都在萧司空的书房里商议事情。政务也是分季节的,开科取士只是一个插曲, 正式的考核季马上就要开始了。

萧礼三兄弟都知道, 这是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对地方官员的考核, 因此格外的重要。但不知道萧司空要做什么,吏部的严礼在称职与人情之间走钢丝走得很好,还有一个纪申盯着,想来不会让黄赞玩出什么花样来的。

萧绩有点冲动地道:“阿爹,难道今年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总不会是圣人又有什么想法了吧?”萧度本来是装沉稳的,被二哥一带,性子也冒出来了一点:“要我说,也别等圣人动手了,咱们就先办了吧,免得再与圣人起争执。”萧度不认为桓嶷记恨杜庶人过份。

萧礼十分心累,将两个傻弟弟一人瞪了一眼,问萧司空:“阿爹打算怎么调人呢?”

“咦?”萧度先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仿佛有点懂了。

萧司空将次子与三子隔空狠狠地点了几下:“不长进的蠢材!”

萧度挨了骂,灵光一闪:“是朝局会有所变动吗?对黄赞也不大用这样吧?可是……圣人也没过份呐!阿爹您已历三朝,就别太锐意进取了吧?”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萧司空却有点欣慰,萧度总算不傻。点点桌面,萧司空道:“我要把你的姐夫们都调回来。”

“啊?”

萧度的两个姐夫都在外面做刺史,女儿们早就想让丈夫回京,萧司空一直压着,家里人在大长公主与萧司空“商谈”未果之后,再没人敢提这事了。现在萧司空主动提出来要把他们调回来?萧度很开心地说:“哎哟,那咱们家可凑齐了。”他两个姐夫并不是每年都会进京,一个来一个不来的,很难一家团圆。

萧司空骂道:“胡说八道!你姐夫是别人家的儿子!”

但是他把女婿调过来,也没拿女婿当外人的意思。

萧礼微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有点不大明白,难道要把妹夫们调回来帮忙与黄赞一派打擂台?又不像!上一次把他们兄弟调回来,是为了应付朝局,女婿不像儿子那么亲,可也……

萧礼试探地问:“阿爹,可是朝局有所变动?”

萧司空道:“我休致,算不算变动?”

萧绩惊叫一声:“什么?您还在壮年啊!”

“呸!”萧司空骂道,“我孙媳妇都要娶进来,眼看有曾孙了,还壮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萧礼道:“圣人比先帝更温柔。”

萧司空道:“可是我已经老啦,你们先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让你们母亲知道,明白吗?”

三人齐齐一个哆嗦,想了一想大长公主可能会有的反应,用心地点头:“一定不说出去。”

萧司空道:“那便好。你们眼前只要做一件事情。”

萧礼问:“请您示下。”

“与刘家商定阿宏的婚礼,将日子定下来,尽早把事情办了。”

萧礼道:“是。”

萧司空对萧绩道:“阿弗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是。”萧绩心里揣测着,萧司空要为萧弗结什么样的亲。萧司空却又不接着说了,萧绩也不敢问。

萧司空又看萧度一眼,心道,这个现在总算是有点样子了,我退也能退得安心一点。将萧礼留下来,号称是说萧宏的婚事,让萧绩、萧度各自回去。又叮嘱,不可以勾结串连,最最重要的是:“你们老子要休致了,以后不是执政公子了,从现在开始,给我收敛!收敛!再收敛!尤其是你!”

这是召儿子们来的一个重要原因,让他们从现在开始老实一点,到萧司空退下去的时候,人们也应该习惯了萧家子孙“温和有礼”的情况,不会“亲爹做执政的时候他们嚣张,亲爹休致他们就怂了”的错觉以致落井下石造成困扰。

萧礼知道萧司空有事吩咐,静等两个弟弟离开,然后问萧司空:“阿爹,您突然要休致,是因为尚书令吗?”即便有陆皇后再三阻止,桓嶷还是让陆侍郎升成了尚书令,桓嶷已经定下了到陆府去吃烧尾宴的日期。

萧司空没好气地道:“你爹是气量狭小的人吗?有个人能接我了我的事,我是求之不得!可是那个人……恐怕还差一点火候呀!”他属意的接班人是自己的长子,但是萧礼在资历上还差那么一步,陆国丈正好顶上。

“那您为什么要退呢?”

萧司空道:“我们都看走眼了,今上未必不如先帝。”要不是在先帝朝末年萧司空蜷了好几年,这会儿可能还反应不过来。桓嶷近来这一套拳打的很有章法,老臣如果还将自己当作先帝的代理人,来“看顾”新君,就是不识趣了。退也要趁早,把后路都安排好了。

萧礼何等聪明?一点即明。【阿爹召妹夫们回来,是为防以后调回来困难?】重臣休致恰如美人早死,给人留下的都是好印象。但是有一个不可避免的情况就是,做不做执政,家人的仕途上还是会有一些不大一样的。先把人调回来,免得萧司空休致之后没人再搭理这两个放在外面的人。

至如让萧宏早点完婚,也是这个意思。萧礼猜测,在萧宏结婚之前,大概会先有个官职了。萧宏已近二十岁,有个起步的官儿并不算出格。

果然,萧司空又安排了萧宏的官职,给嫡长孙安排进弘文馆,极清贵,还就在宫里。萧礼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阿宝呢?”阿宝是他长女的小名,阿宝说给了袁先。如果是从现在开始做休致的安排,则阿宝的婚事也是重要的一环。阿宝年纪还不大,萧礼有点舍不得。

萧司空道:“出了正月,京城这些事会一桩接着一桩的。”

“是。”

“去准备吧。”

“是。”

大长公主把秋游的事情吩咐下去,自己兴趣也来了,笑吟吟过来邀丈夫选一天也出去游玩。萧司空才把儿子们交代完,听大长公主如是说,笑道:“夫人,再容我几年,我专一陪夫人。”

大长公主道:“是啊,再过个几年,三郎诸般事务也娴熟了,你就不用这么忙啦。”

萧司空道:“我让大郎把阿宏的婚事准备起来,他也该出仕了。”

“这个事儿你定就行啦。”

“今年,把女婿们调回来吧,你想女儿们吗?”

大长公主大喜:“你怎么想通了啦?我就说,黄赞欺人太甚,是得把他们都叫回来!”

萧司空只是笑。他原本计划的退休日期是桓嶷登基后三到五年,现在则打算明年把事务都料理完之后就提出休致。在休致之前,他既要把儿孙辈安排好,更要为萧礼做好准备。萧礼即便不是他儿子,萧司空也觉得萧礼是个执政的苗子,既然如此,就得为萧礼铺好路。别等萧礼进了政事堂,要跟黄赞打擂台了,左右一看,没帮手。

至于大长公主……萧司空心里叹了一口气:【休致之后,我有的是功夫可以负荆请罪。唉。】大长公主如果知道他要休致,恐怕是不会同意的。别的事情可以劝得动她,休致却不在其中。

大长公主还被蒙在鼓里,喜孜孜地计划着秋游,她的侄孙桓嶷却已经出游了。

桓嶷跟政事堂闹了一回小别扭,最后双方互搭台阶,总算一起下来了,没有在大众面前表演皇帝与执政互殴的第一回合。也因为这一次小别扭,桓嶷又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对之前的计划做了一点变通。

梁玉给的建议不错,亲自考核地方官,在考核的过程中显示出自己的才学,则不但可以黜落不称职者,也可以令称职者知道新君的本领,从此归心。同时,也可以让执政们看到他的能力,不再把他当个“少东家”来看。亲自黜落、选拔人才之后,也给新科进士们腾出更多的位置来,安排了他们,就又可以开科取士了。

一举数得。

桓嶷别扭完了之后,朝廷政务他依旧没有过问太多,又召了在东宫时的师傅们,让他们照旧讲课。皇帝上课不像太子,他听课全凭自己高兴,每天早朝处理完政务之后,听半天课,招待师傅们一顿午饭,下午他就不上这个课了。

下午他会召见比如纪申、严礼这些人,向他们请教他们是怎么选拔官员的。当太子的时候,他已接触到了政务,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不明白的就问,时常将人问得汗流夹背。纪申才从边州回来没多久,严礼却是久不做地方官了,考核地方官他很在行,地方官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严礼就不知道了。

纪申先发现了问题,桓嶷不止是想知道“选拔标准”,还想对“地方官”了解得更详细,直言不讳地问:“圣人是否想要知道地方官是如何做事的?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桓嶷道:“是。”

纪申道:“那圣人就要知道,地方官的处境。知道他们有什么难题。朝廷的考核是一样,治下的百姓又是一样,自己的仕途、风俗、天时、中枢执政蠢不蠢、天子是不是任性……”

“咳咳!纪公先前并没有对我讲这些。”

纪申正色地道:“何人不难?何事不难?臣为执政,就要严格要求他们,这些难题都是要自己克服的。如果这些都做不到,要他们何用?无用之人为官,岂不是祸国殃民?陛下是应该知道官员的难处,也应该爱护官员,待他们却应该犹如严父对待爱子。”

“嗯嗯。”

与纪申谈过之后,桓嶷稍一思索,对孙顺道:“你与我出去一趟,悄悄的,不要惊动别人。”

孙顺的脸马上绿了:“圣人,圣人出宫怎么可能‘不惊动别人’呢?”把门的就得把皇帝给拦回来!还有安全的问题,等等。

桓嶷道:“连你也学会跟我说反话了。算了,那轻车简从。”

孙顺小心地问道:“您要去哪里呢?”

桓嶷仰着脸,想了一下,道:“去看看我女婿长得怎么样了。”他想起来了,袁樵不就是跑楣县当过县令的吗?现在还做着万年县令。繁华与偏僻,袁樵都呆过,且政绩不错,就问他了!

桓嶷就到了袁府。

袁府上下都不信他是来“看女婿”的,他女婿就知道吃、睡、哭,话还不会说呢,看什么看?

梁玉担心他是不是在宫里又闹什么小别扭了,难得地不安了一回。及桓嶷出现,意思意思地看了一眼极不给面子哭给他看的婴儿之后,说了要见袁樵的意思。梁玉才想:【哦!意料之中。】

以桓嶷近来的作风看,他是要培养自己得用的官员。陆皇后的父亲升了,进士选官的名次他亲自排定了,如果近期内不轮到袁樵,梁玉就要以为自己是哪里惹人厌了。袁樵无论出身、能力、经历,以及与桓嶷的关系,都不应该还被按着。

她猜得也对也不对,桓嶷是打算用袁樵,但是不打算现在马上就升他。袁樵太年轻了,他已经做到了许多人四十岁都未必有的位置,而他还不到三十岁。桓嶷打算让袁樵把万年县的任期做满,然后再干上一、两任,凑到三十岁,再把他调回中枢任职。过一阵再放个刺史或者节度使之类,再收回来就是六部九卿往上熬。如果那时候袁樵一切素质都合适,就让他进政事堂。

这个打算不好现在就对梁玉讲,桓嶷只透露了自己想了解地方官实际情况的意愿。梁玉笑道:“这个好办,让他对你讲就是了。”

须臾,袁樵被召了回来。他与桓嶷见面多了,晋见皇帝的紧张之情渐渐淡去,每次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猜桓嶷这回又要来干什么了。他比梁玉更熟悉朝廷的游戏规则,算准自己近期不会有大的变动,事先并没有马上升官的企盼,当桓嶷开口问他地方官生活的时候,袁樵并没有失望之情,而是中规中矩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桓嶷自幼生长在宫廷,不能说完全不知人间疾苦,但是与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相较,确可称为“无知”。他很有兴趣地听袁樵讲与小吏鸡同鸭讲,全城找不到几个能够把官话讲清爽的人,听袁樵讲陋俗、讲陋俗之下的无奈……

渐渐地听入了迷,就像小的时候听母亲讲乡间生活一样,很遥远,又很有趣。

他听袁樵讲梁玉带着袁家父子去种田,听袁樵讲亲自到修渠的工地,忽然笑道:“原来不止你是三姨的先生,三姨也教你不少。三姨呢?”又向梁玉打听。

此后,桓嶷又看了几回女婿,听袁樵说万年县的情况京城权贵多如狗,难!梁玉却又说:“说这么多做什么?三郎,你悄悄往万年县走一遭,不就知道了?”桓嶷竟真的去了一趟万年县衙,小声嘀咕一声:“有些狭窄。”

梁玉道:“比别处可好多了。这可是万年县!在这里做官的,能与别处一样吗?朝廷的脸面呢。”

桓嶷道:“还是委屈了。”

梁玉没有顺杆爬给袁樵要官,而是说:“他已比别人舒心了,你看,他能见你,别的县令能吗?严尚书认得他,还是我们的大媒,有几个有这样的人缘儿?”

桓嶷点点头:“正因如此,才说委屈。”

觉得跟袁樵聊得差不多了,桓嶷又转战到梁府去看外婆。过不数日,还跑到了京兆,问宋奇他做官的感受,回来心说:【宋少尹比他岳父聪明。】又往司空府里去,一句紧着一句问萧司空父子做官时的感悟。

待骚扰完半个京城之后,今年轮着入京的地方官,到了!

桓嶷是一个十几岁就可以把给他上谏表的谏官聊哭的人,事迹太久远,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当连续四个地方官紧张激动又充满雄心壮志地走进两仪殿,半个时辰后再哭着从两仪殿出来之后,萧司空猛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件事幸亏我决定要提前休致了!我的手脚要快些了!快给阿宏把新妇娶进门!

桓嶷与地方官聊天聊得兴趣十足,渐渐找到了与他们谈话的窍门,也从中找到了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官员。并非全国的地方官都要在每天这个时候进京述职,桓嶷命严礼将今年来京的人记下来,自己记下几个明年要留意再考察的,让严礼主持,明年除了这几个人要到京城来,其他人不必再来,换他今年没见过的县令来。

严礼不敢大意,回到吏部就开始翻档案。历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情官司在里面,他得自己心里先有个数。要命的是,许多人情他都不知道,即便是吏部尚书,也不是所有的官员任免都经他手。其中还有许多荫官,好不好的,人家爹好!爹的爹好!

每年考核的时候都是吏部忙而收获颇丰的时候,今年收获也算不错,忙却是翻了好几倍!

据严礼所知,桓嶷与桓琚有同一个习惯,爱在屏风上记人名,以他在两仪殿的观察所知,桓嶷已经记了半架屏风了。严礼不敢打探,但是凭一眼的印象,记住了里面几个突出的名字费燮、宋果、杨参、赵侗。

【等等!怎么又有一个姓赵的了?你要干嘛?】

严礼记住这几个人都是有原因的,费燮是黄赞的高足,宋果是宋义的兄弟,杨参是萧司空的女婿,赵侗是因为姓赵。严礼回去第一个就翻查赵侗的履历,发现赵侗与那个名门望族的赵氏没有十八代亲以内的关系,从籍贯上来看也是天南地北。严礼放下心来,才细看赵侗,发现他是进士出身,为官颇为政绩。又是欣慰又是惭愧:【圣人果然是个英明的天子,一经劝谏立即改过,并没有再迁怒能臣。是我小人之心了。】

严礼不免在心中猜测,桓嶷要怎么用这几个人,又有些疑惑:“他总见袁樵,为何不见袁樵的名字在上面?”熟人的名字、敏-感的名字总是能第一眼看到的。以袁樵的出身与关系,桓嶷不用袁樵才不正常吧?

严礼身为吏部尚书,本职就是官员的任用、调动,亲自核完了今年入京地方官的名单,又思考给这几个人什么官职合适,以免桓嶷问起的时候自己说不上来。岂料桓嶷自有想法,一面见着地方官,一面先给出了第一份的任命意见。

他让把宋果调到中书,就干给他起草诏书的活儿。宋果一个结巴,得算成半个哑巴,跟桓嶷见面的时候就被说得只知道哭。桓嶷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你,说不利索,你可以写出来。”接着两人恳“谈”,宋果云里雾里,就成了桓嶷的中书舍人。

政事堂没有反对,黄赞是觉得他算半个自己人,萧司空是觉得桓嶷一定有主意,纪申则以为宋果文字不错。

萧司空草草签了名,对另外两人说:“明天我请假。”萧宏的婚期定下来了,在一个月后,明天他得跟刘家人见个面。

另外两人一齐说:“恭喜。”

第159章 不舍昼夜

一个也逃不掉!

凡抵达京城的地方官无不要经过皇帝的“考试面谈表扬/斥责哭”几个步骤, 无一幸免。区别只在于是哭是因为表扬还是批评。许多官员万没想到已经做了官了,这辈子还有再写卷子的时候!往年考评也有一个“考”, 可那不用写卷子!

萧司空的女婿也不能幸免,杨参稀里糊涂写完卷子, 觉得并不难。内心充满了疑虑为何要做卷子?刺史也要考试?是否此后都要如此考核?更令他惊讶的是桓嶷, 考完蒙召,竟能说中他的心事他常年外放,与桓嶷统共没见过几面。这位少年天子与印象里的平淡太子差得未免太多。

带着诸多疑问,杨参拜访了岳父,萧司空却什么都不说,只让他“用心做个好官,不要侥幸”, 弄得杨参更加怀疑将有什么事情发生。遍访亲友, 所知也只是桓嶷对亲贵们客气又照顾,也没有多大皇帝架子,很是平易近人。唯一闹过的就是之前开科取士,最后也圆满结束了。

【然而我观天子不似庸常之辈。如今岳父大人这般谨慎,是否是察觉圣人另有想法?】杨参暗中观察,有点紧张, 他怀疑新君要对朝局动手。

与杨参的紧张不同,他的妻子萧氏非常的开心!十几年了,终于回京, 以后大概都不必远离父母亲人了!将婆家亲戚串完, 萧氏就带着丈夫回娘家小住, 听说侄儿将要娶妻,更是欢欣鼓舞,打算帮忙。所可遗憾者,乃是侄女已经定亲,她本来想亲上做亲的。

只要不惹她不高兴,大长公主就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见到女儿分外高兴,听出女儿话中之意,不在意地说:“你不会缺好女婿的,我为你找!”

萧氏皱皱鼻子,大长公主道:“我还能害你?你的亲事我给你选的差了吗?”

这倒没错,萧氏当年差点嫁到杜家,是大长公主极力反对婚事作罢。当然,那是因为大长公主和徐国夫人不对付,两人都是跋扈贵妇,大长公主的气性比徐国夫人还厉害。说不许就不许,萧司空也只能妥协。回想起来真是暗道一声侥幸。

萧氏愈发感激起母亲来,每日陪侍左右。大长公主疼爱女儿,想她在外多年,要为她把京城的社交圈再熟悉起来,也将女儿带在身边给人介绍。京城贵妇们于是都知道大长公主的女儿们回来了,并且看样子不打算再走。

不消多言,如梁玉等人马上猜到大长公主的女婿们要就在京城做官了。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杨参既是司空女婿又被皇帝另眼相看,资历也够了,很快被填进陆皇后父亲升职后留下的空缺里。

大长公主并不满意,她有两个女儿呢!杨参娶的是她的二女儿,她大女婿还没定下来呢!本来萧司空给两个女婿都物色好了位置,按照两人的条件选的,并不超过他们的能力范围,为了一次顺利通过反而稍有压抑。没想到桓嶷看中了杨参,出手一个侍郎,萧司空自然不会反对。大长公主就想:【另一个呢?】

另一个不大合桓嶷的胃口,没记。大长公主动起脑筋来,直接找桓嶷有点不大好陆皇后还在抱怨桓嶷给岳父加官进爵做得不对。那就自己干!大长公主拿眼睛往大臣们身上一扫,一眼看到了一个姓杜的!

大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通常弄掉一个人尤其是身在高位的人都会触及到不小的利益,很容易激起反抗。姓杜的就不一样了,正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反正桓嶷是肯定不会护着的。只要皇帝不用力护着,问题就不大。

大长公主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这下两个女婿的品级就差不多了,总不会觉得我偏心了吧?】

桓嶷在考刺史、县令,严礼在复核礼部之前任免的官员。

梁玉没有说错,哪一批的任免都不可能避免有人情。但是并非所有经过人情的任免都是不合式的,譬如袁樵,他跑到楣县的时候走得那么的便捷,就是走的人情的路子。也不能说他把楣县就治理得不好。再比如萧礼,如果他不是萧司空的儿子,升迁得就不会这么快,可谁也不能说他没有能力。

然而官员里又掺着沙子,好些个除了爹好别的什么都不好的废物也夹杂其中。严礼一面从饭里挑沙子,一面骂自己之前太糊涂了:【该将这些废物单独建个档,现在就不用这么费力气了!】

有天子亲自召见、考核,地方官们喜忧掺半。喜的是自己得见天颜,只要有真本事不怕出不了头,忧的是……万一有点纰漏,恐怕不是送礼陪好话能够遮掩得过去的。再看政事堂,四位执政还真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并不欺负新君,没有一个反对皇帝亲自来考地方官的。

其中也不乏心思灵动之辈走严礼的路子,严礼上面还有四尊大佛,走政事堂的路子,执政有四个,都不好对付。走皇帝的路子呢,皇帝就只有一个人,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可以说动他的人,这一关就好过了。

从陆皇后的娘家到大长公主的府邸,车水马龙,名帖像雪片一样的涌进来。梁玉的家里也收到不少,是来求见梁玉的,并不是求见袁樵的。袁樵自己还在县令的任上趴着呢,哪怕是个万年县令吧,他也只是个县令。

新君登基之后升降了这么多人,袁樵依旧稳如泰山,仿佛要把这个万年县令做上一万年似的。惹得许多人都在心里嘀咕:【这位郑国夫人究竟是得圣宠呢,还是不得圣意?要说不得圣意,圣人早早将她册做郑国夫人,又降公主给她儿子,屡次驾临。要说得圣宠呢,怎么她的丈夫还是个县令呢?】

有这样想示的不是一个两个,只是没有人敢到她面前提这个事,怕触了她的霉头。袁氏宗族里一些有关系的人,等了几个月,犹豫再三,终于小心地向袁樵打听情况。袁樵与族里虽不大亲近却也不是不相往来,他从弘文馆到御史台,又从御史台到楣县,走这两步族里也都出了力的。

是以族中兄弟走来问的时候,袁樵也耐着性子听了。彼时他们都在袁尚书家里吃酒,袁尚书把个女儿从吴王府里接了出来,盘算着给女儿再找个丈夫,原本打算让女儿到庄上住个三两年,等事情冷下来再说的。但是这一科桓嶷开科取士,进士的名额还挺多,袁尚书抓住机会把计划暂时给改了,从进士里给女儿抢了个丈夫。

别的不说,先把婚给订了,婚礼等明年再办。有先帝崩逝的事情堵着,虽说连桓嶷给亲爹守孝是“以日易月”,过二十七天他就能除服。但是毕竟还是不宜在这个时候大操大办的,袁尚书只给亲近的几家人家送了帖子,此外有梁玉从中帮过忙,袁樵也沾光来了。

年轻的族兄弟们打趣着,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得半真半假,袁樵也不能就冷脸不回话。听族兄戏言:“你位在夫人之下,怕是要夫纲不振。还不努力上进?”

被袁尚书挑来拿到这场合的就没有几个傻子,袁樵闻弦歌知雅意,也不正经回答,笑道:“我本该在夫人之下,否则是凑不成个‘良缘’的。”

兄弟们没想到他居然说这个俏皮话,哄堂大笑。

袁尚书捏着酒盏,问道:“你们居然冷静我的娇客,自躲在一边说话,说的什么?”

兄弟们笑道:“伯父、伯父,是妹妹好兆头。”都指着袁樵说“良缘”。

袁尚书微怔,旋即笑骂:“一群促狭鬼!”前因后果他略听即明,袁樵此时的回答也颇得体。既然袁樵一点也不着急,就说明这事儿没问题。笑着举杯:“你们就知道打趣兄弟!与其在那里说闲话,不如来与你们妹夫多聊聊天,他不日就要赴任,往后要见面可没有那么容易的。”

在一片“疼女婿”的取笑声中,新科妹夫被围在中间,一群大舅子小舅子热情得紧。

袁樵也不远不近地站在圆圈上,慢慢看这个进士“妹夫”,间或提醒两句任上的事情。兄弟们说他“不解风情”、“不知道怎么哄骗到了一个娘子”,新科妹夫倒听得仔细,觉得这位舅哥说的话更实用些。

袁尚书冷眼旁观,心道:【彦长怕是不日就要升迁啦,也许是要等到正旦改元之后?后生可畏呀。】

无论如何,袁氏宗族渐渐安心,只等看袁樵有个什么前程。往袁府里往来的族人也多了起来,也有邀请刘夫人等吃酒的,也有邀请梁玉去郊游的,她们有去的、也有不去的。梁玉还记得刘夫人头一回比较郑重招待她和南氏的时候在府里请的几个陪客,这几家有帖子,她多半会给面子。其他人就再斟酌。

至于地方官员的任免,她一句话也不去对桓嶷讲。这个时候,政事堂跟皇帝打擂台都不知道输赢,她跟着掺和什么呢?没看到陆皇后都不肯叫亲爹升官儿吗?她也只管吃喝玩乐,不去理会那些杂事。如此反倒与依旧蜷着的娘家人们一起得到了一些好评。

直到大雪纷飞,地方官们陆续被考完,梁玉依旧不动如山。也不能说不动,新年将至,她得准备过年,准备新年给桓嶷送的礼物。当年桓琚在的时候,她就是塞钱,现在亲外甥当皇帝,给的可不能比给桓琚的少了。

一时之间,梁玉的生活仿佛被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给充满了。

吕娘子见她如此,又有些按捺不住了。自从桓嶷登基,梁氏就稳如泰山,总觉得不趁机做点什么就太对不起之前十年的辛苦,也对不起梁玉外甥做了皇帝。

吕娘子自有她的一套道理:“三娘纵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女打算。散官与职事官,品级虽然一样,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吕娘子的例子举得通俗易懂,梁玉却笑道:“何必着急呢?”她现在对这个反而不大讲究了,之前那么上赶着,好有一大半儿是为了桓嶷,现在桓嶷当了皇帝了,她实无如此迫切的愿望。

吕娘子叹道:“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趁别人也是乍遇新君的时候动手,等他们形成势力,你要再挤开哪个?那都比现在难。”

梁玉道:“三郎自有主张。”

吕娘子道:“那彦长呢?”

梁玉道:“他?三郎自有主张。”问来问去,她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将吕娘子噎个半死。很是叹息了一回:“三娘的爪牙都收起来了,只怕不示人以强,易为人所欺。”梁玉垂下眼睑:“上善若水。”

吕娘子想了一想,道:“也罢。又有一件,美娘明年及笄,三娘打算怎么安置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