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十分了解自己的兄长,那是一个把公和私分得非常明确的男人。

他之所以选择帮助朱鹤,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朱鹤是他的爱人,而是因为他可以通过攻击ZS这个行为获得怎样的好处。

朱鹤的存在以及朱鹤所能带给他的利益,都是附加的意外之喜。

这么想的瞬间,若素忽然觉得无比空虚起来。

这就是所谓成年人的感情么?

做什么也好,爱一个人也好,首先要计算得失,看自己能得到多少,怎么进退自己才不会损失殆尽。想要和这个人共度一辈子,携手走过的愿望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无所谓的部分。

这时候就分外的想念任宣,这个时候他会无所谓的笑着,然后拉住自己的手吧……

看着她倔强的低下头,朱鹤笑道:“好了好了,我都觉得没什么呢,你不必摆这样的脸,来来,问题又来了,国家为什么要投入如此多的金钱来斗垮一个ZS呢?”

“……我想不通。”若素干脆的答道。

这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疑点。

在这种时候,对付一个本城的金融集团,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动用如此数量的金钱吗?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ZS到底有什么价值,要国家不惜血本,也一定要在这场金融博弈里赢得胜利呢?

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朱鹤,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出来。

朱鹤单手托着下颌,手里一枚棋子轻轻抛高,她笑出声来,“你这么想,工商银行是骑着战马,前去城堡的王子,东环是他从女巫那里得来的有魔法的剑,至于ZS,是他要打败的守护着城堡的恶龙。”

“那公主是什么呢?”若素安静提问。

对面单薄清瘦的女子唇角倏忽一勾,弯出的弧度小而惊心动魄。

她的声音非常轻,有若梦幻:“被恶龙囚禁在城堡深处,等待救援的公主,是港币。”

“——!”若素双眼猛的瞠大,对面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这个娇弱美丽的公主,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深囚闺内,不见天日,现在,王子要来救她,就要先打败恶龙。”朱鹤的声音本就清冷如铃,现在这种平稳震动,就有了一种宗教一般的氛围,若素下意识的屏息。对面的女子继续侃侃而谈。

“1935年,银元制度废除,港币正式发行,对吧?”

“这是任何一本教材上都随便可以找到的答案。”若素勉强压下胸口微妙涌起的不安。

她觉得,自己似乎即将触及ZS百年以来所保有的神秘内核。

朱鹤点点头,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历史如何?”

“……还好。”

“1934年发生了什么?”

若素绞尽脑汁,“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欧洲和中国的。”

“……外国的话……奥地利内战,然后利奥伯特加冕比利时国王……希特勒上台,长刀之夜……谢尔盖遇刺,导致了斯大林的大清洗,日本退出华盛顿海军条约和伦敦海军条约……唔,中国的话,福建事变……”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朱鹤脸上笑容慢慢加深。

“对,就是这样混乱的局面,伦敦突然废除了本城流通多年的银本位货币银元,而发行了法定货币港币,这里面有什么奥妙呢?”

她微笑着,娓娓道来,那70余年前的秘辛。

发行港币的时候,正值时事动荡,对于这个远离本土又面积狭小的殖民地,伦敦并不打算给予多少关注,废除银本位也不过是为了让榨取财富更简单罢了。

废除银元就必须要有其他的货币作为替代,可是伦敦本身并没有为这个殖民地支付任何财富的想法,而这个时候,早在清末就来到本城的朱氏家族向正在思考怎样便宜解决这个问题的伦敦抛出了诱人的橄榄枝。

朱氏旗下的富华银行承诺向他们可以向本城政府提供240万英镑的现金来作为货币发行基础,只要提供每年8%的利息就OK,只要每年政府提供20万英镑,就可以立刻筹到240万英镑的现金——而且永远不用还!

于是,与朱氏家族共同而生的港币,就如此诞生。

以富华为主,和富华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渣打以及汇丰,三大发钞行就此控制了本城的所有经济命脉。

这笔债务永远不可能还清,因为还清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港币所流通的基础,就此失去。

而通过这笔积累了70余年的债务,ZS的财富在疯狂的增长,到了现在,本城一年财政收入的45%要用来支付这笔庞大的债务!

那些辛苦工作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汗水和努力,养育的不是这方水土,而是劫持了港币的ZS。

说完,朱鹤喝了一口水,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强大而正在发展的政府,你会任由ZS劫持货币吗?但是,这笔债务也确实不能清偿,那么,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办呢?”

确实,打倒ZS的同时,也就等于打倒了港币。

但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只要收购它就好了不是吗?收购它,让国家成为它的绝对持股方,这样货币自然也就回到了国家的手里。

第五十八章

但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只要收购它就好了不是吗?收购它,让国家成为它的绝对持股方,这样货币自然也就回到了国家的手里。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来,这就是东环的目的。

朱鹤很清楚若素已经明白了,她点点头,“对我而言,我很清楚当半吊子的所谓金融巨头和国家抗争的结果,我是朱氏的子孙,我并不愿意看到由我的祖辈传下的基业就此毁掉,而正巧,如果由我出面的话,收购ZS也会容易得多,所以国家选了我,选了东环,就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若素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轻松。以国家为对手和以东环为对手,压根就不是一个概念上的。

任宣任宣任宣……她心里默默念着恋人的名字,觉得自己镇静了一点。

“所以,不要责怪你哥哥。因为……你如果选择了任宣的话,那未来就太辛苦了。”

“辛苦?”若素一时以为她是在说任宣就算放出来之后也背着案底,但是她立刻醒悟到朱鹤不是这个意思,她别有所指。

朱鹤轻轻点头,发现棋盘上两个人谁都没在下了,苦笑一声,把棋盘丢开一边,她想了一想,决定把兜了一大圈子的话,重新绕回原点,“嗯,是的,辛苦,任宣没有背景,你和一个没有背景的男人在一起,你还是他,都过于辛苦了。”

“……背景?”若素彻底的狐疑起来,她谨慎的打量对面的女人。

朱鹤露出了一副“我想想该怎么说”的表情,过了片刻,才斟酌说道:“……因为你的孩子将会是东环的继承人,所以,你的丈夫人选就格外重——”

“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可能继承东环?!”若素真被这句搞的炸毛了,她站了起来,声音提高,略有激动的截断了朱鹤的话,而对面的女子在她要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安静的微笑,轻声道:“……因为我没法生育,所以,只有你的孩子才能继承东环。”

若素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个单薄清瘦的女子低低的声音袅袅回荡着。

“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觉得,如果不能给最心爱的男人生孩子,那就不如不生好了,然后这么蠢的愿望,上天就让它实现了,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恶性子宫肌瘤,我摘除了子宫。谁的孩子也好,我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但是那时候她居然觉得正好,喜不自禁,现在想来,却只觉得一线辛酸痛苦。

她再不能为所爱的男人生儿育女。

“阿宁和你一样,都是不会表达的人。你们都只会努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捧到珍惜的人面前。”她轻轻笑道:“你对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亲手抚养你长大,他又很清楚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有孩子,于是你就不仅是他的妹妹,还几乎象她的女儿一样。不是经常有那样的笨蛋父亲么,过于小心翼翼的溺爱着女儿,所以对于女婿的所有统统看不顺眼。你想想,如果你是个正统古板的老爹,某天心爱的乖巧女儿领着一个银呼呼脑袋又吊儿郎当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男人回来,你也会生气吧?”

想了一下她的比喻,若素噗嗤一声笑出来,朱鹤也笑了一下,眼神却又带着哀伤。

“父亲啊,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女婿一点坏毛病都会被放大。他要你继承东环,就想费尽心思给你安排最好的最方便的路。华林背后是华氏家族,他和阿芙蓉又是表兄弟,这样的家世,你和他在一起,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

“……但是,他认为好的,并不一定适合我。”若素轻声道。

朱鹤点点头,“阿宁走偏了,因为,他的面前放着的范本是我。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所以非常非常痛苦。他真的是怕了,他那么珍惜你,他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但是他是个笨蛋,即便在商场上所向无敌,一旦碰上这类事情,就笨手笨脚,结果搞的跟个妹控老哥一样。”

“……你认为我爱上任宣是错的吗?”

“不。”朱鹤想了想,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爱上谁,该或者不该,应该是由你自己判断,而不是我,也不是以宁。”

“……”若素点点头。

是的,她的人生,合该由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来代替她判断。

“我不能说我的孩子未来一定不会继承东环,但是我必须要说,那要看那个孩子自己的愿望。朱鹤,你说的一切我都了解,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但是,如果他伤害了任宣,无论初衷为何,我都恨他。”

“……”朱鹤点点头,起身收拾起桌上餐盘,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前,若素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朱鹤……”

“嗯?”她在门口回头,伶仃身影被切割成光明与黑暗的两极。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她呐呐。朱鹤却平静的看她,然后轻轻微笑。

“我是个乖僻任性又扭曲的女人,看到你和任宣幸福的在一起,我嫉妒我不甘,但是你和他就这样分开,我又觉得不好;我喜欢看你和阿宁因为我彼此疏远,但是你和他真的误会我又觉得难过——哪,我就是这么没道理的女人。”难得笑得巧笑嫣然,朱鹤说完,就推门离开。

因为你和我实在太象了。

这是她没有说出口,而她和若素都清楚的事情。

看着朱鹤离开,若素深深吸气。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股市的形势继续起伏跌宕,ZS和东环如同两条彼此咬住要害的蛇,挣扎反复彼此攀缘,投入了数以百亿计的金钱所结出的果实,就是在19号当天,富华银行的股份攀升向了18元的区间。

而当谢移专心致志和萧羌争夺富华银行的股份时,东环不惜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也要获得的真正目标正不为人知的落入张以宁的掌心。

——从一开始,张以宁就没有和ZS正面决战的意思,这场金融狙击一开始所要猎获的目标就是ZS旗下一个合资企业,也就是刚刚上市的澳门保险公司。

根据合约,澳门保险公司上市的时候,将持有一定份额的ZS是股份,根据当时兑换所得,它持有大概7%的ZS股份,这才是张以宁要狙击的部分。

根据协议,澳门保险公司的所有的原始股份持有人,在上市五年内都承诺不减持股份,因为有这个条件约束,所以谢移对这部分很放心,但是,缺乏任宣卓越的洞察力和金融远见,又因为再也不放心把检控后台委托给别人,而亲自上阵,因此导致缺乏时间来观察,在这方面本来就不是很擅长的谢移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这张名为陷阱的金融局网已经慢慢合拢,勒紧了ZS的颈项。

“……东环的这个计划就是这样,现在已经开始收口了。”坐在检控室外的小隔间里,透过透明的玻璃,朱鹤给若素讲解这次陷阱的重点。

简单说来,这是一场外围股份绞杀战。

政府并没有摧毁ZS的意思,只是想把它收归麾下,所以就选择了一种损失最小的收归方式。

首先,朱鹤本身拥有9%的股份,东环本身拥有3%的股份,这部分加在一起,就是12%。但是ZS流动的散股股份第一几乎不可能完全收购,第二即便收购了代价也过于重大,意义不大,那么,就不如让ZS主动把股份吐出来。

澳门保险公司就是抛出的香饵。

除了东环之外,没有人知道,05年向BCP收购澳门保险公司的,真正的买家并不是大新,而是东环——

布置下澳门保险公司这个香饵不过是众多饵食中最省力的一个,很幸运的是,ZS顺利咬饵了。紧接着,让ZS占据澳门保险公司绝对优势股份,让它不起疑心,这时候,换薛家粉墨登场,当然,那八亿港币背后的推手,也是东环,八亿港元所换得的股份,再加上这场金融狙击里所悄然无声获得的澳门保险公司的股份,握在东环手里的股份,已经高达51%,这就代表着,澳门保险公司拥有的7%的股份,已经成为了东环的囊中物。

这样,朱鹤和张以宁手里ZS的股份,就是19%。

但是,第一大股东依然是谢移,谢移手里仍牢牢的握有一票否决权和任命行政总裁的权力,第二大股东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若素记得很清楚,任宣和她说过,ZS之所以可以这么多年牢牢的将控制权控制在朱氏一族的手中,其中有一条就是,一旦手中股份额到达某个程度,按照申购合同要求,它再次出卖,就必须要向第一大股东优先出售。这样算起来,就算萧羌手里还有5%的ZS的股份,按照合同,如果他要出卖,也必须要向谢移优先出售。

听她说出心里的疑问,朱鹤笑了起来。

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于冷酷的表情。

“啊……任宣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不,谢移不知道也并不奇怪,这毕竟是很早就定下的契约了……也算是这场狙击里的杀手锏了。”

?

第五十九章

朱鹤慢慢说道:“……这就是谢移不知道的地方了,萧羌手中5%的ZS的股份由来是这样的:年我和他订婚的时候,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约定好,由他入赘朱家,用萧羌手中5%的股份交换我手中5%的股份,虽然比例一样,但是当时的配股数和票面额,ZS的股份总价大概是东环的3倍,这就相当于支付给萧家的聘礼一般的东西。但是,当年的合约也明确规定,一旦我和他不能结婚,那么这笔股份就交换回来。所以,现在这5%的股份,是我的。”

“……即便这样,你也依然不是第一大股东……”

“没错,现在的情况是我持14%的股份,以宁持有10%的股份,我们合在一起就拥有比谢移更多的股份,分开来却都不行,转卖的话,必须要先经过第一股份持有人……”朱鹤慢慢的笑道。

“……”若素没有说话,她很想知道,面前这个女子要怎么规避这个金融壁垒。

朱鹤浮现在脸上的笑容近乎于妖艳,“很简单啊,我和以宁结婚了的话,我们之间的财产就可以视为共有了,那么,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成为第一大股东了。”

“——!”若素大惊,朱鹤侧了侧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一样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没错,我和他已经结婚了,所以要叫我嫂子了唷,小姑子。“

说完,也不管若素下巴都快磕到脚面,朱鹤施施然走开,没走几步,她忽然转头,微笑,“对了。这个月28号,任宣接受第一次检讯。同时,对华林和谢移的自宅监视处分撤除。”

“……怎么这么快?!”她这回真的跳了起来。这种程度的经济大案,难道不是应该至少要在三个月后开庭吗?!

“ZS申请了快轨操作。”微笑,朱鹤有趣的看她,“ZS打算尽快把他这边解决掉,以免夜长梦多,不过你不用太担心,ZS也会保他的,至少不会让他身上的罪名太大,因为牵扯太多,被要求监察后台的话,困扰的可是ZS。再说虽然偷出来的手段不光明,但是那些东西可都是货真价实,ZS可也要拼命压下去呢。”

说完这句,朱鹤就推门而出,而下意识追了上去,但是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住脚步的若素,扶着门框楞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滑倒在地。

胸口的深处,剧烈的跳动着。

刚才朱鹤给了她一个相当重要的暗示——任宣即便被起诉,也应该可以申请保释。

保释……保释。

她把脸埋在膝盖中,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伸手紧紧抓住它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张以宁坐在座位上,朱鹤走过去的时候,他正盯着前方的屏幕看,张以宁自然看到她走出来,不禁对着若素的方向扬了扬下颌,“她精神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嘛。”

“啊,我只不过告诉了她一点消息罢了。”朱鹤不动声色。

张以宁唇角微笑多了几分无奈,“连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不。”朱鹤一勾唇角,“我只是单纯的想帮她罢了。”顿了顿,她反问,“那你呢,想法一样没有改变?”

“……没有。不管是任宣走进来也好,若素自己走出去也好,如果他们没有本事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我面前,那么还是乖乖听我的安排比较好。”

“……恐怖的父爱。”朱鹤喃喃说了这么一句,张以宁没有听清,抬头看她,被她一个柔和的吻落在了额头。

“我什么都没说。”她微笑。

揽住现在已是她丈夫的男人的颈子,看着面前跳动的曲线图,朱鹤的眼睛慢慢眯细,她声音里一贯的单薄被某种冷酷的因子浸透。

“我也该去要回我的王座了,将伪王驱逐——”

9月19日当天傍晚六时,朱鹤独自返回本城。

来接她的,是华林和阿芙蓉,华林开车,没回她和张以宁的住处,反而开到了扬名山顶的一间阿芙蓉名下的会馆。

这间会馆平常名流云集,今日却肃穆空寂,看他们三人进来,侍应生无声引导他们向楼上走去,推开大会议室“翠之馆”的门,她微微一笑,看着门内的男女们。

ZS董事会全体董事,除了谢移之外,全体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