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峥点了头,坐在窗下打量着梧桐树枝桠间已经跳出鸟巢的杜鹃鸟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粳米粥,漱口之后,令邬箫语捧着两个包袱,便带着邬箫语、梨梦向养闲堂走去。

初夏的暖风烘干了昨儿个还湿漉漉的巷子,一道小小的蓝影飞快地从穆老姨娘的致远苑中窜出。

“是十少爷?”邬箫语大吃一惊,身为凌古氏嫡亲的孙子,凌睿吾竟然跟穆老姨娘亲近。

“咱们,什么都没看见。”凌雅峥悠闲地向前走。

“是。”邬箫语眼珠子转了转,只觉薄氏已经离了凌雅嵘院子、谢莞颜也被休出致远侯府,谢莞颜一系怎样,已经跟她不相干,于是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三人在养闲堂院子前,遇上了二房凌秦氏,凌秦氏领着十六岁府里排行第三的庶出女儿凌雅娴、十三岁府里排行第六的嫡出女儿凌雅峨带着一群丫鬟奶娘浩浩荡荡地过来。

“峥儿过来了。”纡国公胞妹凌秦氏大方雍容地笑着,亲昵地牵住凌雅峥的手,“嵘儿这两日可还好?”

“今早上瞧着她气色比昨儿个好多了。”

凌秦氏点了点头,领着凌雅峥进了养闲堂,殷切地叮嘱说:“今儿个在柳家,便是有人故意拿着姓谢的挤兑你、怂恿你,也千万别将在府里说的那些话,向外抖落。”

凌雅峥疑惑地侧头。

凌秦氏饱满的红唇微微勾起,轻声说:“就是连姓谢的三个字,也千万别提——长辈们骂一骂就够了,你一个晚辈,提起了,在别人眼中就是罪过。”

“多谢二伯娘指点。”凌雅峥感激地说。

凌秦氏瞅着红艳艳的旭日,叹息说:“平地起风波,还望这事莫叫凌、柳两家生分了才好。”

凌雅峥沉默不语,却不怀疑凌秦氏的好意,毕竟,凌秦氏眼里看重的不是那些个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她看重的是纡国公能否得了天下,不然,若是凌秦氏想要亲上加亲,上辈子怎么轮得到凌雅嵘做了太子妃?

绣帘站在门边,一边打帘子,一边轻声提醒说:“老夫人直到四更天才睡下。”

凌秦氏点了点头,牵着凌雅峥、凌雅峨跨过门槛,果然瞅见今儿个凌古氏脸上的脂粉厚重了一些。

凌古氏觑见凌秦氏过来,淡淡地一笑,对凌雅峨招了招手。

凌雅峨望了一眼母亲,身上的宝蓝裙摆一荡,娇憨烂漫地走到凌古氏跟前,“给祖母请安。”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都起来吧。”凌古氏将领雅峨揽在怀中,手指向她鼻端一点,“六丫头,昨儿个跟你舅妈说什么了?”

凌秦氏眼皮子一跳。

凌雅峨脆生生地答道:“回祖母,舅妈说我成胖墩了。”

凌古氏嗔道:“咱们六丫头哪里胖了?这圆圆润润的,才是福气。”埋怨地瞅了凌秦氏一眼,见凌秦氏规矩老实地握着帕子站着,又不敢呵斥她又觉凌秦氏太过独断专行——倘若听她的,叫凌雅峨跟纡国公大公子亲上加亲,哪里还由得穆老姨娘在致远侯府逞威风?据说,纡国公府将凌雅文的生辰八字也讨去了,若是凌雅文进了纡国公府,这致远侯府就彻底成了姓穆的天下!

“穆老姨娘、大夫人来了。”绣帘又打起帘子。

凌古氏揽住凌雅峨坐在榻上耷拉着眼皮不去看门口。

凌雅峥瞅着凌古氏脸色腹诽道:凌秦氏心里自己先姓秦才姓凌,指望凌秦氏拆纡国公的台、离间了纡国公麾下悍将儒将比登天还难!向门口看去,便见穆老姨娘头上簪着凤钗,穿着墨绿底子绣金梅缎衫、鹅黄马面裙,打扮得稳重大方地过来了,随着来的,还有儿子填房凌大夫人凌钱氏,府里排行第七的嫡出孙女凌雅文。

“给老夫人请安。”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穆老姨娘祖孙三代毕恭毕敬地俯下身来,凌古氏淡淡地说:“起来吧,老大媳妇,你侄子可还好?”

凌钱氏眼眶一红,“好不好,这辈子都废了。”

凌古氏叹道:“谦儿小时候就生得唇红齿白,跟雅文站在一处,恰似一对璧人,哎,可惜了!谦儿若孤单一辈子……这叫咱们致远侯府怎么对得住钱亲家一家?”

穆老姨娘、凌钱氏婆媳二人心一提,莫非这老虔婆要作践凌雅文,将凌雅文配给个断了根子的废人?

虽是亲侄子,但凌钱氏也万万不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凌钱氏泫然欲泣,凌雅文听出话音,也几乎失态地痛哭求饶。

凌秦氏娥眉微蹙,她最厌烦凌古氏这没事挑拨两下,当真遇上事就临阵脱逃的性子,“母亲,谦儿日后就留在咱们家,怎会孤单?况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没准谦儿将来比智吾、敏吾更有出息呢。”

穆老姨娘、凌钱氏双双感激地看了凌秦氏一眼。

凌古氏心中怒火中烧,虽没证据,但她算来算去,在致远侯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只有穆老姨娘、凌钱氏最有嫌疑算计凌尤胜、谢莞颜,因凌秦氏搅乱了她敲打穆老姨娘、凌钱氏的算计,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凌秦氏的婢女红蕊忙慌向外去,须臾回来说:“老夫人,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走吧。”凌古氏紧了紧握着凌雅峨的手,牵着孙女先一步向外去,她绝不善罢甘休!余光扫见胸有成竹的穆老姨娘,心头一跳,莫非孤独氏当真昏聩地选中凌雅文了?这不能,虽凌尤坚矫勇善战,但总归是个姨娘生的。

心知自己心智不足,凌古氏在门前上那八抬大轿时,松开凌雅峨的手,含笑对凌秦氏说:“老二媳妇过来跟我坐一顶轿子,我有话跟你商议。”

凌秦氏料到又是些不着四五六的糊涂话,娴静地袖着手,恭敬地说:“这不合规矩。”

凌古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只觉被凌秦氏打了脸,稀里糊涂地琢磨着穆老姨娘为什么事胜券在握,便上了轿子,一路胡思乱想,恰听见一阵喧哗,微微撩开帘子,见是柳将军府外在散发寿面寿糖,瞅着那一堆尚不得台面、眼皮子浅的,不屑地轻嗤一声,“招了那么一群癞头乞丐在门前碍眼?”唯恐脏了自己个的眼,便将帘子放下。

轿子进了柳家,在柳老夫人院子垂花门前停下,凌古氏下了轿子,觑见穆老姨娘脚步匆匆地过来伺候,因自己个大抵是唯一带着侍妾出门的老夫人——且这侍妾跟不少公侯伯爵夫人一起在京城吃过苦头有“患难之交”,脸上悻悻的,就抬脚向院内去。

此时尚且没有旁的宾客过来,凌古氏远远地望见柳老夫人迎出来,便三两步迎了上去,握住柳老夫人的手,笑道:“老亲家……”

“老妹妹,亲家的话,再别提了——尤胜的岳父姓谢。”柳老夫人稍稍握住凌古氏的手,便撒开,含笑问穆老姨娘,“这几日变天,你的腿脚可还好受?”

穆氏的腿脚是陪着凌咏年在京城受苦时留下的老寒腿,比之凌古氏灵便的腿脚,穆氏更稀罕自己这倍受人尊敬的老寒腿。

穆老姨娘笑道:“多谢老夫人挂心,这天气越发暖和了,怕能好生过上两季了。”

“那便好。”谢莞颜是凌古氏做主娶进门的,柳老夫人就不信凌古氏对谢莞颜性情一无所知。柳老夫人有意不理会凌古氏,待凌雅峥给她问好后,因素来不喜凌雅峥且不曾亲见凌雅嵘如何被“养坏”,便疑惑地向凌府众女儿望去,“嵘儿没来?”

梨梦堆笑说:“老夫人,九小姐虽没来,但九小姐熬了一年做下的礼物却叫八小姐捎带过来了。”

急着叫凌咏年不再提起凌雅嵘就唉声叹气,站在庭院里,柳老夫人就忙着说:“快拿给我瞧瞧,嵘儿每年的寿礼最用心了,待我瞧过,就送去给老将军瞧瞧。”

“哎。”邬箫语忙抱着一红一绿两个包袱过来。

梨梦先揭开绿色包袱,拿出一只针脚粗大的荷包给柳老夫人看。

“这一瞧,就是雅峥做的吧?”柳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瞧着。

凌古氏瞅着那荷包上一只像鹿又像驴的畜生,不禁为凌雅峥捏把汗,论起针线、文章来,凌雅峥到底比不得凌雅嵘。

凌雅峥厚着脸皮说:“回外祖母,这是峥儿做下的。”

柳老夫人也不接到手上瞧,催着梨梦再展开凌雅嵘的包袱,待见那一只栩栩如生的苍鹰俯冲下来,不禁脸色一变。

“到底是嵘儿,手上针线当真了得。”凌秦氏小心地察言观色,称赞一句就闭了嘴。

穆老姨娘走上前去,抚摸着上面针线,笑说道:“九小姐的手就是巧,这针法跟先夫人的都一模一样——咦,这绣花用的金丝银线,也像是京城里时兴的?这丝线好就好在,搁在柜子里几十年,也簇新如初;坏就坏在,小小的一股,就价值千金呢——因这坏处,足有十几年没见过这金丝银线了。”

凌古氏警惕地瞥了一眼穆老姨娘,知道她话里有话,偏生自己个弄不明白她到底藏了什么话。

柳老夫人面沉如水地接过那披风,瞅见那苍鹰羽翼在光下泛着磷光,眯着眼仔细分辨针脚丝线,不由地心中一梗:柳承恩说得是,凌雅嵘当真被养坏了,祖父生辰,也敢仗着柳如眉入土多年拿着柳如眉的东西敷衍了事!既然是敷衍了事,只怕凌雅嵘看着乖巧,对他们两口子没什么孝心!反倒是次次送了叫人笑话针线的凌雅峥,瞧着更情真意切。

“老夫人,是否拿去给老将军过目?”梨梦静静地看着神色大变的柳老夫人。

“不必!”柳老夫人按捺着怒火将披风放回邬箫语怀中,埋怨凌古氏尸餐素位一没将凌雅峥教导好二眼睁睁地瞧着凌雅嵘走上邪路,觑了一眼满脸笃定的穆老姨娘,嘲讽地想就看今儿个她不护着凌古氏,凌古氏这蠢妇会叫穆老姨娘戏弄成什么样,含笑看着穆老姨娘说,“上回子说到哪了?”

上回子说到哪了?

这亲昵无间的话,凌古氏插不上嘴,只能讪讪地瞅着柳老夫人、穆老姨娘有说有笑地向屋内去。

活该!凌雅峥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凌古氏,也无意替她解围。

“银屏、银筝,领着雅娴、雅峨、雅文、雅峥向后头玩去。”柳老夫人欣慰地看了一眼凌雅峥,又觑着凌古氏说,“如今哀鸿遍野,我们老将军发话,要俭省着办,寿宴是粗茶淡饭,也没摆下戏台子,老妹妹若是闷了……”

“老姐姐,我又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人,岂会不懂得这些道理?”凌古氏噙着笑,她忍了,且等着瞧穆老姨娘是否当真有能耐高攀上纡国公府!

“那就好。”柳老夫人瞅了一眼明摆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凌古氏,携着穆老姨娘的手,又向内走。

凌雅峥福了福身,便随着柳大将军膝下的两位表姐柳银屏、柳银筝向后面花园去,走在路上,便见六岁的德卿小跑着过来。

凌雅峥脚步不停,瞅着德卿在梨梦耳边说话后,便对柳银屏、柳银筝道声少陪,站住了,等梨梦过来说话。

“小姐,邬音生叫德卿来说,莫三少爷今儿个不来柳家了,莫三少爷在路上撞见有人毒打童养媳,那童养媳撞上了莫三少爷的马伤上加伤,莫三少爷打抱不平,亲自送人回育婴堂了。”

凌雅峥一怔,她才惦记上的肉,已经被人叼在嘴里啦?

第14章 、“如虎添翼”

肉被人叼在嘴里了,还要不要抢回来?

暖风熏杨柳,凌雅峥站在墙角下,头回子踟蹰起来,莫三跟元晚秋历经千难万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令她难以忽视;但倘若依着前世,人人都有定数,她岂不是又要落得孤家寡人一个?

“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太阳底下站着,你也被人挤兑了?”斜地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凌韶吾穿着一身宝蓝锦衣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邬箫语眼神一亮,迎上去说道:“少爷,小姐并非叫人挤兑了,是方才梨梦不知在小姐耳边说什么,就叫小姐呆呆地愣住。”

“梨梦?”凌韶吾望向梨梦。

梨梦坦然地笑道:“五少爷叫人挤兑了?”

凌韶吾脸上蓦然涨红,攥着拳头,叹道:“父亲做的糊涂事,旁人嘲讽起来,叫我同仇敌忾不是,出言袒护也不是——大妹妹,趁着旁人家还没来,我先跟外祖母、祖母告罪一声,先离了外祖家,不知你要不要随着我出去?”

“出去,去哪儿?”凌雅峥微微眯眼,伸手将飞到脸颊上的一片柳叶取下来,暗道若是凌韶吾说是育婴堂,那邬音生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去育婴堂,先前不是有人诽谤妹妹眼皮子浅,扣了姓谢的东西吗?我已经打发音生、孝卿回府去拿了点心、果子来,待咱们将银子花一些在育婴堂里头,谁敢再提,就打了谁的嘴。”凌韶吾老气横秋地一叹,只觉身上担子重若千钧。

“我也随着哥哥去育婴堂走一遭。”凌雅峥还当凌韶吾粗枝大叶,不想他这般心细,竟有些对他刮目相看——虽这心细,十有八、九是在邬音生的引领之下才有的。

“小姐!”一直含羞带怯偷偷看向凌韶吾的邬箫语被凌雅峥一语惊醒,忙道,“育婴堂那个地方,乌烟瘴气满地都是有爹生没娘教的小儿,小姐去了,万一被人冲撞了,那可怎么着?”

“当咱们带去的人都是死的?况且年岁大一点子的,都撵出育婴堂自力更生了,剩下的都是些毛孩子,怕谁顶撞?”凌韶吾浑不在意地领着凌雅峥就向柳老夫人院子去。

邬箫语唯恐惹凌韶吾厌恶,忙闭了嘴。

四人走到柳老夫人屋子外,忽地听里头凌古氏按捺不住怒气地喝道“穆氏,好大的威风,躲着我,悄不支声地便给雅文订了亲!”

“姐姐、老夫人,”穆老姨娘着急着分辨,“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若不是柳老姐姐说破,我也不知道呢!”

“好一个不知道!看来,是没人将我这老夫人放在眼中了!”凌古氏气咻咻地怒道。

凌韶吾忍不住蹙眉,隐隐为凌古氏打抱不平;凌雅峥隔岸观火,因凌古氏也是帮凶之一,乐得看笑话。

“五少爷、八小姐来了。”门前婢女打了帘子,凌韶吾尴尬地咳嗽一声,带着凌雅峥跨过门槛走进去。

只瞧着旁人家的老夫人、夫人还未到,柳老夫人事不关己地坐在正座上,一任左手边坐着的凌古氏怒不可遏、斜签着身子坐在右手边的穆老姨娘故作惶恐不安。

“韶吾、峥儿怎么过来了?是表兄弟表姊妹怠慢了?”柳老夫人笑吟吟地问。

凌韶吾忍不住觑了凌古氏一眼,随后说道:“祖母、外祖母,孙儿有心带着峥儿去育婴堂里瞧一瞧,也免得,叫我们兄弟随了父亲那只知道风花雪月、不问民间疾苦的性子。”

凌古氏脸上一僵,疑心这话是说她的,勉强地点了点头。

柳老夫人知道凌韶吾兄妹是夹在凌尤胜、柳如眉之间不自在,叹息一声,说道:“育婴堂那边,纡国公夫人也曾去过,去一去也无妨。多带些人护着,再多带些点心过去散给那些可怜见的孩子。”

“是。”凌雅峥应了一声。

凌古氏咳嗽一声,叮嘱凌韶吾:“去前头跟你祖父说一声,敏吾、妙吾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叫你祖父只管操心外头的大事,这些家中小事,就莫费心了。”

“……是。”凌韶吾将堂上的凌钱氏、凌秦氏觑了一眼,应了一声,带着凌雅峥退了出去。

待出来了走出一截路,凌韶吾惊疑不定地说:“祖母是要拿着二哥、四哥的亲事,敲打老姨娘不成?”

“只怕敲打不成,反倒砸了自己的脚。”凌雅峥轻笑一声,“哥哥别掺和在里头,祖父连七姐姐的亲事都过问了,对二哥、四哥的亲事,还能没个成算?”

凌韶吾蹙眉,冷笑道:“大房庶出的都有了好归处,咱们二房、三房……”

“哥哥别自作多情,二房跟大房要好得很。”

凌韶吾一默,怔怔地说:“这断然不是,好歹,父亲跟二伯一母所出,同气连枝。”

“太过一厢情愿,就是自取其辱。”凌雅峥这话,既是提醒自己,也是点醒凌韶吾。

凌韶吾先沉默不语,随后叹道:“便是骨肉至亲,也逃不开势力二字。”

“叔伯尚且如此,更何况家里小厮?据我说,哥哥不如趁着如今祖父怜悯,恳求祖父许你在育婴堂里挑些底子好、又有志气的带回府里一处读书、一处习武,那些孤儿既感激哥哥‘知遇之恩’又身为孤儿没个旁的牵扯,将来定会对哥哥忠心耿耿。”凌雅峥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抢在莫三前头,将雁州七君子弄回家中。

凌韶吾也不知凌雅峥怎地就顺水推舟将话头引到这上头,握着拳头抵在下巴上,沉吟一番,叹道:“睿吾也靠不上了,是该像大妹妹说的,多养一些亲信在身边。”

“我在门前等着,哥哥去跟祖父回了话,再来这边接我。”

“哎。”凌韶吾忙大步流星地去寻凌咏年。

“小姐,当真去育婴堂?”邬箫语对后花园中闺阁女子的游园念念不忘,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巴巴地看着凌雅峥。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什么?”梨梦挑眉训斥道。

邬箫语瘪了瘪嘴,生了一会子闷气,觑见一道清影过来,忙说道:“那是住在咱们家的关少爷?”

凌雅峥一怔之后回头,果然瞅见凌韶吾带着清瘦文弱的关绍缓缓走了过来,在生性鲁直的凌韶吾身边,关绍满身的书卷气显得越发浓厚。

“峥儿,祖父说,请关小叔替咱们把关选人。”凌韶吾望着关绍时,眼珠子忍不住向跟随在关绍身后的侠客曾阅世身上瞟去。

凌雅峥求之不得,只觉有关绍、曾阅世教导,凌韶吾文章、武功都当如前世般一日千里,款款福身说:“劳烦关小叔了。”瞅了一眼关绍上有淤血的指甲,不禁为他倒抽一口气。

关绍握着一柄鹿骨折扇,在面前摇晃两下,认出凌雅峥是那日桃花溪边少女,疑惑地想:这人为何见了我便是一副一见如故模样?虽疑惑,却亲昵地笑说道:“还是叫我关大哥吧,不过略长你们一二岁,称呼小叔,未免有些太过恭敬,反而叫人不好亲近。”

“哎,关大哥,”反正凌咏年不在,凌韶吾从善如流地应着,又对神色冷淡的曾阅世一拱手,“曾大侠。”

曾阅世微微弯腰,算是还礼。

“小姐,轿子来了。”梨梦提醒一声,便搀扶着凌雅峥上轿子,因只有一顶轿子,便跟邬箫语也上了轿子。

待轿子上的璎珞晃荡起来,邬箫语掩着嘴,小声地在凌雅峥耳边说,“不愧是宰辅家的公子,一瞧便是满腹诗书的人。”

凌雅峥微微撩开帘子,觑见凌韶吾上蹿下跳地缠着曾阅世要习武,忍不住笑了一笑。

只要没有给凌雅嵘取药那档子事,将来纡国公登基,凌韶吾随着关绍同朝为官,这辈子就算是熬过大风大浪了。

前面走着的关绍纳闷地回头,对上凌雅峥的笑眼,含笑点头,转过身来,暗道关宰辅之子的身份,就这般好用,能叫致远侯府的千金这般亲切待他?就不知他的真名真姓说出来,那垂璎轿子里娇滴滴的小姐,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

“曾大侠,你那套扬名天下的剑法,教给我吧——不学一套,只学个一招半式就好。”凌韶吾紧跟着曾阅世不放,一张稚嫩脸庞几乎贴在曾阅世手臂上。

曾阅世紧紧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凌韶吾无法,又去缠着关绍,“关大哥,你替我求求曾大侠。”

“关某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不过,”关绍觑见鼻青脸肿、一拐一瘸的凌尤胜觍颜捧着画卷进了柳家门,话音一转,“曾大侠并不拦着我教导凌五弟吧?”

“唔。”曾阅世吱了一声,暗道关绍莫非还要策反凌韶吾不成?

“当真?师父,请受弟子一拜。”凌韶吾有意不看凌尤胜,故作欢天喜地地向关绍拜去。

“这样客套,我反倒不好教导你了。”关绍轻笑一声,耳畔听见柳承恩一声怒喝,便去看凌韶吾神色。

柳承恩那一声如雷贯耳的“滚”字,凌韶吾自然听见了,哼了一声,扭头瞅见柳承恩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凌尤胜的画卷撕成一片片,低声啐道:“活该!”

父子之间,竟如此水火不容……关绍忍不住一叹。

轿子里,凌雅峥也瞅见了凌尤胜的狼狈之态,唾骂了一声“活该”,再瞧前面英姿飒爽的凌韶吾、风姿雅望的关绍、清冷洒脱的曾阅世,暗道这三人撇去凌韶吾,其他两个那般性情才学,都是莫三必要结交之人,带着他们去,饶是那元晚秋生得花容月貌,莫三也要乖乖地走到她这边——只是前世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叫本该最投契的莫三、关绍,那般尴尬地不亲不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