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地一声,凌古氏冷着脸将画纸撕成一缕一缕,手一松,将纸屑抛在风中。

“老夫人。”秦征下意识地低下头,勉强地笑着赔不是,“老夫人,我们一时闹着玩……”

“闹着玩怎不去画你自家姊妹?”凌古氏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大公子该不会以为,我们致远侯府的女儿家,都跟那一个一样,由着你戏弄?”

凌雅文一怔,果然,凌古氏没将她当做自己个嫡亲的孙女!

穆老姨娘嘴唇微微蠕动,心道:凌古氏这糊涂鬼,连大公子都敢得罪!况且,还有关宰辅之子关绍呢,若是关绍出了什么事,看她怎么跟秦勉、凌咏年这些老家伙交代!

“这画,是绍儿画的。”关绍也忙走上来赔不是。

凌古氏怒道:“你没有爹娘教诲,本该对你宽容一些,但瞧瞧,你做下的算是什么事?你自家姊妹画像被人拿去外头传阅,你会坐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老夫人,关少爷自家的姊妹都死在京城了。”穆老姨娘叽咕了一声。

关绍应声落下眼泪,攥着拳,吸着鼻子,满脸惭愧地说道:“老夫人……”

“别给我来这一套,有这会子哭得,方才干什么去了?”凌古氏冷笑一声,指着穆老姨娘说,“你去,再捎信给老太爷,就说我骂了忠良之后,瞧老太爷再怎么罚我!”

穆老姨娘讪笑道:“老夫人,婢妾不是好搬弄唇舌的……”

“你不搬弄唇舌,我怎么进得弗如庵?”凌古氏气得将凌雅峥教导过的话全忘了。

凌雅峥忙低着头悄悄地去看莫宁氏。

莫宁氏这二日早瞧出凌古氏并不虔诚,秉持着“慎独”二字不敢腹诽凌古氏但也微微有些埋怨,此时瞧着凌古氏这番做派,反倒觉得她是难得的不作伪的“真人”,于是挽着凌古氏臂膀,劝说道:“老夫人,兴许是大公子一时玩性上来了呢?索性也没旁人见着,叫关少爷日后别再画女儿画像就是。”劝着凌古氏,又赶紧地给秦征、关绍递眼色。

玩性起来……沉迷于画中美色的秦征仿佛挨了惊天霹雳,忙一揖到地地对凌古氏说:“晚辈错了,老夫人放心,征儿定不会将八妹妹的容貌传出去。”

关绍也忙躬身道:“老夫人,绍儿对天发誓,日后再不画女儿容貌。”

“祖母,既然关大哥懂得画骨,不如,请关大哥将祖母年轻时相貌画出来?”凌雅峥笑盈盈地望着关绍,那宣纸上画得不是她,她就不信关绍当真会画骨。

“这……”凌古氏沉吟起来。

莫宁氏和稀泥地说:“据说老夫人年轻那会子,称得上是季吴第一美人,不如,就叫绍儿将功赎罪,给老夫人画一幅?”

关绍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心知秦征已经对凌雅峥上了心,若露出破绽,只怕反会叫秦征埋怨起他画技不精又对凌雅峥没了兴趣,忙笑道:“有书骨诗魂的凌三叔在,绍儿不敢班门弄斧……况且,先前的错,实在太大,倘若那幅画传扬出去,坏了八妹妹的名声,绍儿百死难辞其咎。”忽然跪在地上,举起手来,望着夕阳余晖赌咒发誓道,“我关绍对天发誓,今生再不作画,倘若有违此誓,就叫我落入季吴太子手上,遭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宁氏蹙起眉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小题大做?”

穆老姨娘慌张地叫道:“绍儿快呸一声,收回这话!”

凌雅峥眉头一跳,着急地说道:“祖母,这才怎么办?若是祖父知道了,定会埋怨祖母逼迫关大哥。”

凌古氏心里也着急起来,六神无主地抓着莫宁氏,“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不得?错就错了,知错改了就是,这么一发誓,叫旁人怎么活?”

“老夫人,您宽宽心。”莫宁氏也不知怎么收场,只能搀扶着凌古氏向禅院里去。

凌雅峥用眼神谢了莫三,觉察到秦征的目光又落到她身上,一凛之后,立时躲到秦舒身后。

秦舒自从见了那画像之后便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征,将秦征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失望地瞧他一眼,认定了他是个好色之徒,就牵着凌雅峥进去。

秦征也瞧见了秦舒的目光,紧紧地攥着拳头,思忖着如何挽回,又见关绍还跪着,就埋怨说:“我可被你害惨了,好端端的谈论诗词歌赋,无端端的画什么画?偏又画出八妹妹!”一甩袖子,便洋洋洒洒地先回去了。

“大公子……”出师不捷,关绍心一坠,唯恐秦征日后就为了这事远着他,手一伸,将折扇拿在面前扇了一扇,上下扫了莫三一眼,便不慌不忙地追上秦征。

莫三站在柳堤上,扯了一片柳叶噙在嘴里,瞅着地上随着山风纷飞的纸屑,拿着脚踢了踢岸上鹅卵石,好半日呸了一声吐出柳叶,瞅见秦云跟着两个婆子抱着一罐子幼蝉猴过来,笑道:“你们姐弟跟弗如庵的之了有什么深仇大恨?姐姐射杀金蝉、弟弟去挖幼蝉猴。”

“有本事,你别吃。”秦云哼了一声,待要走,见莫三抓住他臂膀,就疑惑地站住,令两个婆子去找秦舒,就问,“什么事?”

“关绍给你大哥画了凌家老八将来的画像。”

“什么叫做将来的画像?”

莫三叽叽咕咕地将画骨并关绍发誓一事说了。

秦云说道:“如此说来,就算关绍身上没有可疑之处,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也非可堪大用之人。”

“二公子明白就好。”莫三抱着臂膀,总算等到莫宁氏、莫紫馨、秦舒从凌家住着的院子里出来,赶紧猴着脸凑了上去。

“三儿,你觉得,峥儿那相貌如何?”秦舒跟在莫宁氏身后,跟莫紫馨挤着眼笑着问。

“美则美矣。”

“然却……”秦舒接了一句,那画上的风韵跟她迥然不同,若是莫三瞧上了那个,她就该死一半心了。

“然却没有韧性。”莫三背着手,回忆一番,暗叹果然秦舒、凌雅峥两个都要早早摆脱才是,不然,依着那画上神韵,倘若凌雅峥寻死觅活地赖着他,他向哪里诉苦去?

莫宁氏咳嗽一声,“不可再提起那画像的事,去吃饭吧。”

“是。”

夕阳不过瞬间便沉入东海,后山猿猴啼叫声中,掐算着时辰,莫三、秦舒一前一后地摸出二道山门,藏在前院影壁之下,亏得此处也栽种了一丛瑞香花,二人藏身其后,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你必须要保护好我。”莫三蹲在花丛后,轻声地对秦舒说。

“知道。”秦舒警惕地瞧着外面。

莫三瞅了眼阴影下秦舒显得格外英气的侧脸,两只手扯着瑞香花花叶,暗道:孤男孤女,他跟秦舒藏在暗处,一不觉心猿意马、二不觉尴尬难堪,若是秦舒想开一些,交上她这么个朋友,却是人生一大幸事。

“来了!”秦舒轻声地说,莫三赶紧地去看,先瞧见马塞鸿带着大批人穿过角门向后去,须臾,便有两三个人鬼鬼祟祟地开了山门窜了出来向倒座房去。

“走!”秦舒利落地喊了一声,忽然听见程九一喊了一声“贼子向哪里跑”,就先一步窜了出来,不见莫三跟出来,心里疑惑,忽然听见程九一又喊“别叫他们跑了!”顾不得莫三,架起弓箭,就随着程九一追出山门。

“说好了保护我的。”莫三叽咕了一声,不敢掉以轻心地接着躲着,忽地瞧见一个人一拐一瘸地进了倒座房,眼皮子跳着,认出是谁,略等一等,不再见人过来,才从瑞香花后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倒座房门外,听见里头悉悉索索的动静,推开门望见那人四处翻找,不由地愣住。

面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的凌尤胜手插在公文中,也傻傻地呆住。

“抓住那贼子!”马塞鸿的声音忽然响起。

凌尤胜手忙脚乱地整理公文,待要躲藏,又没地去躲,瞅着莫三的眼神一冷,心一横,拔出匕首就要挟持了他。

“三老爷,桌子底下。”莫三伸手一指那四脚上挂着横梁的桌子。

凌尤胜顾不得体面更顾不得去想莫三怎会认出他,忙狼狈地钻到桌子底下去。

“莫三兄弟?”马塞鸿带着秦征过来时,觑见莫三在,愣了一愣。

莫三心道马塞鸿要堵住的人不是他,手向山门外一指,“一个瘸子向山门外跑了,我受了伤,不敢正面跟他撞上。”

“瘸子?去追!”马塞鸿手一挥,立时带着秦征并众侍卫冲出敞开着的山门。

“人走了。”莫三说。

凌尤胜惴惴不安地缩在桌子底下,等动静彻底没了,想着爬出来时,就见莫三只脚踩住他手上匕首,窝囊地扯下面上黑布,仰头望着居高临下的莫三,一脸讨好地喊了一声:“大侄子……”

“原来,马大人要钓的大鱼,是凌三老爷……倘若拿着凌三老爷就是真凶的事跟致远侯府相商,致远侯府,会豁出去,答应下马家什么事?”莫三用力地一碾匕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抽出来。

凌尤胜要抢夺,头撞在桌子上疼得懵了一下,忙讨饶地说:“贤侄先放我出去,有话好说。”

“好说?马大人无心追查真凶——他一心要将凌三老爷弄成真凶,不知,凌三老爷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莫三上下抛着匕首,瞅着桌子底下又猥琐又无能的凌尤胜,就凌尤胜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能杀了那么几个人?马塞鸿明摆着不是要引出真凶,而是握着凌尤胜的把柄,引着他做了真凶,“莫非,是那一张药方?”

“不是!”凌尤胜忙斩钉截铁地否认,眼睛瞧着那在烛光下上下跳动的匕首,两股战战,几乎给莫三磕起头来,“贤侄,有话好说,你要什么,直接开口就是!”

莫三伸手接住抛在空中的匕首,想了又想,这凌尤胜又无能又不得凌咏年的心,身上也没什么好处,就说道:“银子,明儿个送两万两银子来——不然,我就说,那跑走的瘸子,模样跟你一模一样!”瞅了凌尤胜一眼,忽然抓住他的头发,解下他发髻割了一刀,举起那一把头发说,“你若不肯认,我就叫人解开你的发髻查看。”

要命呢,一个两个都跟他要银子!披散着头发,凌尤胜窝囊地连连点头,待莫三让开路来,就忙慌连滚带爬地滚出屋子。

“怂样!”莫三上下抛弄着匕首,琢磨铁画银钩的凌尤胜名声甚是响亮,只要两万,会不会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第33章 明日储君

“三儿,你没事吧?”隔着一截路,终于想起受了伤不能疾走不能跟人动手的莫三的秦舒握着弓箭赶了回来。

“没死。”莫三将匕首一收,上下打量了秦舒一番,“你没受伤?”

秦舒微微眯了眯眼睛,须臾,将好端端的脚一扭,“扭到脚了,方才去追的时候,下台阶太急了。”

“我叫人来抬你,见了母亲,就说紧跟着我来了前院。”莫三走出来,果然叫了四个婆子抬着软轿子将他跟秦舒抬回后院去,被惊动的莫宁氏见了,少不得又要心疼秦舒一番责罚莫三一通,将莫紫馨撵出去,亲自陪着秦舒歇息,免得秦舒晚上乱动弹伤上加伤。

前院里,马塞鸿带着人追了许久,追不到人,打发秦征回去歇着,立时领着人又向停尸院去,进了屋子里,瞅见凌尤胜如丧考妣地给谢莞颜烧纸,狐疑地来回打量一通,“三老爷,一直在这屋子里?”

“……除了这,我能去哪?”凌尤胜暗恨打发走一个人没人站哨,就被莫三擒住,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头上少了一段头发,只觉发髻小了一些头顶上轻飘飘的,唯恐马塞鸿看出蹊跷,面上的悲戚越发地浓重。

“当真,哪都没去?”马塞鸿难以置信地绕着凌尤胜转了一圈,弗如庵里的瘸子,除了凌尤胜,还有谁?

凌尤胜咬牙问:“马家贤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要问,几时抓了凶手,还我妻子一个公道。”

“凌家可是将三贞师太休了。”马塞鸿嘴角噙着冷笑,笃定莫三口中的瘸子就是凌尤胜,可恨竟然没逮住他!

“……那药方,贤侄什么时候肯还给我?”凌尤胜赶紧地问。

马塞鸿背着手,望着一支默默流泪的白蜡烛,笑道:“三老爷心急了?”

“你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俗话说,狗急跳墙,我倒要看看,三老爷,能心急到什么地步。”马塞鸿斜着眼一瞥凌尤胜,“这事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凌家欺人太甚,竟然拿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前来跟我婚配!虽婚事不成,但这一口气,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咽下了。”背着手,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药方,在凌尤胜面前一摆,见他伸手来抓,便忽然将药方收回,斜睨了凌尤胜一眼就扬长而去。

凌尤胜瘫坐在地上,后背上冷汗涔涔,不服气地骂了一声:“既然是气我们家老大,就去找他,何必作践我?”望见吕三偷偷摸摸地进来,就伸手向他脸上重重地掌掴过去。

“老爷没找到药方?”吕三忙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试探地问了一声。

凌尤胜揉着发疼的手腕,气得咬牙切齿,“天一亮你就去回去,盯着人卖画,瞧瞧那画能卖出多少银子——一分也不许给我抠掉!”

“是。”吕三诚惶诚恐地应着,忙退了出去。

凌尤胜心神不宁地坐在灵堂里,先一片片地给谢莞颜烧着纸,随后按捺不住性子,将一把黄纸都撒在火盆里,站起来歪着身子在窗户下简陋的小床上躺着,睡梦中,依稀梦见自己意气风华地骑着马,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去子规巷中跟谢莞颜偷偷幽会,梦境中,那背着柳如眉的窃喜心情真切得让人无法自拔。

“老爷、老爷!”

凌尤胜恍惚地醒过来,睁开眼见吕三的一张脸就凑在自己面前,嫌恶地一翻身,忙问:“卖了多少银子?”

吕三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脸,将两张银票递上去。

凌尤胜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竟只有区区二百两,伸手抓住吕三衣襟,不敢置信地发狠说:“你这狗东西,要揩油,也只能拿些零碎银子,竟敢堂而皇之地拿了这二百两来唬弄我?”

“不敢唬弄老爷,”吕三忙慌地跪在地上,“老爷,磨破了嘴皮子,人家才只肯出二百两。”

“胡言乱语!那画,比我登峰造极的时候画得还要出彩!少说也值个四五万两。”

吕三跪在地上,怜悯地望着凌尤胜,“老爷,您名声坏了……那画,人家收回去,也是要送人的,如今,上头的老爷们瞧不上老爷,谁肯再买老爷的画?”

凌尤胜跌坐在床上,紧紧地攥着二百两银票,比得知谢莞颜死时还要哀痛两分,又催促吕三,“还有两幅画,你拿去,送给昔日跟我交好的老爷们,就说,急着给三夫人出殡用,请那两家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多多少少,借我几两银子应急。”

“哎,是,老爷,千万别慌,跨过了这道坎,日后有得是叫那起子人后悔的时候!”吕三狐假虎威地呼喝一声,见凌尤胜不耐烦地摆手,两条腿颠簸得哆嗦着就赶紧地向外跑。

凌尤胜坐在床上,心里惴惴不安,依稀听见外头人议论着“真凶现身了,莫三少爷瞧见了”,坐立不安地起来,给谢莞颜重新上了一炷香,勉强叫自己冷静下来,就等着小厮送了饭菜来,拼命地扒了一碗饭,躲在这房里心急地等着,先见梨梦过来催促,就不耐烦地骂道:“难道我一个老爷,也会对女儿言而无信不成?叫峥儿耐心地等着就是!”待又见莫三打发了小厮来,便哭丧着说道:“两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得要筹措一番才能有,请贤侄耐心等一等,迟一会子,银子就到。”总算打发走人,心里惶惶的,熬到了三更也不敢阖眼,第二日天色大亮之后,再没耐心在停尸院里等待,就急忙亲自向山门前等待,临时抱佛脚地在前殿里虔诚地上香磕头许愿,熬到了一声钟响后殿里礼佛的女人散开后,才终于听见动静,回头见吕三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忙迎上去,伸手就说:“银子呢?”

吕三顾忌着左右,颤声说:“老爷,昔日的那些老爷们,个个都说囊中羞涩,要么不肯收下画,要么只肯暂借一二百两,小的跑了一天,只借到四百两银子。”

凌尤胜如遭雷击,向后踉跄了一步,怒道:“不管了,如今只要能弄到银子,做什么事都行!”从吕三手上抢过那四百两,又在吕三耳边说,“将书房里,我早先收藏着的名家字画,都拿出去发卖——再叫钱少爷赶紧地多画几幅画给我送来。”

“钱少爷?”吕三糊涂地问了一声,疑惑地想凌尤胜身上还藏着秘密不成?

“快去,今儿个,银子就要到手!”

“是。”吕三不敢歇息地连忙又向外跑。

凌尤胜长叹一声,背着手怒道:“就不信我弄不来银子!”想起曾阅世偷来的那些白花花的香油钱,不由地垂涎道:“要是能将那老姑子手里的香油钱弄来就好了。”嘴里嘀咕着,就拿着拢共六百两银子先给莫三送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殿上捻着念珠的庵主净尘心猛地一坠,闭着眼想着自己房门前杂乱的痕迹,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觉自己躺着的那块床板不是个藏银子的好地方,就心急地琢磨着将银子藏在哪一处才稳当,心不在焉地领着两队小尼姑向外去,走在路上,忽地听见声音苍老的尼姑嘟嚷说“那寡妇明摆着养了野汉子还不认?”,便重重地咳嗽一声,呵斥道:“出家人,怎能信口污人清白?”

那辈分比净尘还高一辈的老尼姑冷笑一声,心恨净尘夺了她的庵主之位,就冷笑说:“庵主,说了你也别不信,早先我说茅庐不安分,次次大公子随着纡国公夫人来庵里都拼命地往前凑。这可不,她抓着凌家七小姐就还俗啦!”

“胡言乱语!”净尘呵斥一声,摆脱开跟随她的小尼姑,按住不住乱跳的眼皮子,路上遇见空明又带着小尼姑抬着香油桶进来,就对空明招了招手。

“庵主?”

净尘捻着念珠耷拉着眼皮,悄声对空明说道:“对茅庐说,她先前冒犯了清规戒律的事一笔勾销,但她总算是弗如庵的人,如今,请她做一桩事,助咱们弗如庵早日摆脱这劫数。”

“庵主有法子叫马大人尽快结案?”空明欢喜地追问。

净尘点了点头,“叫茅庐约了大公子去送子观音殿里相会,再大喊一声贼人在那边,虚虚地指向东边,引着马大人等向东边追去,最后,再依着程九一模样,形容一遭那贼人身形、脸庞。有茅庐作证,大不信也信了。”

空明忙慌地说:“庵主,要是程九一有证人呢?”

“哼,”净尘冷笑一声,“这弗如庵就是咱们的地盘,要支开程九一,还不容易?”垂着眸子,琢磨着弗如庵晚间都是巡查的官差,待茅庐那一声后将人都引向了东边,她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着这时机,将银子都藏到西边花溪后假山林中枯井里。

空明只觉马塞鸿依着腰带追查,终有一天会查到她头上,忙慌地答应了,也急着摆脱马塞鸿,就赶紧地借着跟穆老姨娘说话,择了空子将茅庐引出禅院,站在柳堤上交代茅庐说:“你总是弗如庵的人,难道就肯眼睁睁地瞧着弗如庵的名声毁于一旦?”

茅庐还穿着出家人的青衫,垂着手,知道空明既然这样说,必有后话,就耐心地颔首等着。

“今晚上,你想法子,将大公子引到送子观音殿去,待他不防备时,胡乱指着个黑影,就说贼向东边跑去了。最后,就说那贼,模样跟程九一一模一样。”

茅庐心知纡国公府十分看重程九一,便握着手笑道:“师太,明明程九一是清白的,何必……”

空明冷笑道:“你别忘了,你如今还身在弗如庵里,若是你还俗之前跟大公子勾勾搭搭的事捅出来,坏了大公子名声,料想,大公子再不会理会你了。”

“……既然先前庵主都说,程九一就是真凶,又有凌三老爷佐证,那就再不会错了。”茅庐稍稍犹豫,心里便有了决断,低着头对空明一笑,急赶着回了禅院西厢里,觑见穆老姨娘去凌古氏那站规矩、凌雅文去凌古氏那吃饭了,便自己个去了第三间院子里,对着堂屋里说一声“七小姐有话跟大公子说”,引着秦征从房里走出来,便柔声问:“一更时,公子可能去一趟送子观音殿?我有话跟公子说。”

秦征蹙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话,这边说就是。”

“……公子?”茅庐心一凉,敏锐地察觉到秦征待她不似先前那般热情,左思右想,便将秦征薄情寡性的原因想到了昨儿个莫三拿到众人面前的那幅画像上去,试探着问:“公子可是,因那画,惦记上了……”素手一动,便在秦征面前比了个八。

秦征忙向东西两屋看了一回,厉声训斥道:“胡言乱语什么?”

“说来,我也有点八小姐的事,要说给公子听,不知公子,乐不乐意听。”茅庐掩着嘴嫣然一笑。

秦征心一动,含笑看着足下的苔藓,须臾正色地说道:“一更时,送子观音殿里见。”

“嗯。”茅庐不甘心,却依旧满面春风地点了头,急匆匆地转出来,回了凌家住着的西厢里,瞅见凌雅文回来,便笑嘻嘻地拉着她的臂膀说:“七小姐,大公子约了咱们一更时,送子观音殿里见。”

凌雅文听了,登时脸色煞白,缓缓地点了头,勉强笑着说:“你还没吃饭,快些去吃饭吧。”瞅着茅庐出去时的轻快步伐,一面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面又觉这是个好时机,站在轩窗后将对面窗子后做针线的凌雅峥瞅了一眼,琢磨着他不仁我不义,就拿出一两碎银子递给静心,“背着人,找个小尼姑去给秦大小姐传话,就说凌家八小姐请她一更时去送子观音殿里看好戏。”瞧着被秦舒逮住了,秦征还敢不敢跟茅庐勾勾搭搭;若是秦征猜疑到凌雅峥头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静心接了银子,忙避开茅庐向外头办事去,有钱能使鬼推磨,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发了个七八岁的小尼姑拿着银子向第二间院子去了。

那院子里紫藤架子下,吃过了饭的秦舒、莫紫馨、凌雅峨,并跟着秦舒不放的凌雅娴四人正坐在一处嘀咕着瘸腿的真凶究竟是谁,见个小尼姑过来,四人都停下不言语。

那小尼姑走来,就凑到秦舒耳边说:“大小姐,凌家八小姐请你一更时分去送子观音殿里看好戏。”

“好戏?”秦舒狐疑地一蹙眉,“峥儿糊涂了,一更天引着我去送子观音殿里做什么?”

小尼姑本是悄声说,不料秦舒竟然说破了,讪讪地,也不好辩说,忙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一更天、送子观音殿……”凌雅娴眼皮子跳着,轻声说:“上会子,就是在送子观音殿里逮住的他们。”

凌雅峨尴尬地咳嗽一声,自去房里跟莫宁氏作伴。

莫紫馨红唇微动,知道凌雅娴的言外之意,就劝说秦舒:“你既然腿伤着了,就别去管了。”

秦舒闭了闭眼,叹了一声,先前决心远着秦征,这二日里左思右想,琢磨着终究是一母同胞,又决心去劝说秦征迷途知返,于是重重地说道:“去,怎么能不去?若是他能亡羊补牢,那就是我们秦家的一桩幸事。”

“你,哎——”莫紫馨叹了一声,在秦舒耳边说:“何苦呢?既然都瞧见他将曾阅世灭口了,你何苦过去?若是也遭了毒手……”

“那倒不会,毕竟是嫡亲的兄妹。”秦舒笃定地说。

“……为了防患于未然,叫我大哥远远地瞧着吧,左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抖落给我听了,弗如庵就这么点大,大哥迟早会知道。”莫紫馨为难地在秦舒耳边说。

秦舒缓缓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