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脚步一顿,又对马塞鸿说:“井底下的银子,请马大人也叫人捡出来吧。”

“是。”马塞鸿应着。

“银子,银子……”净尘被捆在地上,听见银子二字,醒过神来,才要向禅院跑,被人拦住后,哭天抢地地说:“贫尼实在冤枉……贫尼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过来,才跟了过来……谁知道是大公子呢?”

“住口,有什么话,等纡国公来了再说。”马塞鸿呼喝一声,对众人说道:“请诸位先回去歇着吧。”

众人眼睁睁地瞧着秦征躺在被褥上被人抬走,因石林道路崎岖狭窄,便纷纷站在原地,等着凌古氏、莫宁氏带着几位小姐走出去了,才跟了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忽地传来一声,众人齐齐看去,望见一处火光冲天,呆了一呆,忙令官差前去救火。

凌古氏心里惴惴不安,瞅了一眼三个孙女,心里连说万幸,不耐烦地对凌尤胜说:“守着那女人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敢偷偷摸摸地教唆嵘儿什么话,等着瞧吧。”

凌尤胜一头雾水地瞧着凌古氏,当着莫宁氏的面,也不好问清楚,悻悻地闷着头向停尸院去。

凌雅峥瞥了一眼凌尤胜,忍不住去看马塞鸿,心里矛盾地盼着马塞鸿昏庸无能,查不到凌韶吾头上,又暗暗望他明察秋毫,能还柳如眉一个公道。

“老夫人,咱们回去吧。”莫宁氏温婉地开口说。

凌古氏叹息说:“弗如庵里,就数我年纪最大,明儿个纡国公两口子来,少不得,我要担待着了。”

“……这事怪不得老夫人,老夫人事事都不敢管,若是老夫人敢管,哪还有这事?”莫宁氏善解人意地搀扶着凌古氏,觑见前头莫三慢吞吞地跟着,着急地说:“三儿,你身子不好,就回我那院子里歇着。”

“是。”莫三应了一声,望了一眼凌雅峥身上那条塞满了信件的披风,对上凌雅峥气愤的双眼,面无悲喜地转过头就随着人回了莫宁氏院子。

莫宁氏随着凌古氏进了凌家歇息的院子,走上门廊,冷不丁瞅见穆老姨娘带着孙女凌雅文并一个光头小尼姑跪在地上,忙慌避嫌地退出来,带着婢女回了自己院子,大老远地就瞧见莫三站在紫藤架子下贴着墙听隔壁动静,蹙着眉训斥道:“非礼勿听,做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做什么?”瞅着冲天的火光,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母亲。”莫三赶紧快步走到莫宁氏身边,挽着她的臂膀就向房里去。

“净尘师太怎么样了?她当真是凶手?”莫紫馨从房里出来,不敢置信地问。

莫三笑道:“旁的不知道,但净尘绝非好人。”

莫宁氏嗔道:“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言——虽砸了大公子,但天黑分不清人,也情有可原。”

莫三失笑一声,拉扯着莫宁氏在里间床边坐下,又叫莫紫馨也在一边坐着,便从怀中掏出书信,塞到莫宁氏手上,冷笑道:“父亲在外为纡国公办事,还有闲情,为个女人教唆老尼姑吓唬母亲!自己有心纳妾,还兜完圈子叫母亲给他做主。”

莫紫馨坐在床边椅子上,撑着脸颊的手臂一滑,忙给婢女递了眼色,待婢女出去后,起身走到床边去看,待将一页书信翻看过,就脸色煞白地看莫宁氏。

莫宁氏嘴唇微微有些泛白,震惊之下,失笑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她们出家人……”一时语塞,须臾,急着挽留莫老爷在子女眼中的威严,便笑道:“都怪我将他管教得太严厉了,害得他有话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说,这事,三儿、紫馨都不许再提。”

“母亲!”莫三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一声,跪在莫宁氏跟前,说道,“母亲只管依着生辰八字,将那女人找出来接回府,等着看父亲怎么说。”

莫紫馨两只手握住莫宁氏的手,也劝说莫宁氏:“母亲就依着三儿的话办,不然,指不定父亲又使出什么招数来。”

莫宁氏嗔道:“紫馨,怎能这般说你父亲?”

“母亲也太软弱好欺了些!”莫三一急,胸口疼了起来,忙伸手捂住胸口。

“三儿,快躺下!”莫宁氏忙安抚地扶着莫三躺在她床上,摸着莫三满是伤痕的脸颊,噙着眼泪,思忖了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再看信中生辰八字,又狐疑地说,“这八字,有些熟悉。”

“是谁的?”莫三忙追问一声,握着莫宁氏温润的手,想起在净虚屋子里的异样,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干娘?”

莫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声:阴魂不散。

莫宁氏忙将眼角的泪痕抹去,勉强地笑道:“峥儿来了?你身子全好了?”

“是,好的差不离了。”凌雅峥握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似乎才瞧见躺在床上的莫三一般,脚步一顿就要回避。

莫三心知来者不善,忙从床上坐起身来,笑道:“峥妹妹过来,所为何事?方才听着你们院子里乱糟糟的,还当峥妹妹来不了呢。”

凌雅峥含笑道:“方才走在巷子里,迎面刮来一阵邪风,这一封信,就吹到了脚上。本不该瞧的,但想着净尘兴许是真凶,这信兴许是她联络其他贼人的书信,就拆开瞧了,谁知信里提起了干娘,就特特拿了信来给干娘瞧。”双手擎着书信,瞅见莫宁氏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团,心知莫三已经将书信给莫宁氏瞧过了。

莫宁氏的手莫名地颤抖起来,接了信,拆开了一望,双颊不由地被气得绯红,“原来是她……”

“谁?”莫紫馨忙抢过书信,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看,冷笑道,“净尘那老尼姑,帮着父亲装神弄鬼地纳妾不说,竟然还将那女人领到母亲跟前了。”

“究竟是谁?”莫三瞅着凌雅峥,忙问莫紫馨。

“就是那个先前随着净尘进了咱们家,就每常来家里陪着母亲念经的权姑娘。”莫紫馨冷笑一声,“亏得母亲看她家境艰难,还每常帮补她一些家用,竟是养虎为患!”

凌雅峥一惊一乍地说道:“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哎,净尘师太瞧着那么个有道行的,竟然做下这些龌蹉之事,只怕她那边这样见不得人的书信还有呢,就是可惜,听说她院子里着火了,料想其他书信都化为灰烬了。”

其他的书信,还有……莫三眉心乱跳起来,虽气恼父亲为纳妾动了花花肠子,但想到若是莫老爷也像凌尤胜一样坏了名声,莫宁氏也会跟着受苦,于是揽住莫宁氏,暗暗地背着莫紫馨竖起两根手指。

我二?凌雅峥蹲在莫宁氏面前,惶恐说:“我是见信里提起干娘,就忙拿给干娘看,倘若干娘伤了心,那就是我的罪过。”手指一动,抓着莫宁氏臂膀时,竖起四根手指,琢磨着见者有份,分上四成,也是应当的。

莫三瞧着那悄悄地竖起来的四根纤细手指,在心里掐算一番,借着袖子遮挡按下两根手指,待见那两根手指不安分地还要竖起来,就劝说莫宁氏:“母亲,干脆豁出去,不给父亲留脸面……”

“胡说!”莫宁氏强忍着泪水,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理所应当的,都怪我管得太过严厉了,你父亲又重情先前许下得太多,才叫他不能名正言顺地接了人回来——且权姑娘的性子,老夫人也喜欢,接了她进府,也算是皆大欢喜的事。”

凌雅峥忍不住疑心莫宁氏念经念傻了,手指用力地穿过莫三的手指竖了起。

细滑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竖了起来,莫三心忽地跳了一下,忙局促地收回手,琢磨着先答应了她,反正分给她多少银子都得向凌尤胜讨回来,勉强地隐秘地,点了点头。

第36章 、身不由己

“天晚了,干娘早些歇着吧。”凌雅峥功成后,站起身来,跟莫紫馨对视一眼,便转身向外去。

“小姐,办成了?”梨梦跟在屋子里,悄声地问了一声。

凌雅峥点了点头,见梨梦又向脸颊上抓去,伸手握住她的手,回忆再三,也不记得上辈子凌雅嵘说过用这药后脸颊会发痒,便轻声说:“那药别再用了。”冷不丁地想起邬箫语莫名其妙要白矾的事,就又说:“日后防着箫语。”

“她?”梨梦一怔,收回手来,着急地问,“莫非药是假的?”

“……此时是假的,过上两日,就是真的。”凌雅娴轻笑着,招手叫梨梦过来,笑道,“从明儿个起,你见了人,就说脸上的伤疤淡了,药是不是假的,后头就知道了。”

梨梦听话地应着,强忍着不去抓脸,跟着凌雅峥进了隔壁院子,瞅见穆老姨娘还带着凌雅文、茅庐跪在地上,便越过她们三人,跟着凌雅峥进了堂屋里。

“祖母歇着了?”凌雅峥撩开帘子,瞅见里头凌古氏躺在椅子上拿着热帕子敷脸,就对绣幕说,“明儿个,甭管人怎么问,就说老夫人不敢管七小姐的事。”

绣幕忙应着,听着凌古氏的鼾声,就忍不住问:“是老夫人先喊了一嗓子,这事若是有人问起来……”

“咬死了是先听见有人喊有贼才去的。”凌雅峥叮嘱道。

绣幕也不追问,只管点头应着。

凌雅峥又带着梨梦走了出来。

“八小姐,大公子怎么样了?”茅庐跪在地上,心如乱麻,恨不得立时飞到隔壁的隔壁,去瞧一瞧,秦征究竟怎样了。

“腿没了知觉。”凌雅峥言简意赅地说。

凌雅文颤抖了一下。

茅庐登时落下眼泪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呜咽一声,哭倒在地上,后悔说:“还不如,还不如就留在送子观音殿里,叫人逮住!”

凌雅峥蹲在凌雅文面前,“是七姐姐有意打着我的幌子,要引舒姐姐过去的?”

穆老姨娘猛地回头,凌雅文咬着牙,嘴里流下一线嫣红血迹,苦笑道:“莫非,这事怪我?”

“七小姐……”茅庐惊骇地睁大眼睛,凌雅文引秦舒过去,是为了摆脱她?

“甭管怪谁,都怪不到我头上。”凌雅峥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领着梨梦进了东厢里,先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去里间一望,见是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凌雅峨已经睡踏实了,便在明间的圆桌边坐下,待凌雅嵘、凌雅娴合力送了一盏茶过来,便两只手捧着热热的茶碗捂手。

“有些事,咱们得弄明白。”凌雅娴先开了口,今晚上那一堆浆糊冷不丁地全糊在秦征头上,她得问一声,免得自己也遭殃。

“嵘儿,你想弄明白吗?”凌雅峥瞅了一眼脸色晦暗的凌雅嵘。

“不必,难得糊涂。”凌雅嵘站起身来,立时去隔间里洗漱。

凌雅娴摩挲着茶盅,瞅着凌雅嵘的背影轻轻地一眨眼睛,随即对着凌雅峥嫣然一笑。

凌雅峥淡淡地应着,见邬箫语端了水过来,就也去洗漱,躺在床上,见凌雅娴紧挨着她躺着,便向里头让了一让。

凌雅娴枕着手臂,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忽地拿着胳膊肘捅了捅凌雅峥,问她:“你说,老七那怎么收场?”

凌雅峥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说:“那要瞧,大公子伤势怎样,倘若大公子不能痊愈,七姐姐就是正室嫡妻;倘若大公子不过是看着厉害,那七姐姐,就是侧室。”

凌雅娴嗤笑一声,听着院子里茅庐的啜泣声,啐道:“那小尼姑瞧着比老七还伤心呢。”嘀咕了一声,便翻身睡下。

躺在凌雅峥里头的凌雅嵘眼睛忽地睁开,听着身边绵长的呼吸声,耐心地等了许久,待听见一声“老姨娘”的惊呼声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穿上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连帘影、潭影也不敢惊动地推门出来,瞧着已经过了四更,外头还有一阵阵的喧哗声,望了一眼灯笼下的庭院,见穆老姨娘、凌雅文、茅庐三个熬不住已经回了西厢,就自己个开了院门蹑手蹑脚地向外去,指望着寻了凌尤胜那主心骨商议下秦征伤着了后头该怎么着,冷不丁地瞅见外面有人走动,忙闪身躲回门内,分辨出那人是袁氏,愣了一愣。

“妈妈,从哪来?”凌雅嵘走出院子,关上门后纳闷地问。

袁氏讪笑着不言语。

凌雅嵘嫌弃地按住嘴角,料到袁氏定是瞅着昨晚上尼姑都被撵到前院去了,就趁着乱四处搜摸些蝇头小利,“妈妈跟着我来吧。”裹着披风,小巧的身影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冲着停尸院方向去。

四更狗盗之时,天色分外地黑,袁氏心慌后忙慌地跟上,因害怕没话找话地说:“小姐,三更时可吓死个人了,亏得认出是关少爷来,不然我手上的砖头,就落在关少爷头上了。”

“三更时?”凌雅嵘疑惑地顿住脚步,“三更时,关大哥不是一直跟在大公子那边吗?”依稀记得凌雅峥问了一声关大哥哪去了,奈何那会子人人都盯着秦征没人理会她。

袁氏笑道:“错不了,就是关少爷,我瞧见尼姑们被带去前殿,就向她们住着的地方去……你猜,我撞上什么了?”

“什么?妈妈快说。”凌雅嵘慌忙地问道。

袁氏拍手笑道:“我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来,只当是冲着我来的,就寻摸到一块砖头握在手上,谁知来的是关少爷。我就纳闷这关少爷来在这边做什么?就跟着去,谁知瞧见关少爷跟一个人在后门上嘀嘀咕咕起来,认了好久,才认出是青帝庙的主持方丈。”

“对面青帝庙的方丈?”凌雅嵘疑惑地问。

“除了对面的青帝庙,还能是哪边?昨晚上他们青帝庙的大和尚过来帮着把守弗如庵的门户呢。”袁氏俗气地撇嘴说。

凌雅嵘一呆,托着脸颊思忖道:“青帝庙……就算关宰辅声名远播,关大哥跟青帝庙主持早有来往,也不至于,三更半夜,在后门上偷偷相会。”

袁氏捂着胸口藏着的一包搜刮来的碎银子,浑不在意地说:“谁知道呢,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太子什么皇上,那太子皇帝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关宰辅的名声就是响亮,瞧着那老和尚,对关少爷也毕恭毕敬呢。”

毕恭毕敬?凌雅嵘反复思量着,想起先前秦征、马塞鸿等因曾阅世手上有狗皇帝折腾出来的药就疑心狗皇帝有意放关绍、钱谦来雁州府,顺着那名为夜雨百年的药一想,回想起那一日邬箫语躲在房里偷偷摸摸不知做些什么,忽地醍醐灌顶,抓着袁氏的手,笑道:“那药,据说只有狗皇帝才有?”

袁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太子多大年纪?”凌雅嵘想着秦云那矮小的个头、稚嫩的脸庞,不屑地一哼,她要嫁的人,应当是伟丈夫,不是秦征,也不该是秦云那奶声奶气的小胖子。

“多大年纪?”袁氏呆呆地瞅着还挂在天上的星斗,“约莫,也就关少爷那么大。”

凌雅嵘两只手清脆地拍在一处,脸颊上的笑容越发地大了起来,青帝庙的主持德高望重,见了纡国公也不必卑躬屈膝,却对关绍毕恭毕敬,可见关绍身份十分尊崇,若关绍是季吴太子,看他狠心将自己弄出一身伤痕、看他不动声色将自己置身于敌营将雁州府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怕,季吴的气数还没尽!人人都说纡国公是圣君明主,她就不信纡国公能那么容易得了江山——若有她襄助关绍,关绍未必不能将逆臣纡国公收拾了,看关绍的才学品行,他日后未必不能收拾了千疮百孔的季吴山河——说一千道一万,纡国公的江山还没个影子,季吴皇帝可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上呢。

“九小姐?”袁氏糊涂地喊了一声。

凌雅嵘暗叹凌雅峥可真是阴错阳差将一员大将送到她门下,破天荒地袁氏会心一笑,就脚步轻快地带着袁氏向停尸院去,走到停尸院外,冷不丁地听见凌尤胜骂了一声“胡闹!你们就由着五少爷将我书房搜刮一空?”

“老爷,没人挡得住五少爷。”吕三为难地说。

“父亲?”凌雅嵘呼唤了一声,推开院门进去,见朦胧中,凌尤胜、吕三哭丧着脸站在凤凰花树下。

凌尤胜脸上滴得下水来,按着仅有的一千两银票,冥思苦想,只想到叫钱谦多画几幅画这主意上。

“吕三叔跟袁妈妈说一会子话,我有话跟父亲说。”凌雅嵘事不宜迟地拿着吕三支开袁氏,待吕三领着袁氏出去关了院门,扯下一根凤凰树枝条,蹙眉问:“父亲,昨晚上,八成是八姐姐陷害我!”

“断不可能,她已经放下了。”凌尤胜笃定地说,回想凌雅峥仔细替谢莞颜整理遗容时的细致神态,只觉凌雅嵘满嘴胡言乱语,若不是放下了,这般年纪大的小姑娘,谁肯给人整理遗容?

凌雅嵘忙道:“袁妈妈就跟在外头,父亲问她一问……”

“说这些不要紧的做什么?嵘儿,秦征伤了,你跟秦云年纪仿佛,正好玩在一处。”凌尤胜神色一变,欢喜地说,那秦征不好接近,秦云反倒好说话。

凌雅嵘紧紧地抿着嘴,点头说道:“女儿知道,但父亲名声不好……只怕纡国公府里会……况且七姐姐很有可能嫁进纡国公府,女儿再进去,难如登山……不知父亲瞧着关大哥怎样?”

凌尤胜眉头一皱,生气道:“为父就盼着你出息了提携睿吾,若你也不争气,你娘就白死了,你弟弟将来也没什么造化了!那关绍孤苦伶仃的,将来若是纡国公忘了关宰辅,他未必有什么前程呢。”

凌雅嵘气恼地直跺脚,“父亲,关大哥兴许是……”

“住口,此事不要再提。”

凌雅嵘心恨凌尤胜没有眼界,嗔道:“那父亲倒是说说,该如何接近秦云那小子?”

“这……”凌尤胜先前都将这些事交给谢莞颜料理,此时听凌雅嵘问,也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回话,按着胸口仅有的一千两银子,琢磨着一半给莫三、一半给凌雅峥,将这两处安抚下去,见凌雅嵘等着他说话,就转向谢莞颜的灵堂说,“进去给你娘上一炷香吧。”

“……”凌雅嵘两只脚仿佛钉死在了地上,双眼含泪地看向灵堂,终究迈不出步子。

“老爷、老爷!”两扇门忽地敞开,吕三踉跄着扑倒在凌尤胜跟前,“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凌尤胜眉头跳着,冷笑道:“有什么不好了?”

“兰城来说,他才问出是哪个铺子的掌柜十年前抓的药,才见了掌柜的,掌柜的就被官差带了去,如今,老太爷来了……”话未说完,巷子里吕兰城的哭叫声立时响起。

“嵘儿快走!”凌尤胜忙推了凌雅嵘一把。

凌雅嵘吓得心一跳,忙慌走出这门边,只见蒙蒙亮的天里凌咏年提着吕兰城的耳朵带着马塞鸿捆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过来,脸色苍白着,拉了下怔忡间呆站着的袁氏,就向远处跑去。

“跪下!”凌咏年正在气头上,没瞧清跑得是谁,提着吕兰城的耳朵过来,将吕兰城向门内一丢,瞅着凌尤胜就怒喝一声。

凌尤胜忙慌地跪在地上,吕三也吓得两腿不住地发颤匍匐在地上。

“关了门!”凌咏年又怒喝一声,待两扇门重重地关上,抬脚向凌尤胜肩膀上踹去,“混账东西,叫你闭门思过,你不听!”

“父亲,待莞颜的丧事了了,儿子就回去闭门思过。”凌尤胜战战兢兢地,偷偷地抬眼向年轻又意气风华的马塞鸿望去。

两扇门咚地一声重重地关上,凌咏年压低声音问:“药方呢?”

马塞鸿从袖子里抽出药方,送到凌咏年手上。

凌咏年认出是新纸新墨,就问:“原来的那一张呢?”

马塞鸿恭敬地回道:“三老爷亲笔所写的,已经送到我家祖父手上。”

“你、你待要怎样?”凌尤胜结结巴巴地问。

马塞鸿背着手,笑道:“三老爷,您歇着吧,一切还要听老太爷吩咐。”

“你要如何?”凌咏年闭了闭眼,十年前的药,不是给柳如眉吃的,又是个谁吃的?虽说柳如眉侥幸生下了凌雅嵘,但这笔血债,倘若柳家前来讨要,不是将凌尤胜交出去,就能了结的。

凌尤胜跪在地上,伸手去抓凌咏年的裤子用力地摇晃。

“凌家九小姐,当真是先三夫人生下的?”马塞鸿侧着身,又去看凌尤胜,“掌柜的可是说了,这药会叫人绝无侥幸地胎死腹中;且,据说,当年先三夫人过世,仓促之下就换了衣裳进了棺材里,也没请仵作仔细查验,若是如今开棺验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咏年心里气恼,一脚踩住凌尤胜抓他的手,用力地一碾。

凌尤胜听着手上咯咯地响,嘴里哀哀地叫着,也不敢将手抽回来,只管恨恨地盯着马塞鸿,须臾,脱口说:“贤侄儿,你气我家老太爷将个水性杨花的姑娘跟你婚配,就叫老太爷做主,将雅峥配给你就是,若是瞧不上雅峥,雅峨也行……”

凌咏年重重地在凌尤胜手上跺了一脚,咬牙切齿地说:“闭嘴!”虽是老太爷,此时因凌尤胜的错,在马塞鸿这少年郎面前也不由地矮了两分,好声好气地问:“鸿儿,不留人一线生机,不是君子所为,你究竟要什么?”

“老太爷,鸿儿早说过,留在弗如庵里头的,都不是正人君子——鸿儿身在弗如庵,也是身不由己。我要……”马塞鸿眯缝着眼瞅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你们知道,我知道。”

第37章 正人君子

“只是如此,而已?”凌咏年、凌尤胜虚惊一场,父子二人错愕地看向马塞鸿。

马塞鸿笑道:“吓到老太爷了?”

“……不。”凌咏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背后,老辣的眸子来回地望着马塞鸿,最后心叹一声:他先前眼光不差,马塞鸿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

“在公,凌、柳两家同在纡国公麾下,倘若结仇,咱们铁桶一般的雁州府,岂不是露出了破绽,给了旁人可趁之机?在私,凌、马两家私交甚好,于情于理,都当点醒凌家,免得凌家步入万劫不复之地还不自知——须知一步错步步错,谁也拿不准,若没人劝阻,最后三老爷会做出什么事,这劝阻的人,鸿儿不自量力担当了。”马塞鸿一只脚轻轻地在地上一旋,待要提起谢莞颜之死的疑点,又忍下,“至于三贞之死,我已查明,她是死于空明之手,还请三老爷莫再纠缠不清,咬定程九一不放。”

这话冠冕堂皇得很,凌咏年心道莫非马家是真的忧国忧民?

“都依着你、都依着你。”凌尤胜好似见到了天大的便宜般破涕为笑,心说原来误会了,马塞鸿竟是正人君子,“贤侄先前那样吓唬我……”

“是为叫三老爷露出破绽,如此,我也好抓住破绽支会老太爷一声,请老太爷亡羊补牢,好生管教三老爷——此外,此事不能大白于天下,实在愧对九泉之下的先三夫人,还望老太爷、三老爷日后善待五少爷、八小姐,算是弥补枉死的先三夫人。”马塞鸿心里对凌尤胜不屑,嘴上毫不留情,但对着凌尤胜的神色依旧谦逊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