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峥回了马佩文房里,见马佩文还睡着,就也不去床上,只在一旁以手支颐地坐着。

“小姐,去床上眯一会吧。”梨梦过来,要帮着凌雅峥脱去外头衣裳。

凌雅峥抓住梨梦的手,慎之又慎地端详起梨梦来,须臾,放开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自己去歇着吧。”

“小姐。”梨梦低低地呼唤一声,见凌雅峥不上去床上,就干脆地坐在脚蹬子上闭目养神。

此时天已经有些微微浮白,床上的马佩文翻身之后惊醒,借着天光,望见凌雅峥、梨梦主仆两个就在椅子上、脚蹬子上坐着,打了个哈欠,含混地说道:“你们主仆两个跟谁怄气了?怎地都在那坐着?”

“嫂子,没跟谁怄气。我们出去玩了一趟,回来了,不耐烦去床上睡。”凌雅峥笑着,不自觉地回避起梨梦来,拿着滴了菖蒲花露的井水洗脸,想起昨儿个梨梦脸上的芳香,不由地恼怒起来,将梨梦打发了,只叫孟夏伺候在身边,一直到二十一日后回了致远侯府里,还一直不肯理会梨梦。

腊月里,凌雅娴出嫁,凌雅峥去凌雅娴院子里瞧了一眼,因总被人拿着她跟莫三的事打趣,就早早地回了三晖院,坐在里间听着丝弦鼓乐的声音,托着额头就说道:“争芳,倒一杯凉凉的水给我。”

“大冷的天,喝凉的容易伤脾胃。”

凌雅峥听见声音,抬头见是梨梦进来从暖壶中给她倒水,不见争芳、斗艳几个,笑道:“你将她们都打发出去了?”

梨梦轻轻地点头,见凌雅峥不肯看她,就笑道:“小姐再不看我一眼,等我走了,兴许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了。”

凌雅峥盯着梨梦递来的清茶,眼睛随着那零星一点茶叶沫子移动,“我真恨你!难得一个知道我所有事的人,不忠心耿耿地随在我身边,偏偏……你害得我失去了你。”

梨梦蹲在地上,脸颊靠着凌雅峥的双腿,微微眨着眼睛,说道:“叫你恨我,总好过叫你眼里没我。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的,叫皇帝皇后就算猜疑你,也会将你留在宫里的法子是什么?”凌雅峥迟疑着问,猜到梨梦年少糊涂,定做了什么错事。

梨梦诡谲地一笑,“这会子就跟小姐说了,小姐一准心软,不肯叫我走。等着吧,等我走了之后,料想小姐再不会叫个丫头跟你同床共枕了。”

“你这就算得逞了?”

“这就算我得逞了。”梨梦握着凌雅峥的手,低声说:“到我跟三少爷约定的时候了,我得领着钱谦去花园没人的地方,叫他瞅着‘关绍’被人暗害了,得撺掇着钱谦随着我进京去。”

“……你走吧。”凌雅峥说,也不看梨梦,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抬头向门首望去,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孟夏、杨柳几个才笑盈盈地回来,几个望见凌雅峥不言不语不做女红不作画地坐在书案边,就也收敛了笑容,团团地站在凌雅峥身后。

凌雅峥一直沉默着,来来回回地将孟夏、杨柳、丽语、争芳、斗艳看了一回,果然如梨梦所说,虽明知要挑出一个心腹来,却偏偏哪一个都信不过,就好似生怕再冒出一个“梨梦”来。

“小姐?”孟夏又呼唤了一声。

凌雅峥提了提神,反倒对孟夏说:“叫箫语过来吧。”

“是。”孟夏疑惑着,就去了退步中。

少卿,邬箫语就一脸惊喜地过来了,因鲜少出来走动,脸色白皙得近乎苍白,偶尔还握着帕子咳嗽两声。她见了凌雅峥,就快步走上前来,笑道:“小姐,你找我?”

“是,以后在我身边伺候着吧。”

邬箫语又惊又喜,想起梨梦又害怕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那梨梦呢?”

“她?她脸上伤疤几乎瞧不见了,还肯留在我身边?”凌雅峥违心地说着,就指使邬箫语去铺纸研墨,对着纸张吸了一口气,便胡乱地描画起来。

“九小姐过来了,瞧着脸色煞白煞白的。”孟夏忽然进来说。

凌雅峥略微抬起头来,果然瞧见凌雅嵘惊魂不定地进来了。

“姐姐……”凌雅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像是要认错,又像是要质问,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瞥了邬箫语一眼,挨近凌雅峥的书桌,低声问:“姐姐,花园里的事,你可知道?”

“什么事?”凌雅峥反问。

凌雅嵘讨好地笑道:“姐姐,你当真不知道?我是知道的,自从纡国公被人暗算了,不说纡国公府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柳家里巡夜的家丁不知添了几倍。咱们家,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一准是……”

“什么?”凌雅峥抬头含笑问。

凌雅嵘一时语塞,惶然地望着凌雅峥,几不可闻地说:“花园里,出了人命。”

邬箫语吓了一跳,一惊一乍道:“谁丢了性命?”

“关大哥。”凌雅嵘直勾勾地盯着凌雅峥,想从她身上看出蹊跷来,偏偏凌雅峥无动于衷地坐着,任凭她怎么看,都看不出破绽来。

“嵘儿,三姐姐大喜的日子,别无中生有,说出这些晦气话。”

“姐姐不信?”凌雅嵘微微蹙眉。

凌雅峥笑道:“他丢不丢性命,跟我有什么相干?难道我不信,他就没死?我信了,他就死了?”

“嵘儿,你在吗?”柳银屏、柳银筝在外低声地喊着,就迈步走了进来。

柳银屏伸手在凌雅嵘臂膀上轻轻地一掐,“你又向哪里去了?万一走丢了,叫我跟三弟怎么交代?”

凌雅嵘低声啐道:“我丢了,何必跟表哥交代?”似有若无地瞥了凌雅峥一眼,就含羞带恼地推了柳银屏一下。

“如今提起他,你还恼了?前儿个,是谁当着祖母的面,给我母亲上了媳妇茶?”柳银筝伸手在凌雅嵘面皮上一掐。

柳银屏、柳银筝早已嫁人,但所嫁之人具是柳承恩麾下矫勇的学生,于是就好似雁州府其他人家用来拉拢贤才的庶出女儿那般,依旧随着夫婿住在娘家里。

凌雅峥听着柳家姊妹打趣,手上的湖笔一抖,一点浓墨落在云纹宣纸上,将一幅差强人意的山水弄污。

“姐姐,你别听她们的。”凌雅嵘又羞又恼地连连顿脚,模样煞是娇憨可爱。掠过凌雅峥身上的眼神杂糅着两分得意。凌雅峥以为她会挂死在关绍那棵大树上?以为她会扒着秦云不放?

凌雅峥将湖笔投入白瓷笔洗中,对柳银屏、柳银筝嗔道:“嵘儿比不得表姐们嫁了人,脸皮厚,那样打趣的话,趁早别再提了吧。”

“是、是,我们脸皮厚,”柳银屏冲着柳银筝一挤眼睛,“还不知道是谁,明年就要跟我们一般厚脸皮了?如今是非常之时,你们家的三小姐、六小姐也不必顾忌着国公爷,等到明年,你也出了门,瞧你还怎么奚落我们!”

凌雅峥笑道:“就算我明年也一样厚了脸皮,但打趣嵘儿的话,我也还是说不出的——指不定这事是你们自己空穴来风吹出来的,外祖父、外祖母还不知情呢。”

“呀!姐姐也跟两位表姐一起埋汰我!”凌雅嵘娇憨地一顿脚,扭着纤巧的腰身就向外去。

“瞧嵘儿当真恼了!”柳银屏笑着就去追。

柳银筝笑道:“这事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凭空吹出来,还不是瞧着在祖母眼皮子底下,嵘儿跟本贤不避嫌疑,我们才敢拿出来当笑话一样地说。”走到凌雅峥身边,手搭在凌雅峥肩膀上,轻轻地推了推她,就劝说道:“总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何必呢?就算嵘儿性子被养得有些像谢莞颜,但总是上一辈的事了。”

“难道姐姐不觉得,嵘儿的容貌,越发地像谢莞颜了?”

柳银筝微微蹙眉,嗔道:“我瞧着你是走火入魔了,瞧着谁都像谢莞颜——都几年了,谢莞颜已经成了白骨,我是记不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凌雅峥自嘲地一笑,握着柳银筝的手,低头道:“瞧着,当真像是我走火入魔了。”

“日后好生跟嵘儿赔个不是,姊妹两个,还能记恨彼此一辈子不成?”柳银筝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忽地见宋勇家的进来说“小姐,后门上说,梨梦跟着钱谦跑了!”

柳银筝虽诧异梨梦跟个太监跑什么,但也无心多问,识趣地就向外去。

“二夫人叫小姐看一看房里少了什么,因咱们家正办喜事,不好兴师动众地去追,就央了莫家三少爷带着人去追了。”宋勇家的说着,因纡国公过世后听宋止庵说兴许是关绍下的手,如今他们夫妇二人不敢再背着宋止庵跟关绍来往,思忖着凌雅峥知道他们的事,就试探着讨好地说:“下头人说,是梨梦不甘心做了陪嫁丫鬟随着小姐进莫家,才……”

“既然下头人这样说,那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凌雅峥揉了揉额头。

宋勇家的忙说道:“那梨梦就算追回来了,小姐也不能再要她,如今小姐房里少了一个人,小姐瞧着,提了府里哪个来才好?”

“拢共六个就够了。”凌雅峥手指向邬箫语。

宋勇家的本要提议买了顶好的回来,见凌雅峥指向邬箫语,忽地想起急邬箫语虽在三晖院里多年,依旧不算二等丫鬟,听邬箫语忍不住咳嗽一声,就拉着邬箫语的手,对凌雅峥笑道:“说句难听的话,小姐、箫语别见怪,箫语身子弱,若是就这么进了莫家,只怕莫家人背地里会说闲话。”

“大娘属意谁?据我说,拿了箫语换大娘家妹妹,十个箫语我也舍得;但若是拿着她换旁人……一百个,我也不换。”凌雅峥笑道。

宋勇家的见凌雅峥话说到这份上,就悻悻地道:“那就依着小姐吧,只是赶在三小姐、六小姐之后,怕二夫人在小姐的事上不上心,到时候,又是小姐吃亏。”说着,带着一脸凌雅峥不领情的神色,微微噘着嘴梗着脖子向外走。

宋勇家的一走,邬箫语忙感激地说:“多谢小姐,箫语日后再也不会那样糊涂了。”

凌雅峥冷笑一声,对邬箫语说:“你如今,就去找你娘,叫你娘去见九小姐,劝九小姐离着柳家表少爷远一些,不然,我跟五少爷就要对她不客气了。”

“……什么事呀?”邬箫语一头雾水地,见凌雅峥脸上淡淡的,不敢追问,忙小心翼翼地向东边水井那去寻洗衣裳的薄氏,远远的瞧见薄氏掐着腰站在一大盆黑灰的下人衣裳前,见她干瘦成一把偏肚子又是大的,于是紧盯着薄氏的肚子,想起薄氏先前的绝情,含泪道:“娘,你又有了?”

薄氏脸上一红,有些木讷地难堪道:“有什么?上次伤得厉害了,这肚子就一直鼓着……你怎么样?”见邬箫语弱柳扶风,说话间眉尖微蹙,好似西子捧心,就心酸起来。

“我很好,听说梨梦跟钱少爷跑了……小姐不肯另外挑了不相熟的人随着她去莫家,要带着我去呢。”邬箫语得意地昂首说,忽然想起那个锦衣玉带从巷子里走出救出他们兄妹的少年,心忽地一扯,竟不肯再跟凌雅峥去莫家了。赶紧地依着凌雅峥吩咐说:“八小姐叫娘去见九小姐,她说,若是九小姐不离着柳家表少爷远一些,她跟五少爷就对她不客气了。”

薄氏心里一晃,支吾着应下,才要再关心邬箫语两句,见邬箫语头皱着鼻子,似乎嫌弃眼前那一摊衣裳脏臭,就讪讪地说:“知道了,你快回八小姐身边吧。”望着邬箫语的背影,只觉邬箫语生得比她年轻时还要风流袅娜,将两只手在衣裳上一擦,顾不得管事咒骂,逮住空子就窜到前院去,奈何她此时精神萎靡、衣着寒酸,人还没挨近院门,就被人推搡出去,只得回头借了个人送浆洗好的衣裳,挨近了前院,远远地瞅了凌雅嵘一眼,给凌雅嵘递眼色,见凌雅嵘不应,就讪讪地去了三晖院,隔着一道金丝藤帘子,弯腰哈背地说:“小姐,实在没法子靠近九小姐,怕小姐吩咐下来的事,小的办不成了。”

帘子里,凌雅峥唔了一声,瞧着薄氏走了,就起身向寸心馆去。

邬箫语赶紧地跟上,试探道:“小姐,不知五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虽少夫人进门有些日子了,我却不曾见过。”

“如今见了就知道了。”凌雅峥低声说着,进了寸心馆,见一个婢女进房里通报,果然没一会子,凌韶吾就一身酒气地随着马佩文出来了。

“妹妹过来了?”凌韶吾不知方才跟马佩文做什么,这会子见了凌雅峥,似乎心虚一般不住地挠头。

“有一样事,要说给哥哥听。”凌雅峥说。

“进来说吧。”马佩文招呼着,见凌雅峥新换了一个婢女,咋舌道:“好个美人,怎先前不曾见过?”

“见过少夫人,我哥哥是邬音生,少夫人叫我箫语就是。”邬箫语福了福身,待望见马佩文身上那条缕金梅花纹样绫子裙,登时艳羡嫉妒起来,一双眼睛却向越发沉稳静穆的凌韶吾望去。

马佩文眼皮子一跳,只当是凌韶吾先前留下的孽缘,望一眼凌韶吾,见凌韶吾只招呼着凌雅峥进门说话并未多看邬箫语,就也不多心,招呼念慈带着邬箫语去旁处吃茶,就随着凌雅峥进来。

“嫂子也知道嵘儿的事,”凌雅峥待凌韶吾、马佩文落座后,才坐下来,“如今,听着柳家表姐话音,似乎外祖父、外祖母,有意要将嵘儿许配给本贤表哥。”

凌韶吾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马佩文忙道:“是确有其事,还是旁人造谣生事?”

“银屏、银筝两位表姐已经嫁人,也犯不着巴结嵘儿,瞧着,像是当真确有其事了。”凌雅峥说着,就后悔起自己做的两件事,一是未免被众人埋怨未能揭穿凌雅嵘身世;二是为了一己私怨瞒住关绍真实身份。现如今,这两件事,件件叫她为难。

凌韶吾登时攥紧拳头,眉头紧紧地皱着,豁然起身道:“一定要说给外祖父、外祖母听!”

马佩文安抚地拍了拍凌韶吾的拳头,笑道:“稍安勿躁,急什么?先前我听说峥儿提起嵘儿长得像谢莞颜,柳家外祖母依旧疼她疼得了不得。可见外祖父、外祖母是当真疼你们兄妹。俗话说,当局者迷,若不是真心疼爱,怎会看不出呢?”

“可恨我们却瞒着他们!”凌韶吾握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马佩文瞧见桌上才茶碗晃荡了一下,又问凌雅峥:“妹妹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外祖父、外祖母将嵘儿留在身边,万一哪一日,嵘儿又起了歪心思……”凌雅峥皱紧眉头。

马佩文笑道:“嵘儿到底是凌家姑娘,你们兄妹与其在这懊恼,倒不如去试探试探老夫人的意思,嵘儿的亲事毕竟不能叫柳家一家做主。”

凌雅峥忙摆了摆手,“我是不能了,先前祖母待我并不严厉,兴许是因莫家姑夫人每常打发人来说些闲言碎语,如今祖母待我严厉得很,我去提,只怕……”

“罢了,那就只得我去了。”马佩文笑了,站起身来,撩拨了一下凌雅峥额前碎发,“走吧,这会子亲戚走得差不多了,我去跟祖母说话,你在一旁听着。”

凌雅峥连连道谢,出了房门,见邬箫语一直拉着念慈的手说话,就咳嗽一声,待邬箫语过来,叮嘱道:“你体弱,见了祖母,兴许祖母嫌弃你,要将你打发出去,你且回三晖院里等着我。”

邬箫语扭头向屋子里瞅了一眼,低声说:“少夫人、小姐,我跟念慈许久不见,想跟念慈多说一会子话。”

“由着她吧。”马佩文懒得理会,带着凌雅峥就向外走,边走边道:“听说你的丫鬟跟着钱谦跑了?这下子,莫家那又有话说了。”

“理会她们呢!”凌雅峥低声一笑,迎面见钱阮儿走来,瞥了她一眼,就要走过去。

钱阮儿忙追上来,捂着肚子低声道:“八妹妹见到关绍了吗?听说谦儿带着梨梦跑了……我打发人去寻关绍,偏没人见过他。”

“放心,等上两日,等朝廷的人走了,他就回来了。”凌雅峥笑说道。

钱阮儿有些惊疑不定,须臾又问:“那谦儿,还回来吗?”见凌雅峥摇了摇头,喃喃道:“如此也好。”

“走吧。”马佩文又拉着凌雅峥向前去,进了养闲堂里,恰听见凌钱氏、凌秦氏正商议着出了正月凌妙吾娶妻白树芳、二月里凌雅峨随着连鸿恩离开雁州府、四月里祝贺白树严莫紫馨共结连理、六月里凌雅峥嫁去莫家等事。

马佩文听着,连连咋舌道:“各家的亲事连着亲事,竟是叫人一点也歇不得了。”

“韶吾媳妇?”凌秦氏在屋子里喊。

马佩文赶紧地带着凌雅峥进去。

凌秦氏嘴角低低地往下扯,就拿着手上的记载着人情往来的册子往马佩文手上送,“韶吾媳妇,日后这些都要劳烦你来处置了。”

马佩文忙道:“二伯娘怎冷不丁地说这个?就算二伯娘不耐烦理会这些繁琐事,也还有将来进门的大嫂接手呢。”

“谁知道呢?这牛鬼蛇神乱窜的年月,女婿都能继承岳父家业,还在乎什么长幼有序?”凌秦氏说着,就将册子一股脑地全塞在马佩文手上。

凌钱氏看好戏地说道:“韶吾媳妇,虽今年的事多了一些,但你可是马家出来的,千万要做出个样来,不然,丢了马家的脸,那就是丢了与国公府丢了雁州府的脸。”

马佩文登时明白这事是凌秦氏、凌钱氏瞧不上马家,有意给她难堪,略略翻了册子,低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各家预料到要打仗来,急赶着给各家留后呢,才都急赶着办喜事。两位伯娘说得不错,这些事,断然不能弄出错来叫人笑话。”

凌雅峥暗暗点头,心道凌秦氏这会子刁难马佩文,若是马佩文当真做得好,看她再拿什么借口收权。

“祖母,”马佩文握着册子走到凌古氏身边,笑道:“听说柳家那,对着嵘儿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孙媳的意思,虽嵘儿乐意随着柳老夫人作伴,但柳老夫人年岁大了,总有看不着听不见的地方,咱们,是不是该提醒她一声?”

凌古氏不大听得懂那些琐碎冗杂的家务事,方才被凌秦氏、凌钱氏说得头昏脑涨,此时见马佩文、凌雅峥两个年轻俊俏女儿过来,心里欢喜得很,乍然又听见凌雅嵘的名字,就又有些扫兴,“放心,柳家是嵘儿外祖家,况且咱们家人都还在,她能受人欺负?”

“话虽如此,但外孙女养在人家家,哪有什么事不插手的?尤其是,姑娘一日日的大了,祖母心里,就没什么计较?”马佩文循循善诱地说着。

凌古氏瞅了一眼乖巧站着的凌雅峥,踌躇着,就说:“你且管了你两位伯娘交给你的事吧!嵘儿那,我且打发人去问问柳家的意思。”

“是。”马佩文应着,就领着凌雅峥出去。

凌古氏又将凌钱氏、凌秦氏打发了,叫了绣幕、绣帘到了跟前,就问:“帘影、潭影当真说,柳家有意将九小姐跟他们家本贤凑成一对?”

“是,帘影说,本贤少爷很是喜欢九小姐,一二年前,就待九小姐很好。”绣幕说道。

凌古氏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因凌咏年也知道凌雅嵘的身世,于是晚间,专门瞅着凌咏年去穆老姨娘那说话时,打发人将凌咏年叫了过来,先闲闲地打量了凌咏年一通,待凌咏年不耐烦地翘起腿,才赶紧地对他说:“老太爷,柳家有意将嵘儿跟本贤凑成一对,你怎么想?我琢磨着,这也是好事。嵘儿彻底成了柳家人,就算将来柳承恩发现什么事,要反悔也不成了。”

凌咏年只觉有些愧对柳承恩,眉头紧皱地说:“瞒着柳家,已经是咱们的不是,倘若再将仇家的女儿嫁进柳家,只怕跟柳家几十年的交情,要彻底没了。”

凌古氏疑心凌咏年太谨小慎微,说道:“哪是那么容易就叫人知道的事?据我说,赶紧地跟柳家去信,定下此事才好!”

凌咏年呵斥道:“若不是你当年糊涂,我也不至于被你们娘儿两扯进这烂摊子里!”

凌古氏脸上一片臊红,嘀咕道:“那尤胜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不许嵘儿进柳家,难道也要叫她跟雅娴一样,随便嫁个家里的先生?”

凌咏年深叹了一口气,心觉糊涂了一辈子的凌古氏,这话里,也有两分道理,但推己及人,倘若是杀了他女儿的女人生的女儿,又做了他的孙媳妇……

“就这么着吧,”凌古氏又出声怂恿,“瞒着嵘儿身世,咱们两家都皆大欢喜,这岂不好?”

凌咏年动了心,只觉有马塞鸿帮着保密,定然不会出差错,于是点了点头,“你打发人跟柳家的老夫人商议着定下吧。嵘儿她……虽她娘不好,虽曾走错了路,但到底还是咱们凌家骨肉,只要她日后好好的,咱们做祖父祖母的,难道不帮她一把,还要踩她一脚?况且这事,也并非咱们家主动提起,还不是他们家先起的头?”

“就是这么个道理。”几十年了,凌古氏难得说动凌咏年一回,心里的得意自然溢于言表,只隔了一夜,就忙忙地给柳家送信去,但见柳家信里委婉地应下,心里大喜,只觉一旦凌雅嵘进了柳家门,凌雅嵘身世之谜,就能彻底揭过去,于是等凌雅娴三日归宁时众人围着凌雅娴转时,就但叫了马佩文来她房中,笑道:“虽知道你这会子忙碌,但有一桩事,却是非要先告诉你不可的。”

“是什么事,祖母请说。”

凌古氏笑道:“虽余后几个月,知道你要忙着你六妹妹、八妹妹的事,不该再劳烦你,但有一事,却非要你先知道不可,不然,事到临头,你那两个伯娘可就有热闹瞧了。”

“不知是什么事?料想,也应当是喜事吧?”

凌古氏点了点头,笑道:“可不就是喜事,那日听你说你九妹妹在柳家受了些风言风语,我就去信问了柳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马佩文笑着,虽只接手府中事不过三日,但因凌秦氏、凌钱氏有意下绊子、放冷箭,就叫这三日里累得她疲惫不堪。

“并不是风言风语,柳家要留了你九妹妹住一辈子呢。”

“原来是我多心了,亏得只是我多心。”马佩文立时承色笑道,低声问:“聘礼嫁妆等等,都依着八妹妹的例来?”

凌古氏脸上一垮,含混地说:“给你六妹妹七十二抬嫁妆;八妹妹、九妹妹,四十八抬就够了。”试探地去瞧马佩文,见她并未给凌雅峥鸣不平,就又说:“还有你婆婆的嫁妆,大头,自然是归你们两口子,剩下的,譬如你婆婆的首饰头面,就给雅峥、雅嵘各自一半。”

马佩文心知凌古氏还在费力替凌雅嵘敷衍,不动声色地应着,拿着账册里不懂的问了凌古氏,见凌古氏对凌家家事也是一知半解,就退了出来,等凌雅娴回了胡家,就寻了凌雅峥、元晚秋来共同商议。

乍然听说凌雅嵘的事,元晚秋吓了一跳,“二哥说现如今雁州府大街上,处处都是花轿,我还不信,原来咱们家的老九的亲事,都被提起来了。”

“可不是吗?”马佩文说着,就去看凌雅峥的脸色,转而说道:“现如今,旁的就罢了,就连过年里的小会大宴,因老太爷发话要节俭,都好处置。唯独这三门亲事,四哥、六妹、八妹,样样没有前例可循,且二哥娶的毕竟是白家女儿,白家如今跟雁州府已经十分要好,虽不能铺张,但也不能操持得太简慢了;六妹只嫁妆就有七十二抬,比八妹多了二十四台,自然也要操持得比八妹热闹一些,排场也要大一些。”

“嫂子,我那简单一些也无妨,就只四哥、六姐那,铺张到什么地步,嫂子要好好思量思量了。”凌雅峥说。

元晚秋笑道:“这事,说难却也简单。”接过马佩文手上账册望了一回,“老四那事,翻出府里的老例子,当初大老爷娶妻花费了多少,就依着那例子办就是,这么着,谁也说不出二话来;至于六妹那……你去回家讨了你出嫁时的账册,依着办就是。若是二伯娘还嫌简慢,你说是依着你的例子办的,她自然没有话说。”

虽知道如今马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但马佩文还不惯“仗势欺人”,于是先觉拿着马家例子办凌家事不妥,待听凌雅峥劝道“二嫂子这话很有道理,就这样办,若二伯娘嫌弃简陋了,嫂子就说自己娘家就是这样的排场。料想二伯娘也胆量明面上鄙薄你们马家什么。”才缓缓地点了头,又拿着些具体事务跟凌雅峥、元晚秋商议。

凌雅峥心思重重,只听了一会子,就走了出来,见过道中被莫三放出来的关绍一脸阴郁地领着钱阮儿经过,瞥他一眼,依旧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