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关绍敲打着下巴,“皇上才入主京城多久,谁人不是兢兢业业的,这折子,都是从哪里出来的?”

“佩文说,那些折子里,写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些零零碎碎的话,譬如王家将军酒后,提起圣上言语轻慢了;何家尚书,提起圣上,并不向皇宫遥拜。”凌韶吾道。

莫三挠了挠眉毛,“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圣上心里只怕是恼了,但若是拿着这些事,惩治王将军、何尚书,未免有些太过小肚鸡肠。”

“坊间传言,明年宫里的元宵宴上,圣上要杯酒释兵权。所以折子上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且折子是言官呈上去的,跟皇上不相干。但时日久了,旁人还当皇上心胸狭窄,特地叮嘱言官监视文武百官呢。”邬音生道。

莫三、关绍、凌韶吾、凌敏吾纷纷怔住,最后莫三还是看关绍。

关绍冷笑道:“我日日如履薄冰,有胆子传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谁?”莫三蹙眉,就算是狡兔死、走狗烹,也来得太快了一些,毕竟眼下,除了西北、东南两地,并不似京城这样太平。皇帝就算不厚道,也犯不着这会子就过河拆桥。

凌韶吾道:“佩文说,皇上也正打发人去查呢。”

莫三背着手,望见白树严走来,猜着他方才陪着莫紫馨去见莫宁氏了,就对白树严拱了拱手,问他:“姐夫知道,皇上有意杯酒释兵权的坊间传闻吗?”

白树严咳嗽一声后,拿着帕子擦了嘴角,踌躇着点了点头,被莫三、凌敏吾、凌韶吾盯着,这才勉为其难地道:“有人拿着这话,十万火急地来寻我商议该怎么着。”

“谁?”莫三话音一顿,犹豫着问:“可是姐夫的妹夫,凌家四少爷?”

白树严点了点头,对着凌敏吾、凌韶吾,犹豫着说:“树芳没将这事当一回事,但是,她撺掇着妹夫,将这话说给了你们家老大了。所以,你们家是知道的。”说罢,唯恐沾上关系,忙问莫三:“怎地忽然提起这事?莫非,当真确有此事?”

莫三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若有意如此,岂会提早露出风声?”虽说马塞鸿手里暂时有了些银钱,能应付了眼前的燃眉之急,但迟早有一日,他必会设法收了各家的兵权……是谁那么有先见之明,早早地防范起来?眼瞅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赶紧地说:“只是些风吹草动罢了,犯不着草木皆兵。内子体弱,今儿个就不留诸位了。”

凌敏吾、关绍、白树严忙拱了拱手,凌韶吾想起七月如今小手还跟鸡爪一样瘦小,心疼地拍了拍莫三后背。

“诸位,小弟就不远送了。”莫三瞧着莫紫馨的轿子出来,对众人再次拱手,瞧见凌敏吾、凌韶吾等抬脚向外去,邬音生还站在他身边,就道:“你妹妹……”

“不知她为什么,一门心思要……”邬音生气得七窍生烟,“明明如今,衣食无忧,却偏偏要走上给人做妾的路。”

“人各有志,只是,你妹妹似乎有意针对清让。”

“针对清让?”邬音生吃了一惊,不敢置信道:“这万万不可能!妹妹从小就十分仰慕清让。”

“你去问清让吧。”莫三也不勉强邬音生,瞧着天晚了,就匆匆地回房去,进了房里,瞧见凌雅峥坐在榻上看书,就道:“快放下书,仔细累到眼睛。”

“已经快出月子了,不怕。”凌雅峥望了一眼窗外,握着书本问:“馨姐姐今儿个说,皇后有了身子,七月满月的时候,就不来了。”

莫三点了点头,疑心那窗口有风渗进来,就拉着她到床上坐着,掐着她的虎口,说道:“梨梦的事,你听说了吧?”

凌雅峥点了点头。

莫三故作轻慢地仰身倒在床上,“她叫抓走了也好,省心!免得她又惦记你。”

“省心?那可未必。”凌雅峥盘腿坐在床上,掐算着腿上要清减的肉,正色道:“二嫂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说动大理寺的人?无缘无故,谁肯搭理这种事?”

莫三枕着手臂,笑嘻嘻地摸了下凌雅峥圆润的下颌,“坊间传闻,皇上要杯酒释兵权。”

“现在?”凌雅峥嗤之以鼻,“皇上拿什么去释兵权?拿着沙场上同生共死的交情?皇位还没坐稳呢,我可不信这话。”

“说得是,”莫三一叹,“虽说京城几家里,人人手上握着兵马,难免叫皇上寝食难安。换做我,定会将此时对各家的亲近、宠信当做卧薪尝胆。但此时就释兵权……”眉头一皱,忽地翻身坐起,见凌雅峥眸光一闪,就知道她也想到了。

“莫非是,华国府等人家,见皇上无心选妃,分不得宫廷的一分羹,就要拱火,离间皇上跟雁州一派?毕竟,论起兵权来,凌、柳、莫三家的权势最大。”凌雅峥托着下巴说。

莫三点了点头,须臾叹道:“别多想了,明儿个再说吧。至于梨梦,我已经打发大理寺打点了,不许叫她吃苦头。”

“万一有人将你的钱财,跟季吴皇帝藏下的国库银子牵扯到一处……”凌雅峥多心地提了一句。

莫三眼皮子乱跳,忽地搂着凌雅峥,闷声笑道:“看来,我跟清让都猜错了!”

“猜错了什么?”

莫三笑了又笑,笑得眼泪掉下来,擦着眼泪说:“清让以为邬箫语在离间我跟父亲,实际上,她是替人揣测,我跟父亲究竟情深几许。”

凌雅峥一点就通地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有人追查到你昧下了季吴皇朝的银子,父亲会出手相救?这相救的法子,就是跟那些唯恐被皇上夺了兵权的王侯一同‘清君侧’,将皇上变成傀儡?”各家之所以对马家心服口服,是因马家老太爷、老爷等老实本分,并不急于揽权。但这老实本分,也是错处,毕竟,畏威不畏德的人比比皆是,时日久了,难免有人会因皇家兵权不多,对皇家心生怠慢。

“虽你我兴许想多了,但凡是有备无患,还是多准备着吧。”莫三说着,瞧见争芳、斗艳抬了一桌饭菜进来,就跟凌雅峥对坐着吃了,待吃了饭,瞧见月上柳梢头,叮嘱凌雅峥先睡下,就起身向外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回来,见凌雅峥躺在床上哄着七月还没睡着,自己脱着衣裳,将去了哪里一一禀明,躺在床边,跟凌雅峥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就闭了眼睛没了声音。

等到七月满月那一天,莫三一大早起来,站在床边就说:“我料到你祖母过来,瞧见孩子瘦巴巴的必要哭一场。你千万把持住,别跟她一起哭,哭坏了眼睛,况且七月也没怎么着,成日里哭着,也不吉利。”

“知道了。”凌雅峥应下,自己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裙,瞧着脸色衬得略好了一些,就领着人给七月打扮,瞧见她懒懒地躺着,只知道咕哝嘴,旁的一概不搭理,不由地笑了。

莫宁氏瞧着那火红的小袄越发衬得七月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就笑道:“也算是个有福气的,谁家姑娘能叫老子一直守着?”自己个将七月抱在怀中,见芳枝捧着一副龙凤手镯来,问出是婉玲送的,就尴尬道:“交给孟夏收着吧。”

凌雅峥也不知婉玲有什么苦衷任由她劝说也不肯吐露,瞧了一眼那副龙凤镯子,心知婉玲没脸露面,就点头叫孟夏收着,看着七月,叹道:“只怕等会子,要有人来说不好听的了。”

“哪个敢说?”莫宁氏嗔道,这话音才落,就见蕙娘进来说:“弟妹,也不是我说,论理该推后两个月再办满月酒。一则七月的生辰,原本就在一月之后;二则,七月脸上长些肉,瞧着也好看一些。”

饶是莫宁氏好脾气,也不由地动了怒,轻轻地捧着七月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就问蕙娘:“都安排妥当了?”

“是。”蕙娘低声应着,瞧见莫宁氏眉尖微蹙,也不理会,忽地听见争芳说:“夫人,二少爷在外地打发人给小小姐送了满月礼来。”

“快拿来瞧瞧。”莫宁氏眉开眼笑地说着,见争芳递给凌雅峥一封信,斗艳捧着一堆拨浪鼓、陀螺、泥人等小物件进来,先抱着七月去看那些小玩意,又问凌雅峥:“你二叔信里写什么了?”

凌雅峥笑着,将信凑到莫宁氏面前,莫宁氏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这二叔真真是,离了家,越发长了才情了!”

“……信上写什么?”蕙娘堆笑问。

莫宁氏待要说,听说凌古氏、柳老夫人来了,忙将七月交给凌雅峥,带着人赶着去迎。

“信上写了什么,弟妹?”蕙娘又堆笑问凌雅峥。

凌雅峥将信递给争芳收着,笑道:“没写什么。”

蕙娘嘴角一扯,须臾松了下来,她一定要设法将莫二召唤回京城。

第81章 欲加之罪

他会回来的。蕙娘心里念叨着,不由地埋怨莫二不给她寄来只言片语。埋怨着,就嫉恨起那位能叫莫三说出“受她束缚也甘之如饴”的女子。

待听见一声“老夫人、夫人们过来了”,娴静地站在门边迎着,待莫、凌、柳三家的老夫人、夫人、姑奶奶们进来,眼睛掠过凌雅娴,就落在沉静斯文的凌雅峨身上。

兴许是目光里的刺太锋利,凌雅峨回头,就向蕙娘看去,对着她,盈盈地低头一笑。

一定是她了。蕙娘惊叹着凌雅峨的从容雅静,随着新生出的一分妄自菲薄,越发地嫉妒起来。

“蕙娘?蕙娘?”

“母亲?”蕙娘回过神来,忙低眉敛目走到一直呼唤她的莫宁氏身边,眼睛一扫,见凌雅峥意味深长地看她,不由地一凛。

“蕙娘,这边人多,别吵到七月了,叫人备下轿子,咱们向衍孝府那边说话去。”莫宁氏因蕙娘魂不守舍微微蹙眉,大儿媳已经没脸露面,若是二儿媳再弄出差错来……

“是。”蕙娘忙应着,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凌雅峨一眼,就向外令人准备下软轿子。

凌古氏擦着眼角,怜惜地望着七月,哽咽着对凌雅峥说:“放心吧,虽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但我请段宰辅算过她的生辰八字,段宰辅说,是个上下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好八字。”

“叫祖母费心了。”凌雅峥自责地道。

凌古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赔什么不是?正经该赔不是的人躲着呢。”

“亲家……”莫老夫人讪讪地说。

凌古氏两只手交叠着摆在身前,像是要给莫老夫人、莫宁氏一个下马威般,颇有两分自得地说:“叫你们家老大、老大媳妇准备一下吧,过两日,调任京外的文书就发下来了。”

不独莫老夫人、莫宁氏,就连凌雅峥也怔住。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大哥才将衙门里的事务理清楚,怎么就要调任京外了?”凌雅峥疑惑地问,若是莫静斋此时调到京外,先前在京城里费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莫老夫人讪讪地问:“亲家,这是从哪里传来的话?我们怎么还不知道?”

凌古氏冷笑道:“夫妻乃是一体,他内子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事,他也难辞其咎。皇上虽厚待你们莫家,但御史们一直上折子,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

莫宁氏身子晃了一下,连忙去看凌雅峥。

凌雅峥自然听出凌古氏的言外之意,是那御史受了她的唆使,眼前莫名地浮现出蕙娘得意的神色,忙两只手扶住凌古氏,对莫老夫人、柳老夫人等人道:“祖母、母亲,许久不见祖母,怪想她的,叫我陪着祖母说几句话吧。”

莫老夫人埋怨凌古氏自作主张,铁青着脸,对柳老夫人讪笑着,就领着柳老夫人向外去。

凌雅峥瞧着浩浩荡荡出去的一群女人,心里不住地发憷,握着凌古氏的手在摇篮边的绣墩上坐下,瞅着凌古氏兀自得意的面孔,急忙问:“祖母,这事,你是跟谁商议着做下的?”

凌古氏笑道:“峥儿,他们当犯事的是他们自家表小姐,咱们就奈何不了他们?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你大嫂子张狂,还不是仗了你大伯的势?看绊倒了你大伯,她还敢不敢再这样!”

“祖母!”凌雅峥嗔了一声,虽知道凌古氏是好意,却着恼她自作主张,忙问:“是谁给祖母出的主意?”

凌古氏笑嘻嘻地拉着凌雅峥的手,说道:“我就怕她们表姊妹两个合起火来对付你,所以,打听到你二嫂子的东西,还抵押在当铺那,就替她赎了回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从今以后,你跟你二嫂子就是一伙的,你大嫂子再翻不出什么浪了。”

凌雅峥满心的怨怼就也烟消云散,瞧着凌古氏满眼慈爱,听她自顾自地说着“等我买通了钦天监,给七月的生辰八字,润色润色,将来,谁的前程都比不得她大。”

凌雅峥反倒笑了起来,拉着凌古氏的手,给争芳、斗艳递了眼色后,就道:“祖母,是谁引着祖母,将主意打到我二嫂子头上的?我先前说过,祖母要有事,就去寻二嫂子、五嫂子商议。”

“……坏了你的事了?”凌古氏后知后觉地问。

凌雅峥叹道:“祖母,大嫂子是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二嫂子。”方才蕙娘看凌雅峨的眼神,再错不了了。

凌古氏仿佛挨了一记焦雷,怔怔地愣着,良久,才说:“是她?”

“那是谁引着祖母,想着替我拉拢了二嫂子的?”

“……是你大嫂子,我看你五嫂子不肯求了马家给你做主,就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听你大嫂子说得有道理,所以就……”凌古氏懊悔不已,却嘴硬道:“亏得没坏什么事。”

“是祖母收买了言官?”

“啊。”凌古氏露出老态,微微地张着嘴,像是安慰自己般,又说:“亏得没坏什么事。”

“……若是那言官,收了祖母的银子,又去办其他事,祖母怎么说得清?”凌雅峥本要避重就轻,免得吓着凌古氏,但看她还是这般懵懂,就忍不住敲打她两句。

凌古氏云淡风轻道:“能有什么事?放心,皇上不敢拿我怎么着。”

“……祖母可是打着祖父的名头,去指令那些言官办事?”凌雅峥又问。

“啊。”凌古氏心虚地低声应着。

“那些言官……”凌古氏话音一顿,叹道:“罢了,祖母放心,我叫三儿去打听打听。”

“放心,没坏什么事。”凌古氏又重复了一回,半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就拍着手笑道:“虽你大伯分府了,但我拦着姓穆的,不叫她跟着你大伯走。你没瞧见她跟着我出门见人时的脸色……妾就是妾,还当她儿子出息了,就能跟着鸡犬升天?”

“……”凌雅峥无言以对,瞧着凌古氏拍手笑,就随着她说笑了两句,待莫宁氏那边来请,打发孟夏、杨柳随着凌古氏过去。蹙着眉,就坐在摇篮边,望着七月轻声地哼着小曲。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吓得一哆嗦,回头才瞧见凌雅峨不知几时走了进来。

“六姐姐。”

“想什么呢?”凌雅峨一笑,将一方葱绿锦帕托在手上,叫凌雅峥瞧了里面的金锁片,就将金锁片放在七月枕边。

“多谢六姐姐,六姐姐不去衍孝府吃宴席?”

凌雅峨叹了一声,苦笑道:“宴席上少不得提起后继香火的事,只你三姐姐儿女双全的坐得住,馨儿受不住先家去了,我也抽空出来——虽膝下有两个女孩子,但在旁人眼里,我跟膝下空虚的馨儿,是一样的。”叹了一声,又想自己一对女儿尚且活泼可爱,凌雅峥这七月瘦骨伶仃,比她还要难过,自己何苦对她诉苦?微微一点头,就要离去。

“六姐姐,方才,我那二嫂子可跟你说了什么话没有?”凌雅峥忙问。

凌雅峨疑惑地站住脚,将蕙娘的古怪来回思量一番,“她并未跟我说话,只是,总莫名其妙地看我。”

“……可曾跟六姐姐提起二哥?”

凌雅峨愠怒道:“峥儿,你夫家二哥跟我有什么相干?”怒过了,瞧见凌雅峥脸色平静,就也止住怒气,“她没提,倒是你原本的姓邬的丫头,如今你公公的妾,阴阳怪气地在我来时路上,提起过。”话音一顿,忙问:“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据说,”凌雅峥话音微微一顿,毕竟隔得久了,她疑心莫三或者自己记得不真切了,“我夫家二哥生性洒脱烂漫,是宁肯在青山绿水间终老,也不肯在仕途名利间钻营的人。但他曾说过,若受六姐姐束缚,便也甘之如饴的话。”

凌雅峨忍不住一颤,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折射出璀璨的春光,“当真?”问得太急切了,便强令自己在摇篮边描画着木芙蓉的绣墩上坐下,“当真?”

凌雅峥轻轻点头。

凌雅峨待要笑,又觉不妥,待要黯然神伤,又觉愧对家中一对女儿,良久,似笑非笑地说:“峥儿,你的意思是当初……”

“大抵是了。”

凌雅峨闭上眼,藏起眼底氤氲的水雾,虽明知不可,却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她胆子大一些、莫二鲁莽一些,他们兴许……虽明知道是一段不曾开始也谈不上结束的情愫,却忍不住因那阴错阳差之下的两心相印心潮澎湃起来。

“六姐姐小心一些吧,万一二嫂子嫉妒之下,对六姐姐做出什么要不得的事来。譬如说,暗中去六姐夫那搬弄唇舌——毕竟,二哥可是舍下她,带着红颜知己游山玩水去了。”

“不会。”凌雅峨笃定地说,一张先前因求子不成暗淡干燥的脸,焕发出莫名的神韵,就连对着素日里不亲近的凌雅峥,话也多了起来,“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大哥,你二哥还有你二嫂子的父亲,正在一起谋事。”

凌雅峥瞠目结舌,“六姐姐忘了我方才那句,二哥无心在仕途名利间钻营的话?”

一阵秋风吹来,吹得窗棱上的青纱沙沙作响。

凌雅峨放下摇篮上悬着的帐子,手指微微有些僵硬,“不对,我跟大哥说话时,大哥提起……莫非,是有人打着他的幌子?”一声亲近的他,惊醒了自己,忙转身又要向外去。

“六姐姐,这事事关重大!”凌雅峥拦住凌雅峨。

凌雅峨脸色微微发白地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可……你叫我怎么办?”若是连鸿恩等算计的并非什么大义之事,她这边多嘴,定会坏了他的事。

“……我知道了。”凌雅峥让开路来。

凌雅峨轻叹一声,方才那心潮澎湃的感觉,又似潮水般涌了回来,拜天地、入洞房、挑盖头时,也不曾这样百感交集过,心下一狠,转头对着凌雅峥说:“我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你且小心着吧。为了选妃的事,连家对八妹夫心怀芥蒂还是小事,听大哥说,是上面的人父子不睦,咱们下头人,只能谨慎着走一步看一步。”

“多谢六姐姐。”凌雅峥将凌雅峨送出门外,坐在廊下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琢磨着上头的父子,究竟是那一对父子,望见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瑟缩着趴在木芙蓉叶上,就探着身子将那绿翅膀的蝴蝶捏起来,待要将它放进暖融融的房里,又觉不如给它一个痛快,于是又将它放回那片枯黄的叶上。

天色暗下来时,莫三醉醺醺地被争芳、斗艳搀扶回来。

凌雅峥扶着他到床上躺着,打发了争芳、斗艳,就替他脱下鞋子。

莫三迷糊着眼睛,瞅着凌雅峥玲珑的身段,笑嘻嘻地问:“今儿个有人夸七月没有?”

“夸了。”凌雅峥敷衍道。

“我就知道,七月瞧着个头小,但浑身上下都是灵气。”莫三得意地说。

凌雅峥走到门边架子上湿了帕子,拿着帕子给莫三擦脸,见他脸上虽被酒气蒸红,但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却清晰得很,忙问:“这是怎么了?”

莫三揉着脸,先说没事,见凌雅峥盯着他不放,才啐了一声道:“本打发人跟着二嫂子的人,去瞧瞧她究竟将大嫂子什么把柄握在手中,谁知……”

“怎样?”

“被人算计了,打发去的人竟拐进了先前邬音生将邬箫语许配的人家。”

“……父亲一准说,你媳妇娘家算计得你大哥不得不离京,你也有样学样,巴不得人家闹上门来讨媳妇?巴不得莫家声名扫地?”凌雅峥给莫三揉着太阳穴,见争芳端来一碗酸笋醒酒汤,就接到手边,轻轻地吹了,喂给莫三。

莫三喝了两口,起身接了碗,一气灌了下去,仰身倒下,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怎么说?”

“有人弹劾姑父刚愎自用,恳请皇上撤了他。”

“哪个姑父?”

“小姑父。”莫三枕着手臂。

“……别那言官,就是我祖母收买的那位吧?”凌雅峥有些糊涂了,若是小姑父跟连鸿恩等同谋,岂会向自己身上泼脏水?

“只怕是了,恐怕,旁人以为是你们凌家要对付我们莫家,才会揣测着,附和那帖子——毕竟在朝为官,要的就是眼力劲。”莫三叹道。

“若是皇上当真撤了,那就应了先前那‘杯酒释兵权’的话,只怕一时间,京城内外会人心不稳。”凌雅峥见莫三将手伸出来,就将手伸过去,交握住他的手。

莫三立时将脸面藏在凌雅峥身上,闷闷地一笑,忽地仰头道:“你身上多了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凌雅峥紧张地问,唯恐是月子里的脏东西留下的味道。

“不像是脂粉香,也不像是花香。”莫三又嗅了嗅,在凌雅峥耳畔道:“暖暖的,撩人心。”

“呸!”凌雅峥啐了一声,见莫三向她肋下搔来,忙咯咯笑着躲开,忽地听见七月像是笑了一声,就捅了捅莫三叫他老实一些。洗漱之后,放下纱帐,二人耳语一番,又不知在谁的低声细语中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