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躲在偏僻的村庄里,别说城道上,就是村里都没有走动。自是阿图调查着外面的事,到她跟前回话。而亦是到这个时候,景晨才知晓,原来大爷早已回了平城,跟着又匆匆离开,而津城里目前很平静,似乎很安全。

可她终究不敢掉以轻心,说再等等,而脑海中却想起了那个作为她那么久的“丈夫”。

他有没有认出楚景涟?

匆匆离开平城,又是去了哪里?

他身上那种莫名的病,有没有再发作,如何了?

不知怎的,竟然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景晨分不清,这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所谓的思念。

她亦不愿再去想。

外面好像很平静,是可以离开了吗?

刘冰清还是出言挽留,似乎想她再继续住段时日,而她却知晓并不该再逗留,早晚都要离开,还是趁着最近风头好走的或许会比较顺利。否则,追着自己的人早晚都是要回到这儿的。

当时离开的时候,景晨没有带多少首饰,而路上为低调,就没有如何带那些名贵的朱钗。

她让阿图拿到街里的铺子当了,可惜,只换了十几两银子。

都是大家少奶奶的头面,便宜了许多。只是,为了谨慎,避开君家和窦家等比较有体面公道的大铺子,便只好进那些黑心的小铺子。对方见自己要的急,必然就从中抽利,阿图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刘冰清亦说很不公道,德馨嘀咕抱怨了几声,说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

景晨莞尔,在外面生活,不就是如此吗

第一百六十章 生计

阿图出去重新置办了辆马车,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碎花布帘的平头样式,而马依旧用的早前赶路的那匹,停在村口处并不起眼。

刘冰清说:“其实,留下来,你也可以将日子过得很好。”

这些时日的相处,彼此间感情增进了不少,景晨亦很是不舍,握着对方的双手摇头道:“不是因为这儿城小我才离开,亦不是那边繁华我才总坚持要去,只是,”她眨了眨眼,低道:“就像你和陈公子选择在这儿定点,是同个道理。”

刘冰清亦明白是留不住她们,就没有再说什么,可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难舍是掩饰不住的。她盯着对方,转而就往书房去,“我替你再做些面饼,你们留着路上吃。”

“不用麻烦的,到时候会找铺子…”

“在外总是要银子的,你前几日不就让阿图将首饰给变卖了?我知你手头不宽松,且还有人追着你们,行动也不如何方便,就别推辞了。”

先前已经准备了不少,景晨不想对方如何操劳的,可对方执意,她心中感动不已。

过去,她哪里会知晓省几个银钱?

而从平城离开之初,她亦不曾刻意的在这方面节俭,可如今没有办法,想来那几个银子亦根本不够她们到达沿城。她如今后悔莫及,原以为将银子存在大的银庄里,便可以随取随用,谁能知道那竟成了被人追踪的线索?

这不是活活断了银钱吗?

跟着刘冰清进了厨房,对方舀起瓢水加了些,搓揉着面粉望向景晨。“你们三个人,到沿城的路那么远,可有想想法子?”

景晨知道,对方口中的法子。是说钱财的事。

她生平头一回为这个伤脑筋,目光黯淡的摇了摇头,“还不知晓呢。”

“其实。”刘冰清张口复又顿住,似乎想说些什么。

景晨就接道:“你我如今的情分,且马上就要分开,有什么话还不能明言的吗?”

刘冰清似乎亦释然而笑,跟着目光朝坐在庭院内的德馨瞧了眼,“你独自在外,还要照顾个妹妹。没有钱财傍身怎么可以?”似乎觉得对方面色严肃了些,忙添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那日你替我做的针线极好,倒不如以此谋生。”

“用针线谋生?”景晨反问。

“是啊。”刘冰清点了点头。认真道:“你的手艺那么好,赶路的时候在车内绣些香囊手绢等小东西,经过城镇的时候就可以到绣楼或者坊间去卖掉,换些银子总是可以的。”

景晨极其诧异,她从不曾有过这种念头,用女红做那些贴身物去卖?

好人家的姑娘和夫人都不会,可是底下百姓间,却是很常见的现象。相对景晨的出身和经历,在镇上个员外富家做小姐的刘冰清似乎还觉得并不如何的新鲜。还劝道:“其实,你若是定在某个地方,进府去替人做这些亦是可以的,不过你是在赶路不能留下来,就只好这般了。你的针线活做得好,我过去在绣坊内买的东西。都比不得你的精致。”

景晨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在外自己还不是一无是处,居然还有个能赚钱的收手艺。

她原先的观念中,妇人雇人经商已是觉得抛头露面,可自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且毕竟是让人做活而非自己亲手,总是好接受的。然如今,是用她的针线去换银钱,这多少总觉得有些面上下不来。

这倒不是她清高,只是这完全是个全新的概念,她从没想过。

“怎么了?”刘冰清深想下便明晓对方的顾忌,嗓音压低了就道:“其实过去我也不习惯做这些活,可离开了家,没有人会伺候自己,总是得学着来。虽说这里环境不好,吃的穿的用的亦比不了过去,可都是我和清哥自己赚来的。”

“…景晨你离开了家族,便只是个普通人。我知道你有些放不开手脚,可时日终究是要过的,否则就是撑的了几天,也没办法过今后的日子,不是吗?”

往窗外又看了眼,刘冰清继续道:“你知道,为何总听说有人在路上发生变故,其实说到底还是钱财的事。你若是兜里有银子,雇人赶车护卫,自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就到了目的地。可没有银子,吃穿不好容易生病,情况恶化,便是很短的路程,挺不过去的人亦大有人在。”

景晨垂首听着,越发觉得对方有道理。事实上,从平城出来,为何这么多时日就走了这么几步?说到底她和德馨身子状况是回事,这路上颠簸动荡又怎的不是因素?

她手里有多少银子,她心里有数,本不愿让刘冰清替她操心,想着天无绝人之路,离开后难不成还真能饿死?

可现在,她想,坐吃山空,或许还真的是可能。

现今是风平浪静,她们行路都如此困难,若是等到山穷水尽,谁会来可怜自己?

“其实,你做针线换银子,不过是自食其力,没什么丢人的。”刘冰清见对方还不似那些视尊严身份为命的人,见她动容,便再道:“其实,有人喜欢自己绣的东西,对你的能力也是种肯定,不是吗?”

是啊,因为喜欢看得上眼,所以才会买吧?

景晨知晓她的针线做得极好,亦明白不必同普通绣娘般以数量而熬夜费神,只要她可以放下观念,今后的生计还真不会是难事。

可是,她想起那次被原仲轩劫走后,自己就是用帕子去报信的。君府里有她的绣活,虽说对方或许不会想到这个份上,可流传的多了,总是可能被人发现。毕竟,各行内的生意竞争都很大,若有好的东西,必然会被大的绣铺发现。

那样,身份就瞒不住。

“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刘冰清的脸上起了丝尴尬,解释般再道:“就是想着在外生活太难,你若没有进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她的叹气声里,充满了浓浓的关心。

景晨就上前,陪她一块儿搓面团,“我知你是好心,不是我不想那样做…”沉了沉眸,简单将心里的担忧给说了出来。

“你的家里,生意做的那么大?”

刘冰清听到在离平城很远的地方出现她的手艺,都可能身份暴露,难免就惊讶,看到对方点头,这才不得不信。转瞬的,好奇心随之而来,那样大产业的家族,她为何还要离开?

不过女人离开家族背井离乡,自然是有苦衷的,对方生活如此艰难,心中已然不好受,还要担惊受怕的躲避追寻的人,自己怎么好再揪着对方痛处问到底?

“那你就存多点,然后难得才出一些,减少去卖的次数。”

刘冰清或许亦不觉得这么个弱女子在外能有什么其他本事,是铁了心想替她找条财路,“再说,日子久了,你家人或许就不会再找你的。风险是有,可难得这段藏躲的时期内,你们就不要吃饭了吗?”

是啊,不这样,还能如何?

到底是时下的处境,让景晨放下了所有的心理,她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这是百姓间很正常的现象。她不再是贵妃,不再是大宅里的少奶奶,她必须为自己和德馨的今后打算。

忆起天真的少女,景晨就望了眼窗外。

照顾她,似乎成了习惯,成了责任。

她才是真正的不谙世事。

想着这个,回到屋里翻了下星历,倒是找到了几块好些的绸布。有时候,判断事物的价值,不是简单的只讲究手艺和针线,自然还有它的取料。当时离开的匆忙,就带了几身衣服,虽然素雅低调,可料子却都是极好的。

让阿图去当首饰的时候,她原想着是否要将它们一并典走。

幸好没有,减碎了做些香囊什么倒是更好。

她来了兴致,这离开前的半个下午,就如此打发了光。

德馨看到的时候,还纳闷着取了个往腰间比划,不解道:“姐姐做这个干吗,我们现在不穿那些衣服,这种配饰带着会很奇怪的。”

景晨就笑,“是其他的用处。”

她想,明儿离开前就找家铺子给卖了,便是贱卖,亦不能太过逗留。这样,她路上车里还能再做些,等到下个镇上的时候,便可以再去换银子。

至于君家人是否会发现,景晨突然抿了抿双唇,或许,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如冰清所说,指不定人家就没再寻找呢?

她只是个代嫁的媳妇,能有多重要?

次日,离开津城前让阿图寻个铺子将几件精致玩意给卖掉,倒是换了三两银子回来。

阿图回来的时候很兴奋,说没想到能有那么多,景晨摸索着手指微泛酸的指腹,心道对方肯定是看出了仓皇赶工,且急着用钱,这次啊故意糊弄了的。

她的针线活,哪里可能就值这些?虽说是准备好了贱卖,可这到底也太少了些。

不过,三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倒还真是不少。

最为关键的事,用她的精力换回来的。

如此想想,她的心情亦不再低落,以后总归会更好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而路上,德馨似乎亦发觉了些什么,看着对方捻线,再想着方才阿图出去后兴冲冲的取了银子回来,似乎亦察觉到了什么。

望着对方,她开口道:“姐姐,你做这些不是突发兴致,是去换银子的,对吗?”

景晨原不想对方操心这些,轻描淡写的就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德馨的眼眶突然就红了,思索了番就再问道:“我们,没有银子,是不是?”

她知道银钱很重要,亦明白路上花费不少,可因为许多事都不是她安排,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显然不能再若无其事的下去,对方本就是无责任照顾自己,如今自己再不过问这些,简直是太没良知了。

她夺过对方手里的绣帕,握着对方的双手摊开,发现其几个指腹都有些殷红,她轻轻碰了碰,就见对方皱了皱眉。德馨便哽咽了道:“都是我不好,让姐姐这样辛苦。”

景晨亦明白是瞒不住了,笑着道:“没事。”

她的眼神有些闪避,德馨前世是公主,怕是更加不能接受这种观念吧?

仔细注意着对方的脸色,发现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看,懊恼、心疼不住的流露出来,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暖暖的。景晨反握住对方,轻声安抚般就说道:“我们今后要自己生活,总是得有个谋生的手段不是?其实我们不是没有银子,只是…”

“只是宝鉴银庄里的钱财,不能动了。是不?”

景晨勉强点头,“是的。”说则低头喃喃,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若没有离开平城,你也不必跟着我奔波。到时候姐姐自然就可以替你安排后半辈子的事。”

“姐姐怎么能说这种话?若没有姐姐,我怕是早在茶楼里被人打死了,或者就是饿死了。”

她虽然没有涉世经验。可以通晓人情世故,“再说,咱们没有一块儿出来,许是姐姐就不会认我做妹妹呢。”俏皮的语调,似乎还刻意引对方欢笑,“没事,我陪姐姐一块儿做。”

“你?”

景晨睁大了双目。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德馨就故作恼意,“怎么,这个我也会的,姐姐不信?”

信,她自然是信的。

可惜。一个皇家公主,流落到这样的地步,要她做针线活?

景晨总是心有不忍,摇头道:“累眼睛,你别做。”

“哪能?”德馨却扬起了声调,似恼似不甘心的回道:“姐姐做得,我难得就做不好?你还别小看我,我手艺好着呢。”

虽然不是很好接受,虽说不太想接受这种现状。可事实不得不让她看清,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劳累。

景晨看对方已经在穿针引线,就没再阻止,打趣道:“好,回头让阿图一并拿去卖了。”

“嗯,看看是姐姐做的值钱。还是我的更贵?”

景晨就只是笑。

毕竟是没吃过苦的少女,没什么心性,没有多久,德馨就眼疲泛酸,还自顾自的锤肩。然而,她始终没有喊累,更没有停止自己手里的动作,景晨望着,内心就莫名的很暖和,陌生的情绪在心底生出。

不知不觉,唇角就微微翘了起来。

而仍在津城中搜寻等待结果的窦俊彦,没有发现想要的消息,却迎来了个诧异的“客人”。

看着门边还来不及通传,看着对方破门很不客气的带人走进,望着对方格外愤怒的双眸,窦俊彦突然一扫先前的烦躁,竟然是心情极好,连计策被人识破的疑惑和恼意都烟消云散。

他挥手对手下吩咐道:“君家的大少爷到来,还不赶紧下去奉茶?”

门口的那人觑了眼自家年轻的主子,又看了眼“凶神恶煞”的突来者,忙点头退了出去。

窦俊彦就坐在位上,悠然的端起手边的茶盏,“多年不见,君兄身体好似比过去健朗了不少。”

这话,怎听得这么刺耳的呢?

还说的这样的不客气!

被窦家那故意派出的马车给耍的跑遍了附近好几个城镇,大爷满心都是愤怒,握紧了双拳看着里面坐着的这个罪魁祸首,想着保持冷静,深吸了口气才跨步进入,“窦兄好兴致,竟然和小弟玩这等游戏?”

窦俊彦就满脸费解,迷茫道:“不知君兄这话是何意思?”

君子浠显然不是很想与他多啰嗦,要不是对方手里有景晨的线索,早就将这屋子砸个烂,揪着他哪还会这样好言好语?

“她在哪里?”

见他开门见山就问这话,窦俊彦突地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装傻的反问道:“她是谁?”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窦兄何必跟我装糊涂?”

大爷的神情很不好,要不是这两人还在保持着风范“称兄道弟”,外面的护卫和随从铁定能以为是来寻仇打架的。可偏偏这正经的两位住似乎还没觉得怎样,就这样言语交谈?

早前下去的那个人进来上了杯茶,便匆匆退了出去。

大爷见他不说,亦径自的做到旁边搁茶的地方,似乎对方若是不回答,他就永远在这等下去。

窦俊彦瞧他这阵势,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君兄何必这样简单,生意往来扩张,我不过就在平城内置了几间不成样的铺子,您何必总追着我跑?这若是让同行业内的人听着人,还以为我是私拿了你君府什么宝贝,这样对我窦某人的名声可不好哟。”

这可不是拿了自己宝贝吗?

虽说没有证据表明妻子是被他给勾走的,可怎么也是与他有关,否则对方追踪着景晨干嘛?

大爷在心底里暗骂对方小人,惦记旁人的女人,哪里是正经君子所为?

可怎么都是自己的女人不见,这些话就说不出口。

可只要想到最近被人玩弄着饶了许久的冤枉路,最后要不是察觉出端倪返回这里,怕是永远被他给戏弄下去,而他却掖着自己妻子的下落…大爷就觉得胸口怒火似越燃越烈,恨不得直接冲上前抓着他的领子问人在哪里。

窦俊彦见对方如此愤怒却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心里很是舒服,故意激道:“怎么,君兄家里莫不是真的遭了窃,还真不见了宝贝?”

“你…”

大爷平缓了下欲要爆发的冲动,“窦俊彦,人到底被你藏在哪里去了?”

这问话,是直白多了,同时君子浠亦朝门口的平丘使了个眼色,他就带着众人都退了下去。等平丘拉窦家手下的时候,后者看了眼屋里的主子,见对方点头才离开。

终究是有损台面的对方,哪里能当着人前?

“君兄怎么就肯定我会知晓楚姑娘的下落?”捧着茶水,窦俊彦吃了口,两眼还好笑的盯着对方的表情,见其紧了紧双手,唇角的笑意更甚。

顷刻,大爷却突然恢复了常态,他翻看着位上悠哉的男子,冷笑道:“你既然调查她那么久,怎的会不知她的身份,是我君某的妻子?!”

“哦?是吗?”

窦俊彦却好似就不想对方好过,接着疑惑的问道:“我若是记得没错,你君大少爷的妻子闺名唤作景涟,如何跟我调查的人相关?”

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君兄可不好弄乱了关系,自己妻子的身份都弄不清,这做生意可是犯不得丝毫糊涂的。”

他这是故意捏着自己的短处说事?

大爷被气得够呛,可亦明白对方是在功他弱处,便抖了抖衣衫上的粉尘,“我君家的生意如何,就不劳烦窦少主操心了。我今儿个过来,不过是想问内人的消息,想必你定有线索。”

若说放在平常,这种话肯定不会在对方跟前说。

可现在情况非凡,景晨似乎只将线索留给了他啊…

思及此,大爷不由微顿,难道她只愿意被窦俊彦找到?

不、不可能!

可连妻子都能弄错,都能被代替,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贵夫人的下落,在下如何能得知?君兄真是开玩笑,竟然寻妻子寻到我这里来了?”窦俊彦笑着,咧开满嘴白牙,续补充道:“我记得在下离开平城的时候,贵府大少奶奶仍然在家里,怎么…人不见了?”

他这是,铁了心要和他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