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对窦俊彦，有好感，这点很明显。
但是她将自己与他扯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话眉宇间又像真是发自内心，没有勉强。
是这样吗？
干净的米粥配了点寻常的小菜，窦俊彦吃了两碗。
“好吃么？”
德馨似是自然熟。见他放下碗就凑前问，“亏你还是个爷，没想到吃相这么不雅。”
“用个饭，又不是在外面应酬，还讲究什么斯文？”
他从袖中掏出藏青帕子抹抹嘴，收好后望向景晨。做了个弄眼的动作，“再说，有人又不招呼我，没什么菜也就罢了，连酒都没，这就只有粥，我不这样吃，难道还慢慢的跟你们女人家，一勺勺的细嚼慢咽？”
他是坐在院里的小桌上用的，坐在那么矮的凳子上却兀自翘起了腿，语气很随意熟稔，似乎在酒楼用膳完毕后做点评，还微带了几分不满。
“瞧，请客的都不搭理我，唉。”连连摇头。
德馨被他这番举止逗得笑了出来，连景晨唇角都有几分忍俊不禁的弧度。
青婶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眼神还在景晨和华贵男子间徘徊，竟是含笑嘀咕了句，“既是有客过来，晨姑娘该早点嘱咐声，我也好多准备些。”
因为青婶是南婶介绍过来的，且并不曾卖身为奴，只是替她这打杂做点事，平时几人处在一块也自在，彼此间就没什么规矩。
但这话是显然的调侃，景晨心道她是会掐还是算，能提前知道窦俊彦要过来？
她方想朝他望去，就见后者点点头，颇是认可的看着青婶回道：“昨儿我没主动送她回来，教她徒步走了那么久给累着了，今儿个我过来在门外，许久不来给我开门，还故意饿着我。瞧你们家小姐，多坏的心思？”
景晨看他这一本正经的表情，那脸不红心不跳的神色，简直恨不得大声质问，这胡编乱邹的本事太了得了！
但窦俊彦就是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性子，你给他较真，对方能将你绕得哑口无言，最后乖乖投降。
何况，景晨亦不是个爱与人辩说的性子。
于是，她淡淡的接了话，“贵府那么多人，你大可提前差人来通知声。便是你昨儿真说了这话，谁没个记性不好的时候？”
“哦，那我今儿当着你妹妹的面可说了，我明儿早上还来，记得给我留粥。”
景晨这个无语，“你来这做什么啊？”
窦俊彦则兀自悠哉，看了眼景晨复别过视线，手拿着腰间佩戴的玉佩穗子打晃，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眼睛微眯，竟然是不搭理景晨的模样，一副在品茶听取的爷们德行。
说实话，方见到窦俊彦的时候，景晨脑海里条件反射的出现他昨晚说的那些话，还叮嘱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她以为，是来问答案的。
但现在见他这不疾不徐的表情，压根就是来串门聊天的，哪里有昨晚的半分正经？
心底倒是缓了口气。
便是这时，窦俊彦突然开口，“你紧张什么，我又不逼你做什么。”
景晨望去，他还是半眯着眼睛，那宝蓝色的穗子被他不停摇晃，散开复卷起。
陪着他坐了会，这爷们简直就有种吃饱喝足后再太阳光下哼小曲派遣心情的架势，景晨暗道难道他总不说话，自己就总陪着他晒太阳？
站起身，习惯性的理了理衣角，“既这样，就不打搅您的好兴致了。”
“什么好兴致？”
窦俊彦突然睁开双眼，昂起头望着已经直起身的景晨，笑眯眯道：“爷是来讨债的。”
景晨愣住。
他便解释道：“你昨儿不是总说，缺多少尽管开口么？要知道，那份契约签了后，我心情格外好，每天早上醒来都格外的安心，可不巧被姑娘给烧了，如今没了契约，我的心那，就总是不安了起来。”
话言着，深情并茂，双眼含情脉脉。
“那是你自己烧的。”景晨纠正。
窦俊彦“嗯”了声，转念追问道：“你昨儿若是不来，它还在我屋里好好的放着，能成为灰烬吗？你说说，到底是不是你的缘故？”
敢情昨儿说无所谓，左右是他涉及签来的，解了并无大碍等话，都是忽悠她的啊？
“是，那不知窦爷想要多少？”
“姑娘说的？”
景晨点头。
窦俊彦则突然站起了身，兴致勃勃的凑到景晨身旁，目光贼贼道：“那我开条件了？”
若说开始只有几分把握，想着窦俊彦会说出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此刻对上这样的目光，景晨就能肯定他下句准是个没谱的话，倒也并不见如何紧张。
“我说的，姑娘都应？”
接受到这眼神里的打量与怀疑，窦俊彦急忙开口：“喏，每日清晨一顿粥，你记得给我留好。”
“啊？就这个？”
果然，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正儿八经的话。
“就这个，成不？”
窦俊彦的脸上有三分坏笑，五分得逞的得意，还有几分莫名的复杂情绪，就紧紧的锁在景晨身上。
“你昨日带去的银两，我已经让人送回珍艺馆了。你觉得要负责，就用早饭来补偿我吧。”
景晨满脸惊讶的望着窦俊彦，他放着好好的大少爷日子不过，每天来这费尽吃粗茶淡饭，也真愿意折腾。
“你不嫌弃麻烦？还每天？”
“嗯，麻不麻烦是我的事，姑娘只要记得多增添副碗筷就成，可以不？”瞧她没干脆答应，还故作承诺道：“放心，我饭量很少的，一天来吃你一顿，一个月也吃不了你多少银子的。”
她当然不会觉得是银子的问题。
只是为何是早饭啊？
午饭、晚饭不行？
自然，她不会与他谈这种条件，目光依旧狐疑，终于忍不住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啊。”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看她还不明白，就解释道：“当初我定的契约，是保证你两年不离开这儿，至少我能寻得着你嘛。现如今，没有了契约，你说要负责，这最大的损失就是这总是心有不安，我往后每早来用个饭，就知道你会在，这不效果都差不多，也当是你补偿我了吗？”
似乎，也说得过去。
窦俊彦就等着她点头，言激道：“你真的可以放心，就吃你两年、两年而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考虑
景晨大惊，什么两年？
窦俊彦见她目露惊骇，强调的重复道：“两年而已，相信姑娘不会拒绝在下吧？”
“你是开玩笑的，还是…”
“你面前，我从不开玩笑的。”他的话，答得格外认真。
是因为契约上的期限定了两年，所以他要的补偿，就是两年早饭？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
窦俊彦先是微顿，转念起身，礼貌的作揖行礼，格外郑重的介绍道：“窦某乃北地乾州人氏，家中独子。”
听他这口气，竟是想明确的介绍么？
景晨忙接道：“我不是问这个，只是…你不用回家？”
两年，这是什么概念？
她觉得，眼前人在沿城呆了这么多个月份，已经是件难得的事，怎么可能总留在这？
这个世间，还是最重孝道的。
她曾听窦俊彦提起过，他双亲俱在，只是父亲因意外而常年卧床，不能料理生意上的事，这才由他全权继承，如此年纪亦总奔波在外。
窦俊彦似乎猜到景晨在思忖些什么，含笑就添道：“你不必好奇，我自然还是要回家去的，说的不过是在这沿城的时日，想来也打搅不了你多久了。”
其实，景晨先开始，还就在盼着年关。
毕竟，这个时节，无论是大爷、还是眼前人，都定会离开这儿。
待到来年，或许就是另番局面。
现听到对方这话，忙缓了口气。倒是也没如何再推阻，“好。”
“姑娘应了？”
景晨颔首，“原就是我亏了窦少爷的，既然你如此要求。我自不会推脱。”
“你是不是觉得，如此与我一道，亦不生厌？”他突然凑了过来。
景晨下意识的抬眸。片刻才反应回来挪开脚步，没有作答。
“我知你不厌恶我，等今后慢慢习惯了，自然好接受。”
他，这…
就不能含蓄些么？
虽说还真不难猜测他这份意思，可为何要说出口，这男人腹中什么话都藏不住。非要明明白白的道个清晰才高兴。
“你恼我了？”
见她不说话，他再问，步子亦跟着移去，却又不等她回话，自答道：“我知道没有。”
她的眸底不禁就浮现出两分愠色。没有遮掩的瞪了他眼才转身回屋。
“哎，我可是客人呢。”
“您请自便！”
于他，是真不能当做寻常人处，这越是客气，他就越是过分，再和他嘀咕下去，准是他得便宜。
景晨索性就不愿留在那。
这院子不大，窦俊彦重新坐回矮凳后，望着行走在屋檐廊下的她。头也没回的似是在郁闷，唇角便不禁扬起，心里格外的畅快。
回了房，大清早的在屋里也呆不下去，说实话坐在院里晒太阳是不错，但景晨又不知他离开了没。于是就走到了德馨屋外，敲门进去。
“姐姐怎么过来了？”
她正在画样子图，见到景晨就搁下手中的笔，别有深意的瞄了眼外面，问道：“窦少爷走了？”
“还没。”
方出门的时候，余光还是没忍住往庭院里瞄了眼。
“那姐姐怎么不去陪陪他，人家可特地来找你的。”德馨笑着调侃。
景晨便拉过她，摸着她略凉的手，关怀道：“这么冷的天，就别动笔了。”
“这怎么成？阿图说，现在铺里生意好，我就想着闲时多画些，姐姐也好轻松些。”
德馨一本正经的望着景晨，“姐姐，你该分些心思在自己身上。”
闻者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和窦少爷，倒是熟悉，丝毫都没陌生的。”
“嗯，他好说话，为人又不注重那些死板规矩，不需要束缚什么，谈起话自然就轻松。”见其似乎在打量自己，德馨补充道：“关键是他知道我是你妹妹，如何都不会与我生气。”
“德馨！”
后者就凑近了去，窃笑片刻突然严肃道：“话说姐姐昨晚那么急着出去，就是要找他？什么事那样着急，闹不快了吗，否则他怎么说因为没送你惹你不悦？”
昨晚回来的晚，今早阿图去铺子里又早，德馨至今都不知道解约的事。
景晨就将这事告知了她。
德馨愣了愣，似乎觉得太意外有些难以接受，讷讷道：“怎么就解了？”
“我原是不想让咱们铺子和玲珑绣坊多有往来的。”
“为什么？”
德馨追问，“为什么姐姐有事都不先告诉我？当初你和别人定契约的时候，没有通知我，如今解约，亦不曾让我知晓。姐姐，我是你的家人！”
声音到后面，有些哽咽。
景晨这方忙解释，“我只是不想你太操心。”
“可是，珍艺馆里的事，我也在意啊。”
她满脸郁闷的抬头，半晌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信我？”
“怎会？”
景晨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她少了些尊重，但是能说么？将董娘的话告知她，说彼此间用的都是宫内所学，她若继续问下去…难道要相认吗？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呆离。
“馨儿，你别怪我。”
德馨侧身，没有应。
似乎有些生气。
景晨就叹息，她其实原是想进来跟对方谈谈，想试探下她对窦俊彦的感情与想法。
因为，自己好似真的有被他的话，给带进他所说的思维里。
她不讨厌他，与他在一块儿，虽说谈不上如何喜悦。但亦觉得轻松。
不过，若是德馨对他有情…
她很珍惜彼此间的姐妹情分，这已经不仅是前世对她的感恩，而是这一路以来互相扶持、鼓励所形成的感情。让她觉得难得。或许，有些方面，她做的不对。但不过是不想其太操心而已。
“我不是想瞒你。”
“那是为何？”
德馨扭过头，直直的盯着景晨，见其为难，似乎亦不愿太勉强她，只是闷闷的说道：“我刚还真以为，姐姐是因为听了我昨晚的话，所以想接受窦少爷才去找他的。没成想是解约。姐姐，你若真不愿与他一块儿，难道谁会逼你不成，何必连生意都不做了？”
她看得分明，窦俊彦是真的很在意自家姐姐。
他的那种眼神。与她前世在后。宫内，皇兄看妃嫔时的眼神不同。
极大的不同。
见她误会，以为是因为窦俊彦的关系才不想要生意，景晨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回她，“我不是排斥他的意思。”
“那还能是什么缘故？”
景晨就看着她迟缓了片刻，犹豫着似下了决心才问道：“馨儿，你是不是觉得，窦少爷很好？”
“嗯。”
德馨老实的点点头。还说道：“他对姐姐好。”
要怎么开口，才能试探出她对他是否有情愫呢？
想着想着，景晨心念还是罢了，德馨虽说心思直接，但到底是个女孩，点破了许是要面上过不去。她亦不想生出间隙。
但对面的德馨却言道：“姐姐，你是不是考虑准备和他一块儿了？”
闻者双耳发热，似有惊讶的反看向她。
“我瞧着，你们俩方才，和以前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嗯，姐姐对他，亲近了不少。窦少爷方才埋怨你的时候，你没恼还忍着笑，姐姐变了。”
变得怒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