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心肠歹毒至极,”小玉轻哼一声:”偏先文武帝对她倚重之极,只要她看谁不顺眼,那人便被带到刑局,受尽折磨而死,再不见得天日,大理上下皆对她恨之如骨,先文武帝架崩之日,皇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下了大狱,朝庭上下无不拍手称快。。。。。。。”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快速闭上口,怔怔地看向我。

我点了一下头,将身上的朝服拉了拉,尽可能地减轻一下沉重的负担,然后对她说道:“不必担心,不会比洛洛更可怕的。”

小玉立时收了鄙夷之色,脸色一片苍白。

我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悄声问道:“如果白三爷同原家倒了,那先生,咱们就能回大理了吗?”

她的声音有着浓烈的思乡情绪,又带着一丝期许。我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段月容为什么把小玉送到我身边了,这不是害了她吗?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先生必会想办法送你平安回兰郡的,”我回头,对她笑道:“只是我却要与三爷埋骨西京了吧。”

在里间的薇薇并没有听到我们略带些沉重的对话,只是匆忙地提着御用之物过来,小声埋怨着:“小玉你快点,傻站在这里做甚,锦妃娘娘亲自来接夫人了。”

小玉不再问话,只是默然地送我出来,早已有一了一台六人抬大矫子候等在牌坊下,小玉刚来紫园,轮不到进宫陪侍,薇薇因是太子所伺旧人,理当随伺宫中,她便扶我进矫,立在软矫一边,我掀起矫帘时回头望了眼,只见跪在尘土中的小玉正抬首看我,美丽的大眼睛里一片彷徨无助。

“姐姐的这个侍女长得好生标致。”矫子里早已坐了一位绝艳逼人的妇人,一身粉色宫装华袍,两只修长的素手把玩着肩上的玫红长帛,斜倚在座上,对我轻笑着,一双夺目的紫瞳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姐姐可总算长胖些了,不过今儿个脸上的妆魇不如前日画得好了。”

我也斜眼看她一眼,“你也总算瘦了一些了, 多谢锦妃娘娘的点评。”

她垂下长睫,掩嘴轻笑了一下,娇柔地微侧身,拉我过来,娇嗔道:“姐姐还不快坐下。”

我笑了一下,坐到她身边。沈昌宗高声唱颂着,大矫稳稳地走动起来。我坐在锦绣身边一声不响,

“你还是嫁给了他。”她垂眸低声轻叹了一下:“他总算如愿以偿了,我都已经记不得多久没见到他笑得这般开心了。”

锦绣细细看了我几眼,淡淡道:“姐姐若不是毁了容,真比少时漂亮了许多,就是不怎么长个。”

我笑着看她:“你倒和以前一样,独独对我,嘴不绕人。”

她的笑容带着一丝嘲讽,似是对我听出她的嘲讽有了一丝得意,看我的眼神十分柔和。

六人大宫矫抬得再稳,前方的石青牡丹花矫帘还是微微晃着,晨时阳光正好,便时不时跳进一丝两丝,有点像莫愁湖中淡金色的金不离不停地跳跃着接食,偶尔晃着人的眼。

锦绣沉默了一阵,忽然从袖摆中伸出双手来,立时有一道宝物的光芒闪了我一下眼,我闭了一下再睁开看,却见她那水葱似的几根长指上都带了亮闪闪的珐琅镶金钳宝石指甲套,她带着骄傲的眼神不停翻着双手,仔细地欣赏着,阳光下那宝石璀璨,正借着跳跃的阳光,把各色宝石的光泽闪耀到宫矫的各个角落,一时贵气逼人。

我在西枫苑里听过这副指甲套的故事,这是德宗赐给原青江五十五大寿时的贺礼,这可不是一副普通的指甲套,据说是当年先祖轩辕紫蠡下嫁原氏前在宫中最爱用的稀世珍宝,原本紫园上下都以为武安王会把此物赐给爱女或是赠于正室,且不说原非烟以珐琅指套为护身利器,就连那连氏亦平时勤护玉指,两人皆幕名此饰久矣,相反锦绣本是武者出身,使剑者本不留指甲,平时不戴指套,可是不知为何锦绣听说礼单里有这么一幅宝贝后,这指甲套却鬼使神差地带在了锦绣秃秃的手上,至此锦绣倒为了这幅宝器开始留了指甲。 于是锦绣在紫园之中宠爱之名更胜,而连氏与原非烟亦更加仇视锦绣。

我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锦绣为了这华美的器物,可疏于练剑。她却忽然放低纤指,在我裙摆上慢条斯理地滑着,最后滑到大朵大朵的莲花粉藕上,渐渐加重了力道,我的大腿感到微微的尖锐的疼痛,她的笑容渐渐有了冷意,机械地说着那绣纹的美好寓意:“因荷得藕?因荷得藕?!”

那声音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恨意。

我的心中也有了疼意,便微笑着轻轻把她的手架起,故作轻松道:“怪疼的,不玩了,到时真划破朝服,你赔我事小,到得紫辰殿来不及候命倒是事大。”

锦绣优雅地收回了手,冷着脸别到一边,我便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直觉到她心中必不太好受罢了,其实我何尝又好受过了。

矫子机械地微晃着,我渐渐有了睡意,忽然感到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扑来,便听到锦绣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耳边嘟哝着:“可惜他的身体不好,活不太长!”

“我能诚恳地请你不要再咒我夫君的健康了吗?”我睁开了眼睛,她正慢慢地远离我,我对她挑眉道,“若在寻常人家,他是你的亲姐夫,半个哥哥。”

“嫁给他就让你这么开心吗?”她并没有理我的请求,继续恶毒地调侃道:“这里人人豺狼虎豹的,就你一只绵羊,又没有段月容给你撑腰,能帮得了他什么?”

我的牙咬了又咬,青筋暴了又暴,反复确认这是不是我最疼爱的妹子,最后绿着脸挤出一丝笑来:“我是花木槿,不是一般的绵羊,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灰太狼和喜羊羊吗,任他灰太狼再狠,最后还是输在那只羊手上。”

锦绣高昂着天鹅似的脖子,斜着描抹细致的媚眼:“你以为宣王作了太子,他就胜了吗?宣王有了太子妃的王家势力,如何还会顾忌他?早晚兔死狗烹,你回来左不过给他收尸罢了?”

又一缕阳光晃进来,闪了我那伤眼一下,不由自主地像流浪猫般地低头横流了泪水,模糊了眼中锦绣的样子,可我脑中却异常清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计消除更无法逃避的悲伤,在心中重重地划了一道口子,为什么我的妹妹现在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我知道你想要套我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我回来不是为了给他收尸的。”我抹去眼泪,抬起一脚,踩在旁边的柚木茶几上,像座山鵰一样,忍不住恶狠狠道:“我是来给他敌人收尸的。”

“如果他的敌人是妹妹,姐姐难道真还要为妹妹收尸吗?“锦绣飞快地接上我的话,那圆睁的紫瞳带着绝望的泪意看着我

我硬生生地移开了目光,望着前方艰难道:“无论过去,将来或是现在,姐姐我最不想妹妹成为姐姐的敌人,所以求妹妹放过姐姐和三爷,既然妹妹也知道他活不长,那就让姐姐陪着他度过最后那些美好的时光,难道就连这个,妹妹也要对姐姐苦苦相逼吗?”

锦绣忽地放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猖狂无忌,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猛地顿住了笑容,那冷冽的紫瞳极犀利地盯着我的眼睛,冷如冰山道:“那如果是三爷不肯放过妹妹和非流呢,姐姐又会怎么样?姐姐也会为妹妹和非流的敌人收尸吗?”

她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像是恨极了道:“你这个大傻子,为何要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巴巴地赶回来,放弃女儿,放弃丈夫,放弃富可敌国的安逸生活,为了他你放弃一切,你是在给你自己收尸啊,你知道吗?”

一时间她的紫瞳泪如雨下,冲毁了精致的妆容,坍塌了满面的高傲,那美丽的脸庞只透着万分悲辛,我霎时肝肠寸断。

第二百零七章 杏花吹满头(四)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到他的身边呢?”我再也忍不住问出了七年来一直想的问题:“为什么要让原青江给我下生生不离呢?”

锦绣的泪容滞住了,一下子收了啼泣,抬起紫瞳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是谁告诉你的?”

我望着她惨淡道:“你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呢?姐姐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明白。”

锦绣凝着一张花了的妆容呆呆地看着我,略有些尴尬。

记得她小时候做错事,被我点破时往往就这幅德行,可惜她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对我流泪认错,哇哇大哭,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粗声对帘外喝道:“初喜。”

轿子停了下来,初喜果然训练有素,手上一早拿着巾帕和铜盆,不过进来时,锦绣的熊猫脸也给她擦得差不多,初喜垂目伺候着锦绣重新上了妆。薇薇倒底是太子府里出来的,看到我和锦绣那样立刻也垂下目光,只是镇静沉着地替我也上了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我们上轿前的模样,我们彼此又变成了优雅而冷漠的贵族妇人,然而在心中却像两头兽,各自默默地舔食着刚刚划开的伤口,过了一会儿,太监的唱颂声传来,行宫到了,锦绣高贵地昂起头,目视正前方,冷冷道:“看来姐姐已被他洗了脑,就像妹妹从前一样,既然姐姐说出了心里话,那以后在这原家,就莫要再怪妹妹心狠手辣,总有一天,姐姐会后悔的。”

牡丹花帘掀起,初喜轻巧地掺着她的玉手走了出去,如一阵风般,诺大的轿中,任是再好的阳光撒进,亦只留下一片冰冷。

我慢慢走出来,同各众妯娌贵女见了礼,尽量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出我同锦绣之间有任何龃龉,可是却仍感到原非烟那冰冷的目光在我和锦绣身上扫过。

由宫人们领着前往正殿,殿上早有一位年愈四十的高贵妃人坐在正中,皇贵妃制的凤冠压着满头乌发,一身皇贵妃礼服下略微有些发福的身挑,圆圆的脸上照例敷着厚厚的妆粉,娥须眉上贴着金钿,圆圆的眼勾了后宫例行的金色长眼线,看去带上了皇室的威仪和沉着,微微下挂的红唇上涂了香膏,挂着一丝沉静的淡笑,那妇人虽不如我那些原氏女伴们青春美丽,却有着一种说不尽的雍容气度,正是宫中品阶及资历最老的丽皇贵妃,也是我名义上的皇室母亲。

丽妃同孔妃同为当年的窦太皇太后赐给德宗的宫人,丽妃远不如当年的孔妃长得娇艳动人,刚进宫时因为圆脸和丰满的身材,被宫人背地里取笑“圆珠”(圆猪),却难得温柔贤淑,为人不好争宠,处事也颇为圆滑,宫中上下都很有人缘,慢慢地,就连前王皇后对她也颇为信任与气重,丽妃曾为德宗生过柏山郡王和淑孝郡主,但柏山郡王在三岁时死于天花,庚戌国变时,丽妃同淑孝郡主在逃难途中遇到难民潮,同德宗和王皇后冲散了,混乱之中失了踪,从此下落不明,杳无音讯,淑孝郡主那时也只有十五岁,恰与我同年,德宗同王皇后皆感丽妃孤苦,故甚是亲厚,非白也曾同我说过,当初也正是丽妃感于我与淑孝郡主同岁,一样颠沛流离,在战乱中同非白失散,故而提出认我为义女。事实上她对我确为仁爱,召见后,便赐下重物,我听说丽妃是南方人,很爱喝茶,以往淑孝郡主也曾经常奉茶于母亲,我便让齐放寻得南部生长的顾渚山紫笋茶,这是当年轩辕氏的贡茶之一,丽妃最爱喝的茶,没想到她因此时常召见我,那眼神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常以各种名义行下赏赐。

丽妃很客气地受了我们的大礼,寒暄了几句,然后平静地向我说了说德宗的身体情况,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是要静养,丽妃带着各命妇到清思殿内,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沉香的清雅之味。

传闻德宗少年时是个调香高手,虽贵为皇戚,却不理兄弟间的权利斗争,宫中俗务,只爱出席贵族的赏香大会,而那时的原清江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倒也算是个品香有着独特的见解,两人赏香会上一见如故,然后成为莫逆之交,无论生活中的朋友还是作为政治上的盟友一路扶持而来,就连原非白常用的龙涎香都是德宗为他挑的。

我们跨进大殿,迎面两只威武的青铜金俊猊大熏炉正袅袅地飘浮着着白烟,正散发着在殿外就闻到的香味,雾蒙蒙地飘向缕雕的娇媚的轩辕族花,香气渐渐地浓了起来,我的头有些发晕,那些盛放的牡丹花,模糊了起来,仿佛是雾霾的海洋深处奇形怪状的海星,而那烟雾的深处,牡丹花海的尽头是一只巨大的龙飞凤幡的龙床,纱帐里隐隐躺着德宗的身影。

我们忽啦啦地按品位伏地下跪,静静地问安。

“陛下,孩子们都来看您了。”丽妃柔声道。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来,感到有一阵紧迫的视线扫视在我们身上,然后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平身。”

我们微抬身,德宗又咳了几声,丽妃软声安慰了几句,德宗似对丽妃说了几句,丽妃便温笑道:“陛下要休息了,大家跪安吧。”

我们爬将起来,正要鱼贯地退出,却听丽妃说道:“贞静公主且留一留,本宫有话说。“

所有的贵女看了我一眼,轩辕淑仪似要开口,丽妃却微笑道:“淑仪公主请先回去照顾驸马吧,驸马这几日在殿外随伺,已晕过去好几次,皇上也甚是牵挂。”

众贵女目光露出一丝嘲意,轩辕淑仪脸上微红,赶紧俯头快步走出,原非烟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锦绣冷笑地看着原非烟和轩辕淑仪,最后余我一人,一头黑线地站在那里,为何留我下来?

丽妃轻轻向我招招手:“贞静快过来,帮本宫扶住陛下,本宫好伺候陛下喝药。”

我略有些傻气地过去帮丽妃扶住德宗,丽妃手里端着一盏琉璃盅,里面是一种诡异的油黑液体,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我这才发现德宗其实不是一般瘦弱,他明明还没到七十,那手却几乎形同干瘦的树杆,不由心生恻隐。

我下手尽量轻,帮他轻轻掖了掖被角,德宗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

德宗向丽妃摆摆手,丽妃便点点头,我帮丽妃撤走琉璃盅,这时德宗睁开了眼睛,向我望来,看了好一会儿。

“你同依秀塔尔很像,”德宗平复了呼吸,慈和地看着我,我一下子惊诧地看向他:“陛下见过我的母亲?”

“不仅仅是外貌,而是同她一样善良。”德宗含笑道:“那年朕幕名高昌的香料,故而前往高昌皇宫求取佛香,在那里见到过你和大理武帝的母亲,果真是倾国倾城的佛女。”

“敢问陛下可知谁是我的生父?”我迟疑了一会儿,继续地问道:“我的母亲,她,莫非是受了欺负才生下了我和锦绣?”

德宗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道:“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依秀塔尔是那样美好的女子,你是受到天神的福佑才来到这个人世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忍心伤害到这样的女人。”

我默默地想到了段月容的紫瞳,的确,我算是因为紫浮的“保佑”才来到这个时空的。

却听德宗继续道:“而你的父亲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可是难得的一个好人啊,非常尊重并怜爱你的母亲,可惜他生在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门阀世家,同朕一样,朕平生只爱弄香,却生在皇家,没有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得死,逃得逃,自己眼看也要客死他乡。”

他的面上一片悲戚,可能想起前王皇后和废太子的惨死,嘴角也抖了起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正要再问,丽妃看了我一眼,我愣是闭上了嘴,忍下了超级痒的肚肠,只听丽妃安慰他道:“皇上休息一下吧,保重身子要紧,眼看我们就要收复国土,诛杀窦逆,回到京都了。”

“京都城,”德宗慢慢睁开了眼睛:“玉渊潭的樱花应该开得正旺吧,以往湘君总是陪着朕去采集那里的樱花香呢。”

他的老眼有一点迷茫,满是对故乡的渴望,他忽地对着门口道:“咦?!是湘君吗?你可来了,还带了那樱花帕子呢,我们这就去赏香吧!”

殿中所有人都有些惊悚地回头看向门口,阳光正淡淡地洒进清思殿,那朗朗乾坤下空无一人。

我暗自心惊,齐放传话说过,废太子同前皇后因为是待罪之身,所以下葬时毫无贵重葬品,加上庐州重疫之地,棺木紧张,人人自危,无人敢近,只得草草以破席卷裹下葬,所陪之物唯有一幅樱花素帕子而已。

丽妃不亏是久经变故的宫中贵妇,毫无恐怖异色,只是那带了皱纹的眼中哀凄地落下泪来,强笑道:“陛下,姐姐和复儿已经魂归故都了,方才想是来同陛下同臣妾告别的,请陛下放宽心罢。”

德宗看向丽妃,似是慢慢回过神来,茫然而悲伤地哦了一声,老眼中泪水几欲落下。

好一会儿,德宗止住了悲凄,把目光缓缓地移向我:“真奇怪,朕每次见到你,就会想起很多往事来。”

丽妃也有些迷惑:“臣妾也是呢,每次臣妾看到贞静就会想起淑孝来。”

她想了想,柔声道:“陛下容禀,贞静公主既是臣妾同陛下的义女,正巧墨隐不在庄中,不如请贞静公主在宫中多住几日,尽尽孝心,也陪陪臣妾,何如?”

德宗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仿佛闪过了无数的念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爱妃说得有理,便让贞静公主多留几日,同爱妃叙叙,也可让太子偶尔休息片刻,让贞静替他服伺吧。”

第二百零八章 杏花吹满头(五)

丽妃身边的宫人带我来到一边的神思殿后,只见一个华服的年青人,正猫着腰拿着一把宫中的团扇使劲扇着一个小火炉,听到动静便一下子抬起身子,黑着一张烟熏脸,满怀警惕地瞪着我们,吓了我一跳,宫人行着礼,慢慢说明丽妃同皇上的决定。

“哦!是木槿吧!”太子黑着脸上下看了我一会,终算认出了是我,对我笑了:“你今儿打扮得可甚是隆重啊,本宫一时没认出来。”

我正傻想着,好像黑暗中一个黑人裂着嘴在笑!那牙吧还挺白的!

一边的宫人努力忍着笑,讲了事情原委。

“还是丽妃娘娘想得周到。”太子又坐回去,继续慢慢扇着,哼声道:“这药如何还未开呢?定是这帮奴才未加上好炭。火候不够。”

我坐下来,想着他也怪累得,便伸手道:“听丽妃娘娘说太子这几日为皇上煎药,甚是操劳,不如让我来替太子一程,太子也好稍作休息。”

我接过他的团扇看了一眼,是一幅颇为精致的杭绢美人团扇,那画中美人略显富态,笑容可掬,有点眼熟,可是我当时没顾得上细看,只是急着扇了一扇,风可真小,怪不得火力不够,看到一边放着一本诗集,便客气道:“木槿请太子先坐这边,这本诗集可否借我一用。”

太子可能一开始以为我是一个好学生,要借来看,还笑着点点头双手递过来,我一看还是本诗经《大雅?。

实在看不过他的黑人脸,便笑着递上素帕,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便指了指脸,他这才明白,不好意思地接过挪到一边,伸着懒腰,擦着脸,然后坐在一旁看我捣鼓,我跑到上风口,把书卷成一团,对着炉子呼地一吹,没想到火一下子稍大了些,把太子吓得跳了起来。

我赶紧告罪,好不容易把太子安抚坐下,我便拿着书册代替团扇,使劲扇了一会儿。

我偷眼看太子,太子也正皱着眉看我,我心想完了,估计是我粗鲁的样子把太子给得罪了。

便垂目低声道:“木槿山野惯了,方才冲撞了太子,太子万勿怪罪。”

太子松了眉头,强笑着正要开口,忽然我注意到有一只乌黑的东西轻巧地掉到太子的紫金冠上,我盯睛一看,是一只乌中带花的蝎子,我紧张起来,慢慢站起来,卷了卷手中那本书册,向太子走去:“太子殿下…”

没想到太子不悦地打断我道:“木槿,这本诗集乃是本宫的爱物。”

我愣了一秒钟,那个毒蝎子悄悄爬向太子的侧脸,悄悄竖起尾部的蜇针对准了太子的太阳穴,我的冷汗流下来,可是太子毫无察觉到那只毒蝎子,只是伸手问我要那本诗集道:“本宫以为沅璃就够不温婉了,你如何还这样糟蹋斯文,简直野…”

他还在那里絮叨我不够妇德,野蛮与温柔的问题,我咽了一口唾沫,把书整平,慢慢递给他,一手拔到一根簪子,低声道:“太子,你不要动。”

就在太子微愣地半秒时,我射出那根簪子,银光穿过毒花蝎子,哚地一声钉在对面的柱子上,太子这才回过神来,吓得吧唧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色霎白,额头冒汗。

他的手在打着颤,就见一个黑影飞快地从屋顶飞去,我奔出殿外想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我正要出声喊侍卫,太子拉住我的袍角,低声喝道:“请夫人先不要惊动别人,父皇的病势刚有起色,以免忧惧过度,致使病体更加强沉苛。”

我忽然有种想法,如果我今天没有被留下来,并且遇到太子,这太子岂不是90%就在今夜倒下了,东庭又将发生巨变,难道德宗早就料到会有刺客吗?太子一死,德宗就没了后,太子妃身后的王氏家族主要是攀附太子,是不可能下此毒手。

理论上最得利的应该是原氏了,就此轩辕氏断后,可谓顺应天命地继承帝位,可是现在正在同窦周之争最关键时刻,原青江不应该会这样贸然下手,家中世子之位未定,恐怕只有长房原非清同锦绣最为有可能下手吧,而昆虫身体小容易躲起,而此处只有我与太子二人,恐怖我就是第一嫌疑人了,必脱不了干系,还会连累非白和身后的原家,想到这里,我背后的衣襟都被冷汗淋湿了,方感到深宫果然凶险万分。

我扶太子起来坐下,然后再检查一遍四周,果然没有什么害虫了,跑到那只毒蝎子那里,隔着丝绢小心翼翼地拔出簪子,以免簪子上的毒液溅到我的手上,那正好是小玉临走前给我戴的镶珍珠银簪,其实是产自宋平(古代河内别称)的贡物,那时安南(古代越南的别称)大王前来归降大理,同大理南北夹击南诏,段月容在心情大好,便偷偷给自己放了个假,跑到瓜洲来,那时他正兴致大好地同小玉一起梳了一个繁复的垂云环花髻,正要试带这枝银簪,我在一边看帐,一时头痒,找不着老头乐,就抢了这根簪子搔了搔,他便打散了一头乌发,像怨妇似地满脸不高兴,埋怨我打扰“她”在梳妆时作为女人的创造力,嫌弃我不够尊重“她”,不够体贴“她”,便堵气说不要了,我便笑嘻嘻地收了,心想你不要就不要,我正好拿来试毒,后来没想到小玉来时一起打包带来的,现在那根簪子通身乌黑,这花蝎子之毒果然厉害。

真想不到段月容开了天眼了,远远地遥控着救了我一命。

我把香袋里一盒青瓷胭脂盒取出,倒出里面的新粉,把蝎子收进里面以作物证,这时有一个中年太监捧了一堆点心跑进来,就是以前在赏心阁见过的那个,只听他说道:“长顺方才被御厨房担搁了,主子一切可安妥?”

太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立时长顺白着脸下去了,过了一会,我们四周便多了卫士的影子,于是这一夜就这样在惊恐和不安中在蓬莱殿同太子度过了。

次日,我同太子捧着用生命为代价煎好的药递上清思殿时,行宫中尤其是清思殿周围多了很多禁卫军,太子妃早已等在殿门口了,身边还站着一个英武健壮的青年,留着时下贵族美男子留行的八字胡,看我的神色略显阴冷,王沅璃本来笑颜如花,看到我跟在太子身后,立刻垮了娇容。

太子简短地为我们作了介绍,原来那位青年是太子妃兄,禁卫军右军统领将军王估亭,我们互相见了礼,便同我往殿内赶。

德宗的精神好像是好了点,让太子和太子妃伺候着一起服药,听丽妃同我们唠了一会磕,然后他看了看王估亭,便淡笑道:“最近外面很吵,这是怎么了。”

那个王估亭跪启道:“昨夜有人行刺太子,恐有贼人称皇上病重之际,欲行谋逆,故加强派禁卫军,请皇上恕罪。”

我同太子都变了脸色,心想这王估亭如何得知,难道又是太子妃在太子处的眼线,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德宗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听太子说了来龙去脉,便点了点头:“估亭想得周到,等朕的身体再好一些再查不迟,如今只莫要惊动后宫内眷便好。”

太子冷着脸听了一会儿,没有让我出示那只花蝎,过了一会儿,丽妃便皱着眉让我们跪安,昨天我没有睡好,便回到房中在微微的伺候下睡了一会儿,到了夜晚,正要出门再去陪太子熬药,却见两个宫女前来,我认得其中一个叫楚玉,是皇上的近身宫女,另一个同我身材非常相似,相貌亦有七分像,却从未见过。

楚玉让我换上那个同我长得相似的宫女的衣物,说丽妃娘娘要见我,我便调换了衣物,化妆成个极普通的御前宫女,跟她前行,她绕了一个很远的圈子然后来到清思殿的后门,我还在想丽妃娘娘为什么要在清思殿见我,没想到却见到德宗穿了家常祥云纹的降色缎袍,坐在床上含笑看我。

我敢紧跪倒,德宗让我平身:“木槿不要害怕,朕想问问关于昨夜绪儿被行刺一事。”

轩辕世家果然厉害,估计王估亭不说,人早就知道昨天的一切,我也不问德宗是怎么知道的,就把放在袖口中的花蝎子拿出来,并且把昨天大致说了一遍。

德宗想了想,慢慢起身,露出身后那刻着二龙戏珠的床头柜,他把手放床头柜的红木板轻轻一扣,左边的那条龙的嘴巴一张,一只大黑鼠哧溜溜地跑了出来,足有十厘米长,抬起两只前爪,瞪着小黑眼睛那么炯炯地看着我。

“夫人非一般弱质轻闺,理当不怕老鼠吧,”德宗笑着摸摸大黑鼠的身子:“这是倾城,倾国倾城的倾城,是我从小就养的。”

一只人见人恶的大黑鼠却起了一个倾国佳人的名字,委实有趣。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木槿早年逃难途中,常以鼠为食,请陛下放宽心。”

没想到那只大黑鼠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微微发抖地惊惧地看着我,吱地叫了一声,跑回德宗身边。

德宗笑道:“倾城不怕,这是花西夫人,也算是你的老朋友了,。”

哎?!我的朋友圈里没有它呀!德宗继续说道:“你忘记了吗,她的母亲曾经给你吃过佛油呢!”

那只黑鼠听了德宗的话,跑到我这里嗅了半天,对我点了一点头,又回到德宗的身边,看着我。

“倾城来闻闻这花蝎子身上是什么香?”德宗对黑鼠轻轻地认真说道,把它当极要好的朋友一般,忽而想起重要的:“离远点,小心有毒。”

转而对我笑道:“木槿可知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即使时间久了,距离远了,人可能辨别出来,可是老鼠却依旧能闻得出来,这是他比我们人强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陛下怀疑是这宫中之人所做,陛下能让倾城识认出那花蝎子的主人?”

“不用倾城,只需倾城告诉那人用什么香,朕便可以推断出凶手一二,你别忘记了,朕同香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德宗得意地轻笑了一下:“其实朕在朝堂上一直闭着眼睛,不是因为的朕年纪大了老想睡,而是朕只要用鼻子便能辨别出是谁在上朝,谁在说话。”

那只大黑鼠便闻了半天,仰头对德宗吱吱叫了一阵,德宗眼睛一亮:“倾城找到主使之人了。”

我心里直打鼓,可别当场闻出来是原青江啊,那我可怎么办?

德宗指了指案上一只多层的大楠木香盒,我赶紧去取来,长旺给我递来一块面罩,嘱咐我蒙了鼻子,自己也在长旺的保护下蒙了脸,他淡淡说道:“莫要看熏香不过寻常之物,但略懂香道之人便知,混在一起也会成为一种毒药,比在食物或饮水中服下更能致人于死地。”

大黑鼠围着楠木香盒转了一圈,跳到上面小爪搭到第三层,德宗愣了一愣:“你确定吗,倾城,这些是安息香啊。”

大黑鼠固执地将小爪搭到第三层,最后急切地抓了起来,滑过一道道抓痕。德宗慢慢拉开第三层,一阵浓烈的香气传来,里面躺着几块香料,德宗抖着手取出放到鼻间闻了一闻。两眼一散,向后倒去。

我和长旺赶紧扶起他,我把那个大楠木香盒拿远些,我想去喊太医,长旺拿出一个小绿瓶打开盖放到德宗鼻间闻了一闻,德宗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慢慢流出泪来。

德宗的眼睛一下圆睁,望着我,极度悲恸:“窦贼害得朕家破人亡,朕不但等不到亲手杀了他,朕的家人却开始了自相残杀。”

“难道是天意吗,十世之后,江山果真要易主?雪催斗木,原昌猿涕?双生子诞,龙主九天”他有点绝望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道:“如果你是朕,你该怎么办?”

我愣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德宗在说些什么,难道行刺太子的是皇氏宗亲吗?是谁呢?兴庆王轩辕章?崇南王轩辕克?

那厢里德宗的泪流得更猛,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满是心碎,然后做了一个决定,他摸了摸了倾城,含泪一字一顿地说道:“二百七十七。”

那只黑老鼠再一次点点头,窜回床头柜,等出来时,嘴里衔着一根有点像如意般的金器,中指一般长短,两头粗,中间短,金器有两面,一面的两端浮雕着精美牡丹画纹,另一面的两端各自刻着两张脸,一张似是哀凄,一张则是诡异的笑脸。

德宗将这个金器放到我手上:“多谢木槿今日帮助朕发现真相,这权且当朕的谢礼,也许有一日木槿会用到。”

我正想问德宗这是什么?可是德宗一阵巨烈的咳嗽打断了我,咳出一大口血来,我和长旺都吓坏了,我正拉着长旺去唤太医,可是德宗却止住长旺,长旺捂着嘴哭倒在地,老眼极度惊惶失措。

“请陛下放心,”我扶住德宗颤抖不停的身体:“太子一定会吉人天相,请陛下保重龙体要紧,臣妇立刻去叫丽妃娘娘前来。”

“站住,”德宗两只干瘦如鸡爪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颤抖道:“丽妃礼佛,朕只把这种安息香赐给过她。”

我立时呆若木鸡,这时德宗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嘴唇变得紫黑,青筋都暴出来了:“朕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宣儿啊?”

忽然他像是明白什么了,流泪道:“湘君,是你吗?!”

他的眼珠子直直地突了出来,嘴巴不及关闭,瞳孔忽然放大,重重地摔在我肩上,一下子没有了呼吸。

不及我回过神来,那长旺并没有跑过来对德宗急救,而是一步步地向后退,然后猛地离开我们,跑到门口大声喊道:“快来人啊,陛下殡天了,贞静公主行刺陛下。”

《旧庭书》第一百三十五卷,元庆三年五月,巳未年庚午亥时,上殁于西京行宫清思殿,享年六十……群臣上谥曰圣穆景文德孝皇帝,庙号德宗,上仁厚克俭,恭孝爱民,早年失怙,常怀风木之悲;壮岁鼓盆,久虚琴瑟之乐,时人皆哀殇之,又作哀帝,客葬于西京秦岭。

第二百零九章 幻游紫凌洞(一)

西安行宫又名省亲别苑,是当初轩辕淑琪下嫁时轩辕皇室时专门为其修筑的公主苑,7年之后德宗携家眷退居汉中,以洛阳为新都,原家便将公主苑让度出来,以作行宫,更名上阳宫。

而今德宗殁于上阳宫,这座行宫如一夜之间降下凝霜,夺走了宫墙内所有热闹的春之色彩,到处是白色的帷帘,我从关押我的小黑屋里向外看着,门口有一堆宫人守候,龙禁卫明显比平里增加了很多很多,那冰冷的铠甲摩擦着,和着那沉重的脚步声不停地传入耳中,非常刺耳。

德宗忽然暴毙在我的怀中,那跟随德宗半生的长旺不思急救,却忽然放声说我谋害德宗,而我当时就抱着德宗,身着宫女服,手拿毒花蝎子物证,不是凶手也是凶手了。然后奇迹般的,龙禁卫就在太子妃及妃史的带领下闯了进来,时间掐得太好了,最后进来的是板着脸的太子,看到德宗死在我的怀中,泪如雨下哭着从我手上抢过德宗的遗体,领着群臣号啕大哭,群臣之中必然有众多原氏中流,自然不敢明着跟太子妃家族妄言我是弑君者,可是我依然被龙禁卫给圈禁起来。

可能是顾忌原氏,我还没有被下大理寺,只是被拘禁在这间小黑屋里留待审讯,我怀中的金如意被搜走了,可能认为我到底会一点功夫,便命人在我的手上和脚上加上沉沉的脚链,

许多的迷团在我心中翻滚,好在我也算有过些经历,想着原氏就在隔壁,没有理由就看着我遭受陷害,成为打击自家的把柄,青媚和法舟的伤势已复,小放也在不远处的君氏新商铺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开业大酬宾,应该会很快有人来营救我的,我便平静下来,静等救兵。

已经甫时了,两个冷着脸的太监提溜着一只金丝木的漆画八宝食盒来给我送吃的,其中一个长得眉目上挑,倒有几分媚态,拿汤时不小心洒了另一个黑脸太监,称那个太监骂骂咧咧地一转身的一刹那,他便塞给我一把银著,我拿到手里却发现是三支,那太监掐着嗓子,娇媚轻声道:“瞧奴才这苯手苯脚的,多拿了一支呢,请夫人慢慢享用,这几层食盒里全是夫人爱吃的。”

我认出来了,这应该是东营碧水堂堂主,是青媚的手下,应该是叫银奔的吧,那银奔说毕,只是微笑地从袖中露出一朵银花,然后飞快地收进去,果然是银奔。

当下心领神会,便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有劳。”

众人退去,我把那第三支筷子细细研究一番,无意间一拔,那银筷便变成二段,一段正是一把极锋利的细针,另一段却似其刀鞘,我想了想,这是用来防身又可作撬锁。

我打开食盒,共三层,的确全都是我爱吃的小菜,到最后一层时,我按了半天,果然发现有一个夹层,里面是几个火折子,还有一把华丽的匕首,正是我的酬情。

我心下大喜,便赶紧用细针插入手链脚链的锁眼中,果然努力一番,双手双脚便解脱了自由,心想三支筷子,非白应当在三更时分派那银奔来救我,不知是青媚自己前来还是齐放过来。

正琢磨着,忽然烛光剧烈地跳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闪过一个拉长的人影,我一惊,猛侧头,果然有个奇怪的变形的影子,像个穿着胀着肚子的饿鬼,伸着弯弯的短肢,向我伸来,我的皮肤有些发冷,我的身后便是大坑,我握紧酬情猛地转身刺去,却见大坑上空无一人,烛光里唯有一个黑油油的小不点,还对我吱吱叫着,他的小爪上还抓着一把金灿灿的金如意,我的酬情就对着他的长胡子,竟然是德宗养的那只大老鼠,它竟然一点也不怕我,还绕过刀峰跑到我的手腕处蹭蹭,以示友好。

“你怎么来了?”我压低嗓子问道。

老鼠不说话,把金如意放到我的手上,然后咬着我的袖子往坑上拉。我明白了,它是给我送金如意的,也不知道它还有什么神通给偷了出来,不过这为什么还要我上坑!?

真滑稽,一只大老鼠急吼吼地拉一个大活人上坑?!

我便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像陕北农民一般蹲坐在上面,看着大老鼠,没半秒钟,那坑板猛地一翻,我刷地往下掉。

这一掉可了不得,我直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不停地在黑暗中往下掉,倾城紧紧地抓着我的头皮,当时好像还死死咬住我的一撮头发,自由落体的时候,我的头皮被拉得生疼,我当时心里那个哭啊,真丢人,真真没想到经历过西安屠城,梅影山庄,就连弓月宫的我也死里逃生,平安活下来,最后却死在一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老鼠手里…

果然轩辕家的一个也不可信,连老鼠也是!

我慌张地取出酬情,疯狂地戳着四周,希望能够勾住什么,不知道我往下掉了多久,利刃终于戳入一块坚硬所在,我停了下来。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胸膛里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样,我的汗水早已打湿了我的后背心,我努力稳住心神,暗骂自己怎么会听一只老鼠的主意,极有可能是这只老鼠怕摔死而找一个垫背的,而那只始作俑者好像也发现平安了,开始兴奋地吱吱叫,不安分地在我头顶动来动去,我伸出另一只手,努力去摸去,却是一片岩壁,我一手挂着岩壁,一手抓住一块微凸起的又尖又圆的大石块定了定神。

我往怀里摸到火折,久违的光芒从那只火折开始,像周围发散开来,我的酬情正戳在一块嶙峋的陡壁,火折的光芒太小了,只见陡壁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植物,偶有些长相奇怪的昆虫在叶子里翻爬,看到火光,便慢慢向光爬过来,我弹开不停涌过来的昆虫,心想这样吊着不是办法,可是我看不到脚下,估计我还吊在空中吧,不由暗惊,想不到这行宫之下亦别有天地。

我便将火折夹在手指中,想靠着酬情和粗大的藤蔓慢慢往下爬,倾城倒不以为意地在我头顶安坐着,偶尔抓住一些迷路的昆虫,两只小手握着美美地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吃饱了,打了个充满臭气的饱嗝,在我头顶向四周用力嗅了嗅,跑到藤蔓上走了一圈,忽然又惊怕起来,复又躲回我的头顶。

我不敢大意,便放慢速度往下爬着,偶尔摸到一处柔软,拉过来一看,却是一朵巨大的紫色西番莲花盘,花蕊中心非常粘稠,还在微微抖动,那花蕊深入猛然伸出几支似利爪似的柱头,向我扑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猛地甩开花盘,人也失去重心,啊地大叫一声手一打滑,连酬情也没来得及拔,便又直线往下坠。等我掉在地上时,感觉屁股重重地掉在一块软软的“垫上”,我惊魂未定,那火折像荧火虫似地飘了下来,正好照见我的所在,我正对面似有一张狰狞的面目一闪而逝,然后那火折就灭了。

我忍着恐惧,抖着手探向怀中,又取出一只火折子点亮,发现我坐在一堆厚厚的西番莲藤蔓之上,想是几百年来缠积起来,极为厚软,故而我不曾受伤,只是屁股略疼。我慢慢地抬头,鼻间正对着一张巨大的狞笑地鬼脸,对我张着口露出尖牙和血红的大舌头,我吓得大叫一声,往后一倒,大鼠也掉了下来,忽然过来咬走我的火折,向那只恶鬼脸跑去,顺着倾城一路沿途的微弱光影,我这才发现那只恶鬼青面獠牙,生着两只铜铃大的紫色鬼瞳,单腿跪卧在地上,一腿微曲起,双手撑在地上,头向前伸着,那身上的彩粉暗淡,有的甚卷翘起皮了,那面目因年代久远,面上的油粉皆已斑褪落,更显凶恶,但却仍能辨认得,那略显斑驳的大紫眼中却满是虔诚的喜悦,仿佛满是愉悦而激动地仰头看着什么。

我暗想那恶鬼下跪的身形便同我身高一般大小,那如果站起来时想必十分高大,足有三米多高了。

一会儿,倾城便顺着那恶鬼的撑在地上的双臂爬到他的头顶,不久,周围竟然渐渐亮了起来。

此时的我正身处一块宽阔地岩洞之中,我对面正是一只一人多高的跪倒的修罗石像,爬满西蕃连藤蔓,青面上带着高高的进贤冠,冠顶上顶着供奉佛祖所用的长明琉璃盏,里面放着种不知名黑色固体,可能是鲸膏,正中一根灯芯正为倾城所点燃,慢慢地燃烧着。

而我坐下之处正是一堆堆纵横交错的西番莲,可能是经年累月的生长,藤蔓粗壮如男子手臂,叶肥花艳,那花朵浓密处竟然惊现断脚残臂,不远处一朵花蕊深处正吞吐着半截壮汉,那人身穿黑甲,手臂强健,身材魁梧,脸部扭屈,可见死时极其痛苦,那腰部还挂着雕刻着牡丹花的腰牌,乃是轩辕家的龙禁卫。

看来皇室也曾派人前来打探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