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会骗人。”

小六为自己辩解,“不算骗,我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玟小六。”

“高辛王姬?”相柳冷笑,“难怪当日你突然间死也要就颛顼。”

小夭不敢再吭声了。

相柳的手好似无意地搭在她肩上,手指轻扫着她的脖颈,循循善诱地说:“你说过的话里还有哪些是假的?不如今日一次坦白了,我不会杀你的。”

“我早和你说过,我只说废话,不说假话。”小夭摊摊手,“我喜欢说话,是因为怕寂寞,如果我满嘴谎话,只会越说越寂寞。”

相柳原本已经变得有点锋利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样,小夭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真正和死亡擦肩而过。

相柳默默地凝望着漆黑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如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剑,锋利孤绝得世间没有一人可以接近。

小夭也不知为何,明明在水面上,可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沉在了水底,胸口憋闷得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湿淋淋的荷包,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摊在掌心给相柳看,“要不要尝尝?”

相柳像吃糖豆子一样,慢慢地一颗颗都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查阅了很多资料,找了好多稀罕药材。”

相柳身上的冷厉骤然淡了,“凑合。”

“还是凑合啊?”小夭简直快哭了,“好多药草可是种在蓬莱岛上,用归墟水眼的水浇灌,长了千八百年的。”

相柳淡淡说:“你还一直想毒倒我?”

小夭晃晃脑袋,“想我一代毒神,连九尾狐妖都能毒倒,没有道理毒不倒你这九头妖啊!”

相柳不屑地笑,“我等着。”

小夭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拨弩张,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和阿念搅到一起去了?”

“不行吗?”

小夭抓住了相柳的衣襟,很严肃地说:“不行!你别再去招惹她了,她被我父王保护得太好,禁不住你这种人的撩拨。”

相柳身子前倾,笑笑地问:“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小夭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相柳不在意地说:“她还没当你是姐姐,你倒着急地先当起了好姐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间就不用说了,连父母和儿女都是如此,在儿女无知无觉时,父母就要开始付出。我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但我和阿念之间,我决定做先跨出一步的一方。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多值得,而是因为我父王和颛顼,我愿意为父王和颛顼对阿念先付出。”

“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她能把你出卖给我,就能把你出卖给别人。她这次能把你推出悬崖,下次也许就能把匕首插进你心口。”

“我知道,所以这种事情我也只肯做一次。”

相柳说:“我答应你不再去逗你妹妹,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能说不吗?”

“显然不能。”

小夭眨着眼睛看相柳,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相柳说:“继续帮我做毒药。”

这很简单,小夭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可是……怎么交给你呢?我现在可不是在清水镇上了,你又不能去山上找我。”

相柳笑着说:“这就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反正我要是太长时间没看到你的药,我就去找你妹妹。”

下药嘟囔,“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绕过我。”

相柳说:“我已经饶了你。”

小夭撇撇嘴。

相柳冷哼了一声,突然问:“为什么?”

小夭明白他在问为什么宁死都不肯亲他一下,却故意装糊涂,“什么为什么?”

相柳握住她胳膊,往下沉,小夭忙大叫:“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相柳盯着她,小夭说:“我害怕。”

“会比死更可怕?”

小夭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哥哥,就是颛顼了,有一天晚上我们聊天时,他笑我毕竟还是个会做梦的女孩子。虽然只是、只是……可我怕一不小心,你会走进我梦里,而你……”小夭摇摇头,“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那只怕真的比死还可怕。”

相柳轻声笑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他放开了小夭,身子向着远处飘去。

小夭大叫:“喂、喂……你别丢下我啊,你把我丢在这里,我怎么回去啊?”

相柳笑道:“游回去!”

小夭脸色都变了,“你让我从这里游回去?这可是深海,海兽海怪四处出没,我灵力低微,随便一只海怪都能吃了我!”

相柳笑眯眯地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我对你太温柔体贴了,一不小心入了你的梦,让你生不如死,岂不罪过?”相柳说完,慢慢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小夭还是不相信,叫道:“相柳,相柳,九命!九头怪!死魔头!死九头怪魔头……”

大海一起一伏,天地寂寥无声。

小夭只觉得海的颜色变得更黑暗了,她打了个寒战,辨别了一下方向,一边咒骂相柳,一边向着五神山的方向游去。

刚开始还害怕有什么海兽突然冒出来,咬断她的腿,时间久了,依旧看不到陆地,小夭担心的不是被咬死,而是被淹死了。

她为了节约每一分精力,不敢再胡思乱想,保持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仿佛修炼时的入定,身体则保持一个固定的节奏不停地划水。

刚开始,还能感觉到因为疲惫而产生的身体酸痛,可渐渐地,一切都消失,天不是天,海也不是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切都成了求生的本能,只是在一团黏稠中向前、一直向前、永不停歇地向前。

第十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小夭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当她的手触碰到一个硬物,本能地抓紧时,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一点视觉。

看清那是一块礁石,小夭的整个身子立即瘫软,她平趴在礁石上,看到远处礁岩的顶上,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固执地伫立着。

此时,天际已经蒙蒙亮,清冷的晨曦中,那个颀长的人影好似已和礁岩融为一体,镶嵌在天地之间,成为了天荒地老的等待。

小夭也不知是累,还是喜悦,嗓子发涩,发不出声音,她无力地举起手,好似在挥,却又全然没动。

终于,岩壁上的人看到了他,顾不上从岸上走,他飞跃下岩壁,跳进了大海,奋力游到小夭身边,抱起她。两个人半浸在海水中,小夭因为力竭,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璟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两个人颤得都说不出话来,小夭能听见自己上下牙齿大战的声音。她觉得又好笑又郁闷,精心妆扮,没想到竟然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

小夭打着冷战说:“别、别……水里。”泡了一夜的海水,真的不想再泡了。

璟抱着她爬上礁石,可蹒跚地走了几步,竟然脚下打滑,向下跌去。璟怕伤到小夭,用自己的背脊着地,砰一声响,跌得不轻。

小夭笑,“你、你……还九……狐……笨……”

终于到了岸上,璟抱着小夭走到避风的岩壁下,小夭脸色惨白,嘴唇发乌,璟一手贴着她的后心,一手握着她的手掌,把灵力缓缓输进去,慢慢地在她身体内游走了几圈,小夭的身体才不再颤抖了。

此时,外面已经大亮,岩壁下的这个小小角落,因为礁岩和树林的遮掩,依旧阴暗。

璟看小夭的身体暖喝了,收回了放在她后心的手,觉得也应该松开握住她手的手,却又舍不得,手一时松一时紧。小夭看着他,调笑道:“你以前倒是胆子大,现在竟然胆小了?”

璟松来了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璟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垂下了眼眸。

小夭摸了摸乱七八糟的湿发,又掐掐脸颊,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很是沮丧,决定回去真要狠狠教训阿念一顿了。小夭站起来,“我回去了。”

璟急忙站起,拉住她的胳膊,又触电般立刻松开,脸上有些烫。高辛的衣衫轻薄飘逸,浸湿后就顺服地贴在了身上,刚才缩坐着时不觉得,此时站起来,一下子腰是腰、胸是胸,看得格外分明。

小夭看到璟的神情,低头看了下自己,立即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璟坐在她对面,低声道:“待会儿再回去,好吗?就一会儿。”

小夭没有吭声。

“我等了你一夜,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夭气恼地问:“既然觉得我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

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真不来了,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在这地底的深处,他有过最幸福甜蜜的时刻。可是给了他幸福甜蜜的人是小六,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如果她收回,他完全明白。

小夭双膝跪地,膝行到他身前,眼中满是恼怒委屈,“你以为你等了一夜,很辛苦吗?你有未婚妻!你和她同进同出,却变着法子时时刻刻地提醒我对你许过诺言。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许诺?我告诉你,昨夜我为了遵守对你的承诺,差点死了!”小夭狠狠地推璟,“我不玩了,我收回承诺!你赶紧滚回青丘,去娶防风意映吧!”

璟不敢还手,却也坚决不后退,“我不会娶她,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应该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小夭停止了推搡,“我不信!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腿残了,看得出来她很惊讶也很失望。又一次,她看到了我身上的伤痕,受了惊……”其实,说受惊是很含蓄的说法,意映当时脸色惨白,神情惊惧,一眼都不敢看他,并且从那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意映都会和他保持距离。

小夭很难受,她知道璟的腿不方便,也知道璟身上的伤痕有些恐怖,可这不应该是他被嫌弃的理由。小夭说:“你们订婚几十年了,难道她还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吗?”

“实际上,在清水镇见面前,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我们从未见过面。她是母亲挑中的人,当时,母亲已经染病,我不想让母亲再操心我的婚事,立即答应了。订婚后,我又要照顾母亲,又要处理族中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多想此事,倒是大哥悄悄溜去看防风意映,回来后笑嘻嘻地和我说‘恭喜,果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母亲去世后,我要面对崩溃的大哥,没有心情想什么男女情事。奶奶揭开大哥的身世秘密后,我更是无心去想。直到一切平息下来,奶奶说我该成婚了,我才想起我还有个未婚妻。奶奶年纪已大,大嫂像是不存在,涂山氏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帮奶奶分忧解劳。奶奶和长老商量后,择定了婚期,没想到还未举行婚礼,我就被大哥幽禁了。”

原来清水镇的相逢竟然是他和防风意映的初遇,那也难怪防风意映会失望……小夭的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酸涩难受,又有些高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小夭幽幽说道:“防风小姐的确是花容月貌,人又能干。眼光挑剔一点,也是正常,你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