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曲声中。从别后,万种相思,无处可诉,只有喝醉后,才能在琴曲中看到你。

去掉缠绵哀恸,令闻者几欲落泪。

淑同、淳也渐觉不对,都不再笑语。

丰隆猛地挥掌,一道水刃飞过,将琴切成了两半。

琴声戛然而止,璟却毫不在意站了起来,朝着小夭走去。

小夭端了酒杯:“璟,喝了它。”

璟看着小夭,笑起来,接过酒,一如当年,毫不犹豫地喝下。

璟昏醉过去,软倒在席上。

颛顼说道:“今夜的宴会就到此吧!璟家里有些烦心事,醉后失态,还请诸位包涵。”

淳和淑同都表示理解,起身告辞,一起离去。

丰隆没好气地拽起璟,带着他离开,馨悦却踯躅着,落在最后。

小夭追上丰隆:“丰隆,丰隆!”

丰隆停下了脚步,小夭看他脸色:“还在生气吗?”

“我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知道他喝醉了,是无心之举,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丰隆有些茫然:“璟去参加我继任族长的仪式时,我告诉他你已同意嫁给我,他还恭喜了我,我以为他已经放下,可今夜,他竟然会醉到失态。我从小就认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可我偏偏有一种我抢了他心爱东西的负疚感。”

小夭看着昏迷不醒的璟:“别那么想。”

丰隆道:“我明白。小夭,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小夭看向丰隆:“你是觉得尴尬麻顼,心里后悔吗?”

丰隆赶忙摆手:“不、不,你别误会,璟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是怕你听了璟今夜的琴声,心里后悔。”

小夭道:“我不后悔,我从小流落在外,一直在漂泊,看上去,随波逐流,很是洒脱,可其实,我真的厌烦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驻。可我遇到的人,有心的无力,有力的无心,只有你肯为我提供一个港湾,让我停下,谢谢!”

“小夭……”丰隆想摸摸小夭的脸颊,抚去她眉眼间的愁绪,可见惯风月的他竟然没胆子,低声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后悔,我绝不会后悔。”

小夭笑起来,丰隆也笑。

丰隆道:“我看馨悦还要和你哥腻歪一阵子,我就不等她,先带璟回去了。明日我要赶回赤水,颛顼突然继位,族里肯定措手不及,我得回去把事务都安排一下。

小夭道:“路上小心。”

丰隆抓抓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下次来看你时,带给你。”

小夭道:“你的安全就是最好的礼物,别费心思照顾我了,如今哥哥刚继位,不服气的人一大把,你们要处理的事还很多,你好好忙你的事吧!”

丰隆高兴地说:“那我走了。”

小夭看着云辇隐入云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礼物这种东西很奇怪,一旦是自己开口要来的,一切都会变了味道。其实,礼物不在于那东西是什么,而在于送礼人的心意,若真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中,自然而然就会想把生活中的点滴和他分享,所以,一朵野花、一块石头皆可是礼物。

小夭倚着栏杆,望着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镇的日子,无数个炎热的夏日夜晚,他们坐在竹席上乘凉,老木、麻子、串子东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她旁边,她总是一边啃着鸭脖子,一边喝着青梅酒,不亦乐乎。

那时,生活中唯一的苦难就是相柳。

清水镇的日子遥远得再触碰不着,却一直在她的记忆中鲜明。小夭不禁泪湿眼角。

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

轩辕的王位之争,以黄帝退位、颛顼登基为结果,虽然苍林和禹阳还不服,可大局已定,大的风波肯定不会再起,至于小风波,颛顼又岂会放在眼里?

俊帝看轩辕局势已稳,把一直软禁在宫中的阿念放了出来。阿念怒气冲冲地赶往神农山,俊帝苦笑,只能感慨女大不中留。

阿念不仅生父王的气,也生颛顼和小夭的气,她觉得他们都太小看她了,凭什么危急时刻,小夭能陪着颛顼,她却要被保护起来?难道她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到了神农山,她本来打算要好好冲颛顼发一顿火,可是看到颛顼,想到她差点就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一腔怒火变成了后怕,抱着颛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被颛顼哄得不哭了,她也顾不上生气了,只觉得满心柔情蜜意,恨不得和颛顼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可惜颛顼如今是一国之君,再迁就她,能陪她的时间也很有限,阿念更舍不得拿那点有限的时间去赌气了。于是,她把一腔怨气全发到了小夭身上,不和小夭说话,见着了小夭和没见着一样,小夭只得笑笑,由着她去。

黄帝在紫金顶住了下来,他选择了最偏僻的一座宫殿,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政事,每日做些养气的修炼,闲暇时多翻阅医书,严格遵照小夭的叮嘱调理身体。淑惠、金萱她们都很怕黄帝,向来是能躲就躲,阿念却是一点也不怕黄帝,日日都去陪黄帝,总是“爷爷、爷爷”地亲热唤着,比小夭更像是黄帝的孙女。

也许因为小夭和阿念每日下午都在黄帝这里,一个发呆,一个陪黄帝说话下棋,颛顼也会在这个时间抽空过来一趟,不拘长短,一屋子人有说有笑。

黄帝十分淡然,好似不管小夭、颛顼来与不来,他都不在乎。可有一次,阿念送颛顼出去后,黄帝凝视着小夭的侧脸,说道:“很多年前,那时你外祖母还在,有一天傍晚,我从密道溜迸朝云殿,看到你再凤凰树下荡秋千……”

小夭回头,诧异地看向黄帝,她眼中的悲沧竟让她不忍目睹。

“我隐身在窗外,一直看着你们,你们围聚在阿嫘身边,将她照顾得很好。当时我就想我会拥有天下,却会孤独地死去,可没想到我竟然也能有子孙承欢膝下的日子。”

如果黄帝到现在依旧要紧抓权势,只怕他真的会在权势中孤独地死去,,小夭说:“虽然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而放弃了权势,可你也成全了颛顼。”

“年少时,都是一腔意气,为着一些自己以为非常重要的坚持不愿退让,等事过境迁,才发现错了,却已经晚了。”黄帝看着小夭,语重心长地说,“小夭,你也要记住,有时候,退一步,不见得是输。”

小夭趴在窗户上,默不作声。

颛顼又要纳妃了,是方雷氏的嫡女。

方雷氏是大荒北边的大氏,黄帝也曾娶过方雷氏的嫡女,立为二妃,地位仅次干王后嫘祖,方雷王妃生养过两位王子,六王子休、八王子清,可惜一子死、一子被幽禁,方雷氏受到牵连,这两百多年一直被黄帝冷落。又因为休和苍林争夺王位时,方雷氏对休的支持,让苍林深恶痛绝,这么多年,苍林和禹阳还时不时痛踩落水狗,让方雷氏的日子越发艰难。

众人本以为颛顼即使要纳北方氏族的妃子,也会挑选一个掌权的大氏族,可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已经被打压得奄奄一息的方雷氏。

方雷氏终于有机会重振家族,对颛顼十分感激,再加上他们和苍林、禹阳是死对头,只能选择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颛顼。

方雷氏毕竟从轩辕刚建国时就跟随黄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自上而下的打压消失,很快就展现出雄踞北方几万年的大氏族的能力。

小夭和阿念听闻颛顼要纳方雷妃的事,是在黄帝起居的殿中。

小夭捂着扇子,眯眼闲坐着,阿念在跟黄帝学围棋,时不时能听到阿念叽叽呱呱的声音。夏日的阳光从丝瓜架上筛落,照在青砖地面上,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显得这样的下午闲适、静谧、悠长。

颛顼走进来,站在阿念的身后看了一会儿棋,坐到小夭身旁。他拿过扇子,帮小夭轻轻地打着。

小夭低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有时间?”

颛顼眯眼看着窗外的绿藤和阳光,没说话。

阿念急急忙忙地结束了棋局,立即问道:“哥哥,你今日没事吗?”

颛顼笑道:“我来就是和爷爷说事情的。”虽然黄帝从不过问政事,可颛顼总会以闲聊的方式把一些重要的事说给黄帝听。

黄帝说:“那些事你不必特意讲给我听。”

颛顼说:“这事一定得告诉爷爷,我打算立方雷氏的女子为妃。”

黄帝笑了笑,没有不悦,只有嘉许:“选得好。”

小夭看阿念,也许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许因为颛顼已是轩辕国君,阿念没有上一次的强烈反应,只有几缕怅然一闪而过。

颛顼道:“孙儿要谢谢爷爷,把方雷氏留给了孙儿去起用。”

黄帝淡淡说:“你能体会我的苦心很好,但如今你才是轩辕的国君,重用谁、不重用谁,全凭你的判断,无需理会我。”

“孙儿明白。”

颛顼向黄帝告退,把扇子还给小夭时,他低声说:“不要……明白吗?”

不要给我道喜,小夭仍清楚地记得颛顼娶淑惠时,他的叮嘱,小夭点了下头:“我知道。”

颛顼向殿外走去,阿念凝视着颛顼的背影,满眼不舍。

黄帝朝阿念指指颛顼,示意她可以去追颛顼。阿念羞得脸色道红,黄帝笑眨眨眼睛,挥挥手示意:快去快去,我个糟老头子不需要你陪!

阿念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穿上木屐,轻盈地追了出去。木屐在回廊间发出踢踢踏踏的清脆声音,给静谧的夏日,留下了一串追赶情郎的轻快足音,让整座殿堂都好似变得年轻了。

小夭想微笑,又想叹气,对黄帝悠悠地说:“你想要阿念嫁给颛顼?”

黄帝说:“阿念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天真刁蛮、干净透彻,没别的小姑娘那些复杂的心眼。”

小夭眯眼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和阿念比起来,显得好老。

黄帝说:“出去玩吧!别和我这老头子一样整日缩在宫殿里,有我和颛顼在,你该向阿念学学,任性一些,放纵一些。”

小夭淡淡说:“正因为您和颛顼,我才不敢任性放纵,我的血脉注定了束缚,何必自欺欺人?如果说,我现在去我相柳玩,您会同意吗?”

黄帝沉默了,神情十分复杂,半晌后说:“不会同意,颛顼迟早会和他决一死战,我不想你日后痛苦,但你别的要求,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

“颛顼是个男儿,又是一国之君,你必须严格地要求他,我却不一样,您愿意宠着我。我知道,您想把亏欠我娘、大舅舅、二舅舅、四舅舅他们的弥补到我身上,但再鼎盛的权势都保证不了我幸福,何况您欠他们的就是欠他们的,永远弥补不了,我也不要!您就乖乖做我的外祖父吧,和天下所有的祖父一样,操心孙女的终身幸福,却无力控制,只能干着急,最后没办法了,无奈

地感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夭摇着扇子,笑看着黄帝,“您一辈子还没尝试过什么叫有心无力吧?在我身上尝试一下好了!”

黄帝满面无奈。

傍晚,颛顼议完事,从殿内出来,看见黄帝的内传,忙快走了几步:“爷爷要见我?”

“是!”内侍恭敬地说。

颛顼随着内侍去见黄帝,侍女正在上饭菜,颛顼说:“我就在爷爷这里用饭了。”

颛顼陪着黄帝用完饭,侍女上了酸枣仁茶,颛顼喝了一口:“还怪好喝的。”

黄帝道:“小夭不让我晚上吃茶,这是特意给我配来饭后喝的水。”

颛顼笑道:“难得她肯为爷爷专心研习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