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地一俯,她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也是不甘心的吧。一个念头闪过,我下意识已经唤住了她:“明如,如果我能求皇上将你调到我身边,你可愿意?”

“然后让我助你?”她问,眼底有细微跳动的光色。

我让她用近乎透视的目光注视良久,也不否认。

只见她的笑一展,应道:“很好的交易。”

交易?如果这也算是场交易的话,是不是我也已经学会了相互利用?以前朋友总说我做事少根筋,那现在呢。说不定哪天我的才能可以超过那女皇帝武则天。

嘴角若有若无地一笑,却是苦的。

明如离开了,空阔的花圃间只留下了我一人,形单影只。微微扬头,是一个仰望的姿势。

风过,衣衫的飘渺紧贴着肌肤,把清冷肆无忌惮地扩了开去。

身躯却开始无法抑制地颤动。

是的,我是在害怕。

权势欲望,阴谋诡计,似乎在周围张开了巨网,生生缠出一个结界,殊不知自己在何时也会失足踏进去。这次是明如,那么谁有能说一句,下一个,不会是我?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远远回头看去,我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地赶了过来,手上碰着黄色的锦帛。该是玄烨那小子已经翻了今晚的牌子,现在叫人送来了。

略显无聊地嘟了下嘴,我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

今儿个给玄烨吃了排头,我可不认为他会有那气度在今晚就让我去给他侍寝。照常理怎么着也该把我晾上几天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想到今夜他的肌肤会和其他女人想触,心里就似然了一把火。

这是怎么了?我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病了才会这样浮想联翩,要知道,我入宫之前他已经碰过不知多少女人的肌肤了,现在才想起这些,是关我什么事呢?

我有几分的凄然,如果他不是现在的身份该多好。如果他不是“玄烨”,就可以少上那分霸气,维持着自有的傲慢。但他偏是玄烨,偏是千古天下的一代明君——康熙。他的爱更多是只能是耳边的轻语,一如昙花一现。

握紧的手让掌心间多了些指痕。我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

即使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叫我心疼又怎样?他还有他的江山,有他的子民,还有期盼着他的那么多女人。即使哪日突然失去了我又怎么样?充其量或许不过是小孩丢失了玩具,不用多久又可以找到一个新的替上。

轻叹了口气,我居然一直没发现自己是个这样小女子主义的人。和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丈夫,还真是…

我独自一人在秀女宫四下徘徊。

殿选之后,所有的贵人都需搬到各自分配到的宅院去了。现在已经有部分小主因落选离开,较先前的热闹,现在倒是冷清而含些留恋了。

四下散着心,我一时倒是没想到要回房,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氛围有些怪异。

原本不显小的房间这时有些拥挤,我回想了下一路来从那些半掩的房门里投出的几可杀人的视线,又见一屋子太监恭恭敬敬地守在那,第一感觉就把自己原本的断想给推翻了。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公公们在这已经等候多时,今晚皇上可是翻了您的牌子。”小桃的语气中满是喜悦,甚至可见隐约的泪水,想来她是真心替主子高兴。

我皱了下眉,满心说不尽的古怪情绪。一面有些释怀,一面又因心脏的跳动而感到四肢发麻。

随那些太监来的还有一些宫女。

桌上堆积着格式的洗漱用具以及锦制的贴身小褂。床上半开的新褥淡淡地散着暖味的氛围,再往里看,浴桶中的水气朦胧了视线。

“请宜贵人洗漱更衣,奴才们也好将您带去皇上的寝宫待寝。”太监的声音还是这样的不顺耳。

那些宫女刚端着东西刚上前几步,我就把她们拦住了:“宛文自小被小桃服侍惯了,一时也不习惯由他人伺候。你们把这些个都放桌上就好,其他人出去罢,小桃留下就行。”

那些宫女太监闻言一愣,倒也听话地退下了。

等屋子里只留我和小桃两人。眼见她因兴奋而有些忙乱,我一呼气,语音霍尔压地很低:“小桃,这次的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好?”

也许很久没见我这样严肃地说话,小桃一时愣了下,在我的注视下眼底的光微微闪过:“主子你尽管说。”

眼中溢起笑意。心腹的侍女,我知道小桃很忠心。

第八章 春宵一夜情梦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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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裹在锦褥里,在轿内我只感到一阵颠簸。

自来这清代后我鲜有坐这该死的轿子,每次坐完总是浑身酸痛的。也不知玄烨那小子住的地方离秀女宫有多远,我这一刻有些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千不该万不该,我就是不该去招惹那位菩萨。

玄烨的房内有他的味道,被摆在床上,我的心脏霍然跳地狂乱,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刹那溢满了全身。

“贵人请在这稍等,皇上等理完奏折马上便过来。”那太监支了声就带着人退下了,顿时屋里静静地只剩我一人的呼吸。

风过,烛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一直不住地拍打窗棂。

我的心里本就有一股子火,现在只是越来越旺,急噪的情绪一经扩开,我一掀被子干脆直接坐了起来。

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被人放过这么大的一只鸽子。倒不是因为我急不可待,今晚我本就丝毫没打算要同他成事。但外面的更声不知已响过几下,而周围依旧没丝毫动静。

玄烨。他是帝王,现在也证实了之前的想法。他的心里即使有给我留个空间,也不会有多少的宽阔,至少还有一整个江山占据着那么大的版图。

我的眼角无来由地一湿,居然有些泪的味道。

吸了吸鼻尖,我向四下打量了番。

没有想象中的奢侈,周围只是紫檀木制成的各式桌橱,配点皇家独有的金色边坠。古瓶瓷器也不过是零星摆放,倒是近门的书桌旁那一柜子的书籍很是引人注目。

我的心情激动地无以复加。这些可都是正宗的古籍,到现代全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主。

粗粗地看了下书目,我随手抽了本《资治通鉴》,坐在椅子上翘起二狼腿,顺便放松了下刚才酥软了的神经。

灯光很暗,照在纸页上昏昏黄黄的。幽幽中,盯着墨字的视线也有些扩散。

外面只留虫声,细碎的。

我有些怀念本来的生活,虽然在来这之前我对那些显得并不满意。

“好看吗?”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摩擦耳膜。

“恩…”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思维一转,有些意识过来时,我霍然转身就见玄烨倚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观望一下自己毫无淑女形象的姿态,我忙乱中想起身,偏是越急越错。东西坠地的声音不断,最后的是我摔在地面后吃痛的一声叫。

玄烨皱了下眉,把我从地上硬拖了起来,上下地打量:“你怎么这身打扮?而且还不是在床上等朕,而是坐在这看书?莫不是这些比朕更来得引人?”

我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声,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他。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这身装束是为了迎接今晚的“战斗”吧…

原本,妃子都应是只挂一件锦褂,在褥内静待宠幸的。但我是真的还没丝毫的心理准备,所以作好打算今夜反抗到底,而满人的衣服又拘谨地要死,干脆就换了这么一身的汉服。

“奇怪的女人。”玄烨奇迹似到没有发火,转过身只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拍了拍身边:“宛文你过来。”

迟疑了一下,我轻轻地走过去。

近了才看清他的神色,迷离而带些疲倦。

清瘦的人,我只知他的肩膀抗起了整个江山。

心没来由地一软,我问:“皇上,累了吗?”手抚上时肌肤蹿上了他冰冷的温度,感觉到对方一时的僵硬,但也瞬间回复了自然。他看我的神色迷离中有些暖意,然后轻轻地笑了下:“你难得这般体贴。”

这样一说,反而是我愣了下。

一直只记得他对自己傲慢的态度,倒是忘了自己对他一直表现得像只刺猬。

“那是你对我不老实。”微微红了脸,我小声地嘟囔了句。

玄烨的脸上一下子多了抹不怀好意的笑。他把我往床上一拉:“那现在呢?”回

神的时候我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和初见时一样清晰的气息扑入了脑海。一时思维有些迷乱,抬眸我只见他的笑有些疲惫。但玄烨再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这样一个温和的怀抱将我护在胸前,体温相互传递。

“怎么不反抗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我,声音沙沙的,不似平常的英姿飒爽,倒也并不难听。

我瞥了他一眼,抬头怒视他准备反驳:“宛文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如果皇上的言行不过分,我自然…”后面的话没说完,相互的呼吸抵制中,猛然间心跳得急促。

我看到玄烨的瞳孔微微收缩,我的身体因几乎相触的双唇而忽然灼烧了起来。下意识地一把将他推开,各自坐在两边就忽然沉默了。

外面又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我抿了抿唇,催道:“皇上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休息?”玄烨轻轻地笑了下,“你是说今晚你不打算让朕…”他的话没说完,我就急急地打断了:“宛文早就表示过,皇上未动真情之前,恳请不要碰我。”

玄烨的目色深了下,叫人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如果说朕已经…”话并没有说完,他只是轻地叹了口气:“也罢,今晚朕不动你,但是,你要睡在朕的身边。”

我明白这已经是“皇恩浩荡”,再反驳便成了不识抬举,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下了头。

于是,一条被褥,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同用。

玄烨轻轻地抱着我,一个极为单纯的姿势,却让我的心一直跳得很快。呼吸一点点地漫散开去,明明不重,可是仍有点烦躁的感觉。只是奇怪的是,玄烨的心似也震动地这样剧烈。眼前的玄烨笑得那样平静,没了那身皇袍,他也许可以过得很平淡,幸福而不需要这样的疲惫。

我闭上了眼显出些许逃避的意味,而他轻轻的吐气凝成话语:“‘攘外必先安内’,谁教你的?”

曹寅告诉他了?我皱了下眉,道:“书上看来的。”话语显得不情不愿,玄烨自是听出了我的情绪,补充说:“皇后她今儿个收到有人送来的密报,说是见到你和一个男人在园子里幽会,所以我才去找了曹寅。”

那么,玄烨也知道我过问了政事?后宫涉政,素是历代的大忌。这样一来,想是我的处境会更加不好过了。但现下我更为注重的是——是谁向皇后告的密。良慈吗?只有她在那时候出现在花园,可是,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目前我和她的关系虽说不上肝胆相照,至少也是真心对待,难道这后宫真的不存在真正的情谊…

玄烨抱我的双手稍稍紧了紧:“宛文,朕会保护你,相信朕。”他的话真诚得紧,但我没好气地回道:“就你?还是留精力去管好整个王朝吧,后宫的那些笨女人,我可还没放在眼里。”

其实我是真的很怕,但又不得不这样说。道理很简单,只是不愿因为自己的沉重而成为别人的包袱。

我话语间,本来想伸手舞动两下来助长自己的气势,但也已经被握住了。

玄烨的笑经由胸腔的震动沉沉地荡了开去。他说:“宛文,你很好,真的。”

心里有点感动,但我无暇去探究“很好”这个词更深的含义。他说话永远可以这样轻易地表现沧桑的感觉,可是他明明还是这样的年轻。

拥我在怀,玄烨渐渐地睡去了。

但我睡不着。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姿势入睡还真是考验人的心态。

玄烨的眉尖,即使入睡也锁着那一个结。他身边的不远处放着一柄配剑,随手可及。他是帝王,却比任何人都缺少一份安全感。穷人永远不用害怕失去,那些强盗也永远只注视着富人,更何况那么多虎视眈眈的野心家。

那一夜睡得很迟,太监在门外报晓的时候我才只入眠了一小会,迷迷糊糊地就一口骂了出去:“哪个混蛋鸭蛋王八蛋吵本小姐休息的!”话刚出口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时见玄烨看我的神色满是戏谑。

他已经换上了朝服,帝王的气息又扩了开去。

一过夜,他始终不该是那个抱我入怀轻声说“你很好”的那个男子。

内心的不悦让我少了向他解释的心情,理了理衣衫,我小小地做了个万福,道:“皇上的配剑可否借宛文一用?”玄烨点了下头。我将剑抽出,一咬牙对着指尖就划出了一道伤口。

玄烨来不及阻止,脸色低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若有若无地瞪了他一眼,我找了个适当的位置用力一挤,床褥上就染开了几朵血花。

还真有些讽刺,以前对琼瑶剧嗤之以鼻,现在居然还是用上了这一招。

正打算把剑还回去,我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一把拉了过去。手指被玄烨放在嘴里轻轻地吮吸,我的脸顿时大红,窘地厉害,他却依旧咬着我的指尖,抬头看我:“你太不懂得自爱了。”他的眼底没有太多的情感,一如深沉的崖谷。

我悻悻地收手:“宛文不过是不希望日后被人笑话,皇上万金之躯,难道这事还让您来做不成?”

“以后有血,让朕替你流。”玄烨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出了门,随太监起驾上朝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

这是真的出自那个男人之口吗?亦或是,又不过是逢场作戏。

随轿回去已经是临近午时的事了。小桃见我就兴奋地胡言乱语:“小姐,怎么样?成了没?”

我挺无奈地看她,好不郁闷。这丫头的声音太大,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四面树起的那对对耳朵,清了下嗓子,我只能干巴巴地说:“皇上钦点的事,能不成吗?”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的闭门声大得足以惊落一群飞雁。我低下头只轻笑。这宫里的女人还真是…

有太监来通知说各贵人的主处已经分配了下来。

终于是要从这里搬出去,以后也不用天天担心那些女人随时来找麻烦,一个人住我自然是乐得清净,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寂寞。“清宫”,还真是“清”得紧。

小桃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一面笑一面把衣物裹进布包里。想是现在很多人都同她有一样的想法。毕竟初封贵人的第一夜就被钦点,受宠之至,非同一般。

搬离的工作没有想象中的繁琐。我的住处名做“澹烟宫”,一行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宫女和太监候着了,说是皇上派来服侍的。

身份较高的两名女官分别名作“水墨”、“婴云”,另有两个太监则是“幅参”及“贺顾”。

见我来,他们皆是恭敬地伏身道:“贵人吉祥。”

我抬了抬手,缓音叫他们起了身。

周围一番打量,发现这的陈设较秀女宫果然好上许多。锦帘坠珠,紫椅软榻。多了分贵气,少了些亲和。

路上时随行的太监已经告诉过我这儿便是玄烨的母后入宫当年的主处,自其过世后便一直再没人住进去了。

“宜贵人得皇上这般喜爱,日后的富贵定是非同一般。”那太监阴阴柔柔的话到现在仍在耳畔,怪怪的很不舒服。

富贵?这玩意我还不曾感到过有什么用,反是觉得只会无端招惹麻烦。但有些事实的确让我的心跳听起来格外突兀。玄烨而今的表现待我的好不是单纯地想无视就可以否认的。只是这个后宫太让人缺乏安全感,于是不论什么事都有些不愿那么轻易去面对了。

毕竟是空了许久的房子,即使整洁地不沾一死灰迹,但依旧少了分生气。原本的摆设我一滴点也没有改动,只是叫小桃把那些衣物首饰分别放到了相应的位置。

既然是玄烨母妃的住所,有些记忆,我也不想去破坏它。

自在澹烟宫住下后,日子过得很是清闲。怎么说也是少了那些个从不同角度射来的目光,不用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了。

后几日玄烨没来找过我,只听说四面的形势又严峻了些,似乎京城高呼“反清复明”口号的势力弄得到处动荡不安的。

不时在看书的时候会昏昏欲睡,然后思维中只留着如何能助上玄烨的思考。

我知道他身边有很多能人,但不确定那些个老古董是不是真的能提出些建设性的建议。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出现个“韦小宝”,也好帮”小玄子”出谋划策。

想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婴云正好端了菜过来,见状不由取笑道:“主子你总有那么多好笑的事似的,改天说出来让我们也都乐乐。”几天的相处我和她们这些下人之间的关系倒也融洽,“主子”与“奴婢”都成了象征性的称呼。

把书放到桌上,我淡淡地笑了下:“说得我倒是跟个鬼灵精似的。”

外面的光撒进来有些明媚,一阵鸟过,影儿就点点落了下来。

我轻叹了口气,说:“婴云,替我把水墨唤来,我想去一个地方。”

婴云把茶具放到桌上,应了声便出去寻人了。

第九章 初落回眸乍经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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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始终不明白我要去浣衣局做什么,但我一坚持她也不好违抗,只能叫了几个太监为我带路。

浣衣局的屋子颇大,几分宽阔,散着些许香气。宫廷的衣物洗完后总要香料熏上一熏,留些淡淡的余味。

路上走去,不时见几个宫女坐在一边,三两个一群地闲话笑谈。我不觉心下有些诧异。宫里只听人说浣衣局是地位最低卑的地方,现在一看倒是清闲得紧。

“宜贵人吉祥。”从里面匆匆跑出了一个女官,似是管事的,到了我面前立即迎头跪下。想是没料到这儿竟会有主子要来,她显得忙乱而有些不知所措。

叫她起身,我问道:“明如在哪?我是来找她的。”

那女官的神色一下子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