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捂着脸道:“老夫人,连您也打趣奴婢。”

风月笑笑不语,转身对娟儿道:“你先出去一会,我有事要跟她说。”

娟儿福身退下,为他们带上房门,看着眼前的秋喜,确实跟从前不同了,她已经换上了绸缎衣服,一应东西也都按主子的来,只是从来的奴才心性不变,见人就低头,说话也奴婢长奴婢短的。

风月盯着她看了一会道:“老爷既挑了你,自然是你有过人之处,以后也不必见人就低头,你要时时记得自己是主子。”

“谢老夫人教诲,奴婢记住了。”

风月笑了笑,接着道:“现在府里就你跟我熟一点,现在他们还要把你弄走了,以后再没有人跟我说实话了,府里的事我也大概这辈子都别指望弄清楚了。”

她说得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

秋喜担忧的看着她,“老夫人,奴婢听说老夫人现在已经被老爷认可了,怎么还有什么烦心的?”

风月叹了口气不语。

秋喜急的道:“老夫人,您说出来,只要奴婢能做的一定尽量替老夫人做,以此还老夫人栽培的恩情。”

风月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其实也没什么事,是我多心了,府里燕君小姐是个聋哑,而后院被符咒阵压的亡灵,住在这个府里,总不见得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秋喜脸上神色动容,为难的看着她,“我知道老夫人疑惑,只是这些事情是府里的忌讳,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闻言,风月放开她的手,“我只是说说,其实也就是有时候想起来郁闷罢了,知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算是这个家的人,不知道也无防。”

“老夫人…”

“行了,看你在这里很好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好生歇着罢,等到圆房那天我会派人送份上好的嫁妆给你的,你是我房里出去的,这份嫁妆理应我出的。”她微笑着向她辞别。

秋喜看着她,眉头深深拧在一起,“老夫人,奴婢真的不是不想告诉老夫人。”

“算了秋喜,我也不想为难你。”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秋喜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叫住她,“老夫人…”

风月就是在等她这一声,她微微笑着,将迈出的脚缓缓收回,转身看着她。

“奴婢吿诉您,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爷当年也只是一时气愤难当才会做傻事,只不过少他一直不肯原谅他。”

风月走回去,拉着她的手一同在鸾榻上坐下,“慢慢说。”

秋喜低下头,小声的将从前的故事告诉了她。

十几年前,老爷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一次跟着朋友逛窑子的机会认识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名叫婷婷,长得十分出色,也会歌舞,深得老爷喜欢,于是就想把她赎出来娶进门做小,可是当时老爷已经有三房太太了,大太太与二太太三太太商议都不同意,与老爷僵持了一阵,可老爷最后还是将她娶进了门,做了四太太。

因为与三房不合,她就一人住在后院的春廷园里,那个廷,从前是“婷”是老爷为她特地写的匾,后来才换了字的。

风月听着,心里暗暗思附,难怪南宫明那天说,自己再不济也没娶一个窑姐儿回来,原来是这话。

秋喜接着道:“她嫁进来自然是得宠的,不下半年就有了身孕,其实对这些,老夫人看得很淡,也就是二少他的生母,容忍了二房三房,再有一个进门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正得宠的二夫人就不乐意了,她进门虽晚,可是生孩子却早,大少爷在老爷跟前一直挺得宠的,二夫人还争着有朝一日压过老夫人的头顶做正房,正在来了三太太四太太,她这梦想也就渐渐的破灭了。

当时的大少爷已经娶妻,燕君也有两岁了,正是幸福的时候,大少爷跟着老爷打理生意,二少爷当时还在读书,不大理这些。

四太太怀孕生子其实是谁也挡不住的,老夫人跟三夫人也都默默接受,就是二夫人容不下这口气,就在四夫人快要临盆的时候,老爷因一宗生意急着被叫出府去了关外,只留着大少爷在家里照应着。

那天夜里下着雨,本来是小雨,后来越来越大,接着天上起了雷电,于是各房都早早收拾睡去了,到三四更时,突然听到后院一声惨叫,趁着雷电声这惨叫听起来格外吓人,我当时还在少爷房里服侍,少爷当时年岁小,一心只想着玩,听见热闹就跑了出去,于是我也只得服侍着他跟过去。

后院早就灯火通明了。

是四夫人房里出事了,我们去时,看到老夫人也正匆匆往那边赶,而大少爷浑身是血冲了出来,看到这里,我就知道出事了,连心拖着二少爷躲进了一旁的假山后头。

渐渐的,四夫人房里的叫声减小了,最后房里开始有哭声,是二夫人的哭声。

看到这里,我就明白了大概是什么事了,心想坏了,等老爷回来一定会有惨剧发生的,我抱着二少他躲在假山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原本应该三天后回来的老爷却突然回来了,急匆匆的走向四夫人院里,家丁敲开门,敲门的动静山响,院子里一片纷乱,我见事态越来越严重,就硬拖着二少爷回了房,隔天一早,便传出了四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惨死的消息。

而后,消息一直被牢牢封锁,府里的人那时个禁止去后院,对外只称四夫人暴病而亡,隆冬腊月,四夫人的身子停在院里整整一周才下葬。

其实这件事,不说也明白是谁做的,是大少爷,老爷痛失爱妾与未出失的儿子,悲痛欲绝,召来府里所有的人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做的。

大少爷一个人承担了下来,说是自己做的,是自己下的毒,而后在与四夫人挣扎当中不小心刺中了她的肚子,可是二夫人护子心切,说毒是自己下的,总之闹得不可开交,当时大少奶奶也带着孩子在场,老爷痛诉他怎么下得去手的时候,突然暴怒打怒出手打了大少爷仅两岁的女儿,燕君小姐当场耳鼻流血,被打穿了耳膜,从此,就燕君小姐就成了聋哑。

老夫人原本身体不好,虽然没参与此事,可是老爷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也不相信,从此再也不回府里住了,二夫人愧不难当,害怕连累儿子,只一心想身责任背到自己身上,于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上吊自杀了,老夫人看见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连死了两个人,连燕君也受了伤害,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不出几个月便撒手去了,二少爷从此失去了母亲,性格大变,跟谁都不亲近,也不说话,对老爷也越来越怨恨。

老夫人跟二夫人死后,大少爷也郁郁寡欢,他本来是个极心善的人,亲手毒死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件残忍的事,现在又牵连了这么多无辜,他心中惭愧,于是也不再理生意,只是跟一群朋友喝酒赌钱,逛窑子,渐渐的,因为他对人没戒备,平时出去带钱又多,不知不觉就被几个混混盯上了,后来…被人劫财送上了性命,只留下孤苦无依的大少奶奶带着聋哑女儿度日。

她说完,长叹了一口气,“事情就是这样,大少爷到今天还跟老爷记仇不说话的原因也是因为老夫人当年含恨而终。”

风月眉头紧锁着听她说完,半晌不语。

秋喜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老夫人,这件事您自己知道就好了,对谁都别提起,是南宫府的忌讳,我们几个知道的也都当不知道。”

风月漠然听着,最后她抬起头疑惑的道:“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三夫人在哪?”

秋喜被她问得怔愣,笑着道:“三夫人当然是在她房里啦。”

“三夫人也太冷静了。”风月冷笑,起身在记里来回踱着步,“那天夜里那么大的动静,难道三夫人就没从房里出来看一看吗?”

秋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道:“可能去了,也可能没去,奴婢当时只顾着二少爷,没大注意。”

她脸上的表情如数落入风月眼里,她也不再为难她,笑着道:“秋喜,你告诉我这些我很感谢你,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好了,你歇着罢,我回去了。”

秋喜默默送她出门,临走看她的眼神仍是顾虑的。

风月安慰她道:“放心罢。”

“老夫人回头有空再来看我。”

“知道了。”

辞别了秋喜出来,风月心里十分动荡不安,唯一搅乱她心神的只是三夫人,路过春廷园时也不禁驻足停在了那里,远远的看着红漆剥落的匾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南宫府还有这么一段秘密。

低头走路的时候,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还是娟儿提醒她,“老夫人,少爷来了。”

抬头看到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南宫明,风月脸色变了变,最近只想跟他撇开关系,没想到碰见的机会却越来越多了。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南宫明也停了下来,“老夫人这是打哪回来?”

“随便逛了逛,二少爷忙罢,我有事先走了。”她不想跟他,亟亟的先走了,南宫明被她弄得漠明奇妙,笑了笑,负手走了。

回到自己院里,看到站在那里的人,风月冷笑着道:“胭脂,你不在你主子房里服侍,在这里做什么?”

脂胭正想回话,正房的门帘挑开一寸,里头三夫人的声音冷冷的飘过来,“等您呢,老夫人。”

这是她头一次称自己老夫人,风月冷笑一声,进了房,房里的小丫头给她上茶便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娟儿替她解了披风,拿着进了里间,风月回身在椅上坐下,笑着道:“坐罢,芷兰出嫁了,三夫人以后在府里也少了一个说话的人,若没事可以常往我这院里走走。”

玉滢冷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那就不必了,知道老夫人喜清静,我也不敢多来打扰。”

“三夫人何必客气。”

“不是客气。”

风月冷笑,低头吹着茶水,“看来三夫人还是没有把我当成南宫家的人,做什么事都这么见外。”

“华风月。”她突然唤她的名字。

风月抬头看着她,一笑道:“三夫人有话直说,风月听着呢!”

她低头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手还没离开杯子,三夫人突然一手打过来,风月躲避及时虽没挨打,可是杯子却摔在地上碎了。

三夫人本来想好好教训她一下却失手了,霍然站起身,气得浑身颤抖着,风月轻轻甩掉手上的水,淡淡笑着道:“三夫人这么大的气从何而来。”

“你别装傻。”

“风月是真的不懂。”

“告诉你,在这个府里有只有我慕容玉滢在,就永远不会有你华风月的任何位置,连下人都不行。”

风月冷笑,抬头直视她,“三夫人的意思我懂,只是似乎要让三夫人失望了,老爷现在已经认定了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三夫人讽刺的冷笑出声,手指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宫女,表面是华家收养的女儿,谁知道是从哪里收来的穷要饭的,只为了五千两黄金,华夫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别以为你可以骗得了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她情绪显得很激动,今天是芷兰出嫁的日子,可是她当亲娘的却没能坐在上首的位置,这对她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打击,风月也清楚她的心思,无心跟她计较,只道:“三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

她本想不纠缠,让她快点回去,没想到她却纠缠不休,最后还上来拉扯,风月被她抓住手腕,她力道很大,白皙的手腕很快留下了她的指痕,风月冷下脸来,用力抽回手,“你不要无理取闹,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玉滢冷笑,“呦,我还真怕。”

风月被她气笑了,喃喃叹息,“真是不可救药。”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上前置问,丝毫不放松,风月后退一步,冷眼看着她道:“你有今天这一步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当年结下的因。”

玉滢脸色凝重起来,蹙眉看着她,“你把话说清楚。”

风月冷笑,转过身不语,玉滢跟着她面前,“把话说清楚。”

风月看着她,眉梢挑出冷意,“老爷年过花甲却还不肯把你这家里放着的三夫人扶正,而愿意在外找一个不相干的做正室,你还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三夫人像是突然被雷击中一样,脸色惨白。

风月道:“我原本不想说,是你逼我的。”

三夫人神情恍惚的站了一会,吃吃的笑了起来,风月看着有些失常的她皱了眉,“你回去罢,早跟你说过多待下去没有好处。”

玉滢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脸上还带着凄迷的笑意,“华风月,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不过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却有这样的心计跟手段。”

“风月从来没有用过什么手段,如果三夫人可以与我相安无事,我也一定不会自寻烦恼。”

玉滢仰身冷笑,“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敢。”

“你最好别期望着会相安无事,因为我…慕容玉滢从今天起与你的梁子结下了,如果你真的以为老爷宠你你就能无法无天,那就大错特错了。”

风月冷冷的不说话。

目光与她接触的时候,看到她眸底一片冰峰,而掩藏在那之后的凛然杀机正在隐隐闪动着。

她收回目光,“不送。”

三夫人指袖离去,绣履踩过地上碎瓷,面不改色的走了。

娟儿从里屋出来,什么都没说,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碎片,风月看着弯腰忙碌的她道:“今天的话,若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等她说完,娟儿就道:“老夫人放心,奴婢不傻。”

风月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

[83. 83 进京]

大小姐的婚事完了,府里也就了了一宗大事,转眼,又到了过年的时候,越来越临近年,府里的喜庆气氛也就越浓了,老夫人把春红调到正院服侍的事也被老爷应准了,自此,她只在院里做些轻巧的活,并不进屋服侍。

娟儿不懂得老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人调到自己身边服侍,只有时候看着老夫人坐在窗边凝视着春红忙碌的背影时,从那目光里看出一些冰冷笑意。

“年味越来越浓了。”老夫人叹息。

娟儿跟着道:“是呀老夫人,今天他们送来了几匹衣料,是给老夫人做节下衣服用的,要不要现在拿过来老夫人瞧瞧。”

见她不说话,娟儿便自己进房里取了衣料放到她面前,在她跟前服侍久了,也知道她爱发呆的毛病,叫了两个小丫头将衣料一一展开道:“老夫人还喜欢吗?这是老爷特地从今年贡进的样式里选出来的,听说呀这些都是宫里皇后娘娘用的,除了南宫府,别人再也碰不到这料子,老夫人穿得可是跟皇后娘娘一样的料子呢。”

尽管她说得天花乱缀,可是她却提不起一点兴致。

他给她选的衣料自然是上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府里过得越来越安心,她心中的失落感就越来越重。

失望,不甘心,寂寞。

种种感觉凌迟着她,偶尔看到诗中男女定情的诗句,她常常想,她也是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可是却没有了爱的资格,每想至此,就再也笑不出来。

“老夫人,您想什么呢?”娟儿垂下手道,吩咐她们将衣料收起来。

风月只管望着窗边出神,墙角下,春红正蹲在那里剪花,她细致的,一片叶子一片叶子修剪,来到这里之后她似乎变得比从前好了,脸上偶尔也能见到笑容。

看着她望着春红出神,娟儿不禁道:“老夫人,最近怎么不见您看那副“宫阁绣卷了?”

闻言,风月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愁绪,“看了又能怎样?我又不能亲自去京城问个清楚。”

“老夫人想进京?为什么?”

风月苦笑着低下头,“有一件事必须要弄清楚。”

娟儿想了想道:“如果老夫人真的有要紧事要去的话,去求求老爷也不一定会不准,老夫人为何不试试。”

风月沉默了,目光渐渐飘远。

在她说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要去跟老爷说这件事,现在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是呀,她又不是被囚禁了,为什么不能出府呢?

或许在她心中某一块,藏着某处不愿被人提起的隐私,虽然已被她埋得很深很深了,但是稍一碰触,还是会让浑身跟着颤抖一把。

她笑了笑,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跟老爷说。”

[84. 84 zhong zhen 的压力]

老爷房里长年弥漫着鸦片香,人走进去就像掉进云里雾里,分不明俗世梦境,佣人通禀后,风月低着头进了内殿,老爷被人扶着从榻上坐起身,精神不十分好,只看了她一眼道:“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