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开了口。

“睡罢。”他道,率先躺下睡了。

床上放着两条被子,他睡了外面的一条,风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的时候老爷闭着眸道:“你睡里面,我夜里要起的。”

风月一时不懂他的意思,怔在那里,老爷睁开眸,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怎么?你打量我真的是那种不尊重的人吗?”

“不是的老爷。”至此,她才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匆匆的上床去里面睡了。

一夜未合眼,至四更时,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她忙起来给他捶着,又起身倒了茶给他,老爷喝完茶便又继续睡了。

隔日早早的就起来去了另一边的暖阁里抽烟去了。

到天大亮时才有佣人进来请起,风月只是他走了之后才略眯了几眼,困得不行,打着呵欠道:“老爷呢?”

“老爷在那边用早饭呢!”张婶笑着道,一面帮她穿衣服,一面又道:“每晚老爷必要起来抽一回的,今天晚上倒奇了。”

风月知她话里的意思,脸红了红,没有接话。

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眸中笑意越发浓了,转身朝外道:“娟儿,进来服侍老夫人梳洗。”

娟儿便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张婶自去收拾床铺。

风月坐在妆镜前,从镜子里打量着她的动作,只不动声色,张婶找了半天,没有找到,红着脸走过来道:“老夫人…怎么没见…”

“什么?”风月装不知。

“那个…”她脸红了红。

风月笑而不语,等娟儿梳好了头,她扶了扶髻站起身道:“你去问老爷。”

说着便带着娟儿出了房间。

另一头暖阁里,老爷正在吃饭,看她进来,搁下筷道:“今早上的粥不错,让她们给你盛一碗。”

风月低着头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吃饭。

过了一会,张婶在门外探头,延捱着进来,待要问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咽下,风月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吃完饭又陪老爷吃了一茶便回自己房里了。

此后每隔一天晚上便要过来这边睡。

过了年初一,府里很热闹起来,请了几台戏进府贺了一回,又张罗着一应迎来送往的宾客,过了元宵,便清闲下来,可能是因为过年时节略操劳了些,老爷身上有些不好,咳得厉害了。

于是请了王夫人进府诊了一回,开了药方每天按时煎服,风月起初还怀疑老爷别有用心,可是去了这半月并没见老爷有什么别的举动,便安下心来,对老爷也更加亲近了,像亲生女儿般服侍他。

今天又是她过来老爷院中睡觉的日子,于是用过晚饭就早早的来了,比平时早来了半个时辰,走到廊下的时候,看见几个佣人站在外头,而正房内却没有灯,只是寝室昏昏的有光影透出来,风月站在拐角处看了看,心中有些疑惑,不禁多站了一会,等于确定屋子里没什么人的时候才走过去。

今天是怎么着,连张婶都被退了出来。”她笑着道,朝房里看了一眼。

张婶笑着道:“老爷不要人服侍,说要自己清静的看会书。”

“哦?老爷兴致这么好?”风月惊奇一声,转身进了房间,老爷果然是灯下看书,身上披着一件棉袍,端着老花镜,见她进来,放下镜道:“你来啦。”

“老爷这几天身子不好怎么不多躺躺,又起来了。”她埋怨的道,扶着他向床边走过去。

老爷摇摇头道:“今天起来已经觉得好些了,没什么大事,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不中用了。”

风月抬头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老爷烟抽得少了,也时常出去走动走动,倒真显得比以往强壮了些,脸色也不像从前那么腊黄了,她重新低下头,笑着道:“虽然如此,还是得多注意,等病大愈了再看书也不迟。”

[105. 106 定亲]

“不是书。”他道。

风月原本蹲下身子替他脱鞋,闻言一怔,“那是什么?”

“你去取来。”老爷道,将双手放到腿上,风月过去取了刚才老爷看的那本书来,就着灯着看了一眼,原来是帐薄,厚厚的一沓。

老爷拿起来翻了几下道:“这是历年来的帐薄,有粮草有珠宝丝稠,也有黄金器皿的,各个进项都记在这上面。

没进门时就听说现在南宫家的事业由二少他一手照看着,现在见他看帐薄,虽然心中有所动,但她也不好问什么,过了一会,老爷将帐薄递给她,“听说你也念过几年书,这些,你看得懂吗?”

“略懂一些。”风月顺从的接过帐薄,只就着灯看了一眼便不由的在心中惊呼,难怪说南宫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光那些数字就令她说不出话来了。

老爷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笑着道:“你比一般的女儿家有心计,也有一般的男儿家聪明心细,这些帐薄没事你可看看,还有那些铺子生意,你也可以去走动走动,我见你成天在家也怪闲的,不为你可以做出一翻什么事业,只是打发个时间罢了。这些原是南宫明经管,好几年不看了,今天略看了看,他倒打理的井井有条,难为他了。”

老爷叹息,风月放了帐薄将他扶到床上靠着,“老爷有这二少爷掌管家业,就尽管享福是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唉,他不娶妻是我心中一块心病。”说到这里,老爷脸上露出愁容,瞬间苍老了几岁。风月安慰道:“不是说了江家吗?”

“这个犟孩子,到现在还生着我的气,不肯成亲。”老爷说着,遥想起当年的往事陷入沉思,风月虽然知道那些事,但是在外人看来,这仍是南宫家的秘密,说不得碰不得,她笑着打岔道:“跟自己亲爹能有什么仇呢,老爷多虑,明天我去问问他的意思,若好了,择个日子就去定亲。”

老爷想了想,“也好,你去问问他,二则先让他们搬到别院去住罢。”

“是,老爷。”风月应着,服侍他躺下睡了。

自己端着一盏灯悄悄来到外屋,仔细翻看着那些帐薄,这还只是去年一年的,大约算下来的银钱进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天文数字,握着帐本怔怔的坐了一会,风月叹了一声,起身回房看到老爷安祥沉睡的面容,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上床睡了。

第二天,她在老爷房里用过早饭便回到自己院里,看见几个人正在那里抬东西,停下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张婶说老夫人房里有几件家具旧了,让我们抬出去换新的来。”一个小厮回道,娟儿在旁附和,“张婶昨天才来说的,奴婢以为得过几天才搬呢,于是就没回老夫人,没曾想这么快。”

她也有些乍舌,暗指张婶奉迎老夫人,这些风月怎么会听不懂呢,她看了看,没有说什么,进了房道:“二少爷这几天做什么呢?在家吗?”

这些日子光忙着老爷那边的事,府里别的事她也没有注意。

见问起,娟儿回道:“二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府里,偶尔出去打猎,今儿还不知道出去没呢,老夫人要见二少爷吗?”

“恩,他的亲事昨天老爷说要定下来,要我问他是什么意思?”风月如实道,小丫头倒了茶来,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唇,放下道:“你去看看他在府里没,若在,告诉他我有事找,或他来我院里,或我去他那里都行。”

[106. 106 交权]

“是,老夫人。”

娟儿俯身退下,过了一会回来道:“不巧,二少爷一早就出去打猎了。”

风月低着头沉吟了一刻,摆摆手道:“行了,等他回来再来回我罢,你先下去罢,这里没事了。”

娟儿担忧的看她一眼,转身退出房间。

年后,家里的铺子生意便重新开始经营了起来,各铺子都有一个年纪经验都足的老人担当掌柜,平时不是动用过千两的银子自己便可做主,前几天城西毛货铺子的冯掌柜看中了西域来的一皮毛料,检查过货物质量没问题,又商定了价钱后便亲自上府来询问二少爷的意思。

管家领着他在府里坐了一会,叫人去请二少爷回来,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冯掌柜又等得急,于是派人去告诉了老爷。

老爷今天身子骨还硬朗,冯掌柜进去请了安,请事情说情只等示下,可是老爷却不言语,半晌才道:“这事不用问我,去问问老夫人去,她说可便可,直接让帐房支银子就是。”

冯掌柜当时怔愣在那里,转身看向一旁的管家,连管家都惊得瞠目结舌,历来,哪有女人过问外头生意的。

可是老爷既然说了,也不可违,于是派了张婶和管家一起引着冯掌管的去往老夫人正院。

三夫人这几天闲着,看天气不错,便和大少奶奶一起相约想上街去走走,迎面看到这几个过来,停下来道:“呦,张婶,你这又是去老夫人房里罢,这些日子您去她那里可勤快多了,打量着连腿都要跑细了呢!”

张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陪着小心道:“回大少奶奶的话,奉老爷的命,去请老夫人的示下。”

大少奶奶阴阳怪气的说完,瞥眼看着冯掌柜,“他又是谁?”

冯掌柜连忙做揖,“见过大少奶奶。”

“他是毛货铺子的冯掌柜,因为一桩生意需要过目,二少爷不在,老爷让过来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再下定夺。”管家口快道,张婶暗暗拉他一把,管家知说错了话,愧得低下了头。

闻言,大少奶奶冷笑一声,回身看向三夫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氏走过来,看着张婶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张婶硬着头皮道:“是真的,不过是老爷一时高兴让他来问问,也不是就让她拿主意,可能就是想哄老夫人开心一下。”

不说还可,越说三夫人脸色越不好。

张婶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哼声了。

三夫人冷笑着道:“哄老夫人开心,老爷还当真返老还童起来了,玩什么风花雪月,呵…”

她冷笑着,不冷不热的瞥了张婶一眼,款款的走了,大少奶奶附和着冷哼一声也跟着去了。

张婶出了一身冷汗,看看那两个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便领着人去了老夫人房里。

进了门,见娟儿在外头站着,于是先走过去悄悄的问:“老夫人呢?”

“歇着呢?这是…”她注意到来人。

张婶低低的说了,娟儿明白了道:“那你们且等一会,我进去回老夫人去。”

说着,就挑帘进了房。

风月并没有睡沉了,只是歪在榻上,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眸,问道:“二少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有个冯掌柜因柜上有一笔生意需要支三千两的银子,二少爷不在家,老爷让他来请老夫人示下,看可不可?”

听了这话,风月睁开眼,有些诧异的道:“请我的示下?”

“是呀老夫人,此刻人在外头等着呢!”

风月心中揣测着老爷这样做的意思,一边吩咐她,“请他进来罢。”

说罢,起身坐好,理了理略凌乱的衣服鬓发。

娟儿领着一干人等进来,张婶和管家先行了礼道:‘请老夫人安。”

“见过老夫人。”冯掌柜请了安,站在一旁,风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翻,笑着道:“我已经听他们说了,只是这些生意我也不懂,不知道该怎么样,还请冯掌柜的一一明说。”

[107. 107 好事]

冯掌柜将带来的毛皮样本和与那个商定的价钱递给张婶呈上去,“这是明细和料子,老夫人平时穿多了上好的料子应该明辨好坏,另外这是价钱,按现在市面的价钱算,我们以这样进价可以净赚四层。”

风月看过帐目,笑着道:“冯掌柜是府里用的老人了,做事自然是妥当的,不用看了,让帐房支三千银子就是了。”

“谢老夫人。”冯掌柜谢了恩,抬起头时不禁向上多看了几眼,刚才他一直低着头不敢冒犯老夫人尊容,只听声音就觉得清脆舒畅,现在再看到老夫人姿色不禁在心中轻叹。

风月也瞧出他痴态,冷笑着转过眸,“这些你还带回去罢。”

冯掌柜方回过神来,上来取了自己带来的样品和帐目躬身退下。

“管家,代我送送冯掌柜。”

“是老夫人,冯掌柜这边请。”管家招呼着冯掌柜的出了门,张婶上前两步笑着道:“家里女眷过问生意上的事,这可是府里开天辟地头一回,老夫人有福了,能得老爷这样重视。”

风月脸上淡淡的,没有说话。

张婶独自站了一会,也觉讪讪的,于是转身告退,“那,老夫人歇着,奴婢还得回去服侍老爷。”

她却在这时开了口,“老爷这几天病虽下去,但身子骨还得养两天,你多尽点心照顾罢。”

“是老夫人,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风月摆摆手,“下去罢。”

娟儿打开帘子送张婶走了,进来道:“老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娟儿脸上十分欢喜,风月抬起头,凤眸微微眯起,笑着道:“怎见得是好事?”

娟儿被她问得怔住,怯懦的道:“难道不是吗?这下…家里乃至府里都会知道老爷已经准许老夫人放手去管生意上的事了,人家肯定会对老夫人另眼相看的。”

风月仰起身哈哈笑着,她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这两日老爷宠得太过了,未免遭人恨,前儿才刚换了房里的家具,现在又让她看帐目管生意,只是有一件她不懂…

老爷为什么要让她过去睡,却不碰…

难道他只是想让人家觉的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吗?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风月想了一会,垂下眸。

或许他只是想让南宫明断了念头罢。

这样想的时候,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烦燥,抬起头道:“算了,管它是不是好事,这些日子没有去看秋喜,你收拾几样衣料首饰给她送过去,就说我这几天身上不好,过些时再去看她。”交待完,她沉默了一会又道:“还有,让她放宽心,二少爷只是对老爷赌气,并不是针对她。”

娟儿站在那里扭捏着不去,迟疑的道:“老夫人,秋喜姐姐心里什么都明白,其实,这次的事若不是老爷的主意她是不会去的。”

风月转头看着她,眉梢挑出几丝冷意,“哦?为什么?”

娟儿十分为难的看着她,吱吱唔唔的道:“秋喜姐心里有人,虽然她不说出是谁,可是有时候我们一起去庙里进香,也听见她偷偷替那人祈福,所以…”

听了这话,风月哦了一声,渐渐明白了。

娟儿道:“那奴婢就去了。”

风月摆摆手,兀自低头想着心事。淡蓝色梨花袄,如意裙,斜斜的倚靠在那儿,举手投足间一种庸懒的美人态不自觉得流露出来,屋子里摆着一面琉璃屏风,那原是老爷房里的东西,前几日给了她,就摆在鸾榻一侧。

[108. 108: 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