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浩骞看了眼晗光, 思忖半秒, “后天?”

王正维说好。

温浩骞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纹身男, 遂问,王正维反问,“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马蹄?”

上回就是马蹄和陈数联合设计才导致抓捕鹰头行动落空, 孔严还被鹰头他们抓了, 温浩骞怎么可能忘记这个马蹄。

“就是他。”王正维答,“他和鹰头是一伙的, 鹰头被抓以后,他们几个余党还想救人,被我们一举剿灭,只可惜被那小子逃了。”

温浩骞心下一沉,语气却还寻常般平静。

“好的,我知道了,后天呼市见。”

事情讲完,爽利挂机。

由于突然决定要去呼市,温浩骞与母亲杨芝茗说了一声,最近他要去外地,请一周后再来珠城。

隔天,他带着晗光一块去了呼市。

虽说是办正事去的,但带着晗光意味着存心出去放松。

两个小时的飞机,到呼市还不到下午。一下飞机,王正维那里就派人过来接机,两人把行李放到安排的酒店房间里,动身和王正维碰头。

鹰头案就在明天,王正维问温浩骞,“上断头台前,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鹰头从玻璃后面的门里走进来,穿着囚服,手上和脚上都拷着铐子,因为高,四肢不平稳,走路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晃,比以前更瘦了点,两颊颧骨凹了进去,头发油油的耷拉在大而光秃的脑门上。

他看上去没有精神,过去目光中那点邪气全数消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了温浩骞一会儿,半天没有动作。

温浩骞朝他点了点头,指指墙上的对讲机,自己先去拿,鹰头才缓缓伸手出去捞起,挂在耳边。

“你只是运气好了一点。”这是鹰头说的第一句话。

温浩骞没有马上说话,看着鹰头,隔了一两秒才说,“但是现在坐在里面的人是你。”

“我没有输。”鹰头强调。

温浩骞笑了笑,“你手上沾染的鲜血和无辜生命,羽婷的,孙非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和动物的,你罪孽深重却不知悔改,到了这一刻都还没有醒觉,这才是你最大的可悲。”

鹰头哼了一声,“你少跟我摆道理,每个人赚钱的路子不同,你以画为生,我以杀戮为生,各走各路,各归各处,有什么错的,你们这些人拦我钱途,都该死!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是杀,反正我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也没想过要上天堂,去底下阎罗王那里弄份差遣应该没有问题。”

温浩骞看疯子似的看了眼鹰头,淡淡道,“你大可以欺骗自己没有输,到了明天你就会明白,谁也救不了你。”

晗光在门口等温浩骞,远远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嘬一口,看见晗光,冲她点了一下头,快步往这里走来。

他看过来的目光里那点疲倦还未来得及掩盖。

晗光也朝他那里走了几步,一靠近,刚想说句什么,温浩骞忽然拉起她的手,“陪我走走。”

一路无话。

这里的天空很低,湛蓝湛蓝,云朵大片大片,像高清照。

晗光突然想到温浩骞画的那个小村庄,被称为“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的地方在哪里?

温浩骞低头看了眼她,“想去吗?”

晗光使劲点头。

“就在本城,我办完事情,我们在这里多玩几天。”

晗光开始向往了。

下午,温浩骞有事出门,池晗光一个人在酒店玩手机看电视。

收到傅珍的微信:宝贝儿,到了没有?

晗光昨天晚上告诉傅珍,将和温叔叔去呼市,她没说干什么去,傅珍就以为他们一起去玩的,比晗光还要兴奋,聊了一个晚上,还在网上down了一本攻略老男人秘籍,叫晗光赶紧学习起来,乐的晗光倒在床上滚来滚去。

她当然没把和温浩骞的事告诉傅珍,不然傅珍铁定大吃一惊。她想缓一缓,等更确定一些再说。

听傅珍说,孙零最近忙着学车,前两天见他时,整个人晒得跟黑人似的,还问傅珍要面膜贴,晗光听完,笑的厉害,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好在被子绊住脚。

笑够了才想起正事,七月份第一批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晗光问傅珍有没有收到学校那边的电话通知,傅珍说还没有,晗光也没有,正纳闷着,电话就进来了,是万大校方打来,通知晗光被学校录取了。

挂掉电话,晗光按捺住激动兴奋的心情,打电话告诉傅珍,录取通知书不日就会到。傅珍为她感到开心之余,难免担心自己,晗光安慰她不用担心,再等等兴许就来了,傅珍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温浩骞去了一趟警局。

王正维在里面审问鹰头余党,他和另外几名警察站在外面。

头目已倒,剩下都作鸟散四零八落。此刻,都想减轻刑罚,能招供的都招供了。

审问到了一半,王正维出来抽烟,和温浩骞走到外面去说话。

王正维散了一支给温浩骞,两人坐在门口石阶上。

说到已快尾声的鹰头案,唏嘘万分。

王正维:“马蹄和陈数都是关键,陈数在我们手里,马蹄在逃,那小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让他先逍遥几天。回去好好审问陈数,说不定能套出新线索。”

继而话锋一转,咬着烟,眯眼看向温浩骞,“羽婷的大仇已报,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大朵大朵白云飘浮在空中,温浩骞看了会儿,笑笑,“说不好……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王正维拍拍温浩骞的腿,“按我说,接下去最重要的是你的终身大事,找个实在点的姑娘过日子,一个人飘来飘去的日子能过几年?”

温浩骞没说话了,沉默地一口接一口抽着烟。

从警局出来,已近晚,呼市维度高,落日晚,六七点钟还似大白天。他没在外逗留,想到酒店里还有人等着,马不停蹄赶回去。

温浩骞和晗光两个房间,相邻。提前给晗光打电话,约晚饭。

谁知提示占机,隔了几分钟再打,还是占机。

温浩骞索性不再打了,等那里反应过来再打回来时,他已经在酒店的电梯上准备上去了。

“刚才和傅珍打电话。”一上来晗光就先解释。

温浩骞没什么所谓的说,“我快上来了,你准备一下,等下一块吃饭去。”

一听吃饭,晗光可来劲,窸窸窣窣动起来,“咱们吃什么?”

“想吃什么?”

晗光盘腿坐在床上认真考虑起来,“听说这里都是肉,但我不喜欢吃肉啊。”

“我们不吃肉,带你吃莜面去。”

“那是什么?好吃吗?”

莜面是莜麦做成的面食,营养价值极高,是呼市特产之,当地有一种说法是到了呼市不吃莜面等于白来。本来温浩骞想带晗光去西贝吃的,但当地人说西贝以做生意为主,不实惠,推荐半亩地。半亩地的莜面店很多,莜面也多种多样,有面条形状的,面皮形状的,球状的,还有圆筒形状等等。

正是当地晚饭时间,半亩地的莜面馆生意很红火。温浩骞领着晗光进了一户农家大院,和南方的大院风格不同,这里大多粗犷,大红的门窗和灯笼,环境不错,服务生也都是当地人,操着生硬别扭的普通话,问温浩骞几个人。

温浩骞答两个。

用餐在院子里,夏天晚上,呼市温度不高,景色宜人,温度适中,边吃边聊,别有一番风味。

桌上放着一口茶壶,两只陶瓷杯子,古色古香。

温浩骞点菜,晗光洗杯子。

洗完,倒上茶。

茶水很清澈,倒映出天空的影子。

晗光喝了一口,不禁眯起眼睛,“真甜。”

正宗的莜面配以小菜,浸羊肉汤,风味浓郁,也可以浸蔬菜汤,同样美味。

直到端上来,晗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呀,我以为是油漆的油。”说完自己先笑了。

“你吃过?”

“以前和姑妈去张家口的时候吃过。”晗光夹了一筷,放进嘴里咬了两口,“这面好有嚼劲。”

“你再尝尝羊肉汤。”温浩骞把羊肉汤移过去,晗光见了连忙摆头,“我还算了吧,受不了那味。”

温浩骞没勉强她,“这里还有道菜很有名,你不吃肉实在太亏了。”

“也不是不吃,就是受不了那股骚味。”晗光吃着面。

“如果冬天来,我们就可以去里面炕上坐。”温浩骞指指院子后面那一排房间,远远看去,每间房门口都挂着一个小牌,上面用白漆写着,是房间的名字,每间都不一样。

“真的?”晗光觉得有趣极了,“那我们冬天再来,怎么样?”

温浩骞看着她,无言地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好,那就约定了——今年冬天,我们故地重游。”

旅行还未完全开启,晗光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约会。

鹰头的案子了结的非常干净彻底,毫无悬念地判以极刑。

一锤定音,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群众退场。

法院门口,王正维和温浩骞步下高高的台阶。

“便宜他了,一枪就结果了,难解心头之恨啊!”王正维感慨道。

温浩骞没表达观点,目光落在晗光身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那里的,站在台阶最底下一级,抬头望向拾级而下的两个男人。

王正维也看见晗光,抬手朝她挥挥打招呼。

晗光小跑上来,叫王叔叔好。

三人边聊边走,谈及之后的行程,王正维准备赶紧回家,温浩骞和晗光不急,在呼市周边游玩几日才返。

在熟人面前,晗光仍和温浩骞叔侄相称,他们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份脆弱敏感的感情,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看似坚固的外墙摧毁,于他们而言,不对外公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那时候王正维虽与两人近距离接触,仅仅只是觉得叔叔和侄女感情很好,很有默契,粗神经的男人哪里会料到这两人在他面前演着戏呢,更不会往那一层去想。

回到家后给老婆一指点才恍然大悟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2017.2.3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王正维回珠城,一大堆事等着他。家里烧的干干净净, 别说值钱的东西, 光是办理证件就要跑相关部门好几趟,十分麻烦。

陈数纵火,对王正维一家造成的损失惨重, 判刑逃不出。

一个礼拜后,温浩骞和晗光从呼市回来,那阵子王正维一家正好搬进新家,是他们在珠城另一套用来保值的房产。回来当天, 受王正维夫妇邀请, 晚上在新家用餐。

饭后, 晗光去厨房帮王夫人的忙。

王夫人不让晗光帮忙,叫她去客厅休息。

晗光抓起池子里的一只碗,打开水龙头, “阿姨, 我不累,你一个人在厨房怪无聊的, 我陪陪你。”

王夫人看着晗光,慢慢露出微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行,那就在这里陪我聊聊天吧。”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围裙和手套交给晗光,“女孩子的手是第二张脸,洗衣服洗碗,一定要记得戴手套。”

晗光垂下眼,默默地戴上手套系上围裙。她觉得很暖,王夫人是萍水相逢的人,可是却这样关心她,像妈妈,也像姐姐。

王夫人打一遍泡沫,晗光清水冲洗,两人有说有笑,王夫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晗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跟你投缘,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可能因为你和我妹妹年纪相仿吧。”

“阿姨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妹妹?”

“确切来说,比你大两岁,很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了。”王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晗光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说,“对不起。”

“没事。”王夫人洗着碗,朝女孩笑笑,“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听吗?”

晗光担忧地看了眼王夫人,“我很想听,但我想这应该是不好的回忆,这会使你难受。”

王夫人摇摇头,“说出来也许会使我的负罪感小一点。”

于是,王夫人开始讲她的故事。

王夫人本名方莹,有个差她十岁的妹妹叫方晶,妹妹很黏姐姐,方莹走哪都要跟,是方莹的跟屁虫,为此方莹很烦她,有次和朋友出去玩,避免妹妹跟着,骗她在家门口乖乖坐着等她回来,方莹把手表留给妹妹,对她说,“晶晶,你看好了,这根最长的针从十二这里再转回到十二,转过第十圈的时候姐姐就回来了,到时候姐姐给晶晶带好吃的。”方晶开心地直拍手,乖乖坐在椅子上傻傻等方莹回来。

那天方莹玩到很晚才回家,压根把妹妹忘记在脑后。

父母都以为妹妹跟着姐姐一起出去的,而姐姐还以为妹妹应该呆在家里,人不见了,一家子急的团团转,满城找人,所有认识的不认识都打听了个遍,听附近的人说下午看到有人领着孩子往火车站那边去,很快来到火车站,可是遍寻角落,杳无踪影。

当时已经晚上,离事发过去好几个小时,方家家长报警。报了警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头几个月,方父方母一有时间就去警局,每次都没有消息,有一个警察坦承告诉他们,每年人口失踪案,小孩拐卖案那么多,能找到的毕竟是少数,有那时间还不如趁年轻再生一个。

方父气赳赳回家,打包好行李,辞了工作,开始漫漫寻女之路。

这样一找便是好多年,好在那时候方莹已经长大,不需要过分操心,老两口全国各地地寻找女儿,各种方法都尝试了,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方莹说,父母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们没有责怪她,也没有说一句重话,她还记得她抱着爸爸痛哭,她说她恨透自己了,爸爸打她骂她都行,可是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个心肝了。

故事的最后,妹妹依然下落不明,父母也因长年奔波心情抑郁而身患重病相继去世。

晗光听完,心情异常沉重,难受又感动,心情复杂,喉口泛酸,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这种时候,当事人已经经历了坎坷最难熬的时候,时光磨砺下反而平静能够叙述,往往听的人心潮澎湃难以平静。晗光没有想到王夫人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悲伤的经历,要不是今天她自己告诉她的,晗光一定不会相信,像王夫人这样的人会和不幸两个字挂钩。

回家的路上,晗光忽然很郑重地对开着车的男人说,“叔叔,你有没有觉得我特别负能量?”

温浩骞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她,挑了下眉,“你知道你孔叔把你比成什么吗?”

晗光来劲,故意撩了撩头发,手托下巴,自恋十足道,“性感?美丽?智慧?”

温浩骞摇头,“小强。”

小强?

那是什么鬼!

男人幽幽补道,“打不死。”

打不死的小强!

温浩骞,你死定了。

池晗光眼睛瞪他,“我很认真。”

车子拐弯,温浩骞看向她,“我也是。”

“……”

“小强不是贬义词。”

“哦,我替小强谢谢你。”

“……”

酝酿的情绪被不合时宜地打乱了。

温浩骞看了眼她,小丫头扭着脸不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抽着气,一脸不开心。

窗外流泻的霓虹和车灯灯影在女孩脸上滑过,侧脸安静又柔和,异常动人。

晗光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减速下来的车子。

男人要说什么,晗光抬手止住,“请叔叔你现在别对我讲话,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温浩骞点点头,“我等你。”

晗光手撑头坐了会儿,发现车子停下了。

这是一条繁荣忙碌的街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灯光投射出来,在路上撒下一道明亮,行人自那道光中来往,步履匆匆。

晗光收回投注的目光,“我以为我很不幸,直到今天才发现,人生那么漫长,每个人都会经历阴霾的日子,我们不用把这段苦痛刻意放大,只要前行,前行就可以了,对不对?”

她转过头看向驾驶位,灯的影子落在他身上,男人的脸,忽隐忽现。

温浩骞想摸摸她的脸或者头发,告诉她,她已经很坚强,不用再一个人死扛着那份悲伤的心情,“你知道男人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池晗光眨眨眼睛,“男人难道不是为了和女人生小孩用的吗?”

酝酿的情绪再次被粉碎,温浩骞看着她,颇有些无奈道,“你在这里和我讨论生小孩?”

池晗光看看周围,“哦,大街上,怎么了?”

她的表情挺认真的,看来没有往坏地方想。温浩骞仔细一想,也觉得挺下流的,没说话,就这么看她一会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随意地轻叩两下,坐正身体拧钥匙发车。

晗光本来想问的他和羽婷的事,温浩骞一瞬间变换的目光促使她打消注意。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曹羽婷是个什么样的人,女人之间总喜欢做这种比较,即使那人已经故去,这假想敌却还在,她不藏在世界哪个角落,藏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张爱玲把这称白月光。白月光多美啊,比起蚊子血来说,多令人向往啊。

大多数时候,晗光忍着不想,显得自己小气吧唧,但是今天可能因某种情绪感染,特别想知道,又想到他问的问题,男人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男人和女人之间,结了婚的男人和女人之间,她觉得因吸引相互靠近,彼此了解产生联系,独立却不依赖,这是她认为的健康的相处模式。

晗光开始思考,温浩骞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温浩骞又是因为什么呢?

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他在身旁了,那种家人一样的依靠让人产生安全感,哪怕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要他在身边,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