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不相信感情。

在自小见过父母畸形的感情,经历过郭昊的背叛,她真的不敢相信爱情,更加畏惧婚姻。

一直以来,哪怕是脱离了那个地狱的家,自己始终仍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下,哪怕那时候和郭昊交往多年,打算踏入围城,也在无意识中做好了退路,一旦发现他的背叛,立刻提起行李回到自己的家中,实际上不过是打心底里的不信任。

因为父亲的家暴,母亲的懦弱,在心灵上的某一个地方,她还是过去的小女孩。

然而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保护母亲,保护其他人!

是时候甩掉过去的阴影伤痛,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

绝不应该让父亲的伤害永远烙印在自己的心上,甚至于惧怕感情,再伤害他人!

试一试吧,相信眼前的男人,相信自己的心。

叶朝把温热的汤放回的祁臣手上,对着他清澈的双眼,眼神柔和:“你也要喝一点,天很冷的。”她握了握他的手,定定的回望他。

她从未遇到过像祁臣这样纯净的赤子之心,她舍不得扔掉他的心,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她跪地虔诚的接过,在心中郑重承诺。

我会好好待它的。

被叶朝的目光影响,祁臣低头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汤进入口中,冰冷的心头似乎不再忐忑颤抖,尤其是在看到了叶朝眼神。

从未有过的坚定明亮,好像无声的告诉他,她爱他。

雷飞走了回来,脸上还有点局促,干咳一声后说:“那什么,老大,刚才那边说阿姨已经出院回家了,人我都在阿姨家附近安排好了,日夜监视,只要看到他们绝对不客气!”

叶家那帮人应该不敢再闹了,不过她猜,妈妈这么快出院,估计是知道她回来的事情了。

“嗯,辛苦了,”叶朝站了起来,把披着的大衣递回给祁臣,“先回旅店吧,明天还要回家去看我妈。”

这件事没结束,她爸那边关于配型的事还有的纠缠,这件事妈妈肯定早知道了,她会是什么态度呢?

叶朝心底沉了沉,往前走的时候发现祁臣没跟上来。

回头看去,白雪皑皑的世界中,年轻男人的侧影孤单的仿若深林中的孤狼,高大沉默,倔强冷硬,只把最柔软的一面展露给自己看。

可她却把刀子送了进去。

顿时难受的心疼。

叶朝转身走回去,主动抓住祁臣一旁的手,他的手被冻得冰凉,修长的手指间一点热意都没有,不像自己,她的手已经被热汤温的很暖了。

“走吧。”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外面太冷了,手都僵了。”

祁臣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开口,没有拒绝,任由叶朝拉着他往前走,两人上了雷飞的车一同开往旅店。

到了车上,叶朝并没有放开两人牵着的手,他指尖泛凉,她手心温暖。

温温热热的捂着他的手,慢慢的,有水汽的汗珠在相贴处化开,微微有点不适应,祁臣不舍得放开。

到了旅店,叶朝直接带祁臣进了她的房间,她这一天又困又累,几乎一躺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雷飞收拾好东西来叫两人吃饭的时候,一推开门,正看到祁臣给叶朝盖被子,那姿态动作,真是够体贴的。

他心理嘀咕了下,老大能在这小子面前那么哭,可见是动了真感情。

他得先试试这小子,这回可不能再看走眼,毕竟这次关于老大父母的事牵扯挺大,万一这小子知道后害怕跑了,简直是给他老大火上浇油!

不行,他必须得试试!

“哎,”雷飞喊了一声,对祁臣招招手,“让老大睡吧,今天她够折腾了,咱俩出去,让她好好睡。”

祁臣犹豫了下,点头答应。

“走吧,一起喝两盅去,这操蛋的事也就喝酒能化解了。”当然,也能把人心口敞开,一顿酒下去,再问话就轻松多了!

雷飞心存了灌醉祁臣试探他的心思,到最后,喝到断片被扛着回来的人,没想到是他!

事后雷飞郁闷的捶胸顿足:谁他妈知道这小子在酒吧干过啊!他能喝过吗!

叶朝醒了的时候,差不多晚上十点了。

她住的旅店是地方普通的小店,单人标间,一张床,洗的发白的床单,一间空间狭小的浴室,隔音很差,几乎是一醒来,叶朝就听到明显的水声。

她心中猜出里面是谁,只听门声咔哒一响。

头发湿润,穿着白T恤的祁臣出来了。

热水蒸腾的他白皙的脸庞微红,漆黑如墨的眉眼英俊,深邃的脸上神情莫测,带着一股摄人般的凌厉动人。

叶朝一直知道祁臣出众的帅气,只是似乎过了这半年,他的脸型有些微的变化,线条硬朗许多,那种柔和的少年感去了大半,精致帅气中男人味十足。

起码现在的他,不会再被称为少年了。

他已经是男人了。

叶朝从前总认为他太小,实际上如今回过来再想,祁臣自小那样的家庭中长大,又曾经休学欠债,又经历直播赚钱,重回校园种种,再加上他对感情的坚持认真,实际上,他比同龄人已经成熟不少。

自己不应该拿社会上的标准去衡量他,尤其是有些地方,自己并不如他。

“祁臣,之前的事,我要道歉,”叶朝舔了舔下唇,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一口气,“不过我想先说另一件事,你愿意听听吗?”

祁臣感受到叶朝内心的变化与震动,一瞬间紧张心跳,似乎终于能够碰触到她内心隐蔽的那一角。

他坐到床上,不靠她身边太近,这时候,她需要绝对的安全感,“你说,我听着。”

叶朝咽了一口唾沫,静谧的室内,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可是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她爸的怒吼,与鞭打时空气中尖利的声响,还有许许多多的低声议论,如芒在背的视线。

没事的!

祁臣不一样的,他不一样的。

“你记得我的背上有条疤吗?”她的声音有点抖。

祁臣压抑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低声回:“记得。”

叶朝沉默了下,感觉心口因为曾经的情绪在急促跳动,她用手在胸前用力按了一下,深呼吸后开口:“我来跟你说说,那条疤是怎么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11月的最后一天,我实现了月初的目标~

第一次啊,一个月没断更!握拳!

60

“如果你在我爸家附近打听一下, 一定会很快知道我是谁, 而且和你认识的我是完全两个形象。”

在家乡, 她是个臭名昭著、没心没肺的不孝女。

在她高三转学离家彻底与她爸决裂之后,她爸以及所有亲戚都在当地宣扬她的冷血、不孝, 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

甚至于爸妈离婚的原因都安在她身上, 说她成心在中间挑拨离间,导致他们夫妻感情破裂。

大部分的人相信传言,他们的大脑似乎能够自动筛选删除记忆, 将叶父家暴、出轨、逼迫前妻离婚、虐待子女的罪行通通忘记,只记得印象最深的那场轰动事迹。

于是所有的错, 似乎都归结于她的身上。

“我父母在我上学时候离婚了,我爸脾气很不好, 在我念完高二的时候, 他逼我去找我妈,要我把她劝回家里跟他复婚,我没答应,结果等到高三开学时,他撕掉我所有的书本和练习册, 不给我交学费, 让我念不成书。”

叶朝的手死死的攥着白床单, 艰难的说出自己的曾经,她极快的瞥了祁臣一眼,他脸色沉静,没有惊讶或新奇。

他的反应令叶朝稍微放了放心, 她不想从祁臣的眼中看到那种探寻的目光,然后再追问细节,那并不是关心,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的私欲,哪怕是可怜,她都不想要这种注视,还好,祁臣并没有。

“祁臣,我之前一直要你念书,其实也是身有所感,如果我不念书,不上大学,我根本脱离不了那个家,所以当时在他不给我交学费的时候,我不得已去找了我妈。”

她当然不会如她爸所愿去劝妈妈回家,她只是想找妈妈求助。当时叶母已经和邓叔结婚住在一起了,可当叶朝用光自己所有的钱,坐了几小时的车来到母亲所住的地方,远远望到妈妈的背影满心欢喜时,在敲门时被邓叔告知:你妈不在家呢。

怎么可能不在家!

她亲眼看到她妈进去了!

可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令她忍下情绪,背过身走了,直到现在这件事依旧烙在她心头上挥之不去。

她的妈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躲开了,其中的淬血心痛堪比生挖皮肉。

从那以后,叶朝下定决心再不求助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永远在她身边,她要独立,要坚强,要靠自己拼出一条路!

她一定要念书!

可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少女,该怎么去弄一大笔学费钱?

叶朝心里明白,她爸是不会给她交学费的。

“后来,是雷飞帮了我,他听说我没钱交学费,拿了他从小到大的过年攒的红包钱给我,还怕我不要,硬说是借我。”

开学那天,叶朝交了学费,那一周每天早上照常上学,晚上十点多坐车回家,刚开始的时候心中是得意的,还想给她爸笑话看。

你不是威胁我念不了书吗,让你看看没了你我能不能上学!

可是年少的她低估了成年人的险恶心理。

在知道她正常上学之后,叶父先是给她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得知交过学费的情况,立刻联系叶母。

当时的叶母接到电话依旧胆颤心寒:“没、没有啊,叶叶没来我这儿,我也没给她交学费。”

当天下午,叶朝接到老师的话,说是她家出事要她马上回家一趟。

回去之后,她面对的是脸上阴云满布的叶父。

他粗暴的拽着她的胳膊从家里拖到楼下,逼着她跪在地上,抽出自己腰间的腰带,一鞭子抽到她背上,叶朝单薄的身子被打的狠狠一抖。

叶父怒吼着:“你学费的钱哪来的!我问你妈了不是她给的!”

他的愤怒行为很快惹来周围的邻居,开始的三三两两化作几十个人,以叶朝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所有人都在围观叶父鞭打叶朝,像是在打一条狗。

从始至终,叶朝咬牙不哭,低声辩解:“我没偷钱!是我借的!”

“谁能借你那么多钱!”叶父的脸通红,狰狞的几乎扭曲,一皮带轮下来,空中发出鞭打的空响,随即是啪的一声清脆,是皮带抽打肉体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抵不过周围的议论声,周围所有的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叶父。

叶朝头昏眼花,似乎世界都混沌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背上火辣辣的痛,整张背像是被活扒了皮,疼的像皮肤都不存在了。

中间,叶朝似乎听到有人喊老大,声音熟悉,但很快她就听不到了,因为叶父又抽过来一鞭子。

他手一松,皮带甩了出去,没了打人的工具,叶父仍旧不依不饶,指着叶朝狠狠威胁:“从今以后,你不是我老叶家的人,不准去学校给我丢人!”

他又想摆布自己的命运了么,不想让她念书,逼她去厂子打工,赚钱好给他卖酒喝!

一瞬间,叶朝脑皮一热,回头冷视叶父,声音尖锐,“我丢人?丢人的明明是你!除了打老婆孩子你还会干什么!”

叶父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极了,怒气冲冲的回身找东西,在旁边小卖店拎起一个木板凳向叶朝用力扔了过去!

巨大沉重的力道击垮了跪在地上的叶朝,她不得不斜躺了下去,心口被震得发麻,背上疼的麻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这时候,她睁眼开时看到的是邻居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好奇的、兴奋的、冷漠的脸,嘴里议论纷纷。

“倒了倒了!”

“会不会出事啊?”

“那是她亲爸,咱能怎么办。”

“也是,家务事不好管啊,她妈呢?”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说…”

周围好吵,叶朝闭了闭眼,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再待在这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用视线把她的衣服一层层扒光,抬到绞刑架上供人戏耍。

她快受不了了。

有冰凉的触感滴到脸上,大雨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叶父大吼:“你在这给我跪着反省!”

他气冲冲的走上楼,很快,因为渐大的雨势所有人都散开,到最后只留下叶朝。

她艰难的从地上做起来,手一撑地,指甲缝里全是肮脏的湿泥,哗啦啦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冷风一吹,叶朝感觉身上的热气全被吹散了,浑身哆嗦着,难过的快要死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

不能上楼,更去不了妈妈那里,她只能蜷缩在楼道的垃圾堆旁,忍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要认输!

当时阴风大雨,叶朝冻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后背上突兀的暖热,她一直以为是背上抽打红肿了的原因,直到感觉到一股湿泞的腻滑感,自上而下慢慢滑了下来。

叶朝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提了下嘴角,很轻松的样子对祁臣说:“你知道吗,木头是可以割伤人的,就像学校里刚发下来的新书,稍不留意,翻页的时候会把指腹割出小口。”

叶父扔过来的那张凳子是新做的,棱角锋利如刀,横着割破了她的背脊,细长的一条伤口,血液流到脚下时她才注意到,看到的时候还纳闷的想:这是什么?

“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么大一摊血汇成小流到自己脚边,恍惚间一摸后背,再一看,手上湿润的红通通一片,视野里全是刺目的红,伴有犯呕的腥气,混合垃圾的臭味,叶朝当时几乎快昏过去。

可是直到那时她都没敢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因为知道没人在自己身边,没人在乎她,真昏倒下去,就像路边的老鼠一样死了。

她缓了缓意识,接着冲到雨里往最近的医院跑,浑身湿透,背上是血淋淋的晕红,她守住最后一丝自尊,躲避着人群,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狼狈跑进医院。

抓住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个人立刻回握住她的手,宽大有力,温暖坚定,终于,紧绷的弦绷断,叶朝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

叶母赶了过来,自责懊悔,在医院照顾了叶朝许久,这期间叶父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叶朝正常去上学时,学校里风言风语,因为叶父那一场闹剧,和他亲口说出叶朝出去卖身赚钱的话语,让她彻底名誉扫地,一夜之间成为当地的丑闻红人。

即使自己成绩优秀,又有雷飞一帮弟兄,流言仍旧像春日的柳絮一样飞散传开,偶尔会有恶心的人到叶朝面前挑衅。

“听说你很缺钱,我给你五十,你陪我睡一晚吧,别嫌少,你也只值这些了。”

叶朝当场把人揍了一顿,就这样,这人竟然之后对她表白说暗恋她很久,让她恶心了不少日子。

后来,周围的风言风语以及恶劣的围观已经逼到叶朝难以忍受的状态,尤其是叶父又到学校来找她了,因为一个契机,叶朝直接转学到外地念书。

那一年,叶朝与叶父决裂,离开了家乡,告别了伙伴,她重新在另一个地方站立,后来意外结识了甄青泉。

之后帮助甄青泉,与她成为好友,和之前这段舆论暴力不无关系,很早就体会到了,传言并不真实,要靠自己去认识。

她自以为已经脱离了过去的一切,实际上一直没有,直到现在,她还是会被父亲那边的亲戚纠缠。

“我背上的疤就是这样来的。”叶朝疲惫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她从不穿露背装,再累也不去做按摩,就是因为这条疤,它像是一条去不掉的烙印刻在上面,告诉她,这一辈子,她都摆脱不了她爸的控制与阴影。

耳边听到脚步声,祁臣走到叶朝身边,手臂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轻轻弯腰,吻在她的头上。

“不要怕,有我在。”

叶朝心头一动,感觉泪水又想上涌,怎么办,在祁臣面前,她好像真的脆弱的如同一个小女孩儿。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泪水,“祁臣,我爸得了尿毒症,他们要我配型给他换肾,我该怎么办呢?”

正常家庭,做儿女的应该立刻毫不犹豫的答应吧,可是她犹豫了,甚至退却,她无法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对她的暴力相向,他散布的那些丑恶谣言。

直到现在,家乡依旧有传播她的谣言,将她描述成一个贪婪丑恶的女人,不孝、冷血是她的标签,甚至还有莫须有的污蔑,认定她哪怕在永兴成为律师,全是靠卖身上位的。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叶朝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可如今要她去给自己铸就满心满身伤痕的人换肾,叶朝做不到立刻答应。

祁臣顺了顺叶朝的背,柔声问:“你无法原谅他是吗?”

叶朝僵了一下,缓慢的点头。

心理上是对这个问题有抵触的,当初叶朝差点与郭昊结婚时和他提过一次,她不打算让叶父参加婚礼。

郭昊当时极力反对,致力于让他们父女和好,甚至当成一项光荣的任务去做,总是要叶朝主动去联系叶父,要求她一定要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这件事让叶朝身心俱疲,两人为此争吵过数次,更是令她将婚期一拖再拖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