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垂着眸,目光不知望向哪里,低低地说:“阿萌…我这算是…活过来了么?”

阿萌歪头道:“姐姐说什么呢,姐姐活得好好的呀,说什么丧气话。”

青灯心中一缩,蓦然想起之前在纯白光芒中所听到的话,低头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

阿萌只见女人忽然脱衣服,刚见一抹雪白便红脸转过头。

青灯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一个字。

一条龙,赤红色的龙。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线条刚劲有力,龙身长长,威武矫健,盘旋与她胸口上下,占据她从胸口到小腹大片肌肤。

即便细小些许,即便缠绕烙印龙姿改变了,她依旧认得它。

九霄盘龙印。

无妄城魔宫圣物,拥盘龙印者,起死回生。

几乎可以感觉到龙印灼烫着她薄薄的肌肤,青灯颤颤巍巍地合上衣裳系上腰带,伸手拉住阿萌的衣袖,指节苍白,指甲在衣料上嵌出深深皱褶。

她咽了咽喉咙说:“你刚才说…他们才走?”

“是啊,”阿萌点点头,从一边木质方桌上拿来一个紫布包裹,“那红衣公子说你醒后把这个给你,说里面是盘缠,够姐姐用上好一阵了。”

青灯抬起头紧紧盯着阿萌,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南苏城北乃一条平原大道。

春日已至,道路两畔长满高高的芦苇,随风摇摆着,发出窸窣的碎响。

天高地远,风光正好。

一辆马车正在大道上行着,马车车身是张扬的朱红色,描着暗暗的金漆,四角缀流苏,此时流苏也与这些芦苇一并摇摇晃晃。

啪嗒啪嗒。

急切切的马蹄声,从后头追赶而来,极快地近了。

一匹鬃毛骏马扬尘飞蹄自马车身后冲出,一声响亮长嘶,骤然停下直直横在马车之前,迫使车夫拉下缰绳。

常封一身黑衣坐在马车上勒下缰绳,刹住马车抬眼望着马匹之上的青衣女子,细鼻润眉,面如娇花,双眸含水神色却是凌厉坚定。

“宫主。”

他微微侧首,隔着车帘对车内道。

青灯下马,走到马车面前撑开双臂,扬声道:“你们要去哪?”

常封心中叹息,对青灯道:“顾姑娘请回罢。”

“什么?”青灯皱眉,“开什么玩笑,我要见渊哥哥。”

语毕不由分说想上车,常封手握鞘中剑,长臂一伸拦住她。

“顾姑娘,对不住了,宫主现在不想见你。”

“什么不想见我,把我一个人落在客栈里自己跑掉是怎么回事?那一包裹银子是怎么回事?——”她一拉自己衣襟,露出雪白胸口一点儿龙纹来,常封赶紧转头。

“——这盘龙印是怎么回事?!”

青灯望向马车大声道:“渊哥哥,你出来!”

她喊完连风声都那么寂了一寂。

片刻后门帘被一只手撩起,手指修长。

青灯往车里望去,只见阴影下堪伏渊模糊的半边侧颜。

“我们俩清了。”

“…什么?”

“十一年前你曾割血救我性命,如今我转移九霄盘龙印于你,你我不再相欠,就此别过。”

语毕,他收了手,车帘垂下。

“常封,走。”

“是。”

常封应声就拉开缰绳,青灯呆了呆,却是依旧分毫不让地独身拦在马车前面,马匹踏着步子吐出的腥骚热气喷上她的脸,她毫无察觉一般,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刺绣车帘。

“渊哥哥…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

马车内飘来一声嘲讽冷笑,淡淡的,陌生的,紧接着是堪伏渊话语,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她心尖。

“顾青灯,本座对你厌烦了。”

青灯眨了眨眼。

风吹过,吹起她鬓前的长发,吹进了眼里的砂。

她低下头沉默,半晌后她抬起脸,哑着声音说:“你没了盘龙印你是不是会有事?”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

青灯笑起来,“渊哥哥,你别骗我,我不会相信的。”

“顾青灯,无九霄盘龙印本座只不过修炼之时需多花了些力气,对本作无甚影响。”马车内男人声音毫无感情,沉甸甸的,干净的声线,他顿了一顿,才道,“你生出如此之多祸端,还指望本座继续对你有心么?”

青灯身子似被雷劈了一般,僵硬了,又晃了一晃,低下头去。

“顾青灯,本作不需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还陪床,可是清楚了?”

堪伏渊说得淡淡。

作者有话要说:青灯复活╮(╯▽╰)╭

不要说为毛线不一开始宫主就把盘龙印转移给青灯这种话哦

逼至此才转移定然是穷途末路的╮(╯▽╰)╭

明天休息

最近千里大姨妈+重感冒ing,变攻的千里看见不冒泡的读者会抽打你们的=w=

☆、第八十一章

常封看向青灯,她的小脸已经死灰般苍白了。

空气仿佛凝滞,连芦苇也停止了摆动。

青灯在马车前低头站了好久好久,车里的男人再无声息。

常封轻声道:“顾姑娘,宫主且有要事回宫,夜凝宫那种情况你是知道的,不可再耽搁了。”

马儿踢踢步子,喘出一口气来。

青灯又是过了半晌,才重新抬起脸,目光笔直越过常封的肩膀,望向车帘。

“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好女人,我不配。”

她轻轻说,“渊哥哥厌倦了当是自然,灯儿只想最后告诉渊哥哥,那一夜灯儿叫渊哥哥莫杀徐孟天,并非是舍不得。”

她朝马车重重跪了下去,常封一惊,刚想出声,却见女人伏□子,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默默起身,牵着马退到一边。

马车碾着地面,轰隆隆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到视野尽头,直到最后青灯什么也看不见了,才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过了会儿,她又抹了抹眼睛,再抹了抹脸上的灰。

她牵着马一点一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抹脸,抹得整片衣袖又脏又湿,难看到不行。

青灯努力咽着喉咙大口呼吸,她仰起脸吸着鼻子,恍惚地看着模糊而湛蓝的天空,肩膀一抽一抽的。

半年后。

盛夏。京城。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喧嚣非凡,一片繁华而荣平的气象。

阳光普照,蝉声隐约。

说来这半年的大事儿,约莫只有宫中四皇子白澪猝死一事了。

此事众说纷纭,虽说猝死,但四皇子白澪的真正死因也无从考证,有人说是宫斗角逐中的谋杀,有人说是之前在江湖中行走时练功,如今走火入魔,也有人说是直接元武帝授意所为,更有甚者说此乃情杀,凶手是他心中一直爱慕的以为女子。

开年以来日子过的真真安逸,能拿来嚼舌根的约莫只有这个了,再则白澪四皇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性情温和,更是京城少女梦中情人的不二人选,邻里街坊就白澪之死早已传出四十八种说书版本,热门程度可见一斑。

江湖那边也未听如何动静,若是说来,只是紫剑山庄少庄主接任这代武林盟主,行事极为低调又未大肆宣传,倒也神神秘秘。

只不过那圣上身边的徐大人与这位武林盟主的关系众人知否,又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四皇子白澪虽是死了,那葬礼却是办的相当厚重,元武帝给足了面子,又仿佛是告知天下这四皇子已逝之事般,中原上下无一不知的。

这番八卦未褪去,京城中少女们还未另寻梦中情人,倒是来了一道新八卦。

这八卦源头就远了,远在海外,那八卦的主儿大伙约莫只是听过传言罢了。

不过说来,关于那人的传言一直颇多。

“据说那魔宫宫主要成亲了!”

“哦哦哦,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他那么多女人还成个毛的亲?”

“哼,就是,也不分老子一个。”

“这回莫说,可是真的了,我一个朋友是西域富商家做事儿的,那富商原来是龟兹的贵族,西域那一代甚是有名气的,他跟着主子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上个月那喜帖发到那主子府上了呢!正是夜凝宫的落款!”

“我还不是听说了,是真的,绝对是真的,说是下个月成亲!”

叽叽喳喳,噼里啪啦。

八卦什么的,唠嗑起来还是颇为惬意的。

青灯站在京城“馥梅茶社”门前,一边将行李挂在马鞍两边,一边有的没的听一旁两个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八卦,说甚么那夜凝宫主的未来夫人模样乃倾城之色,连后宫美女们见了都要眼红嫉妒的。

盛夏之日,她一身素色青裙,再则女子肤如冰玉,甚是凉爽惹眼。

“可是听得舒坦?”

青灯转过头,见春分笑眯眯地从茶社里走出来,茶社里人流来往,想来生意兴隆。

白澪死后神枢堂没了朝廷支撑,虽换了新的主儿但也大不如前,有些人便离开堂中各自某事去了。

比如春分,青灯半年前是如何也不曾想到他在茶方面颇有造诣,自个儿开了一间茶社,做些小本买卖如今倒也做大了。

“什么舒不舒坦的。”青灯撇撇嘴接过包裹,“关于他的事儿传言何时靠谱过了?”

“你晓得这回是真的了。”春分笑道,“顾姑娘,宫主他的确是将成亲了。”

青灯低下头先是不吭声,后来才抬头说:“他说他不要我了,我不会相信,可我还没有资格去找他,现在的我不配。”

她还没有向她的过去告别。

向那些束缚过她的东西,那些她放不下的东西,以及曾经伤害过他的自己告别。

她必须一身坦荡荡毫无芥蒂,才可以去找他。

“顾姑娘现在不正是去争取资格么。”春分眨眨眼,笑了,“再则,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儿,只有是否相爱,相配与否是旁人的眼光,与二人无关。”

青灯耸耸肩也笑起来,牵起马,“那我走了,代我向阿荫问好。”

“嗯。”

目的地委实不远,即在京城边缘。

青灯牵着马悠悠走到一座大宅前,宅子修葺得甚是壮观大气,想来居住其中之人身份不俗。

徐府。

她望了望那元武帝亲笔题出的牌匾,将马拴在一边的树上,然后独自踏上台阶,对两旁的守卫道客客气气行了一礼。

“转告徐大人,顾青灯求见。”

宅子里头更是雅致宽阔,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甚是风趣。

青灯由人领着尚未走进厅堂,便在朱红走廊间见一紫衣男子疾疾迎面走来,器宇不凡,面容如玉,旁人见了他皆是行礼。

他面色是罕有的紧张,见了青灯身子一滞,眼眸掠过喜悦的锐利光芒,舒展开笑容。

“青儿,当真是你。”

青灯点点头,低头一礼。

徐孟天将她就近带到池塘边的一座八角亭台内,亭台的柱子是葱绿色,缀着风铃,四面垂纱,这细软的纱可防些夏日蚊虫,随风轻浮如透明一般,雕花石桌摆上精致的糕点与香浓的花茶,散发出飘渺的香气来。

侍女上了茶点这便退了,只留二人。

徐孟天坐在美人榻上,笑道:“寻你太久不见踪影,差点儿就派人去关外找找了,你可说说这半年来上哪儿了?”

青灯摇摇头,静静答道:“四处走走,见了些世面,也无甚去哪。”

她四处张望一番,道:“晴霜呢,可有将她接来?”

“她不喜欢住这儿,恋着紫剑山庄,我也不好留她。”徐孟天笑道。

是么。

青灯望着他的笑容。

她是真的不愿来…还是不敢来?

“这也好,收了心,也该安顿下来。”徐孟天极是自然去拉青灯的手,“青儿,来了就莫走了,你的房间我一直为你留着。如今我一人,倒是寂寞得紧。”

青灯后退一步,悄无声息避开他的手,低头道:“徐大人,青灯前来有一事相求。”

徐孟天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这才慢慢收了回来,去执石桌上的一盏茶,他抿了半口,才放下了声音道:“怎唤得这般生疏?青儿,唤我天哥哥。”

“徐大人——”

青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干干净净大声道:“请夫君赐青儿一纸书,休了青儿罢。”

徐孟天转过头去望着她,目光竟有几分怔忪。

“…青儿?”

“请夫君赐青儿一纸书,休了青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