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极为讽刺,"嗯。开始我还担心我大伯母是来为难你的,准备冲下来保护你。"

又是一锤。

不是刀,不是尖锐的刺痛,不流血,只是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心脏便要碎成干巴巴的粉末。

"简思,我要谢谢你今天的残忍和卑劣。"他释然地叹了口气,表情那么像刚才的赵泽,"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你了。"

她已经痛楚得木然了,毫无反应地听他说。

"你好自为之吧。"他走了一步,背对她停下来,"我一直想保护你,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你早就从小可怜变成肆意伤害别人的强者了。你也别太高估自己,其实你只是能伤害爱你的人。"

"哥……"

奚纪桓开门看见站在走廊的奚成昊时,愣了一下,喃喃喊了他一声。他细看了下奚成昊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也不见得比刚才更坏。门是虚掩的,不见得就不隔音,他也未必就听见了刚才他和简思的谈话。

"我回来拿手机。"奚成昊淡淡地说,与他擦身面过。

半躺在病床上的简思眼光愣愣地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刚才奚纪桓的那声"哥"响起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让神情看一去镇定一点儿,她在奚成昊面前太习惯于伪装,都成了本能。她看着奚成昊走进来,拿起手机,侧过脸向她看过来。

接二连三的事早让她的心乱得一片空白,此刻的心情全然麻木,他看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无意识地向他微微一笑。

"他说的是真的么?"奚成昊突然问,语气并没加重。

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竟然没能力把它收拾走,她像瞬间石化的娃娃,美丽而空洞。

奚纪桓离去的脚步声凌乱而沉重,让她微微缓过点儿神,她有点羡慕奚纪桓,还能这样不管不顾地甩手而去,她连逃走都不能。

暗自庆幸了无数次,很多猜知内情的人都纷纷表示不想揭穿她,让她渐渐有了奢望--如果连奚成昊都没追究下去,或许她不用面对这最后的审判。她还有机会补偿他对她的宽容和……爱。

"思思,跟我说一次实话。"他站直身体,转过来正面对着她,眼神平静的几乎冷寂。

她一颤,他早就知道她说过太多的谎是么?

见她默不作声,他抿了下嘴角,"以前的……我都不想问,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要我和妈妈彻底决裂才故意诬陷她的么?"

他的一句以前的不问,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果然都知道,当张柔的嫌疑无法被证实,乐正奕却不肯出来为她说一句澄清的话,巴不得就让张柔糊里胡涂当了这个罪人,他大概就猜到真凶是谁了。

简思缓慢地点了点头,原来谎言当面被揭穿是这么难堪的事……难堪得简直想从他面前消失,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者这个世界就在这瞬间毁灭。

什么都不可能消失,她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只是没想到,他的质问竟然会这么平静。

他的平静让她的心更加掣痛,只是她现在根本无暇支顾及自己的感觉,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等待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把开发计划给了乐正,在我爸爸死的时候不给他一个最后的安慰……思思,我都没怪你。"他竟然极其微淡地笑了一下,"当我想怨恨你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当初奚家也是把你逼得这么走投无路,弄得你的家人遗憾故去,我怪你什么呢?我娶你的时候,就决心包容你的恨意。所以……即使我失去了父亲,嘉天差点崩溃,我也没问你半句。"

她脸色死白地揪紧胸口的病号服,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纪桓,知道张柔和乐正奕的婚外情也缄口不说,我走了以后一直照顾你的蒋正良,就得到了你这样的报答。"他苦笑,倒不同情正良,她也是这样回报他的感情的。"张柔对你……"他没继续说,她都清楚,当初的张柔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帮助。"可是,你就任由她替你背上黑锅,你和乐正奕一样,把感情当工具。好吧,这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我打算就这么胡涂一辈子,因为我爱你,也爱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定定看着她,"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但是,你竟然为了陷害我妈妈而故意摔掉这个孩子,如果你还有一分爱我……半分爱我,你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她木然地听他宣判,当她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干涩的喉咙竟然极其微弱地发出零碎的声音:"不……不……"他说的她都认,可她不是故意要摔掉这个孩子的!

他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成昊……我没,我不是故意的……"她惶急起来,更绝望地发现,她说不出任何一个证据,任何一个证人!刚才奚太太要她说实话,她撒了谎,现在她还能反过去要她作证吗?

眼泪在这个时候流出来,她那张哀戚的小脸更让人心软,美丽得如同一朵娇弱而需要人悉心呵护的雅丽兰花,奚成昊叹息地看着她长睫上的盈盈珠泪,她真的很会撒娇,很会惹怜……他惋惜地走过来抬手拭去她的眼泪。

她僵硬地接受他的抚摩,心已经不再能感觉痛楚,但是仍能清晰地察觉……她依恋他的温柔。他的爱情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件奢侈的皮草,虽然御寒却不必须,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随时抛下,反正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自己熬过寒冷。

可是……真的到了放下的时候,她却这么没骨气地贪婪着温暖,对没有他的日子感觉到刻骨的茫然。

"思思啊,"他放下手,淡漠地看着她,:"如果你能真心的爱我,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

她的眼泪刷然滚落,对他……却再也没有影响。

因为太麻木,她居然能直直地回视着他。

她多想能大声地反驳他,即使她恨奚家人,却还是爱着他的,对他的爱铭感肺腑的……可是,这话太荒谬,就连她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他也是奚家的一份子,她的恨早已漫延到他的身上,她甚至因为他的两难而暗自得意过。她对他的爱,这样的爱……到底能有多真心?

"成昊!"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她无法不叫住他,当他顿住脚步回身冷冷看她的时候,她又愣愣噎住,她能说什么呢?

留他?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住他呢?

她看着他--脸色虽然苍白,依然俊美出众,依然会是万千美女心仪的物件。她带给他的伤害,变成了冷漠的幽暗盘旋在他好看的眼睛里,那……也是对她的绝望吧。

解脱……不知道为什么,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竟然想到了这个词语。

解脱!

当爸爸死后,她要照顾瘫痪的妈妈,她就觉得自己痛苦而无法解脱,当赵泽和奚纪桓一脸漠然,决定放弃一切恩怨释然而去的时候,她也怨恨为什么自己不能解脱。看看眼前这个依旧出色的男人,如果她说出补偿挽留或者乞求重新开始的话,他即使不能接受,依旧会变成他挥之不去的魔魇。她了解的,当初是她提出和他分手,可她依旧感觉是被他抛弃……如今也是一样,或许她深知他对她的爱是多么值得她放弃尊严或者一切去追求和挽救,但她这么做,也就等于把他困死在这解不开的爱恨纠缠中。

她垂下眼,或许,如果她真的爱他,就该解脱他,放他走。以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单纯而美好的幸福,不必再掺和了那么多阴谋和仇恨。

"孩子……怎么办?"她讷讷地说,看着自己骨节泛白的手,决定让他解脱,她却真的茫然了,不是伤心,她现在还感觉不到伤心,她是真的不知所措。

他的眼睛深处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抿了嘴唇,他才能确定自己可以淡漠出声:"你都不想要的孩子,我也没必要在乎他,你随便吧。"

她看着他离去后留下的黑暗,或许她至少该解释清楚她不是故意摔掉这个孩子,她也很爱和他共有的孩子,或许可以让他的心情平和一点。

她倒下去,瘫软在过于柔软的病床上……还是算了,能走得决绝,而没有一丝一毫回头的理由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她终于面对了所有的后果,虽然结局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想象中她充满了胜利的傲慢,冷冷践踏所有奚家人的尊严,冷笑着扬长而去,只剩他们懊恨终生。

她苦笑……她果然还是个没有的人,无法拥有达成那样结局的冷酷。

不过,还好。

很多逃犯在被捕的时候都说终于从惴惴中解脱了,她现在也一样。虽然失去了很多……她终于也有了放下一切的理由。

她对父母也算有了交代,她对奚成昊……

她对他的爱就倾注在孩子身上吧,还好,他还给了她一个情感的归宿,在所有人弃她而去的时候,不至于一无所有。

简思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量着对面扭捏坐着的女人,感到有些疲惫。这是上午见的第五个专职育婴保姆,这个"面试"原本是奚成昊预约好的,现在只能她亲自上阵。

他永远都是那样--离支的果断而利落,说声分手,就好像没在她的世界存在过。她在医院住了四天,出院回家发现他的衣物都不见了,连双袜子都没留下。书房的书架也空荡荡,抽屉干净而无尘,连个纸片都没有。他向来是个严谨而有条理的人,就连离去也是一丝不苟。她默默无语地看着了无人气的书房,嘴角泛起苦涩的笑痕。李阿姨本来建议她在书房里接见前来应征的保姆,她拒绝了,一来太正式,没必要让来应征的人那么紧张,二来……她不想占领他的空间,虽然他已经弃之而去。

"你先回支吧,我们决定了会联系你。"简思皱眉勉强地笑笑,尽量和善耐心地说。旁边的李阿姨照例递给那个惶惶站起来的女人一百元往来车费的补贴,女人意外惊喜,更期待得到这份待遇好,雇主又宽厚大方的工作了,期待地望着脸色略显憔悴的年轻女主人。

"累了啊?"李阿姨发现奚先生从那晚就没再来病房,就对这小两口的情况猜到几分,陪着简思回家后看见这个景象便彻底明白了,对简思额外匈分疼顾,超过了普通的雇主和工人的感情。简思当然也察觉了,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悲哀,李阿姨的亲近也是种怜悯。"要不下午的,我就通知她们明天来吧。"李阿姨看着简思苍白的脸色有点儿担心。

简思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何必还折腾一遍,就今天全看了吧。"

有人按门铃,李阿姨快步去开了,原来是物业来送水电催缴单,奚成昊以前交的恰好现在用完了,简思听着李阿姨和物业人员的轻声对话,缓缓闭上眼睛。她过过苦日子,觉得自己对待生活已经足够独立,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依赖奚成昊?不知不觉在他为她营造的广阔安稳中沉溺享受,不再为生活的琐碎而操心。

"多拿点儿钱,交足,过几天孩子生下来,没心思惦记着些。"她叫李阿姨找来老孟去交水电费,突然觉得疲累不堪。喝了口水,她的心情平复了些,她不该怕重新开始,这次已经比五年前好太多,她不仅有孩子,还有钱……生活对她不再那么苛刻,没道理她会站不起来。

保姆精挑细选找了两个比较合意的,原本只计划找一个就好,并不是简思有钱了近霍,奚成昊在这个时候甩手走了,她再怎么催眠自己要坚强还是没用,还是因为孩子要降生而丈夫没陪在身边感觉无端惊惧,下意识希望多些人围绕着,驱散心底如影随形的孤单。

怀孕到八个月左右的时候,检查变得十分频繁,简思每隔一周两周就要遵医嘱去医院,她每次都要李阿姨和已经来上班的齐大姐陪同,再加上对她也特别照顾的老孟,一行人总是造成前呼后拥的感觉,时不时会被走廊里同样等待检查的孕妇投以冷眼,简思也听见她们对自己的丈夫小声地说她暴发气十足,小题大做,造作摆谱。如果……她的丈夫也能像她们的老公一样,小心翼翼呵护倍至地跟在老婆身边,她也不想要这么多人陪。

对这个孩子超乎寻常的保护和重视,当然有以前险些流产的原因,简思不愿深想却也无法回避,这个孩子是她的感情寄托,更是她对奚成昊的一份歉疚和补偿。

希望他的人生也能有个新的开始,过上轻松简单的幸福生活,她放他离开不说一句拘留的话。他对她的好……她想报答,也只剩下和孩子好好生活,不让他惦念和挂心,让他在全新的生活里,不再为她分一点点的神。如果这个孩子因为她的疏懒大意而有个意外,对他,对自己,简思都无法交代,除却大道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这天检查的人不是很多,简思来得不算早仍排在第三位,一间诊室里走出了几个人,产科主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竟然还送到走廊里,一个漂亮的姑娘再三请他留步,主任才频频回首地返回办公室。简思等待中无聊,无心地细看了下走廊里剩下的三个人,不由愣了一下。那个满身贵气一张冷脸的帅哥不是阮廷坚吗?

阮廷坚显然也认出了她,不甚客气地推了一下身边正和朋友小声说话的年轻女人,女人回眼瞪他,啧了一声。阮廷坚对她的抗议视而不见,拖着她走到简思面前,和他们同来的美女也一脸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简思。

"来检查?"阮廷坚身材高挑,站得又太近,简思仰头看他,很有压迫感。他向来冷声冷气,和奚成昊那种彬彬有礼拒人千里地方式不同,阮廷坚傲慢得很直白,还好他长的太过养眼,举止并不做作,所以虽然稍显嚣张却不致招人讨厌。

简思和他并不熟,加上和奚成昊分手,见到他多少有些尴尬,表情不太自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这是……快生了吧?"被他拖过来的美丽女人一脸故作老道,可爱又很好笑,她倒不怎么见外地弯腰伸手来摸简思隆起的肚子,还没等碰上就被阮廷坚不甚怜香惜玉地"啪"地用力拍开,打得她低叫了一声。"疼啊!"她剜着高她一头多的阮廷坚悲情控诉。

"梅施,你精手粗脚别胡来。"阮廷坚瞥了她一眼,很是不屑。

简思瞪大眼,粗手粗脚?眼前的这个美女?!阮廷坚要么是嘴太刻薄,要么是审美畸形。

"我就是摸摸是男是女!"也被"粗手粗脚"伤害到的梅施愤恨不已,郑重地表明自己不是乱来,是有技术含量的。

阮廷坚和另一个美女都无言地看着她,美女终于惊叹地开口说:"施施,你越来越神奇了,靠摸就知道男女,比我这个医生都厉害,我们还是要靠仪器的……"

"要不说没结婚的人就是缺乏经验。"梅施自信满满地说,完全无视自己老公鄙夷至死的眼神,和朋友饱受震惊的神色。"我妈跟我说--"她指着简思的肚子,"尖的是男孩,圆的是女孩。这个明显是男孩!"

简思听得很认真,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根本看不出"尖圆",想想生个男孩也不错,虽然她更想要个女孩。

"别胡扯了。"阮廷坚的表情看的出,他对他老婆的这番高论完全当狗屎,不怎么耐烦地打断。"你都安排好了么,医生和病房?这都是要提前预定的。"

"咦?"梅施听了他的话很是惊诧,诡异地打量着他的脸,"你怎么会这么了解?难道……你有私生子?!"她完全用发现新大陆的那种惊喜口气说,似乎她老公的私生子问题只是个单纯的八卦,和她没有什么关联。

阮廷坚的脸色有点儿讪讪,简思瞥见时真为他老婆捏了把汗,似乎很有隐情的样子,难不成真有私生子吗?

"约定好了么?"见简思也被没心没肺的梅施拐得一副胡思乱想的模样,他真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一眼钉死不知道正在那儿高兴什么的梅施,他冷着脸重复地问了一遍。

"还没……"简思结巴,觉得自己也变无聊了,人家有没有私生子关她什么事,她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阮总怎么会对她这么关心?难不成……她唇边笑容瞬间敛去,阮廷坚是得知她和奚成昊分手,可怜她现在的处境?

这种怜悯,她接受得十分痛苦。

"这家医院医疗条件相当不错,我又在这儿实习过,认识不少的人,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联系的。"同来的美女很热心地说,眉眼含笑。

"对对,叫晓净帮你,她是业内人士。"梅施连连点头。

简思有些犹豫,见阮廷坚他们并不是随口敷衍,而是很诚恳地想帮助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现在虽然不再为经济方面犯悉,毕竟也没多少社会交往,对正良和张柔心存愧疚,他们不联系她,她绝没勇气主动打电话。很多事情难免让她觉得棘手和无头绪,现在有人这样积极主动地帮她,虽然她对这背后的原因感到辛酸,还是觉得感激和惊喜的。

讨论好了具体方案,连手术时间都决定下来,简思反倒没有之前待产那么紧张,电视剧里孩子降生大多仓促,弄得大家措手不及,让她深感担忧。虽然这样人为的安排少了自然分娩的期待和惊喜,简思还是觉得放心的。

自从阮廷坚介绍梅施和纪晓净和好认识,她们对她就格外照顾,没有工作的梅施甚至隔三差五地跑来她家,不是带点儿新鲜玩意儿,就是送来她发现的好菜色。纪晓净的工作相对较忙,但遇到重要检查必定陪同前往,她学医,在很多方面简思觉得帮助良多。开始彼此还有点儿尴尬,简思不免又觉得她们是在可怜她而感到难受,但梅施的感情显然没那么细腻,她直白地说自己喜欢简思,从见第一面就觉得很对脾气,简思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也没去揭破。

简思以前没遇见活得如此恣意而轻松的人,梅施的生活态度让她十分意外,很多她觉得难以淡漠处之的问题,梅施根本不屑一顾。开始简思觉得梅施的神经太大条,相处久了,她渐渐觉得梅施的快乐是种智慧的豁达,对她未尝不是一种启发。

梅施有一句名言:人生要善于遗忘。

乍听简思觉得有些荒谬,向来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吗,善于遗忘……难不成要在同一个坑时时复跌倒?梅施是个话痨,简思总和她在一起,话也变得多了些,竟然和她争论了一下。梅施很得意,摇头摆尾地说:"看吧,你理解不了我这个哲人的思维。谁不让你长一智了?我是要你忘记吃一堑的痛苦,一辈子总记得自己倒过什么楣,嘱吃过什么亏,那还乐得起来吗?积累一智忘记一堑不好啊?"

简思默默回味了这话很久,她放奚成昊离开是种成全,可若是为这个成全而自苦,实在愚笨,就好像梅施说的,不停地被吃一堑的痛苦纠缠,而终于意识到解脱对方才能解脱自己的"长一智"就显得没那么成功了。她苦涩而笑,自怨自艾是她的一个大问题,所以她的人生始终不够洒脱,于是……总不快乐。

简思入院准备接受两天后的手术,奚成昊作为孩子的父亲是要在手术责任书上签字的。虽然决定豁达对待人生--她毕竟不是梅施,还是觉得联络奚成昊说这事以及面对他都很为难。

一向体贴细致的纪晓净主动表示愿意帮她联系奚成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还走出病房,怕她闻声伤感。简思默默坐在病床边沿,她不知道纪晓净怎么会有奚成昊的电话,想想也不奇怪,大概是阮廷坚给她的。很感激纪晓净让她不用尴尬地面对奚成昊,却又似乎……有些遗憾。

她理顺了一下颊边散乱的发丝,扑克嘲地微笑,经过了这么多,她不是早就明白自己已经改变,做了很多她自己都没敢想的事?既然改变……她何不继续努力,学着放下,学着遗忘?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奚成昊什么时候来医院签的字简思也不清楚,只是梅施和纪晓净告诉她手续都已经办理妥当,让她安心,她才猜到他已经来过了。

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当孩子的哭声在手术室响起来的时候,简思也流下了眼泪。护士抱着孩子让她看,医生还在做手术的收尾工作,隔着口罩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当妈妈可要坚强,怎么不哭了?"

简思吸了吸鼻子,弯起嘴角。对,她要当一个坚强的妈妈,她的母亲--就不够坚强,倒下去就再也没站起来,作为女儿,心里有多苦她太明白。她不要她的女儿有这样的体验,至少让她的孩子无论在如何的逆境中能从母亲这儿得到抚慰。

手术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秋天的上午的阳光正暖,简思眯眯着眼,从清良的光线中被推着穿行而过,心里突然充满喜悦和踏实,她躺在推床上,看见窗外初秋尚且碧绿的树叶,那青翠的颜色让她感到阵阵放松,浑身都轻飘飘的。这些司空见惯几乎被忽视的细节,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给了她这样大的鼓舞。她觉得孩子的新生似乎也变马了她的新生,至少她看见了希望,觉得未来的日子也充满了阳光,不再是茫然惆怅的黯然。

朋友们都等在病房,各色鲜花的悦目色彩让简思更愉快了一点儿,身上刀口的疼痛因为喜悦并不觉得多么难以忍受。

梅施扑在婴儿的小床边连声责备小婴儿不给她面子,她明明预言说是个男孩的,她偏偏是个小姑娘。

阮廷坚并不靠近婴儿,还是一副冷傲不沾俗务的样子,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他问简思:"你想好名字没?"

简思摇头,之前男孩名女孩名都想过几个,见了这么个小肉团以后就觉得以前想的那些都不怎么合适。

阮廷坚皱了皱眉,口气有点儿不自然,"叫奚晓怎么样?"

简思想了想,阮廷坚并没给出几个名字来供她选择,又不像突发灵感想出的名字,再加上他含糊支吾的神态,她明白,这名字估计是奚成昊起的。

"嗯,好,就叫奚晓吧,我很喜欢。"简思笑笑,心情国轻松就觉得十分疲惫,睡意克制不住地淹没没了她。

简思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再次睁开眼,仍旧是朗晴的上午,她迷糊了一会儿,搞不清楚时间的变化,床边的婴儿床空空的,让她一时愣住了。

李阿姨发现她醒来,赶紧解释说护士抱了奚晓去洗澡,让她不必担心。

奚晓还没被抱回来,张柔和正良突然来访,简思看看着他们,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尤其正良一副诚心为她高兴的样子,竟然让她没法直视他的眼睛。他每句祝福的话都加重了她的内疚,她觉得自己维持礼貌的微笑都变得艰难。

这时候张柔拉住了她的手,这只细柔的手带来的安抚和鼓励让简思越来越沉重的心似乎猛然寻到了一个踏实的落点。她抬头看张柔,她正愉快地笑着,眼睛里是了解和宽慰,这种因为正良的善良而带来的深重内疚,这些天来张柔体会透彻。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简思,轻声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幸福就好啊。"

简思看着她,她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挣扎和辛酸,这深知彼此伤痛的黯然默契,让简思觉得和张柔还是那么接近,还是相互扶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