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佫刚进家门,听到叫声把随曦抱了个满怀,而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看看这是什么?”

随曦接过打开,十几个发夹整齐地排列着,有些是蝴蝶结,有些是五角星,粉色的蓝色的应有尽有,她喜欢的不得了,合上抱进怀里。

“谢谢爸爸。”

随佫笑。

趁随曦回房间放东西,奶奶在随佫对面坐下:“文茵呢?回来又没和她联系过?”

“嗯!”

两人的婚姻结合的十分仓促草率,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平常在外各忙各的极少联系。

“你们啊!”奶奶叹气,无话可说。

随佫低头。

吃过午饭,随佫便带随曦出去玩,直到晚上才回来。随曦洗过澡,迫不及待地抱着枕头跑到隔壁,自觉爬上/床,在随佫身侧躺好。

随曦过来,随佫便没了看书的心思,熄灯躺下。昨日忙了一天,今天回来又到现在才有机会阖眼,随佫困倦,揽紧随曦轻声道晚安。

“晚安,爸爸。”

这一晚可谓真正的好梦,但随曦是惊醒的,她直直坐起身,看见空着凉透的身侧,想到随佫说过的早上走,一下子就心慌了。

顾不得套上拖鞋,随曦冲出门外,在看见餐桌前吃早饭的随佫后,一颗激烈跳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她舒口气,还好,还没走。

回房间洗漱,重新出去,在餐桌前坐下,随曦看到立在随佫旁侧的行李箱,显然是已经收拾好,她顿时就食不知味,硬吞了些,等随佫吃完起身,霍地一下跟着站起来。

“爸爸,我去送你。”

随佫答应,按着她的肩让她慢慢吃,别着急。但随曦怎么能不着急,一碗稀粥喝得飞快,险些呛到。

十几分钟后,随佫从房间里出来:“走吧!”

眼看着随佫拉着行李箱走向玄关,随曦眸光暗了暗,默不作声过去。

南临前两个月刚启动一辆机场专线,路线固定随叫随停,恰好路过门口。随曦用力扣着随佫的手,离等车的地方越近,一颗心越是空荡没有边际。

车还没来,随佫趁现在和随曦说:“爸爸要回去了,曦曦要照顾好自己和奶奶,知道吗?”

“知道。”随曦说,踟蹰少许:“爸爸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也不能确定,如果确定了,一定先和曦曦说,好不好?”

“拉钩!”

随佫笑,弯了小拇指去勾住她的。余光里白色的大巴行驶过来,随佫直起身招了招手:“好了曦曦回去吧,爸爸要走了,下次见。”

“下次见。”

车子停下,她拎不动行李箱,就送随佫上车,自己再跳下来。车门在她眼前关上,随佫的脸开始模糊,随着行驶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走了。

这次真的走了。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也可能是大半年…

想到这里,随曦克制了两天的眼泪终是忍不住了,唰地一下流下来,满心满眼都被离别的悲伤占满,彻底崩溃。

季景深提着东西慢慢走回家,他本在看手机,这一瞬却像是有感应一般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小姑娘一个人蹲在公交站牌边,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正环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

在哭?他眉心一拧,走过去。

3、第三章...

盼望了好久才回来一趟的父亲,就这么眼睁睁地送走,偏偏她还不能做什么,随曦觉得天都塌了,哭得愈发不能自已。

“曦曦?”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名字,随曦抬起头,眼里还汪着眼泪,可怜兮兮的,像一条被抛弃了的小狗。

季景深陪她蹲下:“发生什么事了?”

随曦吸吸鼻子,摇摇头没有说。季景深也不勉强,温声:“那走吧,小叔送你回去。”

方才情绪还有些失控,眼下他细语温声似安抚一般,令她好了不少。随曦听话地站起来,蹲的久了腿有些麻,她站在原地没动,缓过这劲儿再亦步亦趋跟上。

季景深送随曦到楼道口,示意她自己上去,目送她背影消失,他转身走向停车处,昨天有个东西落在车上。

弯腰在车子里翻了一阵,季景深握紧寻到的钥匙,直起身正打算关门锁车,不久前刚目送上楼的小姑娘突然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喘着气冲到自己面前。

他还没说话,小姑娘自己一五一十开始交代,央求:“小叔,刚刚我在车站送走爸爸,他很少回家,但我还有几句话没有和他说,你能送我去机场吗?”

说着说着小姑娘眼里又有了眼泪,她低下头抹了抹,期盼地盯着季景深。

机场?季景深沉默片刻,没有先拒绝:“你奶奶…”

“我已经和奶奶说过了。”像是怕他不答应,随曦抢过话头。

闻言季景深笑:“这么说我已经被答应了?”

随曦一愣,方才满脑子都是求小叔带她去机场见随佫,真的没考虑到这些,现在听来,小叔是没空了,那怎么办,她要怎么去机场…

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绕在一起,她低垂着目光,难过的同时绞尽脑汁。

季景深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他抬手睨了眼眼下时间,尽管还有事,但送小姑娘去一趟机场也废不了多少时间,他想了想,关上车门。

“走,上楼跟你奶奶再说一次。”

随曦错愕抬眼,一瞬明白了季景深的用意,她破涕为笑,快步跟上。

跟奶奶说过之后,季景深便带随曦下楼,驱车前往机场。

车窗外的人景不断在倒退,随曦双手握着安全带,欢喜之余想得更多的却是,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和爸爸说,时间来得及吗?如果来不及,她要说哪些?

还有…就算见到面了,她想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爸爸还是要走的,或许下次见面是一个月后、或许两个月后,甚至有可能又是半年…

这么一想,方才的那点欢喜消失殆尽,鼻尖和眼眶再次酸了起来,成串的眼泪噼里啪啦掉落,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濡湿她的裤子。

那么安静的车内,季景深就算再专注开车,身边的小姑娘哭了也不可能听不到,前方正好是红灯,他缓缓踩下刹车跟车停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随曦哭得很伤心,漆黑的瞳仁被水浸润,又湿又亮,她喃喃道了谢,可眼泪一点没停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季景深忽然就有些头痛。

家中的小辈,除了自己就是季律,季律是男孩子,哭得次数少得可怜,所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如果一个人哭个不停,还是个小姑娘,要怎么办…

想哄,无从下手,想问为什么哭,又插不进去…

思索半晌无果,季景深觉得自己还是递递纸巾好了,手边的那包已经空了,他打开中央扶手箱拿出一包新的,不小心碰到散落在底下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他顿住,挑眉。

这种东西,想想也知道是季律丢下的,眼下倒是误打误撞恰好派上用场了,他摸了几颗出来,摊在掌心,移过去。

随曦抽噎着,模糊的视线里好像有什么摆在眼前,她低下头抹掉眼泪,再看去,那么多颗漂亮的糖果直直闯入眼里,她抽抽鼻子,疑惑侧目。

一只手控着方向盘,季景深抽空看了她一眼,掌心轻轻晃了晃:“给你的。”

随曦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糖果,伸手接了过来。到底还是小孩子,对这种甜甜的好吃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谢谢小叔。”

草莓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随曦盯着手里的糖,好奇猜测着每个颜色会是什么味,暂时将难过忘在脑后。

季景深看她不哭了,总算是舒了口气,也没想追问她哭得原因,就全神贯注看着右侧路况,趁空转弯拐上高架桥。

随着时间流逝,车子离机场愈来愈近,季景深想起件事,问随曦:“你爸爸的号码记不记得?”

“记得。”

他颔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调到拨号界面,让随曦报了号码,拨出去再把手机递过去。

“问问你爸爸在哪个航站楼,然后跟他说让他先不要进安检口,在大厅等一等。”

“好。”

等了片刻电话才接通,随曦完全没等对方开口,迫不及待地叫了爸爸。

随佫刚换好登机牌,听见女儿软软的声音还不敢相信地把手机拿到耳边看了看,见是陌生号码,他怀疑:“曦曦?”

“是我,爸爸。”随曦握紧手机,把季景深交代给她的话一言不差地转述给随佫,在听到冗长沉默后随佫无奈的回应后,她弯起嘴角,高兴地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

说好待会儿见,随曦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季景深,静静等待。

停好车,两人乘电梯上楼,季景深对这里熟悉,几下就带着随曦找到随佫。

眼前父女俩拥抱着在说话,季景深后退几步,环顾四周寻了个座位坐着闭目等待。

约摸十几分钟后,季景深听见随曦在叫自己,他睁开眼,面前的小姑娘大概是又哭过鼻子了,眼角鼻尖都红红的:“说好了?”

随曦嗯声:“爸爸已经进去了。”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谢谢小叔。”

虽然爸爸还是走了,她依然觉得很难过,但多见了一次面多说了一会儿话,就像是向上天偷来的一次机会,想起来还是满足的。

季景深站起身,领着她往来时的路走,淡淡说:“不用客气。”

那天回去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亲厚不少,偶尔随曦起床上学会看到他在小区里晨跑,不过随着期中考试的接近,随曦无暇分心专心备考,直到考完得知成绩才放松下来。

每周三下午例行有一节体育课,大家集合在一块做过锻炼后便四散自由活动,随曦和季律并排坐在双杠上,发着呆的空档头顶有什么一路喷着白气呼啸而过,几声陆陆续续兴奋的“看,飞机”在她耳边响起,她也抬头去看,正好目送飞机渐渐消失。

季律跟她一起,待飞机没影了蓦地长长叹气,郁郁寡欢。

随曦看向他:“你怎么了?”

“就是想到我小叔了,他不是回学校了吗?有点想他。”

随曦不了解季律和季景深之间的感情,便没有再接话。

下一节是数学课,下课后随曦起身收课堂作业,收齐往办公室走。轻轻敲门,得到回应随曦才开门进去,办公室里暂时就数学老师一个人,她把厚厚的一叠练习册搬过去,要走之前,突然脑海里就划过宾夕法尼亚这五个字。

小叔所在的学校。

她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可这不妨碍她好奇。

数学老师见她没走,温柔问她有什么事。随曦仰起脸,迟疑:“老师,你知道…宾夕法尼亚吗?”

数学老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笑了下:“当然知道,世界知名的学府。”

“很好很好?”

“嗯,很好很好,”数学老师顿了秒,“怎么突然问这个,曦曦想考?你现在才小学,不着急,打好基础,以后肯定能考上。”

随曦被误解,也不想解释,胡乱点点头就退出办公室,她慢慢往教室走,想起数学老师说的那句世界知名还有很好很好,一种名叫崇拜的感觉悄然滋生。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中旬,课间,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这周五放学后开家长会,要求每个学生的父亲或者母亲必须到场,一时间有人开心有人哀嚎,随曦僵坐着,已经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班主任宣布完后便看了随曦一眼,让她跟着去办公室。随曦紧紧咬住下唇,低垂着头跟上。

“曦曦啊,老师要和你说什么,你也清楚的,这次还是你奶奶来参加?”

带班三年,每一次家长会,别人家来的都是父母,唯独随曦来的都是奶奶,她不是很能理解,父母呢?一点都不关心孩子的学习状况吗?不然为什么从来不来?

随曦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紧紧绞着,没说话。

班主任看她这反应大致心里就有了数:“老师也不是一定想见你父母,只是学习情况这种东西,还是和父母交流比较好对不对?那既然这次还是你奶奶来…”

话未说完,身前的随曦唰地抬起头,班主任余音卡住。

“老师,这次我会让妈妈来,我跟您保证。”

“怎么了这么严肃,别害怕,奶奶来也没事的…”

“不是…”随曦用力摇摇头,其实是因为前两晚接到妈妈下月月初会回来的消息,然后上一次妈妈是提前几天到家的,她私心觉得和妈妈好好说说,让妈妈这次也提前些,赶来参加家长会应该可以成功。

既然随曦这样肯定,班主任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应好就让随曦回去。

4、第四章:

怀着这样的心事熬到放学回家,随曦趁奶奶在厨房烧饭,拨了妈妈的电话。

大抵是心里存了期待,这通电话还没接通她就开始有些紧张,脑内演练着等会儿的说辞,随曦舔舔下唇垂下眼睫,呼吸喷在手腕边,一下比一下重。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随曦瞬间抬起眼,握着听筒的手指唰地收紧,她屏息,乖乖地叫了妈妈。

梁文茵嗯道:“曦曦找妈妈有事?”

“有!”随曦不自觉大了声。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座机上的按键,她紧张到指甲紧紧掐在电话线上,用的力气太大,甲片有些疼。

“妈妈,你上次说下个月月初会回来对吗?”

“对,怎么了?”

“没事,”她下意识摇头,顿了几秒,声音轻了下来,“我是说,妈妈你上次提早几天回来的,这次可不可以也…”

“不可以。”

拒绝来的太快,犹如一盆冷水倒头浇了过来,把随曦剩余的话都卡回了喉咙里,她有些委屈地闭上眼,听妈妈说万年不变的台词,什么忙碌,什么实在回不来,没说一字。

最后还是以她说的“妈妈你忙吧下次见”为结束语结束了这通短暂的通话,随曦听着冰冷的忙音,扁嘴失落。

吃过饭,随曦便回房做作业,许是心不在焉,窗户被敲了好几次她才听见,匆忙起身去开。

季律趴在窗台前,双手撑着下巴:“怎么这么久才来?”

她没答反问:“找我有事?”

“有,今天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说了什么?”他看她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特地来关心一下。

作为随曦从小到大的同学兼好朋友,季律对随曦家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当听完她说,季律苦着一张脸,想安慰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随曦自己倒是已经好多了,不想再说多添忧伤,主动揭过这个话题。

两人说了些别的,要走之前,季律福至心灵,兴奋地拍拍窗沿:“不如我们叠星星吧,等你妈妈回来了,当做礼物送给她。”

“星星?”

“是啊,我看最近我们班还有隔壁班有好多女孩子在叠,挺漂亮的,我们也叠一个,你妈妈肯定喜欢。”

听见此随曦眼睛一亮,她也看见同班女生在叠过,的确很好看,小小鼓鼓的一个,五颜六色的盛放在漂亮的罐子里,仿佛堆积的满天星…

转念一想不对:“可是我不会啊…”

这还真是个难题…季律抓抓头发,倏地想到一人会叠这个,拍拍胸脯:“我会,明天我教你。”

他会?

随曦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后者涨红脸,关窗大声说:“你买好纸就是了,明天放学我就教你。”

既然季律这样确定,随曦自然就相信了,思索明天早上就在学校门口把东西买好。一想到到时候妈妈回来,她送这个后妈妈笑开的眉眼,沉了大半天的郁闷心情瞬息烟消云散。

隔日课间,随曦去卫生间,季律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注意自己,鬼鬼祟祟地拉了随曦的同桌程晓婷出去。

说明来意后,季律硬生生被程晓婷笑了两分钟,怕时间来不及,他从口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笨手笨脚地跟着程晓婷学,好不容易在上课之前学会,溜回去还差点迟到。

偷摸着自己巩固了两节课才算真正记住,季律松了口气,一放学就迫不及待教随曦。随曦聪明,看他演示了一遍就学会了。

毕竟是要送给妈妈的礼物,随曦琢磨着数字也要寓意好些,就定下了五百二十颗,一个人叠这么多还是要费不少时间,她一做完作业就开始叠,直至十二点困得不行才上/床睡觉。

如此努力下,没过几个晚上随曦就叠了大半,眼看着罐子渐渐要被盛满,她开心地不行,愈发期待妈妈回来的那一天。

******

家长会结束后,天色尚早,随曦同奶奶一路散步回家,她这次又被班主任点名表扬,成绩也保持着全班第一,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直说回家要做些好吃的奖励她。

吃过丰盛的晚饭,随曦洗了碗,回房间整理书包准备做作业,摸出作业本时,一张皱巴巴的卷子从里头掉了出来,她从地上捡起。

季律的?她张大眼,是放错了吗?

不过目光随即落至边侧红色的分数上,她明白过来,笑了笑,猜到季律用意,从书架上取了本作文书,把卷子夹进去。

跑下楼,左拐至隔壁幢,随曦上去到他家,按门铃。

很快季律来开门。

门开的不大,随曦瞄到他身后没人,晃了晃手里的作文书,压低声音:“你的卷子。”

季律心神领会,接过来后羞窘地摸摸鼻尖:“这次考得不好,我怕我爸看见会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