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曦用手指揪下一块塞进嘴里,很甜,冲淡了些她心里的苦味,她眨眨眼凑过去,额头在他肩上碰了碰。

季景深重新把车开出去,穿过几条繁复路口,在一处几乎杳无人烟的地方停下。

随曦刚好吃完,把签子用袋子包好,见车停了,周边还是陌生环境,她疑惑地看他,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季景深默不作声,拿走她手里的签子下车扔掉,折回后把自己座椅往后调,然后解开她的安全带,双手捏住她腰一个提溜,就越过中间将她抱至腿上。

53、第五十三章:

随曦毫无防备低声惊叫,圆眼微微张大,惊讶又困惑地看着他。季景深低下头,指腹极轻抚过她的眼角,眸色深深。

随曦被他幽深的眼神看的喉咙发涩:“你怎么了?”

季景深不答,指腹反点了点她的鼻尖:“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喜欢说,更不善于表达,很多事不管开心的还是难过的,都习惯藏在心里。

别人不一定看得出她的反常,但他知道。

随曦用力抿了抿唇,知道瞒不过他,偏头用额头去贴他的颈侧,慢慢说有关老人和老太太的事。

“老奶奶说,入院的前不久刚过她们的金婚纪念日,办得很盛大,她特别开心,”眼帘微垂,她轻声说,“没想到她老伴会突发脑梗,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

从她轮科到ICU接手这个老人,到频繁抢救,一次次将老人从鬼门关拖回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老人多半是不行了,撑不了太久。

怎能料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那么来势汹汹,那么猝不及防的,就带走了老人的生命。

这并不是让随曦最难过的。

最让她难受的,是最后那次抢救时,老太太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央求她们别救了,让老人安心离开。

布满老太太眼中,那种清晰的,深刻的绝望,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眼眶是久违的酸胀湿热,随曦不想被他发现,用力睁大眼把那些眼泪憋回去,悄悄深呼吸平复心情。

季景深的手一直在她背后,时轻时重地摩挲,下巴压在她柔软的发顶,他斟酌语句,沉声开口:“这世界上,你唯一明明知道,却无法阻止它发生的,就是生老病死。”

“它是一条定律,每个人都会有,包括你,包括我,既然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就是正视它的到来。”

双手收紧了些:“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知道,”她闷声,轻的近乎呢喃,“但我不想成为老奶奶那样。”余生只剩一个人在走,独自活在没有老人的世界,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轻,但车里静,季景深还是听到了,他无奈失笑:“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随曦一愣,后知后觉自己话里的歧义,猛地坐直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她语无伦次半晌,沮丧地垂下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景深嗯声,眼里还含着笑意,定定看了她会儿,忽然说:“曦曦,我们会结婚,会一起走一辈子。”

“结婚?”

“嗯,结婚,”他想了想,补充道,“等你毕业。”

随曦停住呼吸。

“虽然我比你大十岁,不过不要紧,我会好好锻炼身体,健康长寿,晚年再多活十年。”陪她一起走到生命终止。

她不愿看着他离开,他又何尝能够?

静默片刻,随曦瞪他,却忍不住笑了:“小叔,要说到做到啊!”

他也轻笑:“嗯,说到做到。”

季景深送随曦到家,并未立刻走,而是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电视上放着无聊的泡沫剧,随曦看着看着开始犯困,身子下滑,无意识枕在他腿上睡着。

他很快发现,关了电视轻手轻脚抱她进屋,刚给她掖好被子,手腕就被迷迷糊糊的人抓住,倔强地不肯松,他不想吵醒她,索性上/床,合衣躺在她身侧。

十一月初冬,盖厚被子还有些热,随曦从梦中热醒,恍惚睁眼,入目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令她失神一阵口干舌燥。

怎么回事…

这时,季景深动了动,有像要醒来的征兆,随曦紧张到屏息,等了好久好久,也没见他睁开眼。

原来没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悄悄摸摸松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这样近的看过他。

睫毛很长,仿佛一把小扇子,密密温和地贴着,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气息均匀温热…

随曦一动不动盯着,心底倏地有些痒,想要趁这个时候做些什么坏事…这么想她真就这么做了,她转转眼珠,确定他没醒,凑上去,先亲他的嘴角,再到下巴,最后到喉结…

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

她眨眨眼还想再来一次,谁知被“轻薄”的人蓦地动了,将她压在身下。

好重…她苦着脸推推他肩膀,扁起嘴抗议:“你装睡。”

季景深大方颔首:“想做什么?”

她脸通红,不肯承认方才仿若一个女流氓的行径,试图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偏不答,不依不挠地凝视她,然后学她先前的动作,从嘴角到下巴到颈间锁骨,流连轻吮而过。

空气中似有什么一触即发,随曦紧张地动也不敢动,在她胡思乱想快要爆炸之前,季景深翻身坐起,捏了捏她的脸。

“饿不饿,想吃什么?”

“…面条。”

“好。”

季景深走了,厨房不多时传来洗菜开火的声音,温暖充斥了整个家。

随曦躺着没动。

血液里流淌着些许躁动,提醒她之前做的坏事,脸烫得不行,她拉高被子捂住脸,开心又羞涩地弯了下唇。

季景深麻利地放好面条,进来叫她。

“曦曦,起来吃面。”

随曦刚刚不小心又睡着一轮,这会儿还有些混沌,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摇摇晃晃似要摔倒。季景深见状上前来扶,冷不防被她抱住,面对面蹭蹭,悄无声息地撒了个娇…

两人相携出门,房门被虚掩成一条缝。

谁也没有看见,在两人走后,对窗窗帘后探出一个人,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神色微变。

******

下楼倒垃圾,季秉泽走进楼道,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一顿。

他负着手,走回去看。

车牌他是记不住,但这和季景深开的车长得一模一样,季秉泽挑挑眉,有些奇怪。

景深回来了?

回家,翻出季景深的号码,拨了两遍俱是无人接听,季秉泽猜测大概是在忙,放下老花镜。

应该是他看错了。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不待多久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季秉泽记起季律房间开着窗,忙进去要关。

“曦曦,起来吃面。”

季秉泽闻声唰地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躲在了窗帘后,目睹了这一场令他目瞪口呆的事。

直至两人离开,他都尚未完全回过神。

谈不上晴天霹雳,但的确是让他震惊,季秉泽关上窗,步履极快地往外走。

相对解决完面条,随曦自觉地去洗碗。

窗外的小雨渐渐转为细密大雨,倾斜洒落阳台,季景深怕弄湿不好处理,把窗户再合上些。回屋想拿手机,发现屏幕上跳出四五个未接来电,皆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拧眉,边回拨,边走至阳台。

将碗整整齐齐摆入消毒柜中,随曦满意地笑了笑,出来想找季景深,绕了圈发现他在阳台上接电话。

她以为是医院的来电,便没有去打扰,抱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下。

“我知道了。”

结束电话,季景深目光沉沉地平视前方。

良久,他长指抵在太阳穴边,闭了闭眼。

“要回医院了吗?”见他进来,随曦坐直,潜意识觉得就是这样,眼巴巴可怜地看着他。

“没有。”他走过来挨着她坐下,突问:“吃饱了吗?”

“饱了,怎么了?”

“那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随曦讶异的目光在大雨和他之间来回,“外面下很大的雨。”

“我知道,”季景深说,“我是指,去隔壁。”

“…”

他叹了口气:“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爸,他知道了,我和你的事。”顿了下,他拍拍她后脑,微微一笑:“所以,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回家一趟。”

54、第五十四章:

“…回家?”

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回家,”季景深颔首,凝她神色,眉目轻敛,“不想见?”

随曦咬唇,摇摇头:“没有,只是…”害怕,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从小熟悉的长辈以另一个身份见面,她就…

季景深看穿她心中所想,低声说:“虽然这么快被知道在意料之外,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总是要见的,对不对?”

她没说话。

“而且,爸以前也知道,想来不会太惊讶,”他安抚似得笑起来,“走吧!”

随曦自知不能逃避,跟着他起身,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两人拿了把伞,穿过细密雨帘,站在家门口。

他拿出钥匙开门。

除了季律,一家子到的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齐刷刷的目光颇有三堂会审的模样,吓得随曦愈发忐忑不安,手心里的汗冒的更多。

“回来了?”季秉泽先打破僵局。

季景深点点头。随曦咽咽口水,真的见着人,那些紧张感反倒削弱了些,她如往日般,挨个叫过去。

堂嫂笑了笑,拍拍身侧让随曦过来坐。

季秉舸最先开口,问的却不是有关两人的事:“大学怎么样,忙不忙?”

“还好,每天都很充实。”

堂嫂插话:“我听季律说,你当年分数考得很不错,如果真要选,临床也没有问题,怎么会选分数线较低的护理?挺吃亏的。”

随曦自己倒没这么觉得:“因为想当护士。”那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堂嫂唏嘘,叹一句好吧便没了下文。

“现在大四了吧,一转眼都快毕业了,”季秉舸问,“在中心医院实习?哪个科?”

“对,目前轮科到ICU。”

季秉舸:“挺不错。”

紧接的一番问答,皆是关于她的学校和实习,没人主动提两人在一起的事,时间一久,随曦心里头的不安又冒出头些。

不过多久,四方会谈结束,季秉舸回房休息,季秉泽则叫季景深去书房,随曦睁圆眼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没事,在这等我。”他以口型说,兀自离开。

掌心的汗濡湿温热,随曦低下头,从来没有觉得一分一秒这么难熬过,直到身前被人放了杯温水,是回来的堂嫂。

客厅只有她们俩,堂嫂笑看着她,开门见山。

“你和景深的事,我已经听秉泽说了,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许是堂嫂的表情和语气都太温柔,令随曦放下不少紧张和戒备,低低回答。

“差不多半年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要多,”堂嫂说,“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和我家季律玩在一块,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其实我一度以为你们会发生点什么,毕竟青梅竹马,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随曦窘了下:“我和季律是非常好的朋友。”

“我知道。”堂嫂露出个惋惜的表情,“虽然和我们季律没缘,不过和景深在一起,也算是意外中的惊喜吧,但是我有句话想问你,你思考清楚再回答我。”

“好,阿姨你说。”

“你也知道,你和景深之间差了十年,因为年龄差距,会让你们产生代沟,比如人生观、价值观的不同,所以你是不是想清楚了,有关你和他的差距。”

堂嫂问的很直接,也很现实。事实上这些问题,早在两人初在一起时,她就深刻思考过。

差距…肯定是会存在的,但两人都在努力克服,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一方的迁就和包容,要互相理解才能长久。

因为比她大了十岁,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比她要成熟很多,除了情侣,可能某些时候他更像一个人生导师,或者说是一盏明灯,照亮和指点她前行的路。

“想清楚了。”她抬起眼,不错一步地看着堂嫂。

那是她的小叔,她从那么小就认识,慢慢长大,喜欢上的人。

她有无数想要和他共度余生的勇气。

季秉泽背手站在窗前,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季景深安静站着,决定先发制人。

“爸,您当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认为我现在能够回答您。”

“年龄上,我的确比她大十岁,但这个没有问题,我和她彼此接受这个差距,”也在相互努力,他会捡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和她聊天,她也会陪他做他喜欢做的事,“至于辈分,她从小跟着季律叫我小叔,实际上我们之间并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我只是年纪比她大,仅此而已。”

“您当时说,让我好好想想,这样的感情是否合适,我的回答是——是,不过因为我们差了十岁,不过因为她从小叫我小叔,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这样对我和她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季秉泽已然转过身,嘴唇瓮动几下,想说什么,又止于嘴边。

“爸,您当时说过,您并不反对,我希望您到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在一起不容易,他不想,更不愿失去。

蔓延在两人之间的,唯独无声的静寂。

本有一堆话想要质问,被儿子这么长一番话下来,吞回去七七八八。沉默半晌,季秉泽深深吐出一口气:“这件事,文茵知道吗?”

“暂时还没有说。”

“找个机会跟她说,就算改嫁,她也是曦曦的妈妈,你们的事…不该瞒着她。”

两人并没有瞒着的意思,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不过眼下也不需要解释,季景深答应:“好,我知道了。”

季秉泽走向门,在手指搭上门把前,他微微偏头:“晚上留下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好。”

吃过晚饭,季景深要去医院一趟,离开前,随曦抓住他的手,问他季秉泽都说了些什么。

他看她一脸郑重又好奇,忍不住想逗她:“说了很多,你想知道哪方面?”

“…你都说吧。”

“比如,他嫌我年纪大,老牛吃嫩草。”

“…”真的吗…

“比如,他让我好好待你,不然就把我扫地出门。”

“…”

“差不多就这些。”

随曦深切表示怀疑:“真的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