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红咬着唇憋笑,伸出一只手指戳戳司空图的脊背。

没反应。

再戳一下。

还是不动。

夭红眼睛眨眨,收回手,径自开始脱起外衣,一副准备睡觉的架势。

司空图正自耍着脾气,忽然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响,脸一下子红的像起沙的西瓜瓤。

“喂,你在干什么!”粗声粗气的问,实际上心都快跳出来了。

夭红暗笑,做恍然大悟状:“啊,原来你不是木头人啊。我还在想是哪里来的木偶,怎么这么像某个傻瓜呢。”

“…”司空图彻底无语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一连串的笑声终于压抑不住,夭红笑得捶床。

“转过来吧,我才没有那么大方让你占了便宜去呢。”夭红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

司空图这才知道又被夭红耍了一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从来都是他耍弄别人,哪有别人作弄他的份,遇到这鬼灵精,可真算是遇上了克星。

苦笑着摇摇头认输了,再也不记得气呼呼的翻窗进来究竟为的是哪桩。

转过身来,果然见夭红衣衫齐整的坐在床头巧笑倩兮。身边一件外衣,想是方才防着风吹披上的,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场”。

一阵晚风,半敞的窗子吱呀一声。

摇晃的烛影下,司空图月白色的缎子衣袍映着光华,衬得人越发的风流俊秀,恰如谪仙入世。

只有一双过分幽深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天人不会有的热烈情感。

缓步走到夭红面前,慢慢的跪坐下来,把头轻轻靠在夭红的膝盖上。

“夭夭。”

“嗯?”

“你变得小小的好不好?”

“为什么?”

“让我放进怀里,到处带着走。”然后谁也不给看。

夭红笑了,露出贝壳般闪着珍珠光泽的牙齿。

伸手拔掉司空图束发的簪子,让一头流泉似的长发倾泻而下,蜿蜒缠绕在两个人身上。

以手为梳,温柔的顺着司空图的头发。

一下,又一下。恰好的力道,让司空图舒服的几乎睡着。

侧脸压在夭红的腿上,稍稍走形的脸颊,在烛火之下,憨美殷红,就像个孩子。

如果很多年以后,涉过时间的河流,

乌黑的头发变成白雪的颜色。

美丽的容颜衰老暗淡。

一切的红尘琐碎都化作浮世烟尘。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坦然的像孩子一样睡在我的膝头,让我梳你的头发。

到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说:

好————

四十哦

早上起来,头痛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昨夜到了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想来是司空把自己摆正睡好的吧。这家伙有时候还是靠得住的,夭红在心里暗暗点点头,一面用袖子遮着脸打着呵欠往楼下走。

其他三人早早已经起床,此时早已经叫了满满一桌子吃食,只等她一个人了。

夭红道了一声早,笑眯眯的坐下来,“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哦。”

徐离敛见夭红恢复了精神,心下松了一口气,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递过来,笑道:“今天看起来好多了,既然不肯吃药,多吃一点总是要的。”

夭红接过来,道了声谢,“说的是,生病嘛就是要靠吃,吃得好了,自然就有精神,做什么要吃那些苦头。”

白碧宇道:“良药苦口,真是病重,还是要吃,好在小毛病,以食为补也是好办法。”

夭红连连点头大表赞同,开玩笑,这时候又没有胶囊和糖衣,那么苦的东西,躲得一回是一回。

司空图撇撇嘴,“就是惯的你,下回就直接打晕了往你嘴里灌,看你喝不喝!”

夭红白了他一眼,伸筷子夹了一只包子用力塞进他嘴里。

“吃你的东西吧,那么多话!”

司空图也不躲,就势吞下包子,几口就咽了下去。看得其余几人叹为观止,不由叹道,果然不能尽信传言啊。谁能想到传说中俊美风雅的兰陵王,其本相是这个样子的。

嗯。夭红摇摇头,司空见惯,司空见惯哦。

埋头开始吃自己的。

倒是那师兄弟二人还有些发愣,想来要不了多久也就习惯了。

吃罢了早饭,一行人晃晃悠悠的到街上散步。

早上的阳光很柔,相对的,天气也有些寒凉。白碧宇细心的取了件袍子给夭红披上,看得司空图皱起眉头,徐离敛眼神闪动,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夭红也不去理那几个人心里波澜高低的,只管道了谢,乐呵呵的沿街四处张望。

还不到时候,街上出摊子的小贩并不多,但是也已经颇有几分热闹了。

左一家右一家的,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多是一些卖早点吃食的小贩。支着简单的摊子,架一口大锅,一边买一边做,热气腾腾,有滋有味的。

夭红摸摸肚子,有点遗憾自己刚刚吃的太饱了。

不过遇到实在想要尝尝的,也有办法,卖上一份,四个人吃,司空图自然是来者不拒,徐离敛和白碧宇看起来居然也是很兴味的样子。

几个人一路说笑,被夭红牵着在街上晃来晃去,十足惬意。

靳庄不大不小,却颇有名气,原因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寺庙,据说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年岁,十分灵验,香火很旺盛。久在寺庙周围居住的百姓,日日听着暮鼓晨钟,梵音吟唱,潜移默化间都有了几分平和,民风淳朴。民居也都多多少少的带上了一些佛教的色彩,青砖碧瓦,梁檐间大都雕画着莲花或者祥云。

几个人一路向那间有名的檀越寺行去。

道路渐渐宽阔,商贩之音渐消,两侧的高大树木,日久年深,已经枝叶交错不分彼此,虽然已经入秋,依然遮天蔽日。

走了一段,寺庙已经近在眼前。

白色的围墙透着青灰,略略斑驳,本应是辉煌灿烂的琉璃瓦褪去了耀眼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出圆润晶莹的光华。

两扇朱漆大门大开着,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

檀木的匾额,檀越寺三个字平淡冲和。

进得寺里,蓦然生出一种肃穆。

朴拙的大雄宝殿,年迈的僧人低眉垂首,敲着木鱼,吟唱着渡世的经文。

香火缭绕中,佛陀慈悲的凝视着座下的红尘众生。

庄严美丽的佛像全部由紫檀雕刻而成,虽然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却只有更加的沉郁安然。

匍匐而拜,那一瞬,心中非常的安宁。

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好,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夭红敛了眉目,虔诚的仰视着。

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

请保佑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这一世,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看你那么诚心,求了什么?”司空图巴在一旁追问。

“说了就不灵验了,不和你说。”夭红微微一笑。

司空图挑眉,把头撇向一旁,做作的哼了一声。

旁边三个人都笑出来。

信步而行,近午的阳光透过树木繁茂的枝叶筛落一地光斑。

曲曲折折的小路蜿蜒回转,沉浸在怡人的景致中,回过神来方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的同其他人走散了。

四处看看,花木葳蕤,却没有人声。

要是这时候有手机就好了,夭红在心里叹息。

索性顺着小路继续走下去,几个转折,夭红蓦地愣住了。

无数的花朵盛放着,雪白中透着娇艳的红,深翠的叶子舒展着,衬的花朵越发的娇艳不可方物。

这是…

“朝开暮落花。”沉静的声音忽然而至。

定睛望过去,原来是树下的一个僧人。

“嗯,很少见到生得这么好的木芙蓉呢。”夭红道,施了一礼,“在下一时迷路,打搅了师父的清静。”

僧人一笑,“来者来,去者去,这世上哪个不是路人,谈什么打搅,施主言重了。”

夭红听了,也是一笑,“大师说的是。”

人生就像这花,你开你的,我开我的,我不去管你,你也别来管我。

微风袭来,细小的一声脆响,一朵艳丽的花从枝头坠下,正落在那僧人掌心。

夭红见了,略略惊异。

“大师倒是惜花人。”

僧人诵了一声佛号,道:“花到荼靡时候化作香魂一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若是能重上枝头,岂非更妙。”

夭红瞠目,瞪住那僧人,“你——”

僧人一笑,将那落花递过来。

夭红愣愣的接过那花。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施主,花期苦短,切莫浪费了大好机缘。”

逆着光,夭红始终看不清僧人的面容,却莫名的渐渐觉得安定下来。

“敢问大师的法号…”

“失者喜,得者喜,无缘喜,有缘亦喜,贫僧阿喜。”

温和沉静的声音仿佛温和的水流,暖的夭红昏沉欲眠。

“夭夭,夭夭————”

夭红猛地回过神来,见司空图,徐离敛和白碧宇一个也没少的围在身旁,关心的看着自己。

“好好的,怎么发起呆来了。”司空图问道。

夭红有些茫然,莫非自己真是作了一场白日梦?

“哎?”细心的白碧宇惊异的低唤了一声,其余两人看过去,也诧异不止。

“这可是——木槿?”徐离敛不确定的问道。

夭红低头一看,手心里赫然一朵艳丽的鲜花,仿佛刚从枝头落下。

“这是哪里来的啊,没看见这附近有生这花儿的啊。”

夭红张口欲言,又全无头绪。

正自疑惑,忽然一声清脆悠长的金玉之音破空而来,正是寺中的磬音。

夭红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将那花儿轻笼在掌心。

我回来啦的41章~~~~~

你可曾清楚地听到过,花朵绽开的声音,啪的一声,就像打开了某种禁锢,解放了那被深深隐藏着的热情和美丽。

从离开檀越寺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发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静静的在夭红的身上展开。并且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所有人。

依然是那个夭红,猫儿一样恣肆,孩子一样的天真,阿芙蓉一样的妖艳,却有了另一种让人忽然安心下来的感觉在里面。这种感觉,如果硬是要说的话,也许,是踏实。

马车里面,徐离和碧宇安静的下棋,夭红侧着身子半倚半靠在窗边,吹进帘栊的风扬起乌黑细软的头发,拂在她身后司空的脸颊上。

那真的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容颜,充其量,也只是清丽纯净。当她是渚莲的面容的时候,只是让人觉得温婉舒服。可是,当这张面容的主人变成夭红的时候,却奇迹般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忍不住就是想要一直看一直看,会露出酒窝的白皙皮肤,被阳光镀上金色的长长眼睫,光艳流转能把人吸进去的双眼,还有不说话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抿起来的柔软的嘴唇。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酸酸的感觉,像一个孩子,经过长久的等待和忍耐,终于等到了他一直渴望着的宝贝,捧在面前,却不知如何珍惜是好的那种心情。司空图握紧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很轻但是很牢地抓住了夭红的衣袂。

被惊动的夭红回过头,疑惑的看看司空图。

司空图只是低下头去,把那片衣袂揉在手心里。

夭红顿了下,温柔宠溺的,微微翘了嘴角,慢慢伸出手去,用自己纤细微凉的指头取代了衣袂的位置。

司空图低垂的眼睛里瞬时涌上一层喜悦的光芒,终于侧过头去,用牙齿咬住忍不下的笑。

夭红转过脸去,继续看她的风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眉宇间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两个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看棋,一个看风景。只是长衣袖的下面,掩着两只交缠着的手,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正在安静对弈的两人,仿佛毫无所觉,白碧宇温文犀利,徐离敛沉稳霸气,棋盘之上,黑白交战正是凶险。一时之间,车中竟然无声。

恰逢行入一处林谷,官道两侧尽是密密挨挨的高大树木,或有杂生的灌木,开着各色花朵,掉落的花瓣铺了一地,车轮滚过,溅起几点香尘,转瞬又被湮没。

越走,就越是寒凉。

体虚怕冷的夭红受不了入夜后的冷意,早早的就睡下了。只剩下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对月把酒。

一把壶,三个杯。

一样的酒水,不一样的滋味。

一时无语。

纵然是文韬武略,天纵英才,怕也是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在面对复数的“情敌”时,该如何是好。

所以,本来应该是写意风流的场面,就变得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