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注一掷:“得罪唐家,尹珈上尚且落得个这步田地,何况你们。他要报仇,不敢动卫朝枫,动我,可以理解,却连最后一步也不敢亲自动手,要借二位之手。毁人清白,结果固然伤害,但这过程,岂非更刺痛?既要寻人复仇,不做绝,不做狠,怎么甘心。二位想一想,怎就能肯定,这里没有摄像头?”

话说一半,被另一人打断。

倾身扼住她喉,怒目狰狞:“你敢挑拨?”

她被锁喉,血气上涌,脸色发紫,尝到断气的滋味。但险象环生,方有一线机遇,和人斗,不拿出点牺牲,翻盘无望。

“是,我是挑拨。我与二位素昧平生,说这话,当然是为求自保,但二位不妨想一想,我说的可对?我尚且想要自保,二位倒不想?二位不想,尹先生可是想了。他不出手,拍下来,隔日嫁祸,天衣无缝。卫朝枫见了,头一个要寻的仇,就是你们。坐过牢,出来就遭人利用,被唐家盯上,生死不能,这滋味,你想尝?”

面前二人动摇。

道理没有错,细想一遍,她说的都对。

一个男人挑开她衣襟,粗糙指腹抚摸她胸:“程小姐,道理我懂,但平白放过你,我肯,我下面这个东西,也不肯呐。”

处于弱势,她低头:“是的,是这个理。”

伸手一指床头柜:“第二层保险箱,密码4869,现金、存款七位数,卫朝枫昔日给的,我分文未动,全数给二位,就当做今晚,我自己赎自己一回。尹珈上给二位的酬劳,及不上这个数吧?他自身难保,哪有多余。是拿钱从此无灾无难,是夺了我这清白享一夜快活从此成为唐家仇家永无宁日,二位都是过来人,江湖里经验数一遍,决断一二,不难。”

为首的年长男人笑了。

从她胸前收回手,摸过一回,尝过甜头,其他的,就算了。

“程小姐,你是痛快人。和那些个正派人做正派事,亏了;来道上混,会痛快得多。”

“多谢你赞誉,我只求自保。你肯放过,我记在心里。”

速战速决,拿钱走人。一场噩祸,险险避开。

程意城一身的冷汗,紧咬牙关不肯被人看穿恐惧。做过研究员的人,和牛鬼蛇神斗,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干掉你,逻辑不能错,思维不能乱,出口要成章成理,这是本能。

感谢天感谢地,阔别两年本职生涯,本能尚在,终究还是想回去的,还是留恋的,所以前生所学,没有忘。生死攸关,救她一次。

喘口气,不敢松懈,走下床找手机。九年义务教育没白上,第一反应是110,不找卫朝枫找警察:“我要报警……”

男人靠不住,还得靠人民警察。那个瘟神,她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此生才会遇到他。想到就抑郁,飞来横祸,简直想揪住他往死里打一顿。

话才说半句,被人一把捂住口。

程意城心惊,闻到刺鼻幽香。

有生之年第一回,用脑也无用,六神无主。

她顺着厨房移门滑下去,软似无骨。

折返回来的尹某人虽恼怒,却也佩服:“卫朝枫看上的女人,可以啊。牢里的兄弟,两年没女人,竟也被你唬住,是我大意了你。”

迷药甚厉害,短短两分钟,已经发作。眼前一切皆虚幻,如梦似雾,眼睛一闭仿佛就能见到神仙眷侣。

他又从裤袋中掏出一把药,强迫她张开嘴,倒了杯水,将药朝她胃里全数灌了下去。

“不要怪我,”他有耐心,向她解释:“卫朝枫最珍惜是你,他毁我人生,我下手轻一点,只让他一尝被人毁掉珍惜的滋味。”

她忽然拿起身旁刀具。

平日切菜用,今日切肤之痛,往手臂割一刀,伤口不致命,表皮流血,最痛。

男人见状,了然,深感佩服:“割伤自己,痛一点,抗药效最好。保持清醒,才能有活路。程意城,女生做成你这样,也很辛苦啊。太理智了,不肯服输,死得会慢一点,受折磨也会比较多。”

他伸手抚摸她脸:“倒不如求一求我,顺了我的意,等下我对你温柔点,你还能享受下,让你见识见识,除了卫朝枫,世上能让女人快活的男人还有很多。”

她见他如见一个笑话:“我连卫朝枫的意都不想顺,何况你?”

“好啊,有骨气。”

男人偏头,伸手将她上衣撕下。

“有骨气有骨气的活法,你要走这条路,我也奉陪。”

是谁对她讲过的。

‘你没有办法否认的,程意城,你已经接受不了别人了。’

她几乎有点前世今生之感:卫朝枫啊……

一种钝痛的遗憾。

耗尽了心力,费煞了时间,一场情谈四年,分手了,还不肯放过,要来提醒她,世上这许多的人,她接受得了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药效渐利之时她神魂失措,陌生男子在对她宽衣解带,动作粗暴,带着目的性,不给她活路。

忍一忍,也就苟且偷生了,他只辱不杀,这她是知道的。

可是当他欺上身,咬住她颈项吮出一串深色痕迹时,她终于发现,这过程,太难受了。

还有女儿心尚未实现。

古镇长街,清风明月。夜晚千灯掩映,有老人摇着蒲扇讲述那一串串遗落在时间里的旧故事。

深院锁清秋,凤冠霞帔,出嫁那一晚有红烛照华容。

垂挂的流苏被掀起,她在正好的年华盈盈一笑,她的丈夫抚过她的脸,一腔温柔熏神染骨。

一世三生,动人心弦。

程意城常常想,故事的后来是怎么,那一晚的烛火是否幽燃至天明。每每这时,就会有老人对她一笑:后来的故事,便是你的了。

卫朝枫向她惊人一跪,发下重誓,此生只做她一人的卫朝枫。

她忽然不想偷生了。

还有情深意重在,怎么甘心,让自己从此不清不白。

厨房用的刀忽然横在两人之间,是她举了起来。

尹某人笑笑,意料之中:“程意城,你不敢。”

他料定她:“即便我伤你,你也不敢伤我的。做人太有条理,太君子,就会有这样的后遗症。试想一下,你捅进来,取我命,下半生你连做梦,都将背负一条人命。做恶人,需要天分,你没有这天分。”

他说得对,她不敢。

路过菜场看见杀鸡都要闭眼,何况是对人。

可是一个人要做一件事,穷途末路起来,总是有办法的。

“我不敢伤你,我总是还敢伤我自己的。”

不容他细想,她已经动了手。

对准自己,一刀捅下去,心脏三分之二在左,她的刀尖就往左。

古语有云,有一事必有一累,多情多累,一死一醒,子虚乌有。

做人通透烈性至此,震得如尹某人一介恶人,也倒退三步,魂飞魄散。

刀尖入肉,寸寸深,血水从缝隙中争先而涌,连皮带骨,倒计时耗她性命。

他捂住嘴,不敢置信:“程意城,你敢……?!”

她不欲逞英雄,到这一步,无所谓怯懦:“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怕死。”

失血很快,一生一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杀鸡尚且还要师傅带,何况是对人。恶人也有限度,超出了限度,他顿失准则,见她如见鬼神,一个女人心狠起来,恐怖得很。

“程意城你疯了?!”

她仰头,没有后悔:“你若有这天分,背我这条命,你大可试上一试。”

灵魂与灵魂厮杀一回,尹珈上败下阵来。

被她震住,良心尚未泯灭,下意识做了反应。拿起地上的手机打了120,连声音都在抖:“这里需要救护车,医生,请尽快……”

看她一眼,他有窒息感。看一个人从生到死,是种折磨。

何况眼前这女生,该闹时不闹,该哭时不哭,该惧怕时不惧,该痛时不痛。

穷鸟入怀,猎师也不杀。

他丢下手机,落荒而逃。

程意城一笑。

她非常非常满足。

办法都用尽了,吓退了三人,用了脑子尽了力气,没有亏待自己,她不枉此生。

剩下的,全凭天意。

随手拉过被脱下的衣物,堵在胸前,刀未拔,血流慢一点,自救还有望。她不勇敢,痛得很,她怕疼又怕死,如今孤身一人到这境地,全是天意。

捡起地上的手机,拨下快捷键。

她不要故事中常有的遗憾结局,话未说,别未道,留一地遗憾,一口孟婆汤桥上站一站,下辈子程意城还如何记得卫朝枫?

“程意城?”

卫朝枫在开车,车声呼啸,他心神不宁。

“我在路上,我今晚来找你,不要再把我挡在门外可以么?傍晚见了肖原,去了老地方……”

她听到他说:“程意城,我非常非常想念你。”

她在重伤之际,仰头盈盈一眶热泪。

他永远不迟,长街永远凝着他和她的一腔盛年,是她走得急了。

“卫朝枫。”

她血色全无,声音越来越低:“听我一句,对女孩子,不要像那天那样,沉默不答。面对喜欢的人,女生都会非常聪明,你不说,她也明白你心里想着她欠你,你那样想了,她就会想还你……”

一命还一命,不好收场。

她这前科已铸,后来人有样避样,能少一点都是好的。

胸前衣物已堵不住血水,痛得她血色全无。她已经尽力了,给自己延长了这么久。

要下舞台了,有大彻大悟之感。

人生一场戏,头面戏衣,她脱了戏服,递给他一些心里话,令他还能在今后的人生大戏中,承载一腔英雄美人。

“卫朝枫。”

顿了顿,又喊了声:“唐硕人……”

谁说人间是非,入了肺腑,有力难拔?

血流一地,洗净红尘。

所谓‘血洗’,原来还有这一层意。

疼痛难忍,痛得她连话都无力说完整:“以后若你成婚,要记得,对你妻子,争端之处,要让一让,哄一哄……”

小龙哥当日笑脸犹在眼前:程意城,日后你和卫朝枫结婚,可不能收我份子钱……

她一笑,盈盈允诺:可以,不收。

她早已准备嫁给他。

错了位,阴阳隔,‘卫太太’这一职,她做不了了。

话未完,头一垂,通话未结束,手已滑在地。

手机滚几滚,无人再捡起,听得卫朝枫在电话那头一声凄厉:“程意城——!”

三千世界,存殁参商。

白骨如山,公子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