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想了想:“六年之内陆续死去十六亿八千三百万人。另有约十八亿人口留下各种后遗症,整个地球的文明史倒退了大约十年。”

严培悚然:“所以就有人想到改造基因?” 虽然这些数字都是抽象的,但实在太庞大,几乎相当于地球的一半人口了吧?当然,他是按2011年的人口数算的。

“是的。当然没有那么顺利,从提出构想到实现第一次改造,大约用了六百三十四年。到第二次改造,又用了三百年。正因为经过了两次改造,所以地球上现在已经不存在活体的未改造基因,仅在基因库里保存了一部分标本。然而石化症来得太凶猛,基因库的电脑系统瘫痪,无法从数以亿计的标本中分辨出哪些是未经改造的。因此我父亲想到寻找旧人类的遗体这种方法。”

“旧人类?”严培眯起眼。

艾伦淡淡地说:“是的,这是习惯的叫法。基因改造之后的人类称为新人类时期,改造之前则称为旧人类时期。”

“好吧。”严培决定不去计较这种事,因为他有更好奇的事,“基因怎么改造?增强基因的免疫力,使之能抵抗各种病毒?”

艾伦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传统的疫苗法的思维。基因改造用的是开放法,将病毒组入基因链,搁置在垃圾DNA片段中,在合适的时候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排出体外。”

“垃圾DNA?据我所知,人类在2007年就开始重新审视所谓的‘垃圾DNA’了,在其中发现了大量的RNA,好像有几十万种。其中还有预防肿瘤细胞生长的,是关闭那个…”严培冥思苦想,但死活想不起来那一长串的名字。

“调控二氢叶酸还原酶基因,DHFR,控制DHFR可以抑制癌细胞扩增。”艾伦流利地用术语把严培的气焰压了下去,“确实,2007年人类从垃圾DNA片段中大约发现了50万个RNA,但是百分之九十九功能未知。甚至到今天,这个比例仍然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虽然垃圾当中可能含有金子,但绝大多数垃圾,它们就是垃圾。”

严培耸耸肩:“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进行了基因改造,为什么忽然又想起要未经改造的基因了?”

艾伦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几秒钟才说:“因为一种新型病毒的突然爆发,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无法抵挡,甚至,已经无法自行生成疫苗。”

“嗯?”严培挑起眉,“刚才你还说疫苗法是落后的。”

艾伦太阳穴抽痛:“基因改造后的九个世纪里,没有任何病毒能够大面积流行起来,证明了开放法的可行。只是,除了一种例外:石化症。”

“石化症是两年以前发现的,最初出现在阿拉伯国家,后来三个月之内在各大洲同时爆发。感染者首先表现为表情呆滞、思维缓慢,然后动作开始迟缓,各种神经缓慢坏死,最后从内脏开始硬化,直到体表皮肤。完全感染者将——变成一尊石像。从骨骼到肌肉全部硅质化,死亡之后如果受到撞击,将像石头一样碎裂,有些受到剧烈震动之后甚至沙化,变成一堆细沙。”

严培睁大眼睛:“这,这是什么病毒?”

艾伦摇头:“全球生物学家努力研究了一年多,仍旧没有任何进展。这个时候有人重新提出疫苗法,但人类的身体已经不能自行生成疫苗。而人工制造出来的疫苗…”

“无效?”

“不仅仅是无效。”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在最初一段时间里抑制了人体石化的进程,甚至能将已石化的部分不同程度地软化。”

“那不是很好吗?这正是有效的表现啊。”

“但是,注射了疫苗的人,在大约一个月后爆发了嗜血症。他们变得狂躁,极富攻击性,见了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会去扑咬,吸血。研究表明,人工疫苗并没能抵抗病毒,而是将病毒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石化症会演变为嗜血症,但那些感染者体内的器官已经变化,几乎不消耗能量,只在大脑保持了部分活性,用极少的能量来维持活动。它们的全部意识就只剩下撕咬和吸血。”

严培怔怔地看着他:“你是在给我讲生化危机吗?”

“生化危机?”艾伦闭上眼睛略微想了一下,“那是什么?对不起我是物理学者,对生物史确实不太熟悉。”

“…是一部电影。说的是某种人工制造出来的病毒可以把人变成僵尸,就是死后还会活动的那种。僵尸的基因是变异的,失去意识,但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抵抗力。他们会撕咬吞吃见到的活人,正常人如果被他们咬伤或抓伤,就会感染病毒,也变成僵尸。”

“哦——”艾伦想了想,“听起来倒有点相似。嗜血者的力量也比普通人更强,除非打穿大脑,否则无法彻底杀死它们。不过它们不吃人,只是吸血。但是从感染方式上来说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无须被抓伤或咬伤也会感染,它的感染方式非常多,几乎无孔不入。”

“我的天…”严培喃喃地说,“你刚才说,嗜血症是因为注射了人工疫苗引起的,那么没有注射的人应该没有危险吧?”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艾伦又叹了口气,“是人工疫苗刺激生成了新病毒,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石化症只是个人的死亡,嗜血症却会攻击别人,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因为是同一病毒的两种变异形式,所以它们的感染能力基本是相同的。”

“那岂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有爆发嗜血症的可能?”严培不由自主地稍微往后退了一下,同时观察四周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艾伦看出了他的意图,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放心,嗜血症也有前兆,首先就是精神恍惚反应迟钝,在这一点上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

“哦…”严培松了口气,“不过你说嗜血症患者的力量比普通人更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严先生!”艾伦终于发现严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如果这么一直讲下去,估计到了地下城他们也拿不到一根头发,“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现在地球急需未经改造的基因标本,时间就是生命,能否请您先贡献几根头发,然后我来慢慢向您讲述?”

严培捏捏自己的头发,笑了:“当然,既然地球需要,我当然愿意贡献。不过,仅仅只要贡献几根头发就能打败病毒?如果是这样的,我可以马上把头发全部给你们。”

艾伦头疼地看着他:“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开始。”

“所以说,你们的后续研究可能还需要我贡献别的东西,比如说皮肤细胞,或者血液,甚至骨髓之类,对吗?”

艾伦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商人,而且是个奸商:“是的。可能需要。”

“哦,马丁博士,您知道我在雪里躺了一千五百年,我的亲人当然都已经离开人世了,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举目无亲。而且缺少了一千多年的知识积累,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明白了。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地下城实行配给制。即使您找不到工作,也能领到最低配给。”

“最低配给…”严培依旧笑眯眯的,“最低配给是什么标准呢?”

“每天三百克面包或者五百克土豆,二百克肉食,二百克蔬菜,三百克食用水。”

严培听得不寒而栗——连水都要配给,这样的日子,着实还不如死了好…

艾伦考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其实地下城的生活跟一千多年前基本相当,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那么…高科技。比如说商业,从事商业就不需要特别的技术。”

老子根本没想什么高科技,只是不愿意去领什么最低配给!严培肚里嘀咕,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我不知道基因改造之后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据我对自己身体的估计,最低配给恐怕…如果我因为营养不良引发什么疾病,会不会影响到您的研究?”

艾伦终于明白这家伙绕来绕去的是要说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严培做思索状:“您和卢梭博士是按什么标准领配给的呢?”

“主食比照最低配给提一倍,外加每月三次额外分配。”

“额外分配有什么?”

“巧克力、香烟、牛奶、水果,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

“哦,那得算是奢侈品了吧?”严培微笑,“刚才您说还有商业,那么商业显然不是能实行配给制的,在市场上流动的货品还是要用货币的吧?”

艾伦现在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奸商:“没错,作为政府供应的科学家,我们有少量货币供应,但以你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

严培笑起来:“当然当然,虽然我是个实验样本,但也不能跟两位博士比。那么地下城里还有别的样本吗?他们是按照什么标准来领配给的呢?”

艾伦有再好的耐心也被消耗掉了,沉着脸:“严先生,人类正处于危急关头,疫苗晚一天研究出来,就可能死去成千上万的人。”

严培手上一使劲就拔下几根头发来:“当然,看,我已经准备好把头发全部捐献出来了,只是做为一个珍贵样本,我希望能有一份较好的配给。当然,如果您现在把我麻醉并且切成几块放在培养液里慢慢使用,我也没有反抗能力,毕竟这是您的飞船不是?不过我不知道这样的基因是否会失去活性什么的,万一要是…”

“行了!”艾伦不愿意再跟他多说,“我会向政府申请给你最高配给,但仅限于此。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可以从我和我父亲的配给里匀一些。我能答应的只有这些。”

严培耸耸肩,把拔下来的头发放在掌心里递给他:“不知道有没有带出毛囊,如果没有合适的,欢迎再拔。”

艾伦没再说话,把他的头发接过去,装进一个试管,走到墙壁前不知按了什么,墙壁上滑开一道缝,他把试管放进去,缝隙关闭的时候,严培似乎听到一声欢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卢梭博士发出来的。

艾伦转回身来:“回到地下城还有八个小时的路程,你可以休息一下,我需要去实验室——”

“不不不,”严培笑容灿烂,“我不累。我想——在这里走走看看,可以吗?”

艾伦强行按捺住想揉太阳穴的举动:“严先生,我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你参观。等我们回到地下城,你可以——”

严培睁大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并不想占用您的时间,我想我可以自己走。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会在半路上晕倒的。”

艾伦瞪着他,一句脏话到了喉咙口又被教养紧紧地压在舌头底下:“你没有授权——算了,走吧。”

严培笑嘻嘻地跟着他参观了搜索艇。其实搜索艇体积并不大,只有四间舱室:休息舱、储存舱、驾驶舱和急救舱,最大的舱室不过十个平方,最小的驾驶舱只有四个平方,除了控制台之外几乎就没空间了。沈啸正坐在控制台的椅子上,四周的液晶屏上闪动着不断向后掠去的连绵山峦,几乎让人觉得这驾驶舱的舱壁是透明的,一眼望出去看见的就是真实的景物。

沈啸眼角余光瞥见严培,眉头微微一皱,看了艾伦一眼。艾伦极轻微地叹口气:“严先生,搜索艇你已经看完了,现在——”

严培假装没看见沈啸的目光,笑嘻嘻地站着不动:“这搜索艇是用什么做动力的?低空飞行飞得这么平稳,又没有噪音?”

沈啸没理他。艾伦又开始头疼:“严先生,这些回地下城之后你可以再学习,现在,我必须去实验室了。”

“你去吧。”严培转头送他一个笑容,“我站在这里看看就好。”

艾伦觉得再说上几句话他就会忍不住给严培一拳的,但是对着那满面春风又不好意思动手。沈啸沉声说:“严先生,这里是驾驶舱,请不要随便打扰。”

严培偏头微笑,用中文说:“我只是站在这里,也算打扰吗?我从一千五百年前跑到这个世界上来,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不是正需要抓紧时间吗?”

沈啸皱了皱眉,不自觉地也中文回答:“要学习可以回地下城之后再学,现在——”他突然停住,左手拉动操纵杆,液晶屏上的山峦立刻迅速贴近放大。严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椅背,向后仰了仰头,明白这是沈啸忽然压低了搜索艇在向下俯冲。

艾伦俯身过来:“发现了什么?”

沈啸右手在控制台上移动着,液晶屏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圈:“有个营地,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第4章 嗜血者

搜索艇向着锁定目标靠近,尚未降落,屏幕上已经出现一幅令人心底生凉的画面:满地的残尸,大约有三十几具的样子——只是大约,因为仓促之间没有人能数清楚地上那些散乱的胳膊和腿究竟属于几个人…

艾伦微微偏过头去,沈啸脸色冷沉,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几个红色小点,稀疏地分布着,有些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沈啸迅速站起来:“还有活着的人!”

艾伦伸出手来,似乎想阻拦他:“你——你在休假。”

沈啸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地说:“我是军人。”

艾伦有些懊丧地搓了搓脸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配备——”

沈啸微一点头:“我会小心,有保护服和过滤面具,应该没有问题。你来操作搜索艇,这里是感染区,如果有嗜血者出现就立即起飞。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严培还在盯着屏幕看,眼角余光瞥到沈啸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也扫了一眼,暗想这个“最重要”大概也包括自己,其重要程度大概直逼珍稀保护动物了吧。也是,埋了一千五百年还能活过来——不不,最重要的是还能提取有活力的细胞和基因的人类,实在是太少了。

沈啸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灰绿色连体外衣,密封头盔,右臂架枪,左手执军刺。他站在空地上环顾四周片刻,轻快地跑了几步,隐没在树林里。

严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问:“这个营地——”

“被嗜血者袭击了…”艾伦疲惫地叹口气,“嗜血者在力量上远远超过普通人,被他们袭击,很难有生还者。”他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屏幕上那几个红色光点已经有几个陆续熄灭了,只剩一个还在顽强地亮着。艾伦用手指点了点,“已经死亡,或者石化到一定程度了,不知道这一个是什么情况。”

严培疑惑地问:“你们不是都住地下城么?怎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也有没能进去的。嗜血症暴发得太快,整个地球都是混乱的,政府正在到处进行搜救,但是人手不够,装备也不完善,有些出来搜救的人,自己也染上了石化症或嗜血症…上个月地下城阵亡的军人数量是八百二十六人,每一个出来执行任务的人都可能死。”

严培忽然想起来:“我忘记问了,石化症和嗜血症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染的?接触?呼吸?或者遗传?”

艾伦的脸色难看起来,半晌才说:“石化症传染的方式到现在还没能确定。事实上,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有能分离出完整的病毒体。因为基因的开放性,病毒一进入人体就会嵌入基因链,所以将近一年的时间生物学家们只找到了变异的基因片段,却没能分离出病毒。根据已知的病例,它可能是包括了所有传染途径,接触可能感染,呼吸也可能感染,至于遗传…因为完全石化的过程通常不会长于一个月,所以现在还没有妇女生下石化婴儿。但是已知血缘相近的人之间极其容易传染,或者说,血缘相近的人被感染的可能性相同。比如一个家庭中父亲被感染之后,他的儿女或父母基本也会在几天之内立刻感染,即使相距半个地球,仍旧会极快地发病,但近在咫尺的妻子却未必会被感染,或者即使被感染,时间也相距较远。”

严培琢磨了一下:“这也太可怕了。如果父母会被子女感染,那么只要子女感染了石化病毒,母亲也会很快感染的。所以说来说去,所有的人都会感染,谁也逃不掉!”

“是。但因为丈夫与妻子的血缘关系较远,所以不能直接感染,那么感染得就会晚一些。当然,石化病是大规模地爆发,在混乱之中没有时间和条件去做详细的实验,即使调查来的数据也可能是错误的。比方说远方的子女是通过其它方式被感染的…但目前生物学家们一致认为,石化病的传染与血缘其实有关系。有人甚至提出了基因共振传染这种说法,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它是个比喻,主要是用共振来形容基因之间的——”艾伦有些困难地寻找着不那么专业的词汇。

“我明白。”严培心想他看起来真的很白痴么?还需要艾伦这么费劲地去想解释,“我知道共振。中国有个故事,说有一座寺庙里放了一口磬,每次寺庙里敲钟的时候这磬都会无故自鸣,使僧众们都很害怕。后来有个到庙里借宿的人听说了,用锉子把磬锉去了一块,就不再有无故自鸣的情况了。其实就是磬和钟之间产生了共振。你说的基因共振传染,是说近亲之间的基因相近,因此很容易相互感染,对吗?”

“对。”艾伦倒没想到严培反应这么迅速,一时没什么好说了,“嗜血症与石化症是同种病毒的不同变异形式,所以感染方式应该基本是相同的。”

“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吧?”严培最想说的其实是这句,“我没后代,即使有亲人——一千五百年了,你们又进行过基因改造,应该跟我没多大共振了吧?”

艾伦霎时就有种要吐血的冲动,原来他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危险:“这也不一定。没有经过改造的基因未必就不会被感染,这还需要试验。”

严培耸了耸肩,指着屏幕上:“这个——这个人是石化了么?”

艾伦看见屏幕上血淋淋的画面就反胃,但还是强忍着看了一下:“是的,这应该是个三期石化症患者。一期是思维迟钝,二期是行动迟缓,三期是身体有明显硅化,等到全身硅化就是四期了。不过一般的患者在三期的时候就会死去,能进入四期的病人也是极少数的。”

屏幕上的图像较小,但十分清晰,严培能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人”。面部皮肤已经转化为灰白色,有隐隐的光泽,好像皮肤下面隐藏着些细小的晶体。严培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硅化”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汉白玉石雕,和真正的石雕摆在一起说不定都能以假乱真。

“艾伦,准备起飞!附近有大量嗜血者!”沈啸的声音突然从对讲器里传出来,呼吸急促,显然正在奔跑之中,随之便有枪声传来。

艾伦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移动的红点:“我去接你!”

“不!这里不适合搜索艇飞行,你启动飞艇,我马上就到!一看见我,你就升空!准备开启光子炮。”

艾伦紧张地在控制台上折腾了一会儿,没有几分钟,沈啸怀里抱着个东西从树林里冲出来,背后——严培总算是见识到了嗜血者,乍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面无表情而双眼血红,可怕的是这些东西动作根本不像电影里的僵尸那么缓慢呆滞,几百个一群的从树林里跟出来,喉咙里嗬嗬乱叫,声势惊人。有几个被树枝挡住去路,随手那么一挥,手臂粗的树枝就咔嚓折断。沈啸在奔跑中回手扫了一梭子,一个嗜血者仰天倒下,脑袋开了花,却没有多少血溅出来,反而是飞溅开来的骨渣在阳光下微微闪光,像亮亮的砂子。还有两个嗜血者被子弹打断了手臂,却毫无痛感,身体只因为子弹的冲击力晃动了一下,仍旧直往前冲。

艾伦操纵搜索艇一边升空一边向沈啸迎过去。沈啸左手抱着怀里的东西,右手向上一举,袖口里突然射出一条长绳,前端啪地扣住搜索艇外部的什么地方,随着搜索艇向上升起。艾伦立刻拉动操作杆加速上升,但追得最近的一个嗜血者已经纵身一跳,那弹跳力竟然相当惊人,一跳就是将近两米,对着沈啸的腿伸手就抓。那手指干枯,皮肤失去了水份似的,好像只剩下了骨头,看起来鹰爪一样惊人。沈啸是用右手持枪,现在右臂上挂着拉绳,枪已经没法用,他在艾伦的惊呼声中猛地向上翻身,头下脚上,用双腿夹住了绳子,腾出手来一枪打在嗜血者头顶,冲击力将嗜血者的脑袋打穿,尸体沉重地跌在地上。沈啸再翻身,换手握住绳子,大吼道:“打开外层门,开炮!”这时候搜索艇已经升空十余米,下面的嗜血者虽然挤着乱跳,却已经没人再能够得到沈啸。

艾伦在控制台上按下几个按钮,严培看见一个蓝色的光球从搜索艇下部射出来,笼罩住了那群嗜血者。强烈的光线令他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搜索艇已经升到五十米的高度,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圈——挤在最中间的几十个嗜血者已经化做一堆扭曲的黑炭,支楞在已经烧黑的草地上。然而其它的嗜血者却完全没有惧怕的反应,仍旧挤过来对着升空的搜索艇乱叫。

严培激动地差点趴到屏幕上去:“再来一炮啊!再来一炮!”

艾伦刚刚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我们这是搜索艇,不是战斗艇,没能力连续开启热能炮。现在先让肖恩进来才是最要紧的。”他正要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对讲器里却忽然传来沈啸的声音:“艾伦,先不要开内层门,准备检疫。”

艾伦又是一惊:“你防护服破了?”

“不,我带回来一个孩子。”

“孩子?”

搜索艇的门是双层的,外出的人必须在双层门之间的过渡舱里接受消毒处理才能进入艇室。沈啸对着摄像头亮了亮他刚才抱在怀里的东西——一个婴儿,看起来也就是三四个月大,正半闭着眼睛有声无泪地嚎哭。

艾伦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这是…”

沈啸皱着眉:“被藏在树上的一个鸟窝里…这个一会再说,先检查。”

石化症的检疫是对基因进行分析,看是否已变异。婴儿被自动采血器抽了一管血,哭得更大声了。严培隔着过渡舱的钢化玻璃门看着:“好像是挺健康的一个孩子。这么小一点,居然被放在鸟窝里?”

沈啸已经消毒完毕,把飞船转入自动驾驶,也走过来:“根据地上的痕迹,可能是他的父母把他藏起来,然后引开了嗜血者。至少有五至八个嗜血者的脚印从那里经过…”

一阵沉默,只有婴儿的哭声在响。严培伸出手指隔着玻璃逗孩子,想问问万一已经感染了怎么办,想了想,没问。

“检疫结束,”电子女声把几个人的心忽一下都提了起来,幸好仪器不会吊人胃口,接着就说,“未感染。”

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自动消毒器进行了喷雾消毒,然后艾伦打开过渡舱内门,把光溜溜的孩子抱了进来。这是个男婴,小胳膊小腿都瘦瘦的,不像一般在哺乳期的婴儿那么圆圆胖胖,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不过哭声很大,一边哭一边还乱蹬小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艾伦显然的不会抱孩子,严培看得咧了咧嘴,把孩子接了过来:“给他弄点奶啊,这明显是饿了。还有,找块布包起来啊,这样要着凉的。”

艾伦有点犯愁:“这——布可以马上用再生棉做,但是奶要回地下城才能…大概还要六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严培翻个白眼,把孩子抱在手臂里哄着:“怎么可能等六个小时,小孩子哪里能等那么久!有没有别的东西,粥啊米糊啊,饼干泡一下也可以。”

艾伦想了想:“可是只有面包,那个很硬,孩子没有牙齿不能…”

严培挫败:“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面包粉碎的?然后用水冲就行。如果有糖什么的也可以加一点。你们这么高科技,衣服都能马上做出来,不至于连点糊糊都搞不定吧?”

艾伦恍然大悟,鼓捣了一阵拿出个什么震荡机来,一块面包放进去很快研磨成粉,然后用热水冲成糊糊,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管炼乳类的东西来加进去几滴,顿时甜香味扑鼻。孩子大概闻到了香味,哭得更大声了。严培抱着他来回地走:“乖乖等一下,凉一凉马上可以吃啦。”

沈啸正在操纵机械手处理那块襁褓,为确保安全,不易彻底消毒的布料都要从过渡舱直接送进焚烧口处理。机械手夹起襁褓一角,啪一声掉出来一个东西。严培眼尖:“哟,是个牌子!”

机械手把那东西夹起来,果然是块小牌子,系在一根红丝绳上,看起来像是陶瓷的,粉红的底色上是黑色的奇怪线条,中间还有颗小小的红心。严培歪着脖子看了一会猛然明白过来:“哦,腓尼基文字啊!”

沈啸终于瞥他一眼:“你看得懂?”

严培得意地颠颠怀里的孩子:“当然!”

“写的是什么?”

“呃——应该是两个名字。彼得、安妮。哦,彼得爱安妮,大概是小家伙父母的定情信物吧。”

沈啸沉默了一下,按动消毒器,把牌子彻底消毒之后拿了进来。丝绳就不能要了,不过搜索艇里做根棉绳绰绰有余,没用十分钟,牌子就挂到了孩子的小脖子上。严培端详一下,形状不太规则,看着像陶瓷,其实十分坚硬。边缘上还有浅浅的指印,好像是手工制品。

“这是低温硬化陶瓷,专门做手工艺品用的。”艾伦端详了一下,“不过怎么在孩子这里?”这东西应该是孩子的父母每人一个吧。

严培叹了口气:“还看不出来?肯定这孩子的父母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才把这个牌子放在孩子身上。照沈啸的说法,应该是活着的那个——不知是爸爸还是妈妈——把嗜血者引走了,估计另一个牌子是在他身上,将来万一还能见面,也是个信物吧。”他颠颠怀里的孩子,“可怜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啊。”

婴儿自然听不懂他说话,只是拼命把头转向传来食物香气的方向,哇哇地哭。严培抱着他摇晃:“你爸爸叫彼得,那你就叫小彼得吧,好不好?”

面包粉糊终于晾凉了,没有奶瓶,严培只好拿小勺子一点点喂。因为有炼乳,小彼得吃得很香,吃饱了就开始打盹。严培抱着他转了两圈就睡得像小猪一样,居然还打着小呼噜:“可怜孩子,地下城总有孤儿院吧?”

艾伦点了点头:“到了地下城,会有人照顾他。”

“能想办法找到他父母吗?”

艾伦沉默片刻:“不太可能了。被嗜血者袭击的营地基本不会有幸存者,这个孩子已经非常幸运了。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引开了嗜血者,他也…你也看见了,嗜血者的身体素质其实远远超出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大脑硅化也造成了智力的下降,它们会更可怕。”

“为什么嗜血者的力量会增强到这种程度?”

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本来是破坏病毒对细胞的硅化过程,但是失败了,使得感染者细胞部分硅化,只是部分僵化了肌肉纤维,却增加了肌肉和骨骼的硬度,使力量成倍增长。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嗜血者可以徒手撕开薄铁皮,再强一些的,可以扯裂三毫米厚的铁板。最麻烦的是这些怪物必须击中大脑才会真正死去。头骨本来就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硅化之后硬度更大,普通子弹甚至难以打穿。肖恩用的是特种部队配备的大口径枪支,才能击穿嗜血者的头骨。普通人手里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所以遇到嗜血者基本上都不可能再活下来。”

严培听得悚然:“我以为过了一千五百年,武器早应该升级了吧?”

“没错,但全球削减军备已经五十多年,现有的军备基本以远程打击为主,只有特种部队大量配备近战武器。还有相当一部分遗留在地面的军火库里没有带到地下城。现在地面上还有幸存者,大面积的毁灭性武器也不能使用,必须等搜救工作结束后才可以考虑大规模轰炸。但是那样对生态也是一种毁灭——何况现在还没有攻克石化病毒,谁也不知道轰炸是否能把病毒全部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