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北堂将军。”叶将白皮笑肉不笑,“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倒让户部之人觉得怠慢。”

“国公。”北堂缪连笑也懒得笑,“在下来看望故人而已,惊动太多难免麻烦。”

“故人。”叶将白慢悠悠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看向赵长念,“七殿下之前不是还说,与北堂将军不算太熟吗?一转眼,竟就成故人了?”

赵长念还是傻笑,心想我怎么可能跟人说和北堂将军关系不一般啊?这人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她只是个想在宫里混吃等死的,能不牵扯,肯定就不牵扯了啊。

谁知道红提真的去找他了,又谁知道这人竟然这个时候直接就过来了。

北堂缪听了叶将白的话,微微皱眉,看向她,眼里隐隐有责备。

“半年不见,殿下就与我生分至此?”

“不…不是。”长念要哭了,很想给他磕头,祖宗啊!面前这个人是辅国公啊!咱们有什么话不能悄悄说,要在他面前对峙?

北堂将军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刚直强硬,完全不想将就这世俗里的规矩人情。当然了,人家有本事可以不将就,长念也没法要求什么,但能不能不要拖她一起下水啊?

北堂家有个长辈是长念生母的挚友,这关系直到秦妃死的时候长念才知道,因为在她获恩去秦妃坟上祭拜的时候,北堂家的长辈在秦妃的坟上哭得声嘶力竭。

当时北堂缪就站在长辈的身后,盯着目瞪口呆的她,盯了三柱香。

然后他走过来,替她拿掉了头上挂着的树叶,清冷地道:“在下北堂缪,奉命照顾殿下。”

以前长念其实不明白,秦妃这样的身世,有什么本事能偷龙转凤,硬把她这个女儿身弄成皇子来当?后来知道了北堂家,她就明白了。

她的秘密,红提都不知道,但北堂缪和北堂家的那位长辈知道。

故而,北堂缪算是她最亲近的人。

但是这种亲近,肯定是在人后而不是人前,尤其是在叶将白面前啊!

长念连连使眼色,奈何北堂缪压根不看,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高大的身子压过来,固执地问:“我们不熟吗?”

“…熟。”长念欲哭无泪。

“有多熟?”

“…很…很熟。”脸都被急红了,长念低头,压根不敢去看叶将白的脸。

这模样落在人眼里,就是一副打情骂俏,娇羞难言的场面。

叶将白心情骤然变得很差,他看向赵长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北堂缪就直接横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国公找念儿有事?”他抬了抬下巴,问。

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有男人最清楚,双方一个照面,彼此的眼神就能看透想法。

北堂缪对赵长念,非一般兄弟之情。

意识到这一点,叶将白冷笑出声:“七殿下暂住国公府,在下自然要负责殿下周全,就算无事,在下也是要随在殿下身边的。”

说着,又看了看他们,打趣似的道:“将军要是舍不得殿下,不妨也去国公府坐坐?”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尤其两只都不是母,要北堂缪去国公府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是还有很多话没说,于是伸手就抓了赵长念的胳膊:“国公府太远,我与殿下叙旧,外头茶室即可。”

说着,拉了人就想走。

叶将白伸手拦住去路,勾唇:“将军身子结实,风里来雪里去的倒也无妨,但殿下重伤刚愈,又腿脚不便,就不必带着走动了。旁边就有茶厅,将军移驾?”

“不必了不必了!”赵长念终于还是憋不住跳了出来,“北堂将军事情那么多,哪有功夫喝什么茶?改日再拜会吧,今日就先散了。”

说着,立马推着北堂缪对叶将白道:“我去送送将军,立马就回来,国公稍等。”

北堂缪皱眉想反抗,奈何赵长念固执得很,他看了看,也就忍了,顺着她的力道离开。

叶将白斜眼看着,觉得赵长念像是只在狼面前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生怕他吃了北堂缪一样。

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第40章 气死个人了!

从别院里走到门口,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但长念额上冷汗直流,到门口回头望了好几眼,确定辅国公没跟来,才重重地出了口气。

“你慌什么?”北堂缪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不悦地抿唇,“我还护不住你不成?”

“不是。”长念摇头,小声同他解释,“您护得住我,但护住之后呢?与国公作对?就为了我这么个不起眼的皇子?属实不划算。更何况…”

有些不解,长念抬头疑惑地问:“你们之前有过节吗?”

“没有。”

“那为何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长念叨咕,“您素日里脾性挺好,辅国公也不是会与人作对的人呀。”

北堂缪不语,抬手拂开落在肩上的碎雪,又脱了自己的银白披风,拢在她头顶。

“你不用管太多,两日之后,从国公府搬出来。”

长念一听,下意识就摇头:“肯定不行的。”

“为何?”北堂缪皱了眉。

长念有点为难,手指使劲搓着衣袖道:“国公帮了我很多忙,我还没报答完,自然是不好走的。等事情完了,我…我便回宫。”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北堂缪声音微沉:“念儿,你喜欢他?”

“哈?”赵长念被这问题吓得直接打了个嗝,满眼惊恐,“喜欢谁?辅国公?”

瞧这反应也知道是他想多了,北堂缪轻叹一声,替她将披风系好:“罢了,我不该为难你。”

她这样懦弱柔软的性子,哪里能自己离开,还是他来安排吧。

长念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想让他别跟辅国公作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直接劝,少不得让他以为自己轻视于他。可拐弯抹角吧,他多半是不会明白她的意思。

红提这哪里是给她搬救兵啊,简直是给她送难题来了!

北堂缪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为难,叮嘱了她两句,便出门上了马,径直离开。

长念目送他离开,心情十分复杂,

回去别院的路上,她乐观地想,辅国公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对付北堂将军啊,两人就算有嫌隙,也不一定能凑到一起去是不是?

但,一进暖阁大门,对上叶将白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长念乐观不起来了。

“殿下。”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披风上头,叶将白勾唇,“您回来了。”

背后一阵颤栗,小动物的直觉告诉长念,必须立马跟辅国公解释,不然就完蛋了!

“国公,是这样的,我和北堂将军…”

“是很熟很熟的故人。”叶将白认真地点头,“在下听见了,殿下还要强调?”

长念一噎,瞬间忘记了自个儿原来要说什么了,张了半天的嘴,最后弱弱地道:“也不是要强调…”

“殿下真是好本事。”叶将白气极反笑,鼓了鼓掌,“身居深宫,勾得住北堂将军,还引得在下为殿下鞍前马后,这要是传出去,大周第一祸水,非殿下莫属。”

阴阳怪气的语调,跟针似的扎人,长念睫毛颤了颤,微微皱眉。

是她引他来鞍前马后的吗?这人真好意思说啊,若不是他,她现在还好端端的在锁秋宫,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了点,也不至于遍体鳞伤,麻烦不断。

“怎么?殿下看起来似是有怨言?”叶将白上前两步,逼得她退回墙角。

长念捏紧了手,想反驳又没胆子,只能埋着脑袋不吭声。

这态度,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吗?叶将白越想越气,他是被这人给耍了?之前表现得那般喜欢他崇敬他,原来早和北堂缪有苟且,那她与他算什么?

先前许智说北堂缪出入锁秋宫,他还没太在意,以为不过是些纠缠。如今一看倒是好,北堂缪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早有情愫!

一个贵胄世家颇有地位的将军,一个处在深宫不受宠爱的皇子,这两人没有任何交集,能成“很熟”的故人,靠的是什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拧了一把,叶将白闷哼一声,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她耳边的墙上。

“呯”地一声响,长念抖了抖,压根不明白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

就算北堂缪与她相熟的事情是她瞒着了,那又怎么样啊?压根不影响他的大局,他气什么?

不解之下,难免有点委屈,她小声道:“长念愚笨,不通人心,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妥,还请国公明示。”

“明示?好。”叶将白抓了她的手腕,扯了人就往外走。

“国公?”风停云正在茶厅另一侧跟人说话呢,一扭头看见叶将白带着七殿下往外走,好奇地喊了一声。

长念回头,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叶将白则是压根没理,径直把人带出门,塞进马车。

怎么回事啊?风停云满脸疑惑,方才不还好好的,一转眼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过,今日怎么说也是为七殿下铺路而设的酒席,那俩不负责任的人走了,他还是要帮忙收拾场子的。撇撇嘴,风停云继续与人饮酒。

马车里很暖和,但长念还是紧了紧披风,有点惊恐地看着旁边这人。

辅国公浑身的气息比外头的风雪还冰冷,他说要明示,但从上车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说。

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长念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北堂将军与我太亲近了,国公觉得碍眼?”

本来么,这人不是一向最厌恶断袖?虽然他自个儿也不太正常…但方才她与北堂缪委实亲近了些,放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少不得惹人反感。

她想表达的是她和北堂缪行为不妥的意思,然而,这话落在叶将白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想法了。

碍眼?怎么可能不碍眼,与他亲过抱过的人,跟别人拥在一起,看起来关系比与他更亲近,就算赵长念是个男人,以他的自尊,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在戏弄他!分明已经有相好了,却还来招惹他,做出一副听他任他的姿态来。

越想越火大,叶将白侧眼,讥诮地道:“有什么碍眼的呢,在下只是觉得殿下真没出息,换做旁人,勾搭到北堂将军,定是要借着他的威风为所欲为,哪像殿下,混成这步田地。”

“莫不是功夫不到家,没能得他真心?”

长念眨眨眼,再眨眨眼,认真地想了许久,才慢慢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小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直白到了嘴唇。

“怎么?戳到痛处了?”叶将白眯眼,“殿下与在下也算半个‘故人’,在下说话难免就直了些,殿下若是不想听…”

他笑:“那现在可以下车。”

手指颤了颤,长念垂眸,轻轻点了点头,僵硬地起身,掀开了车帘。

“停车。”她对外头的许智道。

“停什么?”车厢里传来叶将白的声音,平静得很,“在下赶着回府,殿下想下车,直接跳便是了。”

一句话说到后头,带了点咬牙切齿。

许智愕然,头一回听自家主子这么孩子气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长念勉强朝他笑了笑,“我不为难你。”

巴掌大的脸苍白得很,眼里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心硬如许智,瞧着她这样子,也难免有些不忍,刚想要不要劝主子两句,结果眼前就是一花。

“咚”地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进了雪地里,一连翻滚了一丈远。

“殿下!”许智惊了,立刻勒马停车。

车帘被掀开,叶将白探身出来,脸色难看至极。他先是死死盯了许智一眼,然后抿唇,撑着车辕而下,大步朝人走过去。

车跑得挺快,地上雪也不厚,摔下来定是疼惨了,叶将白看着雪地里那一团挣扎了半晌也没站起来的人,气得脑袋发昏,扯了她的胳膊就骂:“你想找死也别拖累我!”

赵长念被他拉起来,满脸是雪,似是摔傻了,半晌也没有反应。

银白的披风被划拉了好几道口子,沾了雪,变得十分沉重,叶将白拉了两下,低咒一声,伸手就要把这该死的披风给扯了。

然而,长念眼珠子动了动,伸手握住了披风的绳结。

叶将白一僵,甩手就将她扔回雪地里,冷冷地拢了袖袍道:“你若不是七殿下,我连车都不会下。”

扯着嘴角笑了笑,长念道:“多谢国公抬举。”

行啊,敢还嘴了,真不愧是有人回来撑腰了。叶将白点头,一边点一边道:“好,殿下就在这儿过夜吧,在下告辞!”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长念笑着回他:“慢走不送。”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有人这么跟他作对,叶将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摔袖就往车上走。

“主子。”许智有些担忧地道,“七殿下看样子摔得狠,就这样留她在这里…”

“殿下有披风,可暖和着呢,你还要担心她?”叶将白冷笑,“不如早些回府去烤火。”

许智沉默,心里有点感慨,已经多少年没看见主子被人气成这样了?还以为他已经老成到遇见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了呢。

第41章 真性情的国公大人

结果还是会有真性情的一面。

但是许智有点不明白,若是跟谁家小姐闹脾气还好说,跟七殿下何至于闹成这样啊?七殿下可是个男人!

“主子,这附近人烟稀少,也鲜少车马,真要把殿下扔在此处?”捏了缰绳,许智还是多问了一句。

车厢里传来叶将白冷淡至极的声音:“走。”

许智无法,只能驾马继续走,车轱辘吱呀吱呀,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

长念在雪地里躺着,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东西,脑子里也一片白茫茫的。

她怎么会觉得真的可以一直跟着辅国公呢?人家就算一时护着她,也是有目的的,她心里一直清楚,总不能因为亲近了些,便真不把他当外人。

瞧瞧,他说起话来,跟那些个外人一点区别都没有,又尖锐又刻薄。

扁扁嘴,长念坐起身,把披风脱下来,一点点叠好,抱在怀里起身,跟着车辙印一步步地往前走。

在国公府住了小半个月了,北堂缪回京,皇后娘娘想为难她也没那么容易了,加上最近太子和三哥斗得厉害,想来最近也没人有余力顾及她,也许可以回锁秋宫去住着?

看辅国公气成这样,应是不会留她了。

可惜了国公府里的佳肴,趁着还有机会,今晚回去再吃一顿吧,那厨子的手艺是真好,人也和善,她说两句好话,许是还能做些点心让她带走。

雪风呼啸,天色阴沉,没走两步脚就冻僵了,长念低头看了看,原地蹦跶了两下,甩了甩靴子上的雪,然后继续走。

“咯吱咯吱。”前头传来车轮压雪的声音。

长念顿了顿,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抬头看了一眼。

刚刚走得毫不留情的马车,眼下正在朝着她跑过来,许智一边驾车一边喊她:“殿下!”

长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马车在她面前停下,许智下来扶了她一把,叹息道:“您快上车吧!”

“…”犹豫地看了一眼车厢,长念摇头。

“您放心,主子不在里头了。”许智知道她害怕什么,宽慰道,“正好前头的刑部有事,主子就下车了,奴才怕这天寒地冻的您给冻坏了,故而来接。”

感动地看向他,长念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殿下言重,快上车吧。”

长念爬回车厢里,冰冷的身子好半天才找回点知觉,哆哆嗦嗦地问外头:“国公办完事要是找不到你,不会怪罪吗?”

许智笑道:“刑部事情多,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奴才足以先将您送回府里。”

真是个好人啊, 长念想,比叶将白有人性多了。

国公府里炭火很足,她一回来屋子里就温暖如春。红提应上来,紧张地看了看她,问:“殿下见着大将军了吗?”

“嗯。”长念垂眸,“收拾东西吧,咱们用过晚膳就走。”

“太好了!”红提笑道,“我就知道将军断不会让您受委屈…咦,这身上是怎么了?”

打量她一圈,红提吓着了:“怎么摔成了这样?”

“不妨事。”长念勉强笑笑,“我换身衣裳就好,你先出去。”

“这哪里不妨事,定是摔坏了!”红提揩了揩她膝盖上的雪和泥,脸都皱了,“咱们院子里有大夫的,奴婢这就去请!”

长念想叫住她,但这丫鬟跑得极快,转眼就在院子里叫开了。

叶将白站在户部大门的屋檐下头,一张脸冷若冰霜。旁边的刑部侍郎弓着腰已经请了他半晌了,见他不肯进去,冷汗都要下来了。

“国公,外头冷,您就算要等谁,也进去喝杯热茶。”侍郎哀声道,“要是让大人回来瞧见下官如此怠慢您,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叶将白始终只说这两个字。

刑部侍郎这叫一个着急啊,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想,户部最近是不是有人得罪这尊大佛了,让他不惜吹冷风也要站在这里陷他们于不仁不义?

远处有马车来了,侍郎一瞧,正是国公府的,连忙上前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