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了抬下巴,叶将白道:“礼部拟的名册,我开什么恩?殿下想添名字,便自己去礼部走一趟便是。”

“亦或者,殿下想要在下帮忙。”他讽刺地道,“在下要的礼可厚了,决计不是一块两块挂件能收买的。七殿下与在下也算有交情,便按照五皇子上回的礼来,如何?”

长念脸色白了白,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黑白分明,里头有茫然,也有一丝抵触。

竟然抵触他!

叶将白咬牙,冷着脸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声音阴沉地道:“北堂缪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去一趟回来,就对我如此的态度?”

捏着她的手腕,不经意地,好像碰见了个什么东西。

面前这张脸陡然慌乱,挣扎着收回了手。

叶将白眯眼,立马将她的手拉回来,顺着袖子往上一捏,捏着个圈儿,撩开袖子一看,好家伙,玉镯子!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男人戴的,她之前分明都没有,是从北堂家带回来的。

“就是这个东西?”叶将白哼笑,“北堂缪是不是拿了什么传儿媳的镯子给你套上,说将来会迎你进门啊?”

长念有点尴尬,摇头就想解释。

叶将白完全没给她机会,低头凑近她耳侧,冷声道:“做梦吧,我多活一天,大周就多一天不能给娈宠名分,任他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结果!”

手被他捏得生疼,长念挣扎,微怒:“我没想与他有什么结果!他是护国大将军,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有什么结果!”

“…”

手被松开,长念捏着玉镯后退两步,抬眼看他:“国公不喜娈宠,要断袖永远上不得台面,又何必与我纠缠呢?任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得了什么东西,与您有何相干?”

话说到后头,尾音已经是不稳,长念咬牙,越过他进了内室,踢掉鞋跳上床就将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叶将白站在原地,被吼得有点没回过神。

原以为养的是只兔子,温顺又可爱,可突然发现,这兔子原来有牙齿,会咬人的。而且养不熟,会因为别人来咬他。

那养来做什么呢?

平静地收拢衣袖,叶将白大步往外走,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生气的,小事。

然而,绕过前头的花园,路过池塘,他还是抬脚,狠狠地将个花盆给踹下了水。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鱼儿惊躲。

第53章 人在屋檐下

风停云来国公府找人的时候,叶将白已经恢复了平静,优雅地坐在书房里对下人吩咐:“该挡的都挡了,别什么人都往我面前送,几千两银子想买人命,人命那么贱呐?”

“哟,谁家的人命要从你这儿买?”风停云笑着进去。

叶将白挥退了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该问谁的人命不要从我这儿买?孟家那位统领关在牢里没放,我还没如何呢,人家先想花钱买命了。”

“还不是你这两日心绪不佳,又逢着事儿了,人家怕你为难,才忙赶着来下功夫。”寻了椅子坐下,风停云问,“怎么回事啊?谁又惹着你了?”

“没谁。”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风停云恍然:“七殿下吧?她能怎么你啊?眼瞧着秦妃的牌位要进宗庙了,她该捧着你才是,哪儿还能惹你生气。”

连风停云都知道的事情,隔壁院子里那个人却跟个傻子似的!叶将白冷笑,道:“人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宠不得,一宠就会得意忘形。”

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风停云“嘿”了一声,凑近桌边稀奇地道:“你还宠上了?不是说要舍么?等粮饷督管的事一完,七殿下也该养得差不多了。”

叶将白一顿,点头:“是这么说。”

但真到那个时候,她说不定有别的用处。

风停云睨了他一会儿,笑道:“年底还有律法朝议,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废除之前定下的男子不得入后院的规矩?”

“怎么?”叶将白侧眸,“你又看上谁家的男人了?”

“倒不是我。”风停云道,“我是觉得你早晚用得上。”

“荒谬!”叶将白嗤笑,“这条律法,我是不会改的。”

打死也不会改!

“好,那咱们来说正事。”风停云拍拍手,“江西官员已经陆续进京,您打算什么时候让七殿下去见一见啊?”

“用不着她见。”叶将白道,“你安排一下,在雪松院设宴,我同三皇子去一趟便是。”

“这…”风停云挑眉,“不好吧,你替七殿下拿下的差事,又让他们去见三皇子?那七殿下可是一点好处也捞不着了。”

“为什么要给她好处?”叶将白眼皮一翻,“给了也喂不熟。”

风停云闭了嘴,心想他就几天没来国公府,这位国公大人怎么就变成这个德性了?满肚子怨气,活像是被谁抛弃了似的。

书房门被人敲了敲,良策在外头禀告:“主子,七殿下求见。”

叶将白听见了,没吭声。

风停云挑眉:“人过来了,你见还是不见,倒是说句话。”

顺手扯了本书来挡住脸,叶将白一点反应也不想给。

于是,长念就捧着汤盅在外头站着,没等到里面的人说见或不见,走也不好走,只能盯着门上的雕花发呆。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但她实在不知道叶将白要她低成什么样子才肯松口。下跪他不满意,送点汤水想必也入不得他的眼。

要去凑银子吗?可想也知道,不管她怎么凑,都不可能有五哥那样的手笔。

正想着,门开了,里头出来个人。

“殿下。”风停云笑眯眯地看着她。

长念傻愣愣地回礼:“风大人。”

“哟,怎么还备了汤水来啊?”风停云放亮了嗓门,“让我看看,煮的什么呀?”

长念尴尬地道:“天寒,厨房里煮了些羊肉汤,我端点过来给国公。”

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风停云继续大声道:“难为殿下亲自下厨,不过国公现在没胃口,不如在下来代劳吧。”

“我没亲自下…”

“殿下莫不是把风某当外人?国公喝得,风某就喝不得?”风停云说得声情并茂,活像是在演大戏,语气里半是揶揄半是调侃。

长念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咽唾沫,索性任他发挥,不打岔。

赞赏地看她一眼,风停云道:“这便对了。”然后拿过她手里的汤盅,捏着盖子碰了碰,发出“叮当”的响声。

书房里传来一声响动,不大,像是谁把书给扔案上了。

风停云无声狂笑,笑得眉眼弯弯,却愣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扭头把汤盅往良策手里一放,拉着长念就走。

“呃…大…大人?”

“嘘,跟我来。”

察觉到他的善意,长念顺从地跟他去了主院外头,乖乖巧巧地听他说话。

“辅国公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脾气很差,但也挺好哄的。”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风停云笑道,“趁着他待殿下好,殿下也顺着他些。”

长念点头:“我知道。”

“知道怎的还闹成这样了?”风停云唏嘘,“我许久没见过他生气了。”

“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长念摊手,“国公没有明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风停云问:“他最后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

“昨日。”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长念想了想,抬起了手腕:“我去了一趟北堂府回来,北堂将军送了我个镯子,国公说话便阴阳怪气的了。”

老实说,她都看得很明白,自个儿就是他手里的工具,不需要喜悲,只需要作用。但不知为什么国公自己钻了牛角尖,她这么称手,他还想刁难她。

风停云的神色复杂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低声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国公也许是…吃醋?”

“想过,但是不可能。”长念很坦诚,“之前国公与我亲近,我都误会过,以为他也有断袖之癖,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你多想了啊?风停云轻啧一声,他也觉得叶将白就是快有断袖之癖了。

而且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风大人有法子帮我说两句好话吗?”长念道,“我不想让母妃因为我,而入不得宗庙。”

风停云很想说,谁告诉你秦妃入不得宗庙了?封赏的名册上头,她的名字可只仅次于先皇后。

但想想书房里那位还在生闷气的人,风停云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一转,道:“我有法子让国公消气,殿下要不要试试?”

第54章 他很好哄的

门外没了动静,赵长念似是已经被风停云拉走了。

叶将白阴沉着脸等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门。

“主子。”良策连忙同他行礼。

叶将白不吭声,就盯着他看,一双眼从他的头顶,扫到他手里的汤盅,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

良策头皮发麻,连忙将汤盅双手奉上:“风大人方才没碰的。”

“谁稀罕喝什么羊肉汤?”叶将白嗤之以鼻。

良策到底也是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闻言腹中暗笑,却没把汤盅拿走,只道:“好歹是殿下亲自送来的,主子给两分薄面吧。”

抿了抿唇,叶将白转身回去书桌之后,良策连忙将汤盅放去桌上,揭开盖子,拿碗来盛给他。

“手艺一般。”

尝了一碗之后,辅国公大人高贵冷艳地评价道。

良策一边应和,一边给他盛了第二碗,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个干净。

到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七殿下的声音:“国…国公?”

叶将白反应极快,拎起汤盅和碗就麻利地塞去了书桌下面,再捏了帕子把自个儿的嘴一抹,动作流畅潇洒,看得良策目瞪口呆。

“什么事?”他一脸平静地问。

长念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地笑道:“北堂将军让人传话,说是明日想请我赴宴。”

眉头一拧,叶将白眯眼就想发火。

然而,赶在他张口之前,长念飞快地道:“但是我推掉啦,这么冷的天,还是陪国公在府里用膳更舒坦些。”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叶将白翻了翻眼皮,轻哼道:“与我用膳舒坦?哪儿能啊,我可没北堂将军大方,送上好的金镶玉镯子给殿下。”

眨眨眼,长念走去桌前,想着风停云说的话,乖乖地复述:“但我喜欢跟国公在一起。”

“…”

就一句话,几个字而已,听在他耳里,心就止不住地雀跃起来,嘴角想上扬的欲望也十分严重。

突然就笑也太傻了!叶将白强自按住自个儿的嘴,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垂眸平静了片刻,才道:“殿下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跟风停云啊!长念很想老实交代,但看看后头窗台外面站着的、拼命朝她摇头的风停云,长念咽了口唾沫,厚着脸皮道:“没有跟谁学,都是我想说的真心话。”

叶将白斜眼觑她,问:“那倘若有朝一日,我与北堂将军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人,殿下会如何抉择?”

“当然是救国公啊!”长念想也不想,因为北堂缪会水,且水性极好。

后头的话没说出来,于是叶将白成功地被她这毫不犹豫的回答给取悦了,眉目松开,一张俊脸恢复了之前的柔和。

“说这些好听的有用吗?”他哼声道,“明日要接见江西来的官员,殿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辰,不如好生去准备准备。”

“诶?你不生我气啦?”长念很惊奇,她觉得叶将白是个极难讨好的人,要花大笔银子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她瞎说些话就真的成了?

风大人真乃神人也!

“在下什么时候生殿下的气了?”叶将白挑眉,“小肚鸡肠之人,如何成大事?”

明明就有…长念撇嘴,也不跟他争辩,往后退了两步想走,又停住步子,犹豫地道:“国公,我母妃恩典的事…”

叶将白哼了一声,拿了书来挡脸,声音冷淡地道:“礼部会安排的。”

屋子里羊肉汤的香气挥散不去,长念看着他手里拿反了的《资治通鉴》的封皮,突然笑了笑。

就算这个人一开始是在算计她,但后来,多多少少对她是有恩的,就算目的不纯,可只要帮到她了,她还是应该感激。她原本是一无所有的,因着他,才有了能在人前说话的底气。

只要秦妃的灵位能入宗庙,那她就算与他恩怨相抵吧。

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了。

朝叶将白行了一礼,长念退出了书房,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跟着也轻松起来。

各地官员进京,京都热闹起来,各个别院里都是歌舞升平。太子今年不如往年那般意气风发,但来拜他门槛的官员依旧不少,他端坐主位之上,眯着眼喝着酒。

“殿下。”有谋臣同他小声禀告,“今日辅国公带了七殿下去见人。”

意料之中的事,但听来委实让人不舒坦,太子抿唇,阖眼道:“辅国公怎么就铁了心的要拉长念一把?”

“个中原因,坊间传闻甚多,也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很清楚——有辅国公相助,七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再不能小觑了。”

“贱婢之子,也妄图来与日月争辉?”太子嗤笑,“让她搅合进来又如何?不过是国公牵着的木偶罢了,她那家世,封亲王都够呛,还想翻天?”

说完,略微思忖,又道:“三弟手下的活计可不好讨啊,她想乘凉,指不定被大树枝桠砸着头呢。”

谋臣拱手应是,想了想,去群臣宴里寻了个人出来,吩咐两句。

长念跟在叶将白身后走着,一看前头就是安排了江西官员的雪松院,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唾沫。

叶将白优雅地整理着衣袖,侧头正想跟她叮嘱点什么,结果一眼过去没看见人,左右找了找,才在自己的背后看见她。

“殿下。”他不悦地道,“您才是户部给了印鉴的江西粮饷督管。”

“我…我知道啊。”长念垂着脑袋,“可我长这么大,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大臣。”

出息!叶将白没好气地将她拎到自己身前,拍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不出大差错,我都能帮你收拾。”

莫名地有了点底气,长念挺胸收腹,往那雪松院里跨了一只脚。

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见有人来了,纷纷侧目。

长念站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捏了捏袖子,看着他们。

满院子的人都愣住了,毕竟这还是头一次见面,少有人认得长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下一瞬,辅国公就跟着跨了进来,站在她身后,和善地笑了笑。

“拜见七殿下!”

这次反应快了,院子里的人全拂袖行礼,呼声整齐。

第55章 狐假虎威

有那么一瞬间,长念想到一个成语,叫狐假虎威。

与成语故事不同的是,她背后的老虎,是心甘情愿让她耍威风的。并且在她底气不足的时候,还笑着咬牙切齿地提醒她:“你敢不敢凶一点?”

长念立马龇牙,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

面前絮絮叨叨说着粮价的巡抚立马就转了语气,笑道:“殿下的头差,咱们自然是不能搞砸的,也断不会让殿下吃亏。这儿有一份草单,殿下可以先过目。”

旁边的人递来了文书,长念接过来看了看,她是不知外头粮价的,但按照这上头的粗略算来,将军饷从江西运去西门关,近乎天价。

合了文书,长念顺手就递给了叶将白。

巡抚愣了愣,脸上的笑意顿时挂不住:“这…国公?”

不是说好的七皇子做主吗?还以为辅国公只是在镇场子的,结果怎么大庭广众的,就把文书直接给他了?

叶将白和善地笑道:“殿下在京城,哪里知道江西的情况?大人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