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疏芳:“…”

“圆子有些黏口,汤倒是不错。”北堂缪十分认真地品尝,而后补充。“御膳房的手艺有所退步。”

抬头望着房梁,沐疏芳在心里暗骂自个儿,送吃的就送,这么多嘴干什么呢?本来是不放心,所以自个儿给他做碗甜品,搞得现在很想一碗汤扣他脸上。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讨姑娘喜欢!

正骂着呢,外头突然慌忙跑进来个宫女,焦急地道:“娘娘,定国公进宫来了,正在朝这边来。”

沐疏芳吓了一跳,立马站下茶榻,皱眉问:“到哪儿了?”

“门…门口。”

最近娘娘多来照顾北堂将军,宫里少不得有流言传出去。想来定国公也是听见了风声,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北堂缪侧头,就见沐疏芳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左右看看,二话不说就撩起床笠往下头一钻!

“娘娘…”宫女哭笑不得。

“你别出声了。”北堂缪放下碗,“我去迎定国公。”

定国公沐疏才虽然疼宠沐疏芳,但到底是个极要面子又刻板守旧的人,此番前来,脸色十分难看,气势汹汹地就闯进了安宁宫。

“大人。”北堂缪上前拱手。

一见他,定国公脸色并未好转,但到底还是还了一礼:“将军。”

头低下去,眼睛还在往旁边瞥。

北堂缪请他进门,落座看茶,神色自如地问:“不知大人前来,是有何赐教?”

这人生得俊朗,眉目自带正气,沐疏才还真不好直接责问他,只委婉地道:“将军病重,我等未能分忧,十分惭愧,听闻皇妃娘娘近日常在宫中,不知可有帮上什么忙?”

北堂缪思忖:“倒是许久没去给皇妃娘娘请安了。”

言下之意,沐疏芳不在这里?定国公皱眉,又左右看了看,叹气道:“我这女儿从小骄纵,未曾习得太多约束规矩,若有行止不当之处,还请将军多包涵。”

“大人言重了。”

“唉。”定国公长叹一口气,“那孩子,嫁人了还不让我这当爹的省心,将军何等磊落之人,若被她牵连,老夫真不知如何同北堂家交代。”

神色正了正,北堂缪皱眉:“国公何出此言?”

“这…将军怕是有所不知,最近宫里有人传…”

“娘娘是大人教养出来的,品性如何,大人还不清楚?”他沉声道,“何故要因他人嚼舌,而责备于无错之人?在下磊落,娘娘磊落更甚。放眼天下女子,能如娘娘坚韧果敢之人少之又少,大人难不成要因污泥而弃美玉?”

躲在床下的沐疏芳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咬唇。

以她的行事风格,其实没少被人诟病,但这么多年了,这样站出来为她辩护的,他是头一个。

竟然…觉得她是美玉吗?

捂了捂脸,有点烫,沐疏芳无声地笑了笑。

北堂缪犹自在替她辩护:“多事之秋,不少人想抓着娘娘错漏,以打压七殿下,大人既为生父,也为七殿下岳父,哪有长他人威风之理?”

定国公听得有点惭愧:“这…”

“宫里宫外,想要在下性命之人甚多,若不是娘娘监管在下的汤药膳食,在下的命,怕是已经交代了。”北堂缪起身,朝定国公拱手,“此一礼,多谢大人育女如此,深明大义。”

抬头又拜:“再一礼,谢娘娘操劳。”

原来这人都知道啊,沐疏芳咬着唇想,也不枉她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的,好歹没照顾出个白眼狼来。

定国公已经不复来时气势,眼下百感交集,扶着北堂缪坐下,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女儿,好是好,就是太过引人瞩目,从小到大,来府上告她状的人就没断过,本以为嫁人了会好些,谁知道牵扯反而更多…”

北堂缪安静地听他说话,定国公也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倒苦水似的,将沐疏芳从小数落到大,脸上有嫌弃,眼里却是藏不住的骄傲。

“麻烦归麻烦,但能有她这样的女儿,老夫很开心。”说到最后,定国公捏着胡子嘿嘿笑了笑。

沐疏芳眼眶有点酸。

絮絮叨叨两个时辰之后,定国公走了,她从床下爬出来,怔愣地看着北堂缪。

北堂缪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难得地带了些笑意,侧眼看她,低声道:“娘娘有个好父亲。”

“是…是啊。”别开头,沐疏芳小声道,“也为难将军听他说了这么久。”

“还好,挺有趣。”北堂缪起身,理了理衣袍,“至少让在下知道,娘娘三岁就不尿床了。”

脸上“轰”地炸开,沐疏芳瞪他:“你!”

北堂缪失笑,一张脸舒缓开,像是雨后初晴云下透光,耀眼得叫人一怔。

沐疏芳傻傻地看着,清晰听见自个儿胸腔里的东西“呯呯”直跳,像过年砸年糕的凿子似的,越砸越重,压根停不下来。

完蛋了,她想,这回是真的麻烦了,她爹…一定会气得把她塞回娘胎去的!

长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国公府,微微一动身子,身上像是有什么纱在滑动。

她低头,瞧见自个儿穿着的东西,脸色一黑。

第145章 妾室

翩然的蝴蝶绣得栩栩如生,于轻纱绸面上起舞,繁盛的花从衣襟一路开下去,收进两掌宽的束腰里,又蔓延去裙摆上,绽出一大朵牡丹。

这是蝶翩轩的镇店之宝,百蝶穿花裙。

长念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嘴角抽得厉害,愤然伸手就去扯。

然而,刚扯开腰带,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罗帐半垂,美人刚起,衣裳凌乱不说,腰带还落开,外褙松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在烛光里泛着珠光。

叶将白对这画面十分满意,颔首笑了笑。

“你…”赵长念拧眉,“你什么意思?”

美人不太高兴,小脸都皱了,叶将白走过去,拍开她的小爪子,伸手替她将褙子和腰带重新系好,末了摸着下巴打量两眼,道:“甚美。”

长念没忍住,一巴掌就朝他打过去。这人反应倒是快,捏住她的手腕,翻转过来就握进掌心,柔声道:“就算是不喜欢,也没有朝自己夫君动手的道理。”

“…”

夫君?

哪门子的夫君啊!

“今日大吉,钦天监看过时辰,卯时最宜嫁娶。”叶将白垂眸,温柔地道,“但卯时你还在昏迷,为了不错过时辰,为夫便只能抱着你跨了火盆,进了门。”

…骗人的吧?长念神色紧绷,左右看了看,眯眼:“你吓唬我?”

屋子里半点红色也没有,更是不见喜字,怎么可能就成亲了?

“吓唬你做什么?”嗔怪地看她一眼,叶将白将她扶下床,半抱着她道,“还有最后一个礼节,等着你去完成。”

长念眉头紧锁,很是抗拒,奈何身上还少力气,被他带出去,压根无法逃脱,只能挣扎着到了侧庭。

侧庭的门紧闭,门口放着蒲团,叶将白将她按跪下去,轻声道:“磕个头。”

长念梗着脖子不愿意,叶将白便捞住袍子蹲在她身侧,诱哄似的道:“乖,磕头,不然脖子会断的哦。”

浑身起了颤栗,长念脸色铁青地瞪了他半晌,看见他眼底渐渐升起杀意,她咬牙,权衡良久,还是撑着蒲团磕了下去。

眼神缓和下来,叶将白伸手将她抱起来带到旁边,良策上前将蒲团拿开,然后那紧闭的门倏地就往两边拉开。

一把纸钱兜头洒下来,赵长念只觉得眼前一花,纷纷扬扬的好半晌才落干净,露出后头的场景。

几个她未曾见过的妇人排成了三排,鱼贯而出,为首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灵位,上书“忠仁孝悌平西侯叶梁渠之灵”。

他让她,给她的杀父仇人磕头?

心口一堵,长念猛地把叶将白推开,一双眼缓缓抬起看他,红得充血。

“进门给长辈见礼,是规矩。”叶将白依旧在笑,“今日是家父祭灵之日,能迎得妾室,也算冲喜。”

“贼人也配祭灵?”捏紧拳头,长念浑身发抖,“他是弑君之贼!”

声音大了些,惊得送灵的人纷纷看过来。叶将白皮笑肉不笑,伸手将她揽过,对那头道:“刚过门的小妾不懂规矩,各位长辈先行,我带人回去调教。”

说罢,带着人就走。

“你放开我!放开!”长念恨声大喝,“谁是你小妾!你这奸臣、妄图夺人江山的贼子!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不会与你为…唔!”

嘴被捂上,长念恨得张口就咬,一点力也没省。

然而,叶将白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她咬,连拖带抱地将她带回侧院。

松开的时候,他的手心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赵长念哽咽地推开他,眼里恨意滔天。

“恨我吗?”叶将白轻笑,随意拿绸带将手一缠,睨着她道,“甚好。”

既然不能深爱,那恨之入骨也好,总归百年之后忆平生,还是彼此想起的第一个人。

“今日我国公府纳妾,来送贺礼的人不少。”转过身,叶将白看着外头道,“北堂将军也送礼来了呢,还说要亲自来一趟,想必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救你出去。”

“可惜啊。”他勾唇,“他救不了你。”

赵长念闭眼,脑子里转了转,很快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

将她纳为妾,作女装,便可大大方方放在众人面前,就算北堂缪趁着这机会带人来救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绝不会将她认为七殿下,一旦认了,她便是欺君之罪,再无人心可言。

“真是好一番算计。”她讥讽出声,“为了藏住我,竟不惜在娶姚家小姐之前纳妾,也不怕人生你的气,不肯嫁过来了?”

“幼舒待我极好,自是会嫁我的。”叶将白轻哂,“她说爱慕我多年,便是爱慕我多年,不像别的人,面上应和,背地里算计。等她过门,你得唤她一声主母。”

主你个大头鬼的母!长念冷笑出声:“希望国公有能耐随时护住她,不然这后院里多我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人命。”

微微阖眼,叶将白走近她两步,低头道:“我真心喜欢的,自是会用心护着,至于别的…”

他没说完,长念也不想听,后退半步,神色恹恹:“烦请您离远些。”

眼神一沉,叶将白绷紧下巴:“谁稀得靠近你不成?若不是别无选择,这妾室的头衔我也不想予你。”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国公?”长念歪着脑袋,阴阳怪气地捏着手给他作女子礼。

叶将白黑了脸,一甩袖子大步出门,走到门口犹觉气不过,冷声道:“府里也不白养人,你要吃穿,便自己做事,冷了饿了,这府里都无人给你开方便之门。”

说完,踹了一脚门,气鼓鼓地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生气,长念倒是有些解气,左右看看,桌上还留了饭菜,她走过去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就算是为了报今日这下跪之耻,她也得好好养伤。

叶将白大步回去主院,将良策和雪松都叫来,阴沉着脸吩咐:“侧院的用度都给我掐紧了,谁敢让她过好日子,我就让谁过不好日子!”

第146章 传说中的掐用度

良策打了个寒战,雪松倒是机灵,抽了算盘出来立马开始拨弄。

“侧院那位伤势好转,灵芝鹿茸人参都可以停了,用度便…”

叶将白皱眉,想了想,打断他:“药的用度不用减。”

雪松一顿,摇了算盘重新拨弄:“刚做的衣裙十几套…”

“衣裙也不用减。”叶将白眯眼,“她不愿意穿的,我非叫她天天穿不可。”

咬牙切齿的,带了点孩子气,听得雪松立马又是将算盘一摇:“那便减吃食的,侧院的食材一向用得好,还有瞿厨子的工钱…”

叶将白琢磨了一下,恶狠狠地道:“给她从八盘菜减到四盘,用小碟子装,肉不许给多了,她若是不干活,就给她炒白菜!”

想了想,又补充:“白菜别放糖,每次放糖她就不吃。”

雪松:“…”

算盘声不响了,叶将白抬头:“怎么?太刻薄了吗?”

皱皱眉,又自己嘀咕:“那肉就不减了罢。”

良策犹豫地看了他好几眼,低声道:“主子,这…委实没必要。”

掐用度跟不掐真的没太大区别啊!

“不行。”叶将白一脸严肃,“得让她知道我没那么好相与,总不能叫她踩在头上来!”

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道:“等她伤好些再让她去后院,免得伤重了又得用药。”

“是…”

两人退出主屋,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良策。”雪松道,“你说咱们主子这是何苦呢?”

“看不明白。”良策唏嘘,“这是为难殿下,还是为难咱们呢?”

很明显,为难殿下是不可能的,主子只是要颜面,谁若真去为难七殿下,那不是找死么?就像上回那个百步穿杨立了功的黄安,最后被外放去边疆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

雪松挠头道:“今日这一出,我看殿下委实是气死了,若叶老爷子真是殿下所杀还好,可我总听外头的人传,说叶老爷子是自尽而亡。”

“外头还传先皇是病逝呢,你也信?”良策撇嘴,又叹口气,“不过两人仇怨实在太深,已经是没了重修旧好的可能,我是宁愿主子再不与她纠缠的,可看样子…主子放不开。”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都是如此,明知道不得善终,偏生是舍不得放手,贪恋短暂的温存,将伤害越滚越深。观局者皆清,当局者难明,到后来不过惹看客几声唏嘘,有多少苦痛,还不是自个儿生咽着。

“唉。”良策叹息,“还是独身一人好,没这些烦恼。”

“唉。”雪松跟着他叹息,“还好我家媳妇儿懂事,与我天作之合,琴瑟和鸣。”

嗯?良策黑了脸扭头看他,雪松倒是乐,朝他挤了个鬼脸,抱着小算盘就走了。

赵抚宁屯兵京郊之外,一直不敢妄动,三催四请,总算是将叶将白请到城门口附近的茶馆见上一面。

“国公。”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赵抚宁上来就行礼,笑着道,“数月未见,实在是想念。”

叶将白回礼,与他一同坐下,和善地问:“殿下百忙之中召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赵抚宁干笑:“国公言重,眼下哪里敢说是召见呢?七皇弟霸占京都,本宫这正统的太子倒成了要造反之人,属实是抬不起头来。”

“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国公给个颜面。”

他一挥手,外头的随从便往屋子里抬箱子,一个个铁沉的箱子落地,每层六个,叠了三层。

“世道将乱,别的东西都没用,还是这东西实在。”打开最上头一个箱子的红盖,金光霎时照亮半间屋子,赵抚宁扭头赔笑,“本宫带兵三月,收下了不少城池,这些小东西,就当给国公赔礼,当初是本宫急躁,不懂事,冒犯国公之处,还请国公海涵。”

对于红礼这种东西,叶将白是来者不拒的,当即便挥手示意收下,然后神色更加温柔地问:“不知殿下此回,有何吩咐啊?”

赵抚宁道:“本宫之所求,不过拿回本该是本宫的东西。父皇仙逝,七皇弟无才无德,何以盘踞皇宫?那北堂将军也是愚忠,死守城门不让本宫归朝,还请国公想想法子,迎我一迎。事成之后,国公必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将白状似沉思,片刻之后叹气道:“我负隅顽抗,本也是为着替正统守住京都,您愿意回来,自然是要迎的。可如今京都内的形势,殿下打听一二也知道,那北堂缪除了七殿下的话,谁的话也不听那。”

“这…”赵抚宁皱眉,抚着酒杯道,“若实在不行,必定是要强攻的,但本宫担心的是,这造反之名一旦坐实,可就不好面对朝中百官了。”

“殿下放心。”叶将白笑道,“只要殿下能回京都,入皇宫,别的事都有在下操办。”

要的就是他这个话,赵抚宁大悦,拍了拍手:“好,咱们里应外合,焉有拿不下之理?来,这一杯,本宫敬国公!”

叶将白颔首,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一局饭了,门客皱眉问太子:“这辅国公,还信得么?”

“有什么信不得?”赵抚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哼笑,“他手里无兵权,只能选择依附于本宫,只要皇位拿下,这天下,还不是本宫说了算么?”

“殿下英明。”门客连连奉承。

叶将白满脸醉意,目送赵抚宁离开之后,风一吹,脸上迷蒙的表情瞬间消散。

“东宫太子啊。”他笑,“咱们大周这一页青史,会精彩得很。”

许智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东宫无德,不配正位,主子,太子一旦回来,少不得有人会重提先皇病逝之事。七殿下已经下过通缉旨意,指明叶家弑君,太子若为立威望,用叶家开刀…”

“宽心。”叶将白眯眼,“也只有赵长念有这个胆子朝我动手。”

想起她,他心情便不好,脸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许智想了想,道:“七殿下所为,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处在她的位置来看,一个女子能挟持您稳住局势,实在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