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微笑地在旁边看着营业员把鞋放进盒子,开票,她叮嘱罗憩树:“等我下。”拿了小票去收银台交钱。罗憩树笑嘻嘻地看着她,不争也不抢,营业员是一个中年大妈,看他翩翩少年的模样,存心逗他:“女朋友对你真好。”他笑得更是灿烂。等朝颜交了钱回来,他拎着装着鞋盒的购物袋出门,心想夏朝颜这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多半早就琢磨好了吧?还亏他之前亦喜亦忧心里七上八下的。

出门那会儿,他妈跟在后面叫:“今天你生日,晚上早点儿回来!”他还一脸的不耐烦,这会儿,那点子烦心早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

朝颜走在他身旁,抿嘴而笑。

不远的后来,朝颜想,幸福,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当时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别,竟是漫长的一生。

第9章 秋千索

假使如新

亦可白首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特别是对那些小恋人来说。

《大话西游》里头的紫霞仙子说,我猜到了那个开头,但是,我没有猜到那个结尾。

对罗憩树跟夏朝颜来说,同样是如此。他们之间的事,在假期结束的前两天漏了馅。

原本许闻芹就在蹊跷,也没看朝颜跟晚晴怎么出门,再说了,她向来对孩子们的零用钱管得特别严,那晚晴房里源源不断的零食是打哪儿来的?茯苓夹饼,糖葫芦,果脯,大虾酥,还真够花样翻新的,某天她帮晚晴打扫屋子,居然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书本下面搜出几根还没有啃干净的烤鸭骨架出来,黏黏嗒嗒的,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她跑去翻翻晚晴房里的食品袋,好嘛,一水儿的北京特产。

她思索了半天,方圆百米范围内……

她心里开始打起了节奏很混乱的小鼓点。

问晚晴,那小子嘴巴贼严:“哥们儿去北京玩,回来送我的!”她啐他,他哥们儿?比阿飞好不了多少,一个赛一个没谱儿,出去玩还会惦记他?做梦呢吧!

她免不了忧心忡忡,晚上跟夏勇商量,夏勇一介粗人,再加上白天累得要死要活的,打了个哈欠:“不会吧,罗憩树?不是在上着北大呢嘛?跟朝颜?离那么远,你想多了吧。”许闻芹皱眉,叹了一口气:“夏勇,你别怪我疑神疑鬼的,实在是,想起从前来,我的心里啊,揪得难受……”夏勇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放缓了声音:“不会的,朝颜是个稳重踏实的孩子,不会的。”

许闻芹慢慢又躺了下来,两眼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幽幽地:“那当初的她呢?就不稳重,不踏实,不上进吗?”

结果呢?

夏勇肯定是听到了,就连呼吸都蓦然间重了起来。但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很长时间之后,许闻芹抗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这个周末,罗憩树就要离开苏州回北京了,所以赶着打电话给朝颜:“喂,我大后天就走了,送我?”朝颜问:“什么时候?”“晚上七点。”

“哦。”朝颜想了想,“到时候再看吧。”许闻芹晚上也不一定准她出门呢。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管得朝颜很紧,只要在家基本上就是寸步不离。朝颜也不明白妈妈这朝令夕改的到底是怎么了。罗憩树多聪明的人,当即转转眼珠子:“那你爸妈呢?今天在不在?”

朝颜摇摇头:“不在。”又出门进货去了。“那,”罗憩树毫不犹豫地,“晚上来我家吧。”朝颜有点羞恼,朝天翻翻白眼:“不来!”说什么呢!没料到罗憩树反应比她还要大,低吼一声:“夏朝颜,你想什么呢?!”他也对着空气翻白眼,“你晚上哪有饭吃啊,今晚我生日,请了一大帮原来的同学,你不来不觉着奇怪啊?”

朝颜奇怪:“你怎么又过生日?”天天过,有瘾啊?罗憩树没好气地:“还不是你害的。”上次他跟朝颜在外面逛到天黑,吃得饱饱的回家,回来就看到老妈铁青的脸,准备好了的一桌饭菜好好摆在那儿,愣是一筷也没动。老爸朝他直使眼色,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刚想溜回屋去,温芬开口了,冷冷地:“干什么去了?”罗憩树站住,索性也不躲了:“出去玩了。”“跟谁?”罗憩树直直腰,刚想说什么,中途又停住:“跟……”想起朝颜的叮嘱,他改口,“跟程海鸣他们。”

温芬将信将疑:“真的?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临上大学前特意给他买的手机,话费一直冲得足足的。罗憩树不在意地摸摸口袋:“没带。”

温芬还是将信将疑地,不过,她想了想,话把话题转掉了:“手上拎着什么?”罗憩树扬了扬,得意地,“我新买的鞋。”温芬接过去,看了看:“唔,”她原先就打算给他买的,这样更好,儿子喜欢什么买什么,不过,“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本白的颜色吗?”也不太中意这种系带样式的。

罗憩树耸肩:“现在喜欢这样的。”

罗石看看儿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略带埋怨地:“二十岁怎么也算是个大生日,上饭店吧你又不肯,你妈做好了菜你又不回来吃,让我们等到现在,这都几点了还不快点洗手坐下来吃饭。”

好好的二十岁生日,却没能好好地过,温芬心里一直不舒服,这下,非要找个由头给他再过一次阴历生日,而且事先讲好了把一切张罗好了他们两口子就出去,绝不碍事儿。罗憩树原本嫌烦,后来想想倒也不错。所以,他连怂恿带埋怨地:“连大熊过生日你都去了,我的你能不来?再说了,宋泠泠也来。而且,”他瞅瞅身旁那个美滋滋啃着酱鸭的人,“晚晴可已经来了呵,你不来我可看不住,没准吃完饭他就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呢!”朝颜皱眉,她午觉起来就见不到夏晚晴,眼看着已经快奔高三了,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许闻芹本来叮嘱朝颜盯着他点儿的,奈何他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经常眨眼功夫就不见。

朝颜头疼:“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半小时后,朝颜到了罗憩树家,一进门就想,乖乖,还幸亏他家庭院够大,要不这么多人,还真挺够呛的。

罗家的院子里树木扶疏,花草井然,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角还种着两棵枝叶高高伸出院墙的果树,连同之字形的鹅卵石小路和两旁精心打理的草坪,处处都显示着这家的女主人温芬是个很会花心思也很有点儿情调的非一般家庭主妇。跟罗憩树的爸爸罗石一样,温芬也是上海知青,她心气素来挺高,奈何运气不好,大学毕业后折腾回沪折腾了很多年,但她自己父母只不过普通中学教师,再加上家里姊妹多顾虑也多,一直也帮不上什么忙,蹉跎到了将近三十岁才无奈之下跟等了她不少年的罗石结婚,罗石跟她同学,家里条件倒是略好,但为了小家庭干脆也放弃回城。两人又过了好几年才生下了罗憩树。温芬性格刚强,罗石对她言听计从惯了,所以在这个家里,包括在罗家亲戚那边,她一直是绝对权威。唯一敢跟她杠着来的就只有她的宝贝儿子罗憩树。对他,她还真没办法不气馁。

罗憩树一路跳着出来迎接朝颜:“来来来,快进来。”朝颜向里边看了看,人真多,犹豫:“晚晴呢?你爸妈呢?”罗憩树不在意地挥挥手:“他有事走了!”其实是听说朝颜要来,一早脚底抹油,“我爸妈说是出去接个人,来吧来吧,咱班好多同学外加大熊他们可都在!”一把就将她拉了进去。

温芬两口子为了宝贝儿子还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小楼的一层大厅里桌子摆成长条,上面放满了随意自取的大盘小碟,放在最前头的枣泥拉糕,鱼肉春卷还有蟹粉小笼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直接从得月楼买来的。

不顾众人的玩笑跟打趣,罗憩树凑过来,笑嘻嘻地端过来一个小盘子:“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响油鳝糊可是我亲自做的,尝尝?”一脸的期待。偏偏宋泠泠也来凑热闹,恶作剧地调羹伸长了一舀,一大块就没了,罗憩树怒,追上去要回抢,朝颜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打闹,吃不吃得到也不怎么要紧,只是好笑。

若干年后,朝颜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学生餐厅里遵照文化交流课教授Patricia女士的要求紧张地准备着第二天的Food Fair,做着做着,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一旁协助她的罗马尼亚交换生艾琳娜以为洋葱呛到眼睛了,善意地绞了热毛巾来递给她。

朝颜捂着脸,在毛巾底下肆意地无声哭泣。

吃了大概一小时不到,众人闹哄哄地已经开起露天派对来的时候,突然大门一响,有人进来。

院子里的众人循声看过去,是罗石夫妇俩,后面还跟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旁边是一个精巧的行李箱。众人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齐唯杉站在宋泠泠斜后方,只瞥了门口一眼,眼神便不经意般直接滑向朝颜。

罗憩树先是挥挥手,接着迎上前:“爸,妈,回来了?”温芬笑盈盈地:“是啊。”她先朝众人礼貌地点点头,紧接着拉住身旁的女孩子,“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憩树爸爸朋友的女儿,住在珠海,也在北大念书,一直想着到苏州来玩两天,顺便回头跟憩树一起上北京!”她招呼道,“憩树,还记得小叶妹妹吧小时候人家可没少陪你,快点别傻站着啦把行李放到楼上去!”罗憩树看了朝颜一眼,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过去拎箱子了。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广东人特有的微凹眼窝,乌黑玲珑的马尾辫和匀称充满活力的身材,挺漂亮也挺外向的一个女孩子:“叶静子,北大新闻传播系,”她顽皮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想念经济来着,但没考上!”她抬头看看楼上,浅浅一笑。罗憩树在学校算是名人,他帅气,活跃,豪爽,仗义.

她无数次把现在的他跟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悄悄叠在一起,悄悄放在心底。

所以温芬电话一来,她二话不说,立刻动身。

大熊津津有味地笑了起来,嘀咕了一句什么,宋泠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芬仿若未见,亲热地拉起叶静子的手:“好啦好啦,让他们玩吧,你先跟阿姨上楼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开始,让憩树带你到虎丘啊拙政园啊寒山寺啊的多去转转,顺便记好了一块儿去火车站买火车票!”走过朝颜身边的时候,她向朝颜优雅地,轻松地,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你,我又何苦劳这份神?

这下子的气氛,就不是微妙可以形容,而是理所当然的尴尬。宋泠泠忍不住了刚想说什么,衣角被轻轻一拉,她回头,撞见的是齐唯杉安静的眼眸。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齐唯杉瞥向朝颜,她静静站在那儿,真是难得,一贯牛仔裤的她今天居然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束腰连衣裙,还化了点淡妆。看上去就像一朵小小的顾自绽放的牵牛花。

清晨花开殊盛,朝日而蔫。

现在的她就有点蔫蔫的。

但奇怪的是,她一点点回避跟窘迫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嘴角微抿,但她一直就那样看着温芬,不卑不亢,无喜无惧。

隔了好几步远,不知道为什么,齐唯杉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隐隐嘲讽。

三五秒钟之后。

黄睿静忙不迭抢先叫了一声:“哎呀,坏了坏了……”她皱眉,朝温芬抱歉地,“阿姨,对不起啊,我忘了件重要的事,谢谢您招待。”她冲着大熊恶狠狠地,“周传雄,还不送我回家!”大熊如梦初醒,赶紧打了个招呼就跟在她后面狼狈地溜走了。

几乎是立刻,一干众人相继开溜,不是这个健忘就是那个家里突然出状况,要么就是身体微恙。总之,三五分钟之后,除了怕朝颜吃亏坚持要留下来的宋泠泠,还有自认倒霉的齐唯杉,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

就算想要留下来的宋泠泠,也被齐唯杉不动声色一把拉到了客厅的一角,大概一两分钟之后,他终于看到罗憩树从楼上下来,然后,他转过脸朝窗外望,清冷的月光,疏落的竹影。

一阵沉寂。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另一只,几乎是立刻,他向宋泠泠重重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离开。

人家的家务事,大概还轮不到他们这样的外人插手。

第10章 吹柳紊

五月的晴天

闪了电

“怎么不吭声?”回去的路上宋泠泠有几分好奇,“想什么呢?”

齐唯杉摇摇头:“不想什么,”他揿了一下喇叭提醒前方的一对小情侣注意,紧接着拐了个弯,“你也快回校了吧?最近一段时间见过宋叔叔没有?”他今晚的任务就是把她平安送回家。林佳湄离婚之后就搬了出来,在另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套跃层,尽管母女素有嫌隙,但宋泠泠回来,还是理所当然跟她住。

宋泠泠没作声。

齐唯杉看了她一眼,其实不问也有数,上次宋家生日会那件事他也略有耳闻,他轻描淡写地:“你应该常回来看看。”在他看来,宋凯也不见得不惦记这个女儿,只不过,现在情况复杂,再加上父女之间矛盾太深误会重重,一时间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化解。

宋泠泠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他高高兴兴围着自己的小儿子转?他现在有子万事足,日子过得开心得不得了!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前两天她路过一个街心公园,一眼看到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顽皮的小男孩坐在老爸肩上抓着头发使劲拍打。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脸上得意满足的笑。

当初她上门大闹一场,还真以为他是内疚,其实,把她送到国外,也只是怕她惹麻烦而已吧!

齐唯杉轻咳了一声,半晌开口:“既然不开心,你又何必要回来?”宋泠泠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我想回就回。”齐唯杉笑了一下:“当然,你有你的自由,不过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诉苦。”课程难懂,伙食难吃,室友难处,总之,她的大学生涯显然很不顺利,他其实有点担忧,不愿意看到宋泠泠跟林佳湄一样,日积月累地变成一个刻薄怨妇。

或许,有夏朝颜在她身边,倒可以好一些。

他有点后悔当年助纣为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瘦弱的女孩子,身上却有让人放心的一种豁达和沉稳的气度隐隐存在,且深入骨髓。

静寂了好半天。

突然,宋泠泠叹了口气:“朝颜运气挺好。”她习惯了家庭破碎世态炎凉,比谁都能敏感到不离不弃这四个字的涵义。她苦笑一声。爸爸再婚,妈妈好像外面也有人,只有她,简直多余。齐唯杉瞥了她一眼,他曾经面临跟她类似的处境,他是男孩,齐述绝不肯放手给刘旋,对他也加倍纵容,但这一切并不代表他没有过宋泠泠这样迷茫的时刻。

只不过他性格沉郁,向来掩饰得够好,包括余涓涓在内,谁也看不出他心底一瞬即逝的脆弱。齐述交游广阔,家里总是有进进出出的人,而那些隐藏在一张张笑脸背后的种种算计、奉承、迎合、倾轧,从小到大他看得太多,厌倦不已。以至于从来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两种。

带来利益的,和带来乐趣的。

其他所有,他皆不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双眼眸,浅浅的笑,淡淡的愁,似有若无的嘲讽,隐隐约约的固执,还有几分不管不顾的倔犟。只不过,种种复杂的情绪中,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丝毫的张皇失措。素来强悍的温芬当然是极不喜欢她。

当初刘旋跟齐述还没离婚前闲谈起来就颇为感慨地:“还好罗憩树不像他妈。”

而夏朝颜呢?他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张微微扬起的小脸,还有那个不但不怕,几乎是不羁的眼神。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内涵丰富各色各样的怕。

刘旋怕齐述不肯离婚,所以舍弃齐唯杉的抚养权。

余涓涓怕过穷苦日子,所以心照不宣地接受刘旋的一手安排。

顾曼曼怕沈湘燕搅掉她的好事,所以出面联系久矣不通音讯的沈浩然,合力把她送到苏州念大学,就等着毕业后直接出国。

而齐述呢,怕得更多,顾虑更多,所以更喜怒无常。

所以,这样的不怕,对他而言,是全然新鲜的,未曾有过的。

“唉,”宋泠泠继续感慨,“罗憩树可算捡到一个宝。”

站在她的立场,理所当然袒护自己的好朋友。

是吗?齐唯杉很难得地嘴角噙起浅浅的笑,想起大熊似乎也有过类似的评价。

或许。

温芬跟有点无措的叶静子还有一脸无奈的罗石站在朝颜对面。

温芬很是冷静,用眼神逼着罗憩树。若不是前两天隔壁的钱家阿妈笑眯眯地:“哎唷罗妈妈,有好事也不告诉我呢!”她还真诧异,整个小巷里她就跟钱家阿妈还处得来一点,人家退休前是高中老师,丈夫是大学教授,儿子在美国,喜欢市井热闹才执意不搬走。她当即笑盈盈地:“哪儿的话呀大姐,有什么事我还瞒着你?”钱家阿妈觑觑她的神色,的确坦然不像作伪的模样,抿嘴笑道:“哦,那就是儿大不由娘了!”温芬回来一想就心惊。当即寻了点由头大老远把人接来。

知根知底两厢情愿,有什么不好?

罗憩树冷眼看着,终于开口了:“妈,你也不早说!”看着母亲脸上浮起满意的笑,他转过头来征询地,“你有空么这两天?”

朝颜低下头去,先是看向自己被他牵住的手,然后抬头,朝他浅浅一笑:“明天没有,后天有。”

“那就行。”罗憩树朝叶静子挤挤眼,“两大活人陪你玩,你绝对是赚到咯!”

果然!温芬按捺不住开口:“憩树——”“还有,”罗憩树仿佛没听见,握紧朝颜的手笑眯眯地,“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夏朝颜。”叶静子咬咬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看向温芬。

温芬这下再也克制不了,冷冷地:“罗憩树你说什么呢?”罗憩树看着她,笑得居然有几分狡黠:“妈,我说的可是中国话,您就愣听不明白?夏朝颜,你未来儿媳妇!”一旁的罗石“嗐”了一声,出言制止:“憩树,少说两句!”憩树转过脸去,不紧不慢地:“又怎么了爸?我是杀人了呢还是放火了?我光明正大交个女朋友,如果不是朝颜一直拦着,我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讲的?”

温芬忍住气,好嘛!防来防去还是终究没能防住。当初班主任家里有事求到她,她灵机一动就想到夏朝颜,只要她能顺利保送留在苏州,她就有这个自信能把儿子那点小萌芽扼杀掉。

没想到……

她怒极反笑:“罗憩树,你也念大学了,翅膀硬了,我们做父母的管不了你是不是?”罗憩树耸肩:“我现在不是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们了?”温芬的眼睛盯住两人交握的手掌,“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罗憩树看了看朝颜,不急也不恼,一脸无所谓地,“那行,我也就是知会你们一声。”他一早忙于经济自立,就是为的今天。温芬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地:“憩树你疯了?她是——”罗石还没来得及制止她,罗憩树已经抢先开口了,冷冷地:“你不在乎我这个儿子就尽管朝下说!”

“唯杉!”咖啡厅里,大株散尾葵的后面,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招手。齐唯杉走过去,朝她点头:“妈。”刘旋笑盈盈地拉开椅子,看着他坐了下来:“好久没见了啊儿子。”齐唯杉笑笑:“哪有你忙?空中飞人。”他回头,对侍者说,“卡布奇诺,谢谢。”刘旋眯眼看他,挺欢喜的样子:“不喝蓝山了啊?”齐唯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功课忙吧?”

“还好。”

“家里呢?”

“还好。”

“爷爷奶奶呢?”

“还好。”

刘旋伸手,重重拧了一下他耳朵,悻悻地:“臭小子,问一句答半句,这是跟你妈说话呢?”齐唯杉皱眉,拉下她的手:“妈,我已经二十岁了,以后不要再这样。”

刘旋探过头来,取笑她这个其实一直并不怎么能让人笑的儿子:“怎么,害臊了?”

齐唯杉白她一眼,正好咖啡上来了,他喝了一口,注视着刘旋,并没有怎么保养过但还是挺显年轻的面庞,很朴素的短发,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名牌,除了颈间玲珑剔透的玉坠挂件看上去价值不菲,走出去跟普通的中年女人也没什么两样:“过得还好吗?这次打算回来多久?”刘旋瞪大眼睛:“喔唷儿子,你学习这么紧张,连本市新闻都不看啦?”

还是躲不过去,齐唯杉心里叹了一口气:“你真要回来开分公司了?”就算他不看,大熊也会帮他留意的,华梁房地产在苏州开分公司,本土走出去的房地产业界名人又杀回本地,当然值得宣扬。齐唯杉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给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不过他也没机会问,公司刚走上正途,齐述两口子就劳燕分飞了。

刘旋点点头,笑眯眯地:“到底是我儿子,还是关心老妈的哦?”齐唯杉不语,啜了一口咖啡之后,才又开口:“那你呢?也过来?”刘旋沉吟了一下:“当然不,我的重心当然还在海南,不过,儿子,”她探过头来,“放着你这么个人才岂不是浪费,怎么样,来帮妈妈吧?让宋伯伯先给你把把关,等你上手之后再说行吧?”

齐唯杉敛眉,答非所问地:“你知道吧,余涓涓怀孕了。”

刘旋挑眉:“是吗?”冥想了一下,“唔,也该到时候了。”这女人不错,还记得当初她跟她的口头协定。她看着齐唯杉:“好事啊,你说呢?”她微笑,调侃,“没准还能给你生个小妹妹呢,你三四岁那会儿不是经常嚷嚷着让你爸跟我再给你生一个?”独生子女都会寂寞。

齐唯杉瞥了她一眼,冷冷地:“他都四十多快五十了。”并且……他摇了摇头,摇去心底淡淡的烦闷。

刘旋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齐唯杉,“别这样,我跟你爸的事,跟余涓涓没关系,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你爸这么多年,总得有个自己的心理寄托。”她盯着齐唯杉,“还在为你爸要送你出去的事儿生气哪?”齐唯杉有几分冷淡地:“没有。”虽然当时闹得很僵,过后也就算了。

再说,他跟齐述之间的问题,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齐述固然很宠他,可是,他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总是复杂、小心、揣测、一瞬即逝的淡淡忧伤,还有,偶尔的喜怒无常。

刘旋不解,想了半天,仔细观察他,“怎么了最近家里?妈在三香路那边有套房子反正也空着,必要的话……”儿子大了,个性又有点叛逆软硬不吃,后母年轻再加上新孕,齐述夹在中间,是难免会有点麻烦。

齐唯杉抬头,认真地:“妈,我问你件事。”他沉吟片刻,“你回答我,我下学期就去你公司。”

“你说。”看见儿子这么郑重其事,刘旋也不由得双手交握,正经八百起来。齐唯杉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字斟句酌地:“当年你开公司,他有没有拿钱给你?”刘旋的眼睛慢慢睁大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你回答我。”

刘旋想了想,谨慎地:“刚开那年,他给了我一点钱,算入股。”

“多少?”

“不多,二十来万吧,说是你爷爷奶奶的积蓄。”刘旋喝了一口咖啡,想了想,“第二年我跟你爸离婚的时候,刚好公司开始扭亏为盈,我很快就把钱连本带利都打回到他账上了,你知道你妈我这个人,跟你一样喜欢干干脆脆两不相欠,再说,你还判给他呢我总得让你过上好日子,怎么了?”她奇怪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问这个?”

齐唯杉盯着她,探索地:“真的?没有别的了?”

刘旋蹙眉:“你怎么了?连自己老妈的话都怀疑?”她思索了一下,斟酌着,“到底是怎么了?”

齐唯杉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朝颜,听说你够狠的啊??”

某一日夏朝颜下晚自修,一进宿舍门,就听到谭菱坐在桌旁一边啃苹果一边发出这样的开场白。她讲话向来夸张,张若一顿打三两米饭够狠!黄蓉蓉洗次澡要花一个半小时够狠!就连她自己逃课没被老师逮到都是够狠!

所以朝颜也不在意,放下小书包:“怎么了?”谭菱重重啃了一口苹果,一边嚼一边问:“听说你跟罗憩树唱了出双簧,把你未来老婆婆气得七窍生烟?”朝颜看她:“你听谁说的?”

谭菱无所谓,既然嚼舌根就不拍被逮,“还能有谁,周传雄呗。”她的目标既然是齐唯杉,总要从他身边人下手。这才一个月不到,就跟周传雄他们财务班的同学厮混得不要太熟。

“哦。”朝颜点点头,表示知道。

“真的?”黄蓉蓉兴致勃勃地从床上直起身来,她跟张若类似,基本上以床为家,自修那是能不去就不去,刚才听谭菱回来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她跟张若,包括传小道的谭菱,都是一百个不相信。夏朝颜嘛,班上老好人一个,勤勤恳恳的文体委员,循规蹈矩的劳动模范,横看竖看,也不具备这种让人神往的本领。

面对着眼前那三双瞪得老大的眼珠子,朝颜心里微微自嘲,抬头,笑了一下:“真的。”

何止七窍生烟,简直火冒三丈。

这下,宿舍里三个人直眉瞪眼,齐齐愣住了。半晌,张若缓缓倒了下去:“这世道,连老母猪都会上树了!”众人皆笑,朝颜也笑。

淡淡的苦笑。

这份苦涩,就算罗憩树经常打电话来开解她,也总是挥之不去。

周末,朝颜一回到家中,就发现父母统统不在,然后,唯一在家的弟弟晚晴还有点躲躲闪闪鬼鬼祟祟的。“爸妈呢?”朝颜放下东西,顺便抽出一包糖炒栗子给弟弟。他什么都好,这个尤其是心头之最爱。晚晴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拆开纸袋就开剥,一边咬一边含含糊糊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