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扬长而去。

谭菱怔怔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前行,忿忿地提高嗓门,“你等着,齐唯杉,你总有一天——” 她终于气短,“……会有报应的。”

齐唯杉的身影丝毫没有停顿,很快便消失在拐弯处。

周五下午,没课,夏朝颜跟黄蓉蓉转了两趟公共汽车才找到报纸上说的那个地址。一栋大厦的十三层,出了电梯,碰到一个看上去挺干练的佩胸牌的女孩子,见怪不怪地:“来应聘的?”

黄蓉蓉点头:“是啊。”

女孩子指指前面:“左拐。”

真正接待她们的是一个年莫四十左右样子挺和气的大叔:“S大的?”

“嗯。”黄蓉蓉点头。

“为什么来我们这儿应聘?”男子笑了笑,状似随意地。

黄蓉蓉心里想为什么,恰好我不早不晚就看到你们公司广告了呗!不过,嘴上还是灿舌如莲地:“因为我们查到了很多有关贵公司的资料,了解到贵公司业绩良好蒸蒸日上,以及二十一世纪的房地产业一定是迅猛发展的行业,”她瞅了一眼身旁的朝颜,极其流利地,“我们俩都是数学专业的,兼修财务,文理兼通,再加上对贵公司有浓厚的兴趣,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相信如果能录用我们,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朝颜目瞪口呆,非常崇拜地看着黄蓉蓉。这得有……多厚的脸皮还能做到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掰谎啊!

黄蓉蓉当然明白她想什么,瞪了她一眼:“你呢朝颜?也说两句。”

朝颜不善言辞,再加上被黄蓉蓉暗地里使劲一推,仓促间有些脸红:“呃……”她想了想,“说实在的,如果普通文秘,我们还可以学,如果事关财务,我们现在才修了一个学期,可能有点不够格。”男人笑了:“你倒还蛮诚实的。”他草草一翻手里她们刚才递过来的应征表格,其实本不该由他这个人力资源部主任亲自接待的,不过刚巧他在等人,闲着也是闲着,顺手解决,“说实在的,我们这次招四个兼职岗位,两个是文秘助理,两个是财务部助理,我觉得……”

其实,是他不觉得她们有多强的竞争力。

当然,勇气是可嘉的。

所以,他正想着怎么措辞呢,突然有人敲门。

“请进。”

一个人走了进来:“张主任,打扰一下。”话还没说完,就愣了一下:“你们?”朝颜她们也楞住了,居然是齐唯杉,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上去跟平时还有点不一样,穿着西装,看上去,呃,黄蓉蓉后来私底下评价,人模狗样的。

张主任立刻为她们答疑解惑了:“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齐总。”他恍然大悟,“哦,你们是校友吧?”齐唯杉挑了挑眉:“是啊,”他看看朝颜,仿佛想起来了,“怎么,来………应聘?”朝颜点了点头,笑笑:“是啊,真巧。”心里有点好笑,回头记得告诉罗憩树,应来应去,居然应聘到他朋友公司来了。罗憩树好像说过,他们两家有来往,怪不得两个看上去不搭界的人事实上关系却挺好。“哦,”齐唯杉沉吟一下,“那你们继续,”他瞥了一眼张主任,“还有,待会儿麻烦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一出门,黄蓉蓉就笃定地:“朝颜,我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朝颜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一定能录用啊?”

黄蓉蓉捏捏她的脸:“第六感!”

果然,才过了三天,张主任就亲自打电话给她们,同意录用,下周末开始正式上班。黄蓉蓉为此在宿舍里撵着朝颜邀功:“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肯定能行吧?”朝颜倒是奇怪:“我看他当时犹犹豫豫的,而且其实我们专业也不怎么对口。”黄蓉蓉白了她一眼:“夏朝颜你前十八年白活了,不就一个兼职位置吗给谁不行,他一看到你跟齐唯杉认识,还不赶紧的顺水人情,要不,干嘛亲自打电话给我们?”

谭菱撇撇嘴:“哎唷黄大姐,你这种江湖世故跟谁学的啊?怪不得班主任发展预备党员头批就想到你,怎么,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她跟黄蓉蓉两人一向有点面和心不和,她嫌黄蓉蓉动不动朝班主任跟党支书那儿跑,总想挣个表现机会给将来铺铺路,黄蓉蓉提起她来也总有那么一点儿微词,所以,黄蓉蓉看着她,转转眼珠子:“别人我还行,你我可不敢当,”她机灵地先躲闪开,“未来的老板娘,我怎么也得巴结一下对吧,还敢在你面前人五人六的?”预想中谭菱娇滴滴的受不了一点委屈,一定拉下脸来跟她厮闹上半天。没想到,谭菱连身都没翻,懒洋洋地鼻孔里出气:“老板娘?切,我可没这种福气!”她继续专心致志涂着手上的指甲油。

黄蓉蓉趴到她面前:“怎么了美女?”

谭菱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尽管笑吧你们就,我告诉你们,那个狐狸跟我在一起统共一个月,讲话就没超过一百句,每句话还基本不超过三个字。”她吹了吹让指甲油干得更快点儿,“我在人家心目中就是解闷一玩具,不过呢,也别忙着安慰我,”她嘴角一撇,“反正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被他看出来了,两不相欠,扯平。”就是这个挂名女朋友当得有点委屈。不过,能在S大校园里让众人嫉恨的齐唯杉名声再败坏上几分,她也算物有所值。

张若从挺没眼力见识地从数学书中抬起头来,傻乎乎地:“你喜欢的难道是周传雄?”谭菱“呸——”了一声:“就他?给那个精得像鬼的小女生去蹂躏吧,我会稀罕?”因为说到黄睿静了,再加上谭菱口气实在太差,朝颜皱起眉,很不满地:“谭菱你不能好好说话?干嘛这么刻薄?”谭菱精细至极,明明用水用电最多,摊起水电费来却相当斤斤计较,从来只占便宜不肯吃亏,黄蓉蓉嘴利,明里暗里不时拿话刺她,朝颜却从不吭声,张若懒起来撒个娇什么的让她代打开水她也从不说什么。所以在其他三个人眼里,夏朝颜就一无公害老好人。她小宇宙突然这么一爆发,宿舍里顿时全愣了。

张若吐吐舌头,下床端起脸盆洗漱去了,黄蓉蓉也悄悄溜掉了,谭菱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躺了回去,翻转身朝着墙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宿舍里气氛尴尬无比。

半晌,朝颜站了起来,走到谭菱床头:“谭菱。”没有人理睬她,但是,谭菱的肩头微微动了一下。朝颜从小吃软不吃硬,夏晚晴就是摸清了这一点才得以在她面前横行无忌,事事等着她帮他收拾烂摊子。她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她推推谭菱,“你过不去的那个人是沈湘燕吧?”其实宿舍里谁看不出来?既然不关己,又终究是别人的事,犯不着说出来自讨没趣。

谭菱肩膀又动了一下,但还是不理睬她。

朝颜拍拍她的肩,柔声地:“你这样又何必呢谭菱?”无非她跟他,他跟她,在这个校园里,每天都上演这样的狗血剧情,谁会真会在乎?旁观者?或者当事人?

未必。

至少朝颜偶遇沈湘燕,人家还是若无其事笑意盈盈,那种笑容那份笃定,在谭菱看来,应该是极端讽刺的吧?果然,谭菱突然翻转身来,声嘶力竭地:“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她恨恨地,“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莫名其妙就能遇到傻乎乎一心对你好的青梅竹马?”她眼里已是一片泛滥,“尤飞是见异思迁,是不好,但如果不是沈湘燕,如果不是她先插进来再后来突然甩他,尤飞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她泪流满面地:“对,我就是恨她,我恨死她了,我恨不得她现在就死掉!”她趴到枕头上,“尤飞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朝颜后来在电话里跟罗憩树感慨:“挺复杂的是不是?”罗憩树笑她:“复杂简单都跟你没关系,诶夏朝颜我就奇怪了,这不合你本性啊,别人的事儿你瞎操什么心?”他咳了一声,“班儿上得怎么样?要不要我跟齐唯杉打个招呼?”他一开始挺高兴她辞了家教的,后来又听说她搞了个什么兼职,原本不怎么乐意,后来听说是齐唯杉家开的,这才放心下来。

他也明知齐唯杉多精明的人点头就醒尾,但为了讨女朋友欢心,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儿女情长嘛,自然英雄气短。没办法。

“不需要,”朝颜果然拒绝,再说又见不着面,“整理文件,打字,也没什么难的。”

罗憩树皱眉:“早就告诉你不用这么辛苦,就我跟同学的开那网络公司,别的不好说,咱俩的小日子肯定够了!”朝颜啐他:“谁跟你咱俩咱俩的?”罗憩树嬉皮笑脸地:“哎夏朝颜,别兼职了暑假来北京吧,我帮你租房,再说了,我这儿还需要一个财务呢!”他最近天天怂恿她,来玩吧来陪我吧来帮帮我吧,讲得朝颜耳朵简直要起老茧。朝颜承认自己有点心动,首都嘛谁不想去,再说她还从没去过呢,但左思右想还是一次次狠下心来不理他:“去你的,那么热,我毛病呢吧大夏天的跑过来。”她想了想,“实在忙,你就别回苏州了。”罗憩树叹了一口气,那怎么行?他扯了一句京剧唱腔:“虽然娘子有命,老夫又岂能乱从?”

朝颜哭笑不得,他是越来越赖皮了,许闻芹的话她一直记得,罗憩树只要流露一点暧昧念头她就要堵他不许他往下说,不肯去北京也是怕他动不动就要缠着她弄得她左右为难。所以罗憩树叹了一口气,悻悻然地:“朝颜,我听说马上国家有规定,在校生也可以结婚了!”朝颜哼了一声,一脸的不相信,他倒是想得美:“等白纸黑字的规定出来了再说吧!”罗憩树的声音顿了一下,半晌之后隐隐传来一声笑:“夏朝颜,你可真善解人意,我戒指还没买婚还没求呢,你就答应嫁给我了?”朝颜的反应是直接挂断电话。

神经。

日子一长,朝颜跟黄蓉蓉在华梁房产里头还挺招人待见的。黄蓉蓉嘴巴甜,也肯跑,大热天的拿份文件跑来跑去也看上去开开心心的,朝颜呢,虽然不吭声,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条有理的,两人虽然一个在人力资源部跑腿,一个在财务部做杂事,但时间一长,众人倒都觉得缺不了。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财务处的周滢接到一个电话,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的焦急:“我儿子发烧。”她环顾四周,没有人吭声,只有坐在角落里的朝颜“哦”了一声:“那你快回去吧。”周滢的脸上立马换上了感激:“谢你啊,”她丢下手中的报表,“还有一点了,帮我输完打出来送给齐总好吧?一小时后他在办公室等着要。”

说完就走了。

等她身影已经消失在电梯口之后,财务处的晏阳从电脑后面伸出头来看看她,嘀咕了一句什么,朝颜仿佛没听到,一声不吭,开始打字。

一小时后,她敲门。“请进。”齐唯杉看到是她,愣了一下:“怎么是你?”他蹙眉,“周滢呢?”朝颜把报表放下:“她家里有点事要赶着走。”

“有事?”齐唯杉唇角微微一扬,玩味地:“有什么事?”朝颜如实说了,齐唯杉点点头,翻了翻手中的报表,“你打出来的?”速度还可以,内容嘛……

“嗯。”

齐唯杉点点头:“好,”他看看她,“唔,两个多月了吧,还适应吗?”

朝颜挺诧异的,谭菱那件事多少影响到她对他的观感。她想,他就一游戏人间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居然还会关心人?所以竟然迟疑了一下,“哦……还好。”齐唯杉显然是读出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点了点头,恢复了惯常的浅浅冷漠:“那好,出去吧。”朝颜的手快要触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不紧不慢地,“下次记住,不要帮别人做诸如此类的事,一,这不是你的义务,上班来下班走才是你的本分,二,你只不过是一个兼职的,根本就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讨好别人,三,我并不想付你双份工资。”

周滢够老狐狸的,没脸把这样的报表交上来,所以找来这样一个替罪羊。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莫名的恼怒。

冷笑,以为他动不了他们是吧?

朝颜没回头,也没恼,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回到财务部,晏阳看着她,一脸的笃定:“齐总批你了?”这个学生老板虽然来公司时间不多,说话是有名的刻薄,原本周滢就是有意躲开的,这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不是直接撞上去?她看着朝颜,不客气地,“看不出你倒是有点聪明面孔笨肚肠,周滢这个人从来揩公司油惯了的,动不动找个理由迟到早退消极怠工,你看看除了你还有谁搭她的岔,如果不是……”财务部未设正职,她跟周滢都是副的,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所以,她很有分寸地挑到为止,不再说下去。

朝颜笑了笑,还是不恼,淡淡地:“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她仿佛是无意地加上了一句,“就算十假,也总有一真。”

齐唯杉恰好路过听到,微微扬起眉。

还好,挺会说话,不算太蠢。

他慢慢发现,夏朝颜岂止不蠢,简直就是一只小狐狸。

他承认自己其实是留了点心,所以总是能看到听到几分蛛丝马迹。

周滢四下环顾了一下,办公室里没人,她伸手叫过朝颜:“夏朝颜,来,帮我个忙。”朝颜“哦”了一声,走了过去,周滢笑眯眯地:“常规往来业务,帮我签个字好吗?”她指指一沓单据右下方的经手人小栏。平时晏阳有时候为应付审计也让她代签个字啊什么的,所以朝颜很爽快地:“好啊。”拿起笔作势签下去。周滢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又慢慢松开。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朝颜的笔堪堪就要落下去。

突然,朝颜的笔端戏剧性地顿了顿:“周主任。”周滢愣了一下:“怎么了?”夏朝颜翻起那沓单子,思索了片刻,抬头,有点苦恼地:“哦,我想起来了,晏主任昨天跟我们一再强调,超出十万的单子一定要你们两人同时在场的。”她的眼神无限歉疚,她的声音透出显而易见的无奈,咬字却极其清晰:“公司规定也太严了,我又只是一个兼职的,对不起啊周主任。”

借故躲出去的晏阳蹲守在门口,心里窃喜。

她一回身,顿时石化。

齐唯杉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静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

两个人相视片刻,如此尴尬的境地,居然都是微微一笑。

下班时分,齐唯杉点上一支烟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无意中就看到一个苗条瘦弱的女孩子,白色T恤,藏青色牛仔裙,斜背着一个大包,朴素却青春洋溢。女孩先是规规矩矩地走着,才走了一小段,仿佛突然间心情大好,竟然忍不住跳到了窄窄的花坛边上,伸开双臂稳稳地向前走去,看得出有几分舞蹈功底,那么狭窄的边缘,仍然走得灵巧,匀停,舒展。夕阳照在她身上,淡淡的,暖暖的,直到她走到拐角处,跳将下去,立刻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她的脸虽然温婉无害,但他就是敢打包票,她的眼中,肯定有着似有若无的一丝丝狡黠。

她就像一滴水。柔弱,无形,却绝对不易掌控。

想起晏阳方才的目瞪口呆。

想起财务处里,背对着脸色不佳的周滢,以为没人看到,那个吐舌的,小计谋得逞的微笑。

那个笑,绽开着,烂漫着,翩然飞上翠琼簪。

他吸了口烟,继续微笑。

第12章 声声慢

那一线浅笑在眉尖

却如今慢慢燎原

大二下学期末的时候,朝颜二十岁生日到了。各人都有盘算。

罗憩树说:“等我回来,请你去饭店好不好?”那是网络经济流行的年代傻子都能挣钱,他这个聪明人自然更别提,所以最近挣了挺大一笔银子踌躇满志的就等着回苏州拉动内需呢。许闻芹也问朝颜:“想去哪儿?”她想了想,“听说同里的农家乐挺不错的,我们全家一块去?”朝颜两难,实在摆不平,索性两头不得罪:“在家就挺好。”原本晚晴有点酸溜溜的呢,心想老妈就是偏心,我过生日怎么没这么积极的,这下倒是极其赞成:“好好好,就在家。”耽误不了他的足球赛。

于是就在家。

没承想这一下,倒过出事情来了。

因为寒假,罗憩树早就迫不及待回来了,白天夏朝颜跟罗憩树两人出去转了一圈,许闻芹装聋作哑当作不见。

罗憩树心想,自己那份声情并茂的信貌似还是有点用的。

夏晚晴的妈妈居然喜欢琼——瑶——剧——!

那个关键时候很拎得清的小子透露给他的这份情报居功至伟。尽管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能浑身鸡皮疙瘩一点一点栗起来,但结果令人满意就ok!

在重大事件上,他向来重结果不重过程。

现在的他,站在周大福珠宝店,跟朝颜对峙着,一脸的不高兴:“朝颜你到底想干嘛?”朝颜瞥了一眼钻戒的价格:“太贵了。”罗憩树骄傲地拍拍自己的口袋:“你放心,随便挑。”

带着卡呢。

珠宝柜的售货小姐尤其火眼金睛,可现在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看着男孩子底气挺足的,可看看女孩子穿着又挺一般的,再加上这两人明显一脸稚气都还是大孩子呢,她想了想,还是觑空问了一句:“请问——”

刚开口,朝颜就皱眉:“罗憩树,我肚子疼。”

熙熙攘攘的麦当劳里,夏朝颜笑嘻嘻地伸过脸去:“怎么?还生气哪?”罗憩树转过脸去不理她。

朝颜讨好地递过带吸管的橙汁:“喝吧?”罗憩树哼了一声,抱臂,转过头去,还是不理她。

朝颜嘟起嘴:“真太贵了。”他们都还是学生,再说了,有必要吗?她不觉得。

罗憩树火大,恼得牙根直痒痒:“夏朝颜,你倒是说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你这样的吗?”高高兴兴带她出来,满心想着给他一份惊喜,结果倒好,她抢先给她一份惊吓。

他又哼了一声,枉他还真着急,还真信!

其实,他生气的还远远不是这个。

朝颜垂眼,闷闷地:“既然是我的生日礼物,总有喜欢跟不喜欢的权利吧?”他只是说带她出来挑一个小礼物,她哪知道他七拐八弯会把她带到那儿去?

罗憩树这一辈就只有他一个男孩,在家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平时想起来也不是一点不委屈,这下更是气得牙根都要咬断,好,夏朝颜,你狠!你喜欢你的去吧!

索性再也不说话,直接拂袖而去。

午后的暖阳中,朝颜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斜对面正坐着大熊跟齐唯杉。黄睿静约大熊来摊牌来着,他畏她如虎,谁叫黄家祖孙三代都是公安局刑侦队的呢!只能央齐唯杉前来给他壮壮胆。齐唯杉原本不想睬他,可转念一想自己总归也要吃饭的。

最近还真挺忙的。刘旋把他空降到公司里头去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那好,他就按自己的意图来。第一个月,把人事名单先调上来慢慢看,第二个月,找来人力资源部的张主任商量裁员,才出台一个草稿,刘旋的短信就直接发他手机上了:“儿子,知道前苏联怎么解体的吗?”

他挑眉,静候,果然,才过了三五分钟,第二条短信就来了:“激进啊!”

他也不含糊,飞快地跳动手指:“从现在开始,你是叶利钦,你儿子我才是普京!”

几分钟之后,刘旋给他发来一个不置可否的笑脸。

那好,太后既然赏了脸愿意袖手旁观,他就继续开杀戒。

他先是去掉一些多余的,然后很快地把能干的晏阳拔了上去。有的时候,平衡还是很必要的。不然,怎么会时不时有人主动来敲他办公室的门?这一年来,华梁房产的月月销售业绩在苏州房产排行榜上都能上前十,偏偏每月底收支都堪堪平衡,他倒是看看这帮拿人民币工资却按欧元标准消费的公司精英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心里冷笑,怎么吞下去的油水,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统统吐出来!

大熊看着他:“累吧?”也怪不容易的,才大二,换个别人还享受着呢,这哥们儿就开始忙起事业来了。不过他也就随口一问,齐唯杉心底这股子水太深,他也没胆去趟。果然,齐唯杉吃着鸡米花简短地:“还行。”大熊兴致勃勃凑过去:“诶,我举贤不避亲,当你助理好吧?”齐唯杉一笑:“要是你来了,恐怕咱俩得换换位置。”大熊粗枝大叶惯了又好冲动,不知道多少烂摊子等别人收拾,再说,这个非常时刻,他身边人越少越好。

大熊顿感大失面子,嘟囔了一句:“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还就认真了。”齐唯杉扬了扬眉:“不过我记得你有个叔叔做装修挺有名的?”他喝了一口冰咖啡,“哪天帮我引荐一下。”办公室里太沉闷了,影响工作心情。换一换风格,可能会好些。

大熊立刻来了劲头:“好啊好啊,真够哥们儿!”那么大一片办公区,可不是小钱!他咧着嘴笑,一转眼,就看到罗憩树气冲冲扬长而去。

这会儿黄睿静还没出现呢,他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瞄了瞄齐唯杉,再瞄了瞄有点坐在那儿孤零零一个人的朝颜,有点同情地:“诶,好像别扭上了。”都撂单了至少五分钟了吧?若不是怕朝颜面子上过不去,他都想上前去安慰安慰她。不过转念又想,夏朝颜这个女孩子,脾气可有点古怪。

算了,不多事。

齐唯杉就好像没听到,不吭声。

大熊托腮,继续感慨:“你说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没追到手之前费尽心思,追到了呢,就……”还没说完呢,就看到齐唯杉突然间站了起来。

大熊愣愣地看着他高高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重又推门进来,走到朝颜面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一把拉起她便向外走去。大熊就看到朝颜低着头,软软的头发半盖住脸,眼眸垂着的侧脸,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轮廓无比柔和,衬着罗憩树的一脸无奈。出门的时候他一直用手撑着,直到朝颜完全出去这才放开。

两人渐渐走远。

大熊低头,吸着纸杯中的咖啡,直到面前那个人从洗手间回来重新就坐。他就那么心无旁骛地低头吸着。

唔,是有点点苦。

两小时后,罗憩树跟夏朝颜两人一路也吵架别扭赌气得够了,只得互相妥协,去另一家店挑铂金素戒。

是够素的,分量也一点不重,无非戒面镂空地做点花样,但是朝颜倒是很喜欢。看到她兴致勃勃地东拣西拣,罗憩树也跟着情绪慢慢恢复。虽然他还是不明白这几百块钱的东西怎么就这么中她的意。他瞅她:“哪个指头?”还没等她回答呢,毫不客气地抓过来一堆盒子一个个帮她试戴,“那个尺寸太小了不好,这个好,还有这个。”

“喂喂喂,”朝颜打他,“你干嘛呢?”罗憩树抬头看了她一眼,嘀咕:“烦死了,你迟早还不是要嫁给我?”不戴无名指难道戴尾指?听到柜台里隐隐的笑声,再看看对面这头犟驴,朝颜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太紧。”这样很难脱得下来。罗憩树瞄了她一眼,警告地:“夏朝颜你再敢开口煞风景!”

终于挑了一个Van Cleef & Arpels Infini Signature指环,不为别的,罗憩树喜欢那句意大利语的Logo,还有那个浅浅的寓意——

“这世上永恒不多,让我们成为其中一种。”

朝颜看着自己的指头,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我爸抽空回来了,现在跟你爸在一起呢,叫我们一起去吃顿饭。”下课,沈湘燕叫住齐唯杉。她父母一早离异,就算她,也很少见得着这个异国他乡的爸爸。

“哦。”齐唯杉看看腕表,“那你先去,我要去一下公司。”

老总要大力推动企业文化,首先从办公室装修装饰开始。

首先,每个办公室都按人数格成了一个个的淡蓝色小隔间,再加上灯光啊墙壁啊盆景啊都作了改造,美观了很多外加私密性增强了不说,还新配了统一的米色办公桌椅和台式电脑,然后,人力资源部的张主任前来宣布:“齐总说了,大家可以自由选择自己隔间里面的装饰风格,预算是……”他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测算的,“给大家一个礼拜的时间,”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希望到时候大家能给我们一份惊喜!”

朝颜她们虽然是临时工,侥幸也属于改造之列,黄蓉蓉跑来问朝颜:“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俩一块儿到装饰城去挑好不好?”她一早就想好要把那小片空间弄成个卖糖果的巫婆屋。朝颜也来兴致了:“诶,我还想去花鸟市场买点小盆景来呢!”她打小就喜欢小花小草小动物,经她手打理送出去的吊兰都不知多少盆。小夏怀孕好几次都是她帮着给刚生下来的小猫咪清洗再依依不舍一个个送出去。

于是现在,过了一个礼拜,齐唯杉终于趁个空来验收员工们的劳动成果,他一间一间浏览过去。

唔,麦兜兜幼儿园,童心未泯灵气十足,可以吸引许多三口之家的小皇帝小公主们,提高公司潜在销售业绩。

很好,公司之福。

大捧的玫瑰花,丝质台布,银烛台,相框,新娘马车,恨嫁的拳拳之心简直跃然而出,永远在汲汲求索路上。

不错,深得公司文化之精髓。

粉色窗帘,粉色桌布,粉色椅套,到处都是粉色的蝴蝶结,唔,只能说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品味绝对有待提高。他回望了一下门口的标牌,拧眉,他是否应该庆幸这名员工不在企划部门?

看到黄蓉蓉惊悚的巫婆屋的时候,齐唯杉只是微笑,还蛮符合她个性的,在看到朝颜的小隔间的时候,他的眉头淡淡蹙了起来。

他回头问陪同来的张主任:“怎么,这间的款子没拨吗?”张主任觑了觑他的神色,揣摩着他的意思:“唔,这间是兼职员工夏朝颜的,我们是一视同仁……”话音未落,就看到朝颜跟黄蓉蓉气喘吁吁但兴高采烈地搬着一个硕大无朋的抽象派图案懒人三角沙发慢慢挪了进来,把齐唯杉跟张主任还真吓了一小跳。

齐唯杉皱眉,瞥了一眼朝颜那个隔间里头,几乎原封未动只是桌上多了一堆花花草草,这下才仿佛意识到,公司配的椅子不见了。他怀疑地:“这是——”朝颜跟装饰城老板侃价侃得心情很好,脸色红扑扑的话也跟着多起来,笑盈盈地:“原来椅子太硬了,还是这个坐得舒服点,而且,”她变戏法般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毛茸茸豹纹般的东西,喜孜孜地:“看,这是老板送的脚垫,好看吧?”

齐唯杉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实在忍不住了:“你们——”他看着黄蓉蓉,不敢相信,“就这样一路搬回来的?”黄蓉蓉直起身,捶捶腰,非常自豪地:“是啊!”朝颜前两天日日陪着她东淘西淘的,这点小忙她岂能坐视不理?无非出点苦力嘛顺便回头还可以宰朝颜一顿,“我们把价格砍到老板不愿意送货上门,所以就只好自己出马了!”

齐唯杉的脸再次微微抽搐了一下。

偏偏黄蓉蓉十分够胆十分雀跃地问他:“呃——齐总,好看吗?”张主任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齐总本人自然很好看,可是——貌似现在脸色极不好看。朝颜看出来了,有点惴惴地:“齐……”她远远没有黄蓉蓉适应力那么强,一口一个齐总齐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