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到了每天他们固定通话的时间,江颜的手机终于打通了。

“江颜。”

“嗯。”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说你那边工作已经完成了?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回来,还打电话去了你单位,才知道你不回来。”

“我留在这边还有些别的事。”

云薇站在阳台,无意识地摩挲窗台上铺着的瓷砖。

“手机一直打不通。”

“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虽然江颜这样说,她总觉得有些别的什么,江颜像是有事在瞒着她。

“云薇。”江颜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云薇,你不要再摸家里阳台上的瓷砖了。”

她顿时缩回手指,他怎么连她这个毛病都知道?

“瓷砖已经坏掉了,不小心会割到手,我原本想回去以后马上给你换一个。”他的声音忽然在这里停顿住了。

声音像是忽然被抑制住,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那瓷砖上的裂痕,歪歪扭扭地延伸,将一切都割断了。

她竟然都没有发现,那块瓷砖已经裂开了,长长的裂缝,让上面的花样也失去了鲜活的模样,一阵风吹来似乎就会溃败成尘,让人还来不及抓住分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也见不到。

云薇听出了异样,“江颜,怎么了?”

“没事,刚才做事的时候,忽然想到还有很多事要做。云薇,我这几天一直做一个梦。”

江颜的声音清澈,笑笑,“我梦见你给我写了一封信,你在信封上写地址,地址是错的,可是我又没法告诉你,眼睁睁地看到你把信寄了出去。如果地址和收信人是错的话,我是收不到信的。所以,不论我在哪里…我是注定收不到那封信了。”

她想轻松地笑笑,告诉他梦都是反的,可是她又说不出来,她正迟疑,听到走廊里有人叫江颜的名字。

“等我有时间再给你打电话。”

“好。”她听着挂断电话的声音,愣在那里站了好久。

她心底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空洞洞的,像是要把一切都吸走。

她按照和康健约定好的时间,去了康健的诊所,她正准备关掉手机进入治疗室,就接到苏秦的电话。

“你哪里买的水果?”

“啊?”

“再去给我买一篮来。”

“呃,苏秦。”

“今晚就要。”

不容分说,电话就挂掉了,真是苏秦的风格。

她可没想到苏秦会碰她送的那篮水果,昨天她送去的时候,看到病房里那些极品高档的水果,当时就有送不出手的感觉。她将水果篮子藏在不显眼的地方,没想到竟然被苏秦翻了出来。

还吃掉了。

吃掉也就罢了,还明目张胆地打电话给她,让她马上再送一篮去,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苏秦是这样的。

关掉手机,一抬头,发现康健正盯着她看,那种认真的样子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阵,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云薇,我没看到你有什么地方特别出色,怎么身边的人倒是都不一般。”

“什么?”

“我说苏秦,这可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有名的医科大毕业的富家子弟,前段时间医学杂志上都登了大篇幅关于他的文章。”

“我和苏秦只是朋友。”

康健目光闪烁,“只是朋友?昏迷了几年刚刚醒过来,别的都不做就直接来找你?”

云薇愣了,“这里面的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苏秦醒了之后,第一时间找以前的朋友也不奇怪,更何况他想到江颜就会想到她,之后看到她和江颜的哥哥在一起,所以才会…

“我知道,但是我看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他大概是找我有事,顺便托我买水果。”

“他找你都说了什么?既然是有话要说,为什么不一下子说清楚?还跟你打电话要这要那,苏大少爷身边不会连个买水果的跑腿都没有吧!”

康健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大像是在开玩笑。

好半天,康健才接着说:“云薇,你到底想起来多少了?你能不能公正一点,记起来些不好的,也要想点好的。虽然我们大家都骗了你,但是我们的出发点总是好的吧?当时你那样子,容不得别人找个好方法,只要有效那就行了,谁也没想那么多。云薇,我说了这么多,你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和江源,你准备要怎么样?”

江源。

云薇顿了顿勉强笑,“那你至少要治好我,让我知道一切,我才能做出答案。”

康健的治疗很快让她进入了梦乡。

然后是过电影一般的画面。

心理治疗果然就像一把钥匙,将她许多尘封起来的记忆都打开了。

江颜车祸之后,她发生了一件事,差点就醒不过来。

她从医院楼梯上摔下来。

父母送她去医院输营养,她想起江颜给她买的戒指,四处找没找到,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拽了针头,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走到楼梯,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这一次摔得很厉害,伤到了头,很长时间都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和事物,父母无计可施,再后来他们就带来了江源。

父母说:“云薇,还记得吗?他是江颜。”

从那时候起,江源就变成了江颜。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再和江源相遇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怀疑,眼前的并不是江颜,因为虽然她对那段江源照顾她的记忆已经缺失,但是江源在她印象里还是熟悉的,一点都不陌生。

对她和江源来说,那都是一段让他们全然陌生的生活。她一边等着医生们会诊治疗,一面接受江源的照顾。江源并不会照顾人,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忽然身边多一个病人,不知道怎么迎合她的心情和意愿,帮助配合她的治疗,所以一开始大多时候是她在一旁坐着,看着江源在一旁看书。

后来他看出她的寂寞,送来一些小玩意儿给她。橡皮泥、纸鹤,都是些简简单单的东西。

她从小就手笨,小朋友在一起叠纸鹤、花衣服,她怎么也叠不好,要么是歪歪扭扭,要么是叠得和别人不一样,上学做手工课,她也是要拜托妈妈来帮忙,才织出一片树叶交工。

更何况她现在浑浑噩噩地坐在轮椅上,他能捏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可是他把彩色的泥团放进她手里的时候,她无意识乱捏出来的东西,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大团。

这段记忆,忽然之间在她脑海里变得很清楚,就像老式的录影带忽然之间清晰起来了一样。

天蓝蓝的,树叶和草地都是嫩绿嫩绿的。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江源用手绢叠出小耗子,她一开始并不在意。他举起手,把小耗子放进自己的掌心,将她的手也展开。小耗子从他的手心蹦到她的手掌心里。

来回这么几次。

她的手指试着活动,终于把那调皮的小耗子紧紧地握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进步,他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微微展颜.眼睛璀璨明亮。

云薇这一觉睡得太好,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在一旁办公的康健。

康健开始并没有察觉,只是埋在他的书堆里快速地翻找,眉头紧紧地皱起,烦躁让他扯开自己领口的扣子。康健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住了,浑身透着一种焦急的情绪,像是他关心的人出了什么状况。

云薇咳嗽一声。

康健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她酿过来,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我还在想,我今晚是不是不关门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你怎么不叫醒我?”

康健无奈地扬扬眉毛,“谁叫你是我这里的VIP来着。在我这边享有终身被照顾的服务。”他的手边是一大堆厚厚的书籍和各种纸张材料,摆放凌乱,许多都掉在地上,像是被小偷光顾过一样。

云薇想过去帮忙捡起来。

康健就像是怕被她发现秘密似的,慌忙制止,“别别别,我来,我收拾就行了。”连忙走过来,把材料捡起来。

康健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这么一会儿他就把那么整洁的衬衣弄得跟烂菜叶似的。

康健刚捡起些东西放在桌面上,桌边另一摞文件又掉下来,这一回文件飘得到处都是,有一些还落在她的脚底下。

这一下她不能再坐在一旁不管了。

基本上都是英文的东西,她反正也看不大懂,她捡起来的文件大多都有一个标识,是一所外国的医院。

“你弄这么多资料,是想要去国外深造?”

康健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笑得不大自然,“不是,这种医院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云薇不由得好奇,“像你这种很有名气的医生也不行?”

“不行,国外的医生能进去深造的都是行业的精英。”

“这医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康健想了好半天才说:“做一些实验。”

“什么实验?”

康健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对医学这么感兴趣了?”

云薇笑笑,“就是忽然好奇,看你这边乱成这样,好像要把图书馆都搬到这间办公室来。”

康健低头收拾了半天,抬起头,才说:“这家医院是以科研为主,研究的是现在医学无法攻克的难题。”

“原来是个教学医院。”

“也不完全是。”康健的声音有些艰涩,“如果有病人愿意参加实验,他们也不反对,反而会用新手段进行实验性诊断和治疗,但是不管疗程是否有用,病人都要支付昂贵的治疗费用。”

“那不就是…拿人做实验。”

“是,医学界众所周知的,所以他们提出的治疗方案也是大家非常认同的。”

她一直觉得,这种东西不会有人愿意尝试,“谁会愿意去做这种事,而且还要花上那么一大笔钱。”

康健想了想,“想要活下来的人。”好半天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云薇,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来的?”

云薇想了想,还是去给苏秦买了水果,然后提着果篮到了医院。

结果病房里没有人。

云薇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苏秦的人,就把果篮放下回了家。

苏秦这个人,受了伤还能四处跑,可真是…

睡觉睡到半夜,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云薇,我让你给我买一个果篮送来,怎么过了12点还没见你过来?”

云薇半梦半醒,“我送过去了,你病房没人。”

“不可能,我一直在病房里等你。”

“可是,我真的过去了,病房里真的没有人。”

“你送的哪家医院?”

“就是上次送你过去的那家。”

苏秦的音调更加高了,“云薇,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转院了吗?”

云薇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他打电话的时候又没告诉她。

“我记得昨天一早,我让助理给你打过电话。”

昨天?她猛然想起来,苏秦的助理是给她打过电话,不过内容是感谢她之类的话,最后是客气着让她有空去医院看苏秦,接着似乎说了医院的名字,她只顾得客套,并没有发现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家医院。他转去的医院和原来那家名字实在是太像了。

发现错误的源头,云薇急忙道歉,“对不起苏秦,我真的没注意。”

谁知道苏秦却认真起来,“云薇,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朋友。”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今天通知了好多人,没有一个人走错医院,怎么就你弄错了呢?”

她哑口无言。

大概是她最近实在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