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字就好了,红纸。”

“哦,我忘了,姥爷每年都自己写的。”

“你还打算睡觉么?”

“干嘛?”

“过来帮忙。”

“你就偷懒吧。”

“大小姐,我早晨五点钟就起床了,马不停蹄的出去了跑好几趟,下午还要去给你买豆沙,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傻啊,就不能一趟跑完?”

“傻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从菜市场下车的么?如果是,我就能顺路把你捎带回来。”

“萧离为,咱俩究竟谁说话带刺?”

他学着她蛮横的模样:“你,就是你。”

华夏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萧离为明显比以前话变多了,而且比以前更加难对付了。

她撅着嘴,踢踏着拖鞋又进了他们家。见到姥姥姥爷重新焕发了乖乖女的灵巧模样,惹得萧离为要笑不笑:“华夏你是实力派。”

“是啊没实力的人只能走偶像路线,比如你。”

萧离为也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她比前更加伶牙俐齿了,眸色也更深了,深不见底。

等到他们一起把福字和对联贴好,华夏突然感觉这才真的是过年了。

下午三点左右才见到妈妈,因为她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人瘦得厉害。华夏看得直心酸,一个劲的问:“妈,你累了吗?”“妈,你吃饭了吗?”“妈,我姥爷没

事了吧。”“妈,你看这福字漂亮吧。”

田丽有点内疚:“华夏对不起,过个寒假也不能好好照顾你。”

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冲妈妈撒娇:“我都二十岁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妈妈就抿着嘴笑啊笑,是长大了,眉眼都是大姑娘的模样了,说话办事都比以前懂事,让人放心。

晚上去姥姥家过年,大表哥已经去中科院读研了是聚餐的焦点。不知道谁提了一句华夏准备考GRE的事情,舅妈认定她会是更加有出息的孩子,应该漂洋过海去看看的。八字还

没一撇的事儿,姥姥当时就表现得有点舍不得,华夏一个劲的解释开导。姥爷却意外的表示了开心,心情愉悦的又把他以前的那些学生都在哪个哪个国家有了什么什么样的出息说

了一遍。华夏闷闷的想,他就是不疼自己,多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因为姥爷刚刚出院不适合太热闹,所以吃了顿饺子就散伙了。

回到家的时候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撒了会儿娇,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和妈妈一起看了段春晚,田丽瞄了几眼就犯困,准备洗澡去睡了,嘱咐她也不要睡得太晚。华夏

拖住不放手:“妈,我想你。要不我晚点回去好了,反正我们下学期开学晚。”

田丽坐下来,拿了苹果在手里削,平静的问:“甘心半途而废么?”

华夏想了想:“不甘心。”

田丽把苹果递过来:“那就赶回去上完,到时候好好考。四月份的时候我可能会去A市,顺路去看看你。而且,你要是想家就五一的时候回来,或者我和你爸爸去找你。”

华夏想了想,轻声试探的问:“妈,我晚上能和你睡么?”

“行啊,我帮你把被子铺上,枕头要枕哪个?”

“我爸的就行。”

熬到十二点时,华夏跑去自己屋的飘窗前拉开窗帘看烟火,萧离为的样子像是背靠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问:“你不困啊,精神头那么大。”

鞭炮的动静特别清脆响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纵使是七楼仍是听的惊心动魄。华夏指了指楼下:“因为热闹嘛。”

萧离为却指了指天上:“快看。”

看到了,真漂亮,连环盛开的烟火照亮整个苍穹,仿佛是两年前高三那年的除夕,当时整个夜空遍布盛世,而她的心里却满目疮痍。也是趴在同样的位置问他:“我怎么不高

兴。”萧离为的回答是:“因为你想不高兴。”于是,心凉得透彻后再被一榔头砸得粉碎。她忘不了,那夜寒风吹得白色纱帘在眼前飘忽,是以白色在心里成了凋落,像一道疤。

她嫌萧离为小气,恐怕自己比他更加小心眼,他都已经坦荡荡的面对自己了,为什么她要牵肠挂肚。明明没道理,却不受自己控制。明明知道这样小肚鸡肠会让两个都卸不下

防备。

萧离为问:“哪天回去?”

她抿嘴说:“初三下午的车票。”

他若有所思后开口:“我送你。”

华夏点头,还勉强扯了个灿烂笑容:“好。”

他也笑:“初二有事么?”

华夏探头问:“什么?”

他眨眨眼:“带你出去玩,怕你离开太久忘本了。”

华夏伸手去捅他:“大过年的,你能说点好听的吗?谁忘本了。”

萧离为被她点到了痒痒肉,边躲边笑:“收手,快收手,我说好听的还不行么。祝你新年快乐。”

“笨,是新春。”

“行行,你最聪明。”

多好,两个人没心没肺的,你笑我也笑。与其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寻找和平共处的平衡点,不如自己大度的选择遗忘,选择路过不回头。

泡面头以前说过,每个人都会长大,长大后就会发现以前看到的美丽山水,其实不过是个小小的盆栽,外面的世界广阔得很。

看完了烟火,互道晚安。路过电脑桌的时候,看到他送的陶瓷娃娃安静的坐着那里望天思考。伸手过去捏起来捧在掌心,轻声问:“你想了那么久都想到了什么?”

洗过澡,吹干头发,轻轻的走去主卧,在妈妈的身边躺下来。蜷缩在妈妈身旁,听她均匀的呼吸,是妈妈的味道,温暖的味道。

田丽睡得很轻,低声问:“几点了?”

华夏无措,悄悄的反问:“我把你吵醒啦?”

“没,我起来喝口水。”

“我去给你倒吧。”她翻身下床,不一会就端了杯子过来。

妈妈帮她掖好了被角:“快睡吧。”

久违的被母亲疼爱的感觉,心里面柔软到快要融化掉。窝在妈妈的旁边,窝在全世界最安稳,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外面兵荒马乱,哪怕心里烦躁不安,也能睡得香香甜甜。

一梦一夏天。

初一在妈妈身边腻了整整一天,接了几个电话,串了几个近门,最远没走出小区大门。晚上舅舅请客到外面吃饭,顺便发放压岁钱。回到家,早早安睡。

初二起了个大早,妈妈带姥爷去医院复查,她跟着一起回娘家,感觉像是专门去向姥爷请安的。送他们走后,陪着姥姥看电视聊天,午休过,就跑去市中心跟萧离为汇合。

约在黄金广场见面,因为是春节,往来的人很多,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和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左右找寻,就看见萧离为站在一群人中间说笑,插着口袋,以前关欣说她是情

人眼里出西施,现在不是情人了,还是觉得他长得最挺拔最英俊。可惜自己罩不住。

她走过去,萧离为的几个高中同学她是认识的,很熟,以前给他们补过课,并且那些人一直把她当女神崇拜。还有几个陌生脸孔,不是带来的女友,就是带来的大学同学,挨

个打了招呼。只是纳闷,他怎么不带上毕静呢,害自己还为了轻易答应邀请而必须做灯泡这件事情苦恼了一个早晨外加一个上午。

他们聚会的老习惯是先去打某种球,再去K歌,然后杀人。全套活动她都知道流程。

萧离为从小就是游戏天才,甭管是动手的动腿的还是动脑动鼠标的,他都能玩得转,有的还能玩出花样来,比如别人刚学划冰刀的时候,他已经能倒着穿梭人群了。比如别人

还在一级雪道学刹车的时候,他已经能四十五度倾角飞跃人迹罕至的陡坡了。再比如别人还在血腥大地挣扎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编了程序玩得不亦乐乎了。当然,那个别人都是华

夏。更多的例子举不胜举,说起玩,没人比得过他。所以,一起游戏的时候跟他在一个阵营里从来都踏实又体面,他在这方面从不教人失望,每每能够让少女心里的虚荣最大化的

得到满足。

可问题都是相对的,在萧离为加华夏和范大米加其女友二对二打桌球开盘三局离为和华夏完胜了三局后,范大米故意把女友支去买饮料。然后很愤愤然的拜托:“你让我在女

朋友面前有点面子行么?”

萧离为气定神闲的擦磨壳粉:“你自己要跟我单挑黑八的。”

范大米瞪大眼:“我哪知道你这么铁面无私。”然后抱拳,“给点面子好不好。”

萧离为转身问华夏:“咱要给么?”

“啊?”她一愣,“问我?”刚才的战局基本上和她没关系,就是轮到她的时候,上去比划比划,不管她造成什么样的结局都不影响大局。所以,基本在放空。

他咧嘴笑:“傻妞,还能问谁。”

她说:“我无所谓,那就给吧。”

萧离为认真的问:“你可想好了?”

范大米在一旁感激不尽:“还是华夏心地善良啊。”

萧离为一偏头,满眼的严肃:“你还是个人努力吧,你要面子,我就不用耍帅啦。”

“你耍帅给谁看。”

“谁爱看谁看。”

第二十九章

范大米把眼睛瞪出了鬼片的效果,那意思是说,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吧。华夏边笑边摇头,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好了。”

“傻妞。”萧离为先是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直起腰轻笑,“放啥心,你打算上演叛变还是无间。”

华夏把嘴一抿,明亮的眼神闪烁出笑意:“切,还不知道你。”

这般生动的笑容带着些久违的味道,看她一张纯净的脸上流光溢彩,他心里无端的紧张。萧离为又低头专心擦壳粉,煞有介事:“你又知道我什么了?”

华夏懒得搭理他,抬着下巴跟旁边满脸不爽的人打包票:“大米同志,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表现。”

“这感情好。”范大米嘿嘿直乐,一拳打向离为的后背,“你看,还是咱华夏是亲的吧!”

看上去那一拳也没多重,明显是闹着玩的,一点力道都没有,可是萧离为的脸刷的就拉了下来:“少废话,赶紧摆球。”

听得华夏一怔,这人哪来那么大的脾气,以前不这样儿啊。正要插嘴数落他,范大米举着三角架笑了笑,冲她耸耸肩,示意:没事。

她暗自猜测,也许他们之间有秘密,还是重量级的。

等四个人都到齐了,战幕再度拉开,萧离为不露声色的大放水,一连输掉了四局,整个儿演技派的惊天大逆转。对面一对人像中了头彩似的热烈拥抱,为了表演的完整性,华

夏还很负责任的安慰了两句同伴:“没事,下次咱再赢回来。”萧离为瞥了她一眼,出于无奈的低声问:“我是不是太善良了?”一脸的无辜。

华夏掩嘴笑,真心实意。她了解他,离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把输赢当真,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嘴硬心软。范大米开口拜托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作输,并且输得自然而然

,如同当年一起完游戏的时候一样。那年月有些久远了,可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他总是喜欢故意败给自己。记得邵安说过,只有顶级高手才能输得天衣无缝。所以她明了凭实力总

是赢不过他的,好胜心受到严重的打击。可是,如果他甘心作输,又如何能够表现出不屑一顾,所以,为了他高兴而去奋力的高兴。

现在想想,为了他怎样怎样而去怎样怎样,如此的句式许久没有使用了,仿佛生活里面少了一种角色扮演,可是没有得到应该的轻松。世界真奇妙。

照例输的人去交钱,范大米和他的女朋友牵着手去别的桌上看热闹。萧离为离开了好久,华夏百无聊赖的坐在墙边的沙发上看手机。范大米又走回来坐到她对面。

华夏往两旁看了看:“你女朋友呢?”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跟人聊天。”

她想起来问:“你们是同学?”

“不能算是吧,她是我学妹。”范大米笑得挺阳光,“你呢,找男朋友了么。”

原来是拐骗小姑娘。华夏笑着撇了撇嘴:“干嘛那么八卦。”

“看来是没有。”他的笑容忽然有点清冷,“当初怪我们多嘴…”

华夏一摆手打断他:“早八百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干嘛。”

“主要是,他…”

萧离为的声音忽然冒出来,爽朗的问:“聊什么呢?”

范大米一激灵:“没什么。”犹豫着站起来,“我去那边溜达溜达。”

他是要说什么呢?华夏有那么点想知道,是萧离为的秘密也说不定。可是后来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问。他们聚会的人太多,呼啦啦的一波又一波的热闹,大米同学的身边又有女

朋友盯梢想单独聊聊基本等于没可能。最后竟然被萧离为看出心思来了,那时候正在KTV的包厢,不知道谁的女伴正在唱着凄厉的情歌。他凑到她耳边讲:“你想问他什么事。”

华夏没听清楚,手搭顺风耳:“什么。”

“你想问他什么事?”

“听不到!”

萧离为正要开口,旁边不知道谁恶作剧推了他一把,身子一歪就往华夏身上倒,他运动神经多发达啊,条件反射的伸手出去,所幸没扑下去,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华夏那会

儿还处在状况外,就觉得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眉梢,带着一股热气。等醒过神来,看见他那张脸隔自己不到五指的距离。心立即噗通起来。他的胳膊撑在她的脖侧,一副泡

妞达人禁锢女友的姿势,只是借着昏暗的灯光怎么觉得他满脸的决绝呢。华夏在狭小的空间里喘息急促,伸肘抵他,装作毫不在意:“喂!”

“啊。”他还愣着。

有人起哄,“那谁谁一起唱首歌吧。”

华夏推开他,爽利的站起来。萧离为吓了一跳,以为怎么了呢,正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哄,就听见她说:“点吧,我要唱《听不到》。”

他又愣了,人家一点事没有,自己穷紧张个什么劲,傻小子吧。《听不到》?有这歌儿么?

华夏到底还是没从范大米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半夜里躺在床上还存有一点好奇,并不是对当年的事情多么耿耿于怀,如果没有他们起哄,她和离为也不一定就能走到今天。

恋人之间实在不必过度熟悉,别人先是恋爱然后结婚了又过了许多年才会有的熟悉感,他们从一开始就拥有。在彼此面前□裸的亲人状态,多少让恋爱中的人疲惫。他们没有

举着儿时相册让对方猜“哪个是我”的快乐,他闭着眼睛就可以说,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傻妞不就是你么。也不会有分享时光故事的愉逸,只要她说,我当年如何如何,他就会平静

的答,我知道你当年如何如何。然而以上还算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严重的是失去了世上最适合自己的树洞,和他吵架了或者受委屈了之后,无处申诉。绝无可能听到他义愤填膺的

说:“我敢欺负你!你等着,我找我自己算帐。”

她想,所以才分手的吧。和别人毫无瓜葛,甚至和A大还是B大都没有绝对关联,那不过是条导火索。那是个硬伤,不是说“我改

”就能消失不见的伤。

叹气,翻身,侧头。

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见萧离为的屋里还亮着灯,甚至隐约能看见他走动的影子。她起身下床,坐到飘窗的垫子上,轻轻拉开帘子,看到的是对面的人正一屁股坐下来忽然看见

她这边的动静露出的呆滞表情。华夏咧嘴笑起来,离为也咧嘴。

他打开窗户问:“怎么还没睡。”

“嗯,睡不着。”华夏歪头,“你在干嘛呢,没精打采的。”

萧离为摆了一副夸张的欢喜表情,五官都拧在一起:“这样行么?”

“不行不行。”她严肃的摇头,“你得把嘴角咧到耳根才行。”

他虚心讨教:“哦,要不你来做个示范。”

“啊?”

“傻妞。”

华夏微怒,作势起身,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他忽然轻声问:“你是准备毕业出国么?”

轻得有点恍惚。这个时候再装傻问,你说什么,就真的太傻妞了。她报名GRE原本不是为了出国,可是让她实话实说又有点困难。难道要说“出什么国啊,就纯粹是为了忘记你

。”绝说不出口的,面对眼前的情况,她的心里像墨迹浸了水渍,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也不在乎,只想知道模糊以后他摆什么态度。

“准备。”说完了以后挺心虚。

他没看出来,点点头:“哦。”她准备,他却没准备。他没准备好听这样肯定的答案,一直自信的以为她会说,不是,我随便考考的,或者,她会问,你说,我出国好不好。

他心存侥幸,从来没听她说过有出国的想法,怎么能说准备就准备了呢,都不带商量一下的。心里面有个声音鄙视自己,你算她的谁。

华夏偷偷盯着萧离为的表情,等他冒台词,哪怕他打击一句“像你这样的还出国呢”,都能接受。可他大少爷哦完了以后啥也不说了,低着头在那里充知性少年。不得已,诱使深一步的讨论:“你有打算毕业做什么吗?”

“没想好。”本来想的挺好的,现在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又问:“你为什么不出国呢,你爸妈不是一直想你出去念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