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尘三昧

作者:无处可逃

文案

佛有三十二相,吃相第一。

扮猪吃老虎,

究竟谁是猪谁是老虎?谁被谁吃了?

尘尘世间,最温暖贴切的,不过钵里饭,桶里水。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级的餐厅之一。

巴洛克的装饰风格,厚重的罗马帘层层遮掩起窗外如琉璃般绚烂的夜色;脚下则铺着纯手工的羊毛地毯,踩上去如同将鞋底陷进了柔软浓密的绒毛间,舒适到了心底。而角落摆放着青铜雕像,完美流畅的线条,看得出那个裸身的男子微微紧张而绷紧的肌肉。餐厅的中央,则是纯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偶尔有美艳优雅的女子走过,高跟鞋轻轻的敲击了哒哒的声音,犹如银质铃铛被风拂过。

黎忆玮低着头,正在往面包上抹黄油。头发妥帖而光滑的散在肩后,小小一张脸浅浅上了淡妆,其实她化妆与否倒也差别不大,都是极透析清澈的白皙肌肤,脸颊上像是覆着淡粉色的蝴蝶之翼。一身得体的深蓝色套装、一字裙,像是一个刚刚从商务楼赶来赴约的白领丽人。对座的男子早就放下了餐具,休闲的靠着舒软的沙发,目光迥然而明亮,微带笑意:“够了么?”连声音也分外的好听,像陆少俭这样的男子,天生就是造物主的杰作,从容貌到气度再到谈吐,无一不是完美而令人惊叹。

当然,侍应生们在这样的餐厅中见惯了这样的风度翩翩的男子和气质楚楚的女子,于是唯一惹眼的,倒是俩人的桌子。

以桌子中央的水晶嵌宝石烟灰缸为界,泾渭分明。黎忆玮面前杯盘狼藉,质感极好的餐布上还有留有浊黄色的酱料,大约是刚蹭上去的。而她的对面,陆少俭面前餐盘的位置和侍者开始所放置的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不曾动过。

黎忆玮终于有了几分吃饱的意思,扔了勺子,满足的叹口气:“什么事?”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还坐在对面。”

黎忆玮尴尬的笑了笑:“今天真的太饿了。”

“偶尔也想关心下前女友,这些天在忙什么?”陆少俭身姿不动,即便坐着,也像是一座挺俊的山峰。

这句话像是狠狠打在了黎忆玮的死穴,粉色的蝴蝶翅翼扑闪着离开了她若水晶般的颊。她勉强挣扎了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少俭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习惯性的抿起来:“你说呢?”

“哦,这样啊……”黎忆玮笑了笑,声音虚弱,又低低的说了句话。

那样深敛而沉默的男子终于变了脸色,轻轻咳嗽一声,目光却像出鞘利剑,狠狠的剜在了对座女子身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于是黎忆玮的神情习惯性的变得强硬,像是鼓了气的青蛙,想也不想:“我不想听。”

陆少俭的笑容古怪,水晶灯的光彩汇聚在他的眸子中,奇异的聚焦在很小的一点上,再反射出细细一束光芒。他开口的时候却是向着侍者:“买单。”

他站起身来,毫无风度的先她一步走开,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却又折回来,轻轻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嘴角是一丝恶毒的笑:“对了,别告诉我一整天你都穿着脱线的丝袜?”

黎忆玮惊愕的转过脸和他对视,男人深邃而黑墨色般的瞳孔轻轻荡漾着讽刺笑意。她来不及调整表情,又忙不迭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耳侧渐渐变成粉红:左腿的肉色丝袜外侧是一条显眼的划破痕迹,泛着毛边,丑陋的匍匐在自己腿上。

黎忆玮真恨不得狠狠的冲这个向自己笑得很绅士的英俊男人扇上几个耳光。然而脱线的丝袜却更叫自己难堪。到底忍住了,一句话不说,抓起了包就往洗手间冲去。陆少俭微微让开半个身位,她跑得快,像是有疾风刮过自己的脸侧,于是微笑着站直身子,转身出门。

天寒地冻,又已是晚上十点了,黎忆玮裹紧了大衣,站在路边拦车。

远处一辆黑色的汽车静静的停靠着,打着近乎黄色的微暖灯光。 车里的男子一直凝神等着,开车到她面前,放下车窗,脸色阴桀:“你是不是疯了?大冬天光着腿,想得关节炎?”

其实把车开到她面前的那一刻,陆少俭已经后悔了——果然下一秒,黎忆玮的目光不屑的扫来,和看到陌生人没有区别,竟似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滚!”

连老天都帮她,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面前,她抬了抬几乎被冻僵的双腿,毫不犹豫的上了车。

第一章

春节的时候,中国的火车站就会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黎忆玮已经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是觉得队伍都没有一点挪动。她有些烦躁的拿出手机,一个未接来电,看了一眼,忽略,继续看着人山人海。等到自己挨上售票处,“xx车到B市”,售票阿姨头都不抬:“没了。”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又接连问了好几趟,好不容易买到了一辆临客的硬座。

她拖着脚步从火车站往回走,街道四四方方,是自己喜欢的磊落疏旷气质。黎忆玮咬了咬牙,有壮士断腕般的决绝:终于决定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还是有些不舍。拨电话给谢浅容,那边压低了声音:“忆玮?什么事?”恰好主任在例行办公室巡查,她就不便接电话,敷衍了一句:“给我短信。”

黎忆玮停下步子,想了想时间和地点,编成短信,发送。

片刻之后,滴的一声,浅容的短信回了过来:“不行唉,今晚单位有年夜饭,走不开。”

那么好吧,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晚,就自己一个人慢慢渡过吧。

她随便就推门进了路边一家自助餐厅。还算合适的价位,火锅、烧烤、西餐,适合自己这种大胃王,总之不会吃亏。似乎只有自己占了一个四人桌,而层层叠叠的餐盘,让服务生看得咋舌。她从小就能吃,大约是肠胃消化功能的问题,总是很瘦,瘦到让身边的女性朋友羡慕。

吃饱了,脑子反应也会慢一些。黎忆玮看了眼正在震动的手机,那个号码隐约有些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谁:“你好,黎忆玮。”

“你明天走?”声音说不上不悦,却也没有恶意,就像普普通通的朋友。

黎忆玮本来有些后悔接了电话,不过对方的态度比自己好,于是松口气:“是啊。”

“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找人来送你?”

“谢谢,我自己会打车。”

他也没勉强,“唔”了一声,“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还是有点发懵。她懒得去算自己认识陆少俭几年了,总而言之,两人明明很不对盘,却莫名其妙的在一起,又分开。反复纠缠,只差成为并蒂莲了——不过这样的并蒂莲一定是黑色的,泛着邪恶的光泽。就像这样,昨天他恶毒的在餐厅讽刺自己,自己则破口大骂,然后今天他又会若无其事的打电话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也不多,房子其实还差半个月才到期,不过算了,反正她下定决心回家工作,半个月的房钱就当请人吃了饭,或者去了趟超市买了零食。

想想读大学的时候多好,赶上什么时候春运暑运的买不上票,就打个电话:“老爸,我做飞机回来,快给我打钱。”如今毕业快一年了,作为一个有骨气的青年,再向家里要钱,她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从现代社会退回到原始社会,反倒要坐火车回家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她黎忆玮混的还真是不怎么样。

随手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又抱了仅存的一盒薯片,这才看到了国际新闻。

美国大选正如火如荼的上演着辩论大赛。而希拉里又痛失两州,恐怕在民主党内部出线的机会都渺茫。她喃喃的咒骂一声,换台,脑海里却不由分说的闪过一张得意的脸,那人眉目英俊,必然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我早说了。成功的总是那些能忽悠的人。”那个黑人帅哥奥巴马,黎忆玮对他无甚好感。比起他的前辈马丁路德金的憨厚与忠恳,这位大喊着要“CHANGE”的帅哥,倒更像表面功夫做足的政客。

其实就是这样。作为政治系毕业的学生,她深刻的了解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好比民主制度诞生至今,多少人在自己的著作里对其顶礼膜拜,仿佛那就是人世间最极致纯净的美好。可是事实却是议会里老头们扔鞋、斗殴、打骂。然后是铺天盖地的丑闻和人身攻击。

想到这里,黎忆玮有些发闷,那次她也是和陆少俭说起了这个,他一脸高深莫测:“真是个孩子。”

她就倔强着:“地球形成到现在多久?民主的历史又有多久?它也要时间成熟起来。”

陆少俭正忙着看设计图纸,随口就说:“嗯,对啊。”

言不由衷,分明就是敷衍她。黎忆玮有些生气,就撅着嘴巴:“那你说,我哪里说错了?”

他从图纸上抬起头,声音很平静:“同学,请你关注一下更实际的事。比如我这份图纸,关系到工作、钱、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至于民主和专制,会有比我更闲的人去关注。你觉得呢?”

他口中这个“比自己更闲的人”,果然一直闲赋在家,跑断了腿去找工作,也只能打打零工。她刚刚进入大四,顶热顶热的天气,柏油路都能被晒化,她踩着高跟鞋,一家家去面试,一次次失望。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又懊恼于自己毫无成果,后来就完全麻木了。陆文俭和她长谈了一次,大意是希望她考研或者考公务员。

黎忆玮还记得那是在自己学校外的小奶茶店,他那时候刚进设计所,工作很忙,常常熬夜,漂亮的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要不要准备下,考公务员?”

“我是学政治的。”自己理所当然的说,他那么聪明,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

“所以呢?”

“我不能容忍自己接触到非常……荒诞的一些东西。”

陆少俭还是很英俊,笑得很舒服,可是以黎忆玮对他的了解,他的耐心已经开始告罄。

“那么考研?”

“也想考来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上,没把握。”她回答得很老实。

“你要考哪里?”

自己说了一个学校,然后如同预料之中,陆少俭终于开始翻脸:“你认真点行不行?你的成绩,能上么你?!”

黎忆玮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白痴,就是因为难考,所以自己才不考研啊,这不是废话么。于是硬邦邦的回他一句:“我本来就没打算考。”

他冷了脸:“那你想怎么样?”

她有些夸张的吸口气:“找工作啊,脚都走断了。还磨破皮了。”

言不投机半句多,陆少俭站起来:“行,你慢慢瞎折腾去。”

黎忆玮自己又坐了一会,把一杯奶茶喝完,还没站起来,服务员就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两杯原味的奶茶,那向来是她最爱的口味:“那位先生买单的时候又替你点了两杯。”其实一杯真的不够,黎忆玮哦了一声,又坐下来,边喝边想心事。这个心事她已经想了无数遍了,那就是:她和谁在一起不好,偏偏就是上了贼船,找了个爱管头管脚的理科男。

乱七八糟的事居然能一件件如流水般的回忆起来,这让黎忆玮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那些事,说不上有多美好,甚至事后想起来,可笑多过了可喜或可恨。每当两人吵架,陆少俭连眉宇间都是冰凉的:“我发现自己无法和动物沟通。”

第一次的时候她气得不想说话,摔了他一个烟灰缸。后来才发现,这人言语之恶劣程度,根本就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好在自己开始认真考虑及早分手,于是自然而然的,也就冷淡下来了。

黎忆玮早上醒来的时候,那些往事像是从指间滑过的丝绸,凉溜溜的在记忆深处苏醒,连现实和梦本身,都难以区分了。她忍不住甩了甩头发,胳膊有些被压麻了。于是极快的起来洗脸刷牙,看看时间,又向窗外张望了一会看看天气,这一看,差点没从沙发上摔下去。

手机的铃声又适时响起来。

“我来接你,下来吧。”声音有些不耐烦,似乎等了很久。

黎忆玮强忍住吵架的冲动,闷闷“噢”了一声。将房子的钥匙留在了桌上,自己提起那个硕大的编织包往下走。

还没吃早饭,拖了两楼,就有些发喘。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似乎极轻松的一接,就走在了自己面前。那个自己提着显得硕大无比的袋子,拿在他手上,就像是玩具一样。走得又快又急,当她是空气。

到了车上,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男人,反正也不是阳光男孩类型的,有时候板着脸,倒更加显得沉稳而引人注目。

“这么多东西,还要去挤火车?”

她心虚的低头,捏了捏手里的车票,下定决心不被他看见写着“硬座”俩字。

“把家都搬空了,还真打算不回来了。”陆文俭的声音比冬天的凉风更寒人。

一片沉默中,他发动车子。

黎忆玮觉得发闷,而身边的人似乎把话说完了,不再开口,死一般的寂寞。他的唇抿着,嘴角像是噙着薄冰,就像以前生闷气的样子。在火车站找了车位停下,陆少俭伸手去拔车钥匙,却又慢慢停住,级缓的转过头来:“你那天说,不打算回来了?”

她的口齿向来清楚,并且头脑也还算正常,因此很少说错话。

于是错愕间,还没回答他,他却轻轻笑了笑,仿佛雨过天晴,冰雪尽融:“走了也好。烦死人。”

他一言不发的帮她去办托运,填写单子的时候问她:“你哪趟车?”

黎忆玮也记不清,就掏出火车票,却发现这个人无意间扫了一眼,然后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的眉毛轻挑起来,眸子像是黑宝石一样璀璨:“你买的什么票……临客,还是硬座。”

她充耳不闻,便自顾自的夺走了陆少俭手中的笔,填好,一边轻声说着:“你管我。”语气又凉又倔,陆少俭想起那天在餐厅,自己问她打算干什么,她就是这样的神态,满不在乎的说:“混不下去了,想回家了。”

像是不够解恨,忆玮又哼了一声,“就你娇贵。我什么车没坐过?不就坐上三十个小时么?照样活蹦乱跳。”

陆少俭无语,他站的位置看过去,她在黑色的大衣中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手腕,字很漂亮,有女生软绵绵的字体中少有的刚健。于是只听到自己心底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似乎在这一刻,被她撩拨起的怒火,无声无息的被浇灭了。

进站口,她随随便便的冲他挥了挥手,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见”。平时吵架的时候总是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此刻不知怎的,却悄悄挪了挪视线,又低头掩饰了一下:“谢谢你啊。”陆少俭板着脸,并没有说话,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融进了人群中。他心中竟然莫名的有些笃定,自从认识这样一个人,恐怕生活当中没有什么是可以再惊讶到自己了。好比这次,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可总有奇妙不过的预感在小声告诉他,精彩的日子还在后头。

第二章

火车才开了三个小时,忆玮已经极度后悔了。好死不死,这辆火车居然是烧煤的,而她所在的车厢,又靠近燃机厢。本来坐着三人的位置,此刻挤上了五个人,于是自己只能委屈的蜷在最角落,又偏偏收到了陆少俭的短信:到站了就起来走走,不然会水肿。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现在想要伸展下腿脚又是何等困难。不能上厕所,就忍忍,连水也不喝了。半夜喉咙像是烟熏火燎,等到随便的用手一抹,更是黑擦擦的,全是煤灰。而车厢更是一股异味,或许还有方便面的味道,她见到有个年轻的母亲抱了孩子蹲在角落,忽然觉得心疼。总是这样,会有一些人会让自己觉得再怎么惨淡的人生,也还是有一些闪光点的。忆玮睡不着,强打起精神,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

家里给找的工作也不错,据说是某个事业单位,因为托了人家领导,到时候随便考个试,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进了。这个年纪,离倦鸟思巢的日子也早得太多,可是那一阵她真的受不了每天老妈几个电话的打来。而且确实觉得累,好像每天的奔波都是徒劳,难以收到成正比的收获。于是那天心烦意乱的答应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凌晨两点半,她想不到陆少俭还会打电话给她。

“还好吧?”

“蛮好。你还熬夜呢?”

那边沉默了一会:“怎么有气无力的?”

“你不睡觉,还不让我睡觉,我不破口大骂都是客气的。”

“那你继续睡觉,记得到了报个平安。”

那个人永远会早她一步,毫无风度的抢着挂电话。忆玮又有些失落,觉得刚才自己应该再说点别的,就算是吵架也好,不然就又要枯坐着发呆,熬过这漫漫长夜。

到下车的时候,双脚已经软了,站起来都觉得困难。那一声报站声像是佛国梵音,将她从修罗地狱一把拉起来。她昏昏沉沉的随着众人下车,是正午的时刻,天气阴沉而肃冷,大块灰色的铅云絮在了头顶,仿佛随时要压下来,冷风卯足了劲道往人脖子里钻,是南方特有的刺骨冰冷。

一出站就发现了老爸的身影,见到女儿,笑得老脸皱成了一朵花,连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心里自然也开心,挽着老爸的手一起去提行李,一路叽叽喳喳,连困倦都忘了。

忆玮的妈妈是小学老师,从小就特能教育人。刚刚退休,就发挥余热去了社区办的假期学生托管所。老爸边开车,边满意的点头,忆玮就偷偷的捂嘴笑。其实心里也松口气,老妈不在家,就终于没有人在耳根边碎烦自己了。

其实回到家才知道自己错了,老妈烧了整整一桌的菜,正襟危坐,正准备对远行而回的女儿发表欢迎致辞,就倒吸了口凉气:“怎么脏成这样?”

如同小孩子玩泥巴,忆玮抹了抹脸,傻笑了几声:“妈,我先去洗个澡。”还是被一把拖出——

“小玮啊,妈跟你说。这次帮你找的单位领导是你爸的老朋友,待遇也好,工资稳定……”

……

黎忆玮无奈的看了一眼老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妈,我快脏死了。”

“洗澡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

忆玮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的盯着墙壁上那副月季的壁画,直到老爸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吃完饭再说吧。”

适时的插进一个人来说话,暂时转移了黎妈妈的注意力,于是她得空就往浴室跑,一边不忘向老爸投去感激的眼神。

花洒喷出的水宛如甘露,让每个毛孔都在热气中张开了呼吸,而枯萎已久的花朵绽放开明媚的暖意。于是忆玮踏出了浴室的时候,精神气爽,信心满满的觉得自己可以应对老妈的攻势了。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老爸默默的朝自己使眼色,意味深长:“小玮啊,快吃完,去睡一觉吧。”

“嗯,好好睡,晚上我们出去吃饭。”老妈顺着话茬,“别楞着,吃啊。”

她就埋头猛吃。然后大脑一片空白,晃晃悠悠的进房间,睡得天昏地暗。以至于晚上被老妈拉去吃饭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对着一桌不认识的人发呆,又小声问:“我们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些亲戚?”

老妈只是瞥了她一眼,对着其余的人谈笑风生:“小玮刚从外地回来,马上要进某某机构工作了。小玮啊,杨飞也是你们单位的,都是年轻人,大家熟悉一下。”

她正给自己舀汤,手一抖,差点淋在碗外边。

那个“年轻人”,好说歹说也得三十五开外了,嘴唇极厚,笑得憨憨的,有些拘束的站起来和自己握手。

“功夫熊猫!”——黎忆玮脑海里惊悚的浮现这四个字,然后不可抑制的偷笑出声,毫无半点淑女风度。

这一桌饭局,全是黎妈妈在撑场面。忆玮火力对准了一整盘的青蟹,头都不抬。其实老妈的手从桌下伸过来很多次,每次都掐在自己腿上,一边压低了声音:“少吃点,你饿死鬼投胎啊?”忆玮只敢在心里反驳说:“投也是投到你肚子里啊……”不过还是识相的放下了筷子,自得其乐的抿玉米汁。

回到家老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去了卧室。忆玮倒是没什么特别感觉,开了电脑看电影。老爸送了杯牛奶过来,又问她:“晚饭吃得怎么样?”

“就那样。又是相亲啊。”她从电脑里调出一张图片,“爸,今天那人就长这样,真的,可像了。逗死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自动自觉的住口,乖乖的喊了声:“妈,你生完气了?”

想必黎妈妈是准备来说教的,可是一眼扫到那张图片,竟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呦,还真像……”又刻意板了板脸,“好了,妈妈知道了。下次找的对象样子要好看些的。”

如此这般数次,终于有一天,趁着黎妈妈外出,父女俩好好的深谈了一次。

“爸,我还是想出去。留在这里,三天就要相亲一次,我都不知道妈从哪里找了那么多适龄青年?”

黎爸爸似乎对女儿说的任何话都是免疫,低头喝了口茶,笑得很温和:“我就知道。年底你妈天天打电话让你回来,我就说这样不好,你都没服输,我们又急什么?”

说实话,忆玮一点都没想到爸爸这样开明。她马上要去考试的那个单位,今年全市都只有一个事业编制的名额,内定了她,实在是很难得。

“小玮啊,别以为你老爸是个老古董。你心里的那些小算盘,老爸清楚着呢。”

忆玮一愣,笑得有些尴尬:“爸,你什么意思啊?”

“呵呵,你大四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放弃了保送你们本校研究生的名额?”

初春的温柔已经悄然散开,明明风和日暖的天气,应着过年的喜庆,让人心底生出快活的气息。

黎忆玮的舌头差点没打结,仿佛是晴天霹雳:“爸爸,你……怎么知道?妈……她怎么说?”

黎爸爸了然于心的笑:“我瞒着你妈,小秘密。”

就是为了这件事,她和陆少俭正式的第一次分手。

班级的成绩排名出来,她居然是第三,这让自己很是吃惊。系里给了三个保送名额,第一名外保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学,至于自己,则被通知继续留在本校。按惯例,两个名额就该有六个人去面试。其实后面几名基本就是走过场,大家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黎忆玮很清楚的知道,黎妈妈是希望自己继续读研的。逃避就业也好,在意那个文凭也罢,能上研,好歹还能轻松三年时间。可是她满心不愿意。对学校不满意,对导师不满意,对班级里为了综合素质分数勾心斗角的同学不满意。总之,在复试的前一天,她悄悄开溜了。

其实早就想好了种种对策。

对家里,就痛心疾首的说面试被刷,关键时刻,老妈一定怕打击到自己,温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