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人迹罕至的路线穿行，又一次来到了那个教室旁——这一次，方若琦停了下来
门，半掩着。
步入，无名转头，嘴角抽搐了两下，“是你。”
“我——我来找你拍照——”若琦胡乱编个理由，“但是我的手机没有照相功能——”
“若琦，几个月不见，你瘦了。过得怎么样？晓韵说过——”
“她说过。”若琦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我拒绝了。”
无名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更坚毅也更浑浊的女孩，叹了口气，“你还是要往前走吗？”若琦一愣，点点头，“请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
无名的呼吸沉重，若琦听得到，他无声的叹息。
“我没有后悔阻止你去EAMI。”无名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像是个年迈的老人，“映彤需要的是个单纯的做音乐的孩子，而不是你。”
“也许你对我的判断没有错，”若琦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抽紧，听着无名第一次这样开诚布公的评价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想是在解剖台上的试验品，而他则面无表情的说，“这是个失败品。”
开肠破肚，血流成河，他只是那样举着凶器观望，用那样一种冰冷的口吻。
曾经，若琦以为他会是自己的烛火，然后发现，他只是给了自己一片黑夜。
阿威无心的刺激她可以包容，然而，这个她曾经一度当作再生父母来崇拜的老师，怎么可以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背叛，头上还漂浮着拯救的光环？
“你对得起阿威，对得起周映彤，但是，你记住，你欠我的，而且，我伤的永远比你想象得要多。”方若琦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方才意识到无名并不是在等自己，在露出了个理所当然的鄙视的微笑的同时，她撩起毕业的长袍，迅速跑向教室的侧门——
“若琦，你永远是我的学生。”
“你不是我的老师。”
若琦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有没有传到他耳里，就在她迈出了侧门的刹那，教室里像爆炸般轰响——
若琦甚至没有心情去找莉莉，而此时的莉莉，也忙着和出席艺培毕业礼的明星们合影，压根忘记了若琦可能是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人，没有人真的在乎。
长袍加身真的很沉重，这负担，她几乎承受不起。门口，若琦转手就把这象征着她在艺培摸爬滚打六个月的长袍给卖了，而且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日后，当郝友乾费尽心思为她举办个人展览的时候，他竟然找回了这件她卖掉的长袍。那时的若琦，还能想起自己这一天的狼狈出逃，只不过，已经变成了一段青葱往事而已了。
〔师出同门，关古威竟为周映彤同门师弟！〕
若琦把报纸平摊在地上，坐了上去，刚买的盒饭流出汁来，她随手撕下一小块报纸，擦擦，扔在一边，安静的后台，走来一双高档皮鞋，若琦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下，皮鞋却没有动，抬头，男人的下巴有些熟悉——
“喂，几个月不见，怎么乞丐成这样子。”
童靖阳。
若琦舔舔嘴唇，装出淡然的样子来，指甲却把塑料饭盒都戳破了，汁淌了出来，空气中顿时散发着食堂的味道。
“吃这种垃圾，方若琦，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可笑，自从被永振开了之后，自己的伙食就直线下降，现在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都瘦了快十斤了，这个男人，难道是瞎子吗？
并且光天化日连个墨镜都不带出现在民歌餐厅的后台？
他以为关古威的驻“厅”歌迷都是瞎子吗？
“你要是穷的连墨镜都买不起，我可以送你当生日礼物。”
“你知道我生日？”
八卦莉莉的明星手册上写的一清二楚。
若琦没有搭话，只是把盒饭整个用塑料袋套上，站起来，用报纸再把塑料袋包好，头晕的厉害，童靖阳扶了一下，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方若琦电鳗一样甩开——
“担心我会嫌弃你满手猪油吗？”
“是我不习惯和人有身体接触。”
……
“你是处女？”
……
方若琦尴尬的眼神替她回答了一切，童靖阳轻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姓林的早下手了，原来他还真是属柳下惠的。”
“我跟他不熟。”
方若琦实话实说，又用眼神狠狠剜了一下童靖阳，“跟你就更不熟了。”
“不熟？那姓林的在我回国前干嘛要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照应你？”童靖阳说，“还给我讲了三遍这破餐厅的后台布局，结果我转来转去都不对——”
“刚刚重新装过，因为关古威——”若琦咬咬下嘴唇，“他需要休息室。”
童靖阳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林立翔他真的拜托你来照应我？”
方若琦只希望这不要又是童靖阳的恶作剧，又或是什么电台的恶搞的节目，她已经玩不起了。
但是，那个只是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林立翔，怎么会——难道，他喜欢自己？
摇摇头，这不是偶像剧。
清醒一点，方若琦。
就在童靖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方若琦斩钉截铁的问，“摄像机在哪里？”
“什么？”
“摄像机在哪里？”
童靖阳狠狠的把腰间的手机摔在地上，在方若琦面前晃过的一瞬，她才看清，居然是个小镜头。
“出来出来！我靠，为什么每次都选这个女人！”童靖阳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
四面八方开始涌进了人。
阿威首当其冲，“哎呀，怎么被发现了，大姐的眼力好好——”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大姐～”关古威还在一群人面前大姐大姐的叫着，叫得亲热，方若琦却恨不能把整盒流油的饭都扣在他脸上。
“古芊菁说要联合艺培这届的毕业生拍个短片——”阿威挠挠头，“这是她的创意噢～好像叫做什么实景模拟，看看大家都对麻雀变凤凰有什么反应～还是大姐聪明，其他人都上当了。譬如说小田，居然绕场三圈喊‘黎华喜欢我’，哈哈，可逗了——”
听的方若琦骨头都冰冷，想反问，关古威你丫头被门夹到了吧！可是，看着关古威不停在说话的嘴型，听到耳边一阵一阵的笑声，她没由来的恐惧。
一瞬间，眼前都是张开的嘴，耳边呼啸而过都是笑声——
推开所有人，方若琦没命的奔跑，怀里还抱着盒饭，油渍浸染着关古威的照片，一点一点模糊——
“喂！”
“我说，喂！”
“你到底要跑到哪里呀！”
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有力的一拉，方若琦头撞在墙上，童靖阳整个人压过来，报纸夹带着盒饭滚落到地上，油腥味道弥散在小巷子里，方若琦闻到的，却是林立翔那天晚上的香烟味道。
“这又是哪出戏？”方若琦再也忍不住，眼泪那么自然而然的流淌，童靖阳双手抵着墙，把她圈在其中，阴沉不语。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
童靖阳的眼神，那样的清澈，和他张扬的绿发，那粗犷的外型，格格不入。
方若琦深呼吸一口气，“我无法相信你，童靖阳。一个明星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对一个普通人的，别忘了，我也曾经是——”
是什么？她什么都还没有成为，就连说自己是个过气明星都多余，若琦停在那里，慢慢蹲了下来，“究竟你们还要把我耍到什么时候才甘心？要把我逼到什么境地才满意？”
这是童靖阳第六次见到方若琦。
第一次，他慰问歌迷，第二次，他给她指路，第三次，他背对着她抽烟。
若不是第四次听到了她的话，也许他完全想不起，这个女人是谁。
第五次，他把她驱逐出境。然后，第六次，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溃不成军。
童靖阳有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眼前这个哭的像个两岁的孩子的女人，就是那个隐姓埋名诡计多端争求上位的女人吗？那个说自己的歌是白水老牛肉的女人？
用皮鞋踢踢她，丝毫没有怜惜，“喂，你是方若琦吧。就是永振那个齐若芳。”
若琦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已经喧嚣一片，阿威的声音那么有穿透力，“大姐，大姐——”
街上的人都看向这边，看见正当红的偶像关古威在民歌餐厅门口大喊，童靖阳撇撇嘴，“他要是穷的连墨镜都买不起，我可以送他当生日礼物。”
“不要抢我的台词。”
若琦话音刚落，被童靖阳突然一下子拉了起来，并不是手拉手，而是童靖阳十分无礼的拉着她的衣服像是在超市挑着土豆——
“你文明点不行吗？”
“是你说的，明星就不可能对你搂搂抱抱的。你要现实点——”童靖阳带着方若琦从民歌餐厅后身穿了过去，一出巷口停着辆摩托车，满大街都是那种型号。
“你的车？”
“怎么，你还嫌我不够招摇？”童靖阳扔给她一个摩托车帽，“快点——”
童靖阳，你说明星搂搂抱抱歌迷是偶像剧的狗血镜头，
难道，你现在带着我飞驰在海边大道，就不恶俗了吗？
现实中，你不应该来追我，现实中，我应该一个人挤地铁回家，现实中，我会在7-11买盒饭还要加收一毛钱的塑料袋钱，于是我开始无限怀念那被你们搅乱的后台午餐——
童靖阳，你偏不，你如此戏剧性的入驻了我的生活。
从此，我的故事，开始狗血，开始偶像剧，开始不再只是我自己的故事。
二十一
我站在你的肩膀上飞翔，抱歉，忘记脱下了高跟鞋
800平方米的越层别墅，却有着500平的双层图书馆，那些奖杯被堆在纸盒箱子里放在门后，箱子上的大字是“康师傅牛肉面”。
“康师傅牛肉面？”若琦皱了一下眉头，侧着脸问童靖阳，他头没有回，只是说，“我有时候也吃统一一百。”
“你都不做饭的吗？”若琦知道自己问的是个傻问题，哪有明星会自己下厨的，数不清的宴会和应酬，回到家里大概就只想吃一碗泡面了吧。
“我一般是叫外卖的。”童靖阳的声音回荡在诺大的图书馆里，若琦走近绕屋一周的书架，抚上古老质地的梯子，“你就坐在上面等着便当吗？”
“当然不，你没看见门上的字吗？”
若琦这才回头看了眼厚重的大门，门上的古老的木头牌子上写的是
Me Only
若琦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拨去被风吹的紧紧贴在额头上的发，“那我岂不是打破了你的规矩？”
“你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童靖阳回眸，直直地看着她，“不速之客——”
若琦被他一句话带回到永振那条狭窄的走廊里，似乎那对墙而升的烟还在眼前缭绕。
“我总是闯入你的禁地。”
童靖阳哈哈大笑起来，若琦反问，你笑什么，童靖阳只是摇头，过了半天才说，方若琦，不知道你的禁地欢不欢迎我呢？
方若琦愣了一阵，然后整张脸瞬间烧红，那带着情色意味的询问，在他撩拨的瞳色中，那样声声入味，让她从心底开始燥热。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哪种女人？”
“无知的歌迷，疯狂的追随者，你勾一勾小指头就自动爬上你的床的生物。”
方若琦清冷的目光射入童靖阳同样清冷的瞳色之中，他眯了一下眼，十分严肃地问，方若琦，你真的是处子之身？
你想验货吗？
脱口而出，然后是火辣辣的尴尬，若琦都不知道怎么会凭空冒出这么一句。被大明星童靖阳带回家，站在他Me Only的宝贝图书馆里，然后明目张胆的调情——这不是最不切实际的偶像剧吗？她擦着地板听着晓筠长吁短叹而自己摇着头从没相信过的那些桥段。
童靖阳就在她自我否定的时刻又是一阵张狂的大笑，边笑边向自己走来，方若琦全身绷紧，只觉得全身的温度都集中在脸上了。童靖阳就在离她一米的地方站住了，他个子并不算高，方若琦略低着头还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他并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他们仿佛是等待决斗的对手，都在等待掏枪的机会。
“我——”
同时开口，若琦语速还是比他快了一步，“我该走了。”
“没有我送你出去，你以为你出的去吗？”若琦只能看到他健壮的起伏的胸膛，“这可是明星扎堆的高级别墅区，你走出去不出三步就会被警卫捉住。”
方若琦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童靖阳居然说，“你是不是想说，住高级别墅区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也会住进来。”
方若琦彻底愣住了。
这个男人，总是能准确无误地猜出她的想法。他只见过自己寥寥数面而已啊——而关古威，那个可气可恨可悲的阿威，和自己想处了半年还是那样的懵懂不知。
“方若琦，别傻傻站着不说话，”童靖阳笑着，“像被拔了牙的豹子一样。”
“你叫我说什么？”方若琦抬眼看看他，“说我想攀上你这根高枝变凤凰吗？”
童靖阳竟然点了点头，“只不过我不过是你的梯子，你的高枝在别处。”
很久很久以后，方若琦才更加深刻的明白了童靖阳这一日所说的话，也终于明白，这个和自己并无交集的男人，为何会做了她的人梯。
因为，他在她的身上，寻找到了过去的自己。
明星似乎就应该是电视屏幕上的影，唱片中的声，想象中的印象，当他们活生生的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明星的光环顷刻被粉碎了。
尤其是当你排队上厕所的时候，站在你前面的人，是徐心宁。
方若琦不断地自我催眠，希望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而已经出道多年颇为老道的徐心宁，可以像叶婷婷甄红那样自然而然的将她物化，不见有一丝尴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