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医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她付一下医药费呢?”

“……方小姐,其实,你不用——她哥哥——”欧医生话还没有说完,方若琦抢先说,“我想帮她付了这笔钱,毕竟,她是为了看我的歌友会才出了意外。”

欧医生推推眼镜,脸一红,“好吧,方小姐,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

方若琦苦涩的一笑。

仿佛是听到了死囚对刽子手说,你杀的真温柔。

“这件事,还拜托你,不要说出去。”

快速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还是禁不住有人指指点点,方若琦扶着太阳眼镜,心中满是羞愧。

拐角处与迎面跑来的男人狠狠撞了一下,眼镜被撞飞,抬头,林立翔。

理所当然。

“真巧。”

准备了好久的台词,这么轻这么轻的声音说出来,可是林立翔完全没有时间消化,连眼镜都没有捡起来,就向前跑去。

“真巧。”方若琦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弯腰捡起了墨镜。“你来的时间,与我们算的,分秒不差呢。”

日后,有时候林立翔会问起,方若琦就会讲述着,她是怎样得知了小歌迷受伤的消息,又是怎样临时叫停歌友会前往医院探望的,林立翔总会满眼笑意。

方若琦于是总想找一副太阳眼镜,把自己遮掩起来。

不是他太耀眼,而是她太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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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宽大概会被判个几个月。”手下毕恭毕敬的向季青平报告着,无视着方若琦这个,踩了油门的罪魁祸首。“当然警方也怀疑阿宽不是司机,拿出一堆什么试验数据,不过当场的小孩子都说看见的是阿宽,所以——”

季青平摆摆手,手下知趣的退了下去。“若琦,脸色不好,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应付媒体。”

媒体?

你就不怕被识破吗?

想想都后怕。

那么拙劣的手法。

那个叫做阿宽的男人从副驾驶位这边的车门而出,居然都没有人注意。

乱哄哄的场面,还有谁会注意。

小孩子门乱糟糟一团,方若琦挣扎着爬到了后座,放下了隔板,像是个,等待谎言被识破的罪犯。

等待了半天,只听见前面的车门开了,看见小女孩的粉色小袜子。

林芬芬的粉色小袜子。

那一刻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就是一出最拙劣的戏,没有想到,没有人来揭穿骗局。

也许只是她多想了。不过就是,人群涌动的歌友会外场,一个小姑娘被急刹车停在面前的车吓了一跳崴了脚而已。

司机态度很好,当场送小女孩去医院。

小女孩因祸得福,得到了方若琦姐姐的亲自探望。

皆大欢喜。

一切就如,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一样。

由于第一天林芬芬在睡觉没有来得及拍照,第二天,为了配合媒体,方若琦又再次跑去了病房,在无数镁光灯的照耀下,亲切的慰问了这个她一脚油门送进医院的小姑娘。

在门口看见林立翔时,还那样的清纯诧异的问。

咦,又是你,真巧。

然后等待着那个理所当然的答案。她是我妹妹。

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我开始不得不相信命运了。

二十五

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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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芬。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高兴吗?”

“不高兴。”

“为什么?”

“回家了就不能天天见到方姐姐了。”

林立翔抬头看了眼一旁温柔的笑着的方若琦,低头哄着妹妹说,“方姐姐还有跟多工作,你难道不想听到她的新专辑不想看到她的电影了吗?”

林立翔大概只有对自己的妹妹,才会显露出这样难得的温柔吧。

在被现实挫败的伤痕累累后,只有亲情,还可以让他相信并呵护。

方若琦无声的把自己的手搭在林芬芬瘦小的肩膀上,疼惜的说,“姐姐还会来经常看你的,芬芬,听哥哥的话,好吗?”

林芬芬点点头。

抬头,正对上林立翔的眼睛,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那一刻她本该是快乐的,不知为何,却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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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本该是快乐的,不知为何,却想流泪

牵着姐姐的手走在长长的灰色的医院走廊里,若琦只能看见姐姐的绿发像是干涸的水草遮挡住无神的脸。

修女在前面无声息的走着。

仿佛是引领她们前往天堂。

但是,第一次,幼小的若琦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走在,一条去往地狱的路上。

这路上,有苏打水的味道,有生离死别,有修女,有姐姐。

“姐,我们回家了。”

“回家了。”

“姐,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对,没有。”

“姐,你还会保护我的,对吗?”

“我会保护你。”

姐姐呆滞的眼神洒在自己身上,若琦感到,如同被罩在了一张渔网,被拖出了她的大洋。

医院大门洞开的一刻,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以往姐姐都会侧过身来替她挡风,而这次,她却苦笑着说,若琦,你要靠自己了。

你还会保护我吗?姐,像上次那样。

她停住了。风从不停息。

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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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保护你。

民歌餐厅,猝不及防。林立翔这样对方若琦说。

仿佛从这个五月,到上个五月,是个完美的契合。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一切又回到上一个五月五日。众人欢呼着高明权的歌友会,关古威初登台那声天籁终于冲进了她的耳膜,推门而出,走过巷子,他在,抽着烟,背对着她。

他们擦身,他们而过。

他就是这个时候,说,我会保护你。

于是公主找到了王子。

于是中间的十二个月仿佛都没有存在过。

没有童靖阳,没有季青平,没有说不清的谁欠了谁。

如果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那该有多好。

可惜,她始终无法麻痹自己。

那个五月,他向背而去,终究没有挽留她。

那个五月,她向背而去,终究没有邂逅他。

那个五月,他还只是民歌餐厅潦倒驻唱的过气艺人。

那个五月,她还只是苟且偷生向上攀爬的芸芸众生。

那个五月,他们第一次见面,然后各自走开。

全然不知,再见面,下个五月,一切都不同了。

五月五日,始终是个,值得人铭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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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日,始终是个,值得人铭记的日子。

这一天是莫筱筠的生日。

来到民歌餐厅已经快要一年,方若琦已经习惯了服务生的生活。

习惯了每个月只有一天的休假,习惯了在情人节圣诞节所有节日忙碌。

习惯了在五月五日这个对她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日子挂上最灿烂的笑容。

今天是莫筱筠的生日,所有人都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老板高兴的时候,哪容得,小职员有什么悲伤而言。

更何况,她连个合同工都不如。

莫筱筠这一天和方若琦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她那样的温婉可人,照片上的自己,在服务生的制服裙里,是那样的完美的陪衬。

并非甘于如此,只是没有理由。

没有个破茧而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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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个破茧而出的理由。

因此,林立翔徘徊了这么久。

他看不透方若琦,他说不出,她的世俗和清高,她的坚强和脆弱,她的卑鄙和善良。就像他看不透说不出自己一样。

这样的认知,让他惶恐。

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从平安夜他拥抱着她沉睡的那刻,就已经明白。

糊涂的跟着自己堕落并非是空虚,相反,是太满了,是季青平给她的爱太满了。满的让她,恐惧。

她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

拥有的时候就开始想着失去。

好运的时候就开始等待厄运。

越是被爱,越是恐慌。

越是得到,越是排斥。

仿佛认定,一切都不属于她,一切终将离她而去。

他抱着她沉沦,听着她喃喃自语。

抹去我的痕迹。

抹去我的痕迹。

方若琦的话在耳边此起彼伏,季青平方才自卑又懊恼的眼神回现。

林立翔于是知道,她和季青平之间,不再是皮肉关系那样的简单。

林立翔于是知道,她和季青平,都在试图让彼此回到简单的皮肉关系。

这是两个,总是想得到,却更加怕失去的孩子。

互相猜忌,互相背叛,互相伤害。

而他,不介意成为他们彼此攻击又彼此防守的矛与盾。

他本是想以这样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想到,还是被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