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够了!”

“你爱我,是吧。”方若绮的声音突然从高亢降落回平静,悄然流淌着忧伤。

“……”

“季青平,我根本没有爱过林立翔。我也根本没有恨过林立翔。所以,请你不要再把我们俩捆绑在一起了。”方若绮平静的说,“放他自由吧。”

“我办不到。”季青平也不再怒吼,而是看着方若绮,一字一顿的说,“不为你姐姐,不为你,仅仅因为他是林立翔,我也办不到——”

方若绮几乎是屏住呼吸听他说。

“他是我的人。”季青平邪恶的笑着说,“就像童靖阳一样。——就像你一样!”

季青平摸上她的身,林立翔在她耳边呼吸,童靖阳轻声说,丫头,我也爱你。

方若绮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所有的爱恨情仇是非曲直都随着地基的粉碎而轰然倒塌。

一片废墟。

连哭的气力都没有,

连求救的念头都不剩。

该怎么恨,该怎么爱。

如果我们只是,一群赤裸裸群交的野兽。

三十三

林立翔一出去,方若绮也紧跟着出去了,冲到阳台上拉开窗子,拼命吸着冰冷的空气。

“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接受事实吗?”季青平微笑着跟方若绮打招呼,方若绮浑身一颤,“你想干什么?”

“若绮,你就那么怕我吗?”季青平看着她,“我和他们的事儿,早在和你一起之前。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明白。别扭的只是你自己,想不开的也是你自己。做决定的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好好想好吧。”

“如果我说我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这能实现吗?”方若绮一字一顿的说。

“不能,就像你永远也忘不了林立翔,就像你永远也忘不了林立翔是我的人,”季青平说,“我也永远忘不了你,我也永远不会放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就是你所谓的选择的权利吗?”方若绮一笑,“你给我的选择,就是不给我选择的权利。”

“谁叫你是我季青平看中的女人。”

“那天我对你说,我从没爱过林立翔,也从没爱过林立翔,这是真的。”方若绮抬起头,看着季青平肌肉有些抽搐的脸,“可是我从没对你说过,我爱过你,也恨过你,季青平。”

“方若绮,你是在保护林立翔吗?你以为你编出这些话来骗我,就能让林立翔远离这所有事情吗?”

季青平推了推眼镜,“欲盖弥彰,我告诉你,我非除掉林立翔不可,我季青平,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扬长而去,方若绮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扶住身后的窗台,呼吸不过来。

走廊里安静的很,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随着一阵欢呼声,方若绮知道,一定是林立翔上台了,果然,听着回荡在走廊的声音:

“感谢所有陪伴我重头再来的朋友们,因为有你们,我知道,这个世界,尚有希望。感谢莫叔,感谢映彤姐,感谢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员,感谢——”

方若绮一闭眼,林立翔要开始感谢古芊菁了吧,这个远在欧洲的幸福女人,听到的却是,“感谢方若绮小姐,让我学会了怎样去信任一个人。”

狠狠地咬着下唇,眼泪冲刷着烟熏妆,一塌糊涂,捂住脸顺着墙壁蹲了下来,哭声顺着手指缝流淌而出,哭的胸腔都抽痛。

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她身旁,只看见那双熟悉的鞋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见他却听不到他说一声,她就知道是他。

是他。

每次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童靖阳蹲下来,伸出手,抹去了她黑色泪,看着哭花的脸,疼惜的拥进自己的怀抱。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抱住已经跌坐在地上的方若绮。

“立翔会恨死我的,怎么办。”若绮终于抱住童靖阳,在他耳边大声的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

童靖阳闭上眼,刚才季青平在走廊说的话,他已经全部都听到了。

却什么都反驳不了。

因为那些都是事实。

若绮,你还是知道了。

童靖阳听着她在耳边婴儿般啜泣。

轻轻的搂住她,站起来,有那么一股强烈的支持,童靖阳带着方若绮走到门边。

“进来。”

还是那么简单的一句。

童靖阳拉开门,推着方若绮站在门边,看着光辉灿烂的舞台上,林立翔正在卖力的载歌载舞。

“那是林立翔的舞台,这一刻,无论走过怎样的路,他都是快乐的。方若绮,这也是你的舞台,所以,那一刻,也许只有一瞬间,请你一定要幸福,好吗?”

“靖阳,你跟季青平之间,真的是那样吗?”

感觉到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

“靖阳,你那天说爱我,是真的吗?”

再次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林立翔,她都有一种排斥的逃避感,现在身后的童靖阳就正抱着自己,她却感觉到全部的力量和温暖。

林立翔也好,童靖阳也好,自己也好,和季青平怎样都好,这一刻,这一瞬,至少她是和童靖阳在一起的。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面前的舞台,是自己的。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她可以幸福。

“去补个妆吧,最佳女主角一定是你的,记得要面带微笑,记得享受这一刻,好吗?”

轻轻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回忆过去,也不敢去想未来。

她只能活在当下,她只有当下。

这天晚上,她可以幸福。

三十四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朝着某一个方向衍变着,耗磨着方若绮全部的耐心。

最先难耐不住的,居然是季青平。

迫于YOGO关门大吉后Sun的生存压力,这个一向有备无患的男人,第一次向方若绮露出了他的软肋。

放下他打来的电话,若绮冷笑了一声。

季青平,终于有了这么一天吗?在你先稳不住出招的瞬间,主动权,就开始向我靠拢了。

我再不是,你可以随意操纵的方若绮了。

而你也再不是那个我曾经依赖的季青平了。

你毁了我姐姐,毁了立翔,毁了靖阳。

你毁了我的所有。

在你可以毁掉我之前,让我一次,将一切反转。

失约三次后,季青平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方若绮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工作来回避和他的会面,连电话都是讲不到两句就匆匆挂掉。

YOGO是如他所愿垮台了,但是如果毁掉YOGO的代价就是放弃方若绮,那么他宁可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怀念那个偏执而脆弱、徒劳挣扎但最终还是被他摆布的小女人。

而不是现在这个和他渐行渐远的女人。

“我知道你平安夜没有通告,出来见我,否则,后果自负。”

方若绮连电话也没有接,他准备了好久的台词,竟然只是进入了留言信箱。

果然,在她失踪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吗?

本来以为金像奖颁奖礼那一晚他可以彻底把她摧毁,碎成粉末,洒在自己的骨头上,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涅槃重生了。

他妄想囚住的小鸟,原来,是一只凤凰吗?

摇摇头,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她不过是个事业正得意以为有了新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丫头片子罢了。

仅是如此而已。

而已。

反复搓着的手心已经浸了几层汗。季青平盯着电话机,第一次后悔,将她逼得太紧。

如果一切若永如初见,若一直用温柔的陷阱禁锢着她自由的灵魂,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双扼住她脖子的手,究竟是太紧,还是太松?

收网的时候到了,却不知道,鱼儿是否早已缺氧而死,成为他食之无谓的死鱼;而或是早就挣脱了,只剩给他一个残破的网。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不是捕鱼者说的算了。

这让他恐惧。

恐惧中度过十二月。

恐惧中挨到平安夜。

恐惧中到了午夜,却没有任何回音。

要么一拍两散,要么玉石俱焚。

季青平颤抖着播出了方若绮的电话号码。

既然得不到,只能毁灭了。

方若绮掐算的正好,季青平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古芊菁的小花园里,充当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悠然的喝着下午茶。

将手机调到外放,方若绮看看屏住了呼吸的林立翔和古芊菁,还有来回走着突然停下的叶婷婷和岳行空。

“如果你们想听完整个故事,就不要发出声音。”方若绮按下了通话键,听到季青平破口大骂,“方若绮!你人在哪里!”

“欧洲。”方若绮那样平淡的回答。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留言嘛!!!!”

“当然听到了,就是不想见你,所以到欧洲散心。”方若绮故意撩拨着他的情绪,“我没有义务赴约。”

“方若绮,你翅膀硬了想飞是吧!我不管你是跟黎华上了床也好,还是和林立翔真的有一腿,你别天真的以为周映彤就会真的接纳你!你是我的人,派你去林立翔身边,还是钱永富身边,都是我说的算,听到了吗?你是我的!”

林立翔猛地一颤,方若绮抬头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在林立翔身边做内鬼也好,还是整垮YOGO也好,我都完成了义务。”方若绮将自己的全部底线都抖落出来,开始了绝地反击。“我们的合约到此结束,我不再亏欠你。请你不要在骚扰我——”

“你休想!”季青平恶狠狠的回答,方若绮故意响亮的一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你说的算了,懂吗?”

这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是她在北海道悠然的下午一遍遍在脑中彩排过的。

那个在她知道了真相后,能做出的唯一的思考。

之前种种已经让她不堪重荷,而姐姐的真实死因终究成为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以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复仇和伤害的循环往复中去,可当童靖阳那样毫无掩饰的将自己推向了血淋淋的真实,这一刻痛的快要报废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喊着进来,却将她推向了局外。

推离了这自我毁灭的无尽链条。

跨越了爱与恨的悖论,突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局。

突然明白,消除罪孽的最好办法,不是隐瞒,而是坦白。

突然明白,她可以原谅童靖阳,因为她终于可以先原谅自己。

这就是她反转的武器,可惜,季青平还是不明白。

“方若绮,林芬芬的事没个完。不想进监狱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给我从欧洲滚回来。”

季青平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是那样的声嘶力竭。

“我的确开车撞了林芬芬——”抛出这最后的双刃剑,在林立翔面前,在他从错愕到愤怒的眼神中,方若绮坚定地解剖着自己的灵魂,她是一个最虔诚的教民,向上帝忏悔着全部的罪恶,不求一个宽恕,但求一个解脱。“可那顶多是意外事故,凭我现在的关系,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被收进去吗?”

“方若绮,别忘了,你的电话留言。”季青平终于亮出了底牌。“你亲口说的,给我准备车,和林芬芬放学的时间。”

“那是你吩咐我做的,车是你安排的,歌友会也是你安排的,连替死鬼都是你找的,我做的,只不过是踩下了油门。”方若绮在林立翔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的眼神中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还有颁奖礼的触电,还有纽约的炸弹,还有徐心宁的出走,还有YOGO破产,所有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我只不过是你控制的傀儡!”

“对,没错,就算统统是我做的,法院上,大家听到的也只是你那个电话录音!你有什么证据拉我下水!”

……

季青平屏住了呼吸,平安夜的午夜是如此黑暗,整个城市在狂欢后陷入一片死寂,而遥远电话的那段,他听见夹杂着欧洲野玫瑰和炫目阳光味道的回答:

现在不就有了吗?

如此鬼魅,如此低沉,缠绕着他的心,然后通电,狠狠一抽,冒着青烟。

方若绮,方若绮,方若绮。

颤抖着按下了结束通话,镜片反射着这个阴暗城市最后的灯光。

极致 6

三十五

开着黎华的车飞驰在午夜无人的路,方若绮满脑都是季青平那双在自己身上恣意游走的粗糙的大手,满耳都是他的嚎叫。

而她只能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