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席至衍见她情绪不对,赶紧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沉声道:“你干什么?”

“我去找童婧……”桑旬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她不是找周仲安要钱么,我有钱,我也有钱!只要她愿意出来作证,她要多少钱我都给……”

“你别犯傻!”席至衍见她魔怔了,低声喝道,“她搞不好是共犯,怎么会给你作证?”

桑旬终于痛哭出声:“那我要怎么办……现在知道他就是凶手却没有办法,我要怎么办……”

她的声音哀哀切切的,席至衍听得也觉得心疼,于是又温言哄她:“别哭、别哭……我会想办法的,你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恪在旁边看着这抱在一起的两人,神色复杂。

席至衍知道,当年的事情就是桑旬的要害,他见过的她两次崩溃,都是和当年的真相有关。

她哭了许久,也许是知道翻案的几率渺茫,此刻又乍然知晓真凶是谁,心情难免会有大起伏。

他看她哭得累了,好不容易将她哄到床上去睡一会儿,这才松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带上卧室门。

在客厅里的沈恪看见,问:“睡着了?”

席至衍没回答,只是点了根烟,问:“你觉得有戏么?”

沈恪不置可否。

席至衍自嘲的笑起来,哪怕当年众人想过周仲安有作案的一点可能性,那他们的境况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

他将指间的烟按灭,说:“我明天就去找当年周仲安的同学朋友。”

他就不信,真干了亏心事,还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又和沈恪说了一会儿话,对方正要告辞,席至衍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是阿道。

他这么晚打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席至衍将电话接起来。

哪晓得阿道在电话那头也支支吾吾:“席先生,你上网看看吧……”

他心里一紧,追问道:“看什么?”

阿道的声音万般为难:“现在网上全是……全是桑小姐当年的案子……”

席至衍连电话都来不及挂,当下便扑到笔记本电脑前面,打开各大门户网站和社交平台,果然,挂在热门头条的都是的六年前的那一起校园情杀案,底下的评论数量早已过了十万,论坛上的高楼也盖起了一座又一座。

短短一个晚上,陈年旧事被曝光出来,炒起这么大的热度……背后不可能没有推手。

Chapter 35

席至衍顿一顿,然后说:“那就麻烦你了。”

沈家在传媒界的关系很深,这件事由他来做效果会好得多。

“别和她说。”也许是不放心,临走前沈恪又嘱咐道。

席至衍没应声,只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他当然知道,桑旬因为周仲安那两百万都能情绪崩溃,更何况让她看见铺天盖地的网络舆论。

等沈恪走了,他又进到卧室去,看见桑旬睡在他的床上,小小的一只蜷在那里。

很奇怪,席至衍也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感觉呢?

……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当时滔天的愤怒。

医生都无法确诊的病症,却被她轻易说了出来。

不仅如此,很快便有更多的证据,止咳水瓶里残留的乙二醇,咖啡馆里的视频录像,至萱清醒前的证词,还有那令人难堪的三角关系,通通指向同一个人。

当初他有多笃定她是凶手,今日他就有多悔恨。

可荒诞的是,如今这一切再次在网络上重演。

六年前的那一桩案件被幕后推手添油加醋地描绘成一出香艳狗血的校园情杀案,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被赋予脸谱化的面具。

最可笑的就是他。

他在流传最广的故事中被塑造成一个英明神武的哥哥,若非他,真凶险些就要逍遥法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隔着昏黄的灯光,他看着桑旬的睡颜,突然又觉得陌生起来。

经过这一个晚上,又会有多少人再次觉得桑旬是那个蛇蝎心肠,为爱疯魔的女人?

可他知道她不是,无论她看起来多像凶手,无论有多少证据指向她,他终于知道她不是。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个极快的念头闪过席至衍的脑海,他试图抓住,却是徒劳。

后半夜桑旬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席至衍在看着自己,倒也不觉得毛骨悚然,只是想起先前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她坐起来,声音还是沙哑的:“刚才我很丢人是不是?”

她一向厌恶那样软弱、失控的自己。

“是。”席至衍回过神来,手指在她唇角一探,笑容戏谑,“这么大的人睡觉还流口水,丢人。”<

桑旬虽然恼怒,可心里也知道他是故意打岔让自己宽心。

“其实现在也不赖。”桑旬突然笑起来。

席至衍看着她,眼眸沉沉。

“比起六年来其实好多了。”说着她便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现在,最起码,你知道我是无辜的,爷爷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六年前才是真的难熬,那时她身边只有佳奇,况且佳奇是不一样的,她也并不知桑旬到底是不是凶手,她只是无条件的信任桑旬。

有人听了这话,一时心中又是懊恼自责又是心疼,于是探过身来搂着她。

桑旬难得的没有挣扎,就那样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她突然戳戳搂着她的男人,出声道:“喂。”

“什么?”他略微松开她。

“以后不要抽烟了。”桑旬靠在他的怀里,慢吞吞道,“臭。”

又有人在那一瞬间心花怒放,仿佛有绚烂的烟花在眼前炸开。

席至衍知道,怀里的女人这是关心自己,怕抽烟对身体不好,可偏偏嘴硬心软,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有人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明天就开始戒烟。有人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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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旬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夜,虽然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可席至衍还是觉得心花怒放:□□可不会在早上一同起床,共享早餐。

还有,更令他开心的是,昨晚沈恪悄无声息的走了,桑旬居然连问都没问起过一句。

他让人送了早餐上来,又从厨房里拿来碗碟将东西一样样摆好在餐桌上,这才回卧室去叫桑旬。

一进房间便看桑旬拿着黑了的手机在那儿按,听见他进来,她头也不抬道:“我手机没电了,你充电线借我。”

两人手机型号一样,他没理由拒绝,于是只能睁眼说瞎话:“丢了。”

桑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病,但他既然不给,那她也没再问,只是翻身下床,说:“我该回家了。”

“吃完早餐再说。”

于是桑旬又在餐桌前坐下,她想开电视看,却被人阻止:“吃饭看电视消化不良。”

桑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看向正在喝牛奶的男人,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网络时代,除非给人断电断网,不然有什么网络上的大事能瞒得过半天的?

席至衍想了想,终于还是叹一口气道:“这几天不要上网,在我这儿带着,我陪你,好不好?”

网络上的热点总是一阵又一阵的,说不定都不用几天,今天晚上便又会有当红艺人出轨离婚之类的新闻来吸引眼球。

桑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执拗道:“手机给我,我要看。”

“没什么好看的。”席至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无聊人说的无聊话。”

桑旬也有些摸清了席至衍的性子,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便放软了声音道:“我想看一眼……如果是说我的,那我有权知道。”

看看看,他还有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一辈子将她软禁起来,否则她总要看到。

席至衍一言不发的将手机递给她。

桑旬接过手机,却并不急着上网看新闻,只是对着面前的男人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不会再像昨天晚上那样。”

只不过网上的言论要比她想象中来得还要更恶毒一些。

也许是流传到网上的那一张席至萱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条背带裤,手上提着书包,站在一株巨大的香樟树下,对着相机镜头笑得灿烂。

这样鲜活美丽的生命,如今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死,也无怪网络上的人纷纷对桑旬恶言相向,投以诅咒。

席至衍将手机从她手中抽出来,皱着眉瞧她,“好了,该看的都看到了,到此为止。”

她想起自己方才答应他的事情,于是极力忍着,没让眼泪在他面前落下来。

过了好久,终于忍过那一阵泪意,桑旬才抬头,对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以前是想过要自杀,但六年前我都熬过来了,现在就更没有问题。”

“好。”席至衍握住她的手,“这样才是对的。”

正说着话,席至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桑老爷子。

老人家在电话那头问:“我孙女呢?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席至衍应了一声,然后默默的将电话递给桑旬。

桑旬压下惊诧,拿过手机,“喂”了一声。

“你现在回家来一趟。”桑老爷子的声音里蕴藏着极大的怒气,“我们家的‘内鬼’找到了。”

说完那边便将电话给挂了。

桑旬一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爷子的意思是,他查到了是谁在窃听自己?

她将手机往席至衍手里一塞,当下便“嚯”的站起身来,说:“快点,送我回家。”

桑旬极力压抑着心跳,只觉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也许不止是窃听……说不定六年前的案子一夜之间被捅到网上沸沸扬扬,都是这个“内鬼”干的好事。

车子好不容易一路开到桑宅,桑旬却见家门口乱糟糟的围着一群人。

她心中瞬间揪紧起来,等车子再开进了一点,她才看清,停在家门口的居然是一辆急救车。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之内,桑旬的脑中已经闪过了几种可怕的想象。

她下了车,飞奔到那辆救护车前面,这才看见躺在担架上正被往车上抬的人居然是桑老爷子。

“爷爷——”她惊呼出声,又见紧跟着过来的还有小姑姑一家、青姨和桑昱等人,她抓住小姑姑的胳膊,连声音都在不住的颤抖:“小姑姑,爷爷他怎么了……”

桑旬的眼圈不可抑制地泛红,明明前一刻老爷子还中气十足的给自己打电话。

“刚才还好好的……”小姑姑捂着脸哭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人突然就犯脑溢血了……”

桑旬几乎觉得不可置信,刚才人还好好的,怎么就会犯脑溢血……她看着后面在父亲怀里哭成一团的素素,也觉得心如刀绞,她声音涩然:“爷爷刚才还给我打电话……”

恍惚之间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席至衍握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先别哭,上车,我们一起去医院。”

情况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桑旬几乎无法再思考其他,她想起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那个老人,眼泪便止不住的掉。

如果要问,桑旬她恨过谁么?

她连母亲都没恨过,却恨过这个老人。

正因为爷爷后来对她那样好,所以她才会恨他,恨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无依无靠二十多年。

爷爷给予了她所期盼的一切。

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遮风挡雨的臂膀,一颗无条件信任的真心。

桑旬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再次失去久违了二十余年的亲情,她会怎样。

她抑制不住的流着泪。

旁边有人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别担心,爷爷他一定会没事的。”

抢救了十多个小时,一波一波的医生进到急救室里又出来,直到夜里十点,急救室外那盏红色的灯才终于熄了,医生推门出来,说:“病人还在昏迷,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无异于天籁,桑旬全身瞬间像脱了力一般,软软的靠在席至衍怀里。

虽然爷爷还在昏迷,可总算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一家人都齐齐松下一口气来。

看见席至衍还在这里,一旁的小姑父便发话道:“至衍,你在这里陪了这么久,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席至衍一听这话,知道是他留在这里不大方便,当下也推脱,便点点头,又俯身贴着桑旬的耳朵轻声道:“我先回去,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桑旬点点头。

等席至衍走了,一家人都到医院旁边的酒店去休息。

桑旬拿了房卡,正要回去睡觉,却听小姑父在身后叫住他:“小旬,先别

作者有话要说:(接上)

桑旬拿了房卡,正要回去睡觉,却听小姑父在身后叫住他:“小旬,先别回房。”

其余众人都诧异的看过来,小姑父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是说:“桑昱,你也来,大家一起先到我房间里来。”

桑旬无端觉得这气氛令她紧张,心中瞬间惴惴不安起来。

她跟着众人一齐进了小姑姑一家住的套房,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小姑父看着桑旬,笑了笑,说:“小旬,知道老爷子是为什么发脑溢血吗?”

桑旬心里已经起了不好的预感,但仍咬着唇不说话。

小姑父又笑笑,“你是女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复述……只是,老爷子说了,让你马上滚出桑家。”

Chapter 36

即便是之前早就有不详的预感,可等对方将话说出来的那一刻,桑旬还是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

不是这样的,明明早上在电话里的时候爷爷还告诉她已经找到“内鬼”,他怎么可能会赶自己走呢?

桑旬的嘴唇哆嗦着,她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问到底哪里出了错,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刚才小姑父说出来的那一句话,房间里一片死寂,最后还是小姑姑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看着丈夫,眼中亦是不可置信,“赋嵘,爸刚才在房间里和你这样说的?他怎么会赶小旬走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赋嵘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桑旬,神色复杂,全然不见往日的慈祥之色,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刚才席家的人在,这是家丑,所以我才一直忍着……现在大家都在,也正好把事情都说清楚。”

桑旬看着坐在那里神色冷淡的小姑父,想不到、也猜不出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小旬,你六年前干过的事情还记得清楚吧?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沈赋嵘微微冷笑起来。

在座的人,除了沈素,大概都对桑旬当年那档子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自桑旬回到桑家之后,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这段往事,只为照顾她的面子……现在小姑父旧事重提,桑旬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突然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摔,冷笑道:“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你的事情,你以为桑家丢得起这个人?你以为老爷子是为什么脑溢血?他就是给你给气的!”

“不可能!”桑旬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辩解道,“爷爷他知道我是无辜的……他已经帮我请了律师翻案!”

这件事情桑老爷子做得很隐秘,即便当初将樊律师请回了家里,可也没告诉过旁人他是来干什么的,因此这个家里自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桑老爷子已经决定帮孙女翻案。

桑旬本以为将这个说出来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在场其他人也的确是一脸震惊,只除了小姑父,他似乎并不意外桑旬的话,只是冷冷一笑道:“是,你骗老爷子帮你翻案,可这么久,你调查出了什么来没?”

桑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辩解。

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沈赋嵘又继续道:“老爷子说了,他也不想再管你的事了,给你过户一套房子,以后就搬出桑家吧。”

即便知道对方的话有问题,可桑旬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她沙哑着嗓音道:“不可能……爷爷他上午才打电话叫我回来,说是——”

说到这里桑旬猛然顿住,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老爷子说的“内鬼”就是眼前的小姑父。

他窃听自己,所以才对她翻案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桑旬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小姑父,平心静气道:“您说老爷子要赶我走,听见这话的,除了您,还有谁吗?”

桑旬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小姑姑,您听见了吗?还是桑昱、素素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