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凑合。”钟离妩回身落座,意味深长地一笑,“什么人啊?往后要跟着你么?”

季萱的火气腾一下燃烧起来,“口没遮拦的!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钟离妩奇怪地道:“我说什么了?至于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样子?”

季萱瞪着她,半晌才平静下来,只是面上再无笑意,语气冷漠而镇静地道:“那个人是伍洪文,他父亲与你的父亲在世时是挚友,两家定了娃娃亲。信物自然是不可能留下来,但相关的字据仍在。按我的意思,你们在岛上成亲也无妨,待得回到南楚,你的身份恢复,他不介意以入赘的身份与你携手白头。我是怎么想都觉得这是难寻的好姻缘…”

钟离妩凝望着她,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锋利,“少在这儿跟我胡说八道。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听从这种荒谬的安排。”语声停了停,她吩咐水苏上茶点,再看向季萱的时候,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有些打算,你我都该开诚布公,这样对彼此都好。你先说吧,对我到底存着怎样的寄望?”

第14章 打怵

她以前就知道,季萱一定会把持她的婚事。

之前有过两次,有男子找到面前示好,季萱因为惦记她的男子出身样貌不俗而心生不安,便从中作梗,生怕她与男子生情。她本就无心,便由着季萱瞎折腾。

而现在,又来了,并且阵仗不小,把钟离渊都搬了出来——这意味着伍洪文是季萱一直属意的人选,且为此已筹谋太久——伍洪文早已接受安排先一步来到了岛上,不然的话,季萱怎么可能现抓到这样一个人。

到了这地步,彼此也该交个底了。

季萱却不打算如实相告,只说眼前:“我呢,到了这里,身无长物,得有个人照料衣食起居。你不想尽孝心,无妨,有伍公子帮你尽孝心奉上银钱就是了。”

这要是说难听些,她是不是被季萱卖了?钟离妩怒极反笑,“你的积蓄到底是从何而来,我不关心。四年前我们两个已经算是分家各过,你养育我所花费的银钱,我已几倍奉还,你手里的产业,我也从来没动过分毫——你少睁着眼说瞎话跟我哭穷。

“告诉你,要银子没有,要我听你的话不情愿地嫁给一个男子,更是想都不要想。”

季萱冷静地道:“要我不再提及此事也行,你离开客栈,搬去我那里,不该见的人,再不要见。”

“爱提不提,好像谁会把你这种话当真似的。”钟离妩一笑,“别打岔,说正经的。岛上的事情了结之后,你想怎样安排我的前程?”

季萱喝茶,不说话。

“你不说,我说。”钟离妩和声道,“这儿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会留下来,安度余生。你何去何从,我不会干涉。我留在南楚的全部营生都有专人打理,你回去之后,他们会每年给你一笔银两。只要你愿意,便可锦衣玉食。”

“这就是你全部的打算?”季萱望着她的眼神里,尽是失望,“你把家族置于何处了?你要让家族后继无人么?”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重振门楣?”钟离妩失笑,“哦,明白了,你刚才提及那个人愿意入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抱歉,我不能让你如愿。”

“同样的,抱歉,我也不能让你如愿。”季萱很难得的没有发火训斥,只是语气很萧索,“到时候再说吧,你有本事,自然不会被我左右;没本事,那就只能听从我的安排。”

“这倒是。”

“还是说你的婚事吧。”季萱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强迫你与我看中的人成亲。但是小五,你我就算有再深的嫌隙,对于你的终身大事,我不可能害你,选中的人,必是门户相当、品行端正的。若是误了你的一辈子,到了地下,我有何面目见你的爹娘?你不能因为对我的成见,便凡事与我拧着来。”

“你放心,这种事我不会与谁赌气。看中了谁,不论你对他是欣赏还是憎恶,我都不会放手;看不上谁,不论你对他是欣赏还是憎恶,我都不会与之结缘。”用姻缘跟人赌气?她可没那么想不开,跟自己又没仇。

“你明白轻重就好。”因着钟离妩告知了打算,季萱有些缓不过来,这会儿显得很是疲惫,“好歹见见伍公子吧,不要失礼于人。你便是要责怪,也只能怪我没打招呼就把人带了过来。这不是他的意思。”

钟离妩问道:“下不为例?”

“…”季萱无声地叹息,“下不为例。”

连面都不见就把人撵走,失礼事小,要紧的是若让季萱去对伍洪文解释,说不定又要编排自己。是以,钟离妩唤水苏把人请进来。

伍洪文在门外等了这许久,神色怡然,丁点不耐也无。

他来岛上已经三年。到了这里,一心一意地查找钟离氏与季氏两门的仇家,不着痕迹地观望那些人。之所以甘愿如此,是因父亲与钟离渊是莫逆之交,钟离氏灭门之后,家门也被连累得陷入凄风苦雨。更何况,启程之前,季萱给了他五万两银子安排好家中一切,还将钟离妩许给了他。

钟离妩是在四年前远赴西夏,带回了大笔银钱,一时间成为了生意场里的人津津乐道的头号人物。

他那时就想,十二岁的一个小女孩,不论是如何一|夜暴富,都必然是有着极为精明的头脑、过人的胆色。那时阴差阳错,始终不能正式与她结识,只远远望见过她美丽绝伦的样貌。

这样的一个女孩,有谁能够拒绝?

终于,她也来到了这里,他有大把的时间来了解她、走近她。

听得丫鬟传话,伍洪文缓步入室,拱手行礼。

钟离妩站起身来还礼,请他落座。

近距离地看到她美丽的容颜,伍洪文有片刻的恍惚。女孩身形高挑,一袭白衣,腰封处让她纤细的腰肢一览无余;肤色如玉,眼若寒星,双唇宛若嫣红的花瓣。

只比他记忆中更美。

钟离妩回身落座,也不说话。

季萱给两人引见,随后看着钟离妩:“往后我就不常来你这儿了,有什么事情要知会你,会请伍公子代为相告。”说着对伍洪文一笑,“日后就辛苦公子了。”

这样的话,她就要与他不时相见。钟离妩没辙地笑了笑,可是这样也好,见谁都比见季萱要轻松。

“应当的,您言重了。”伍洪文的语声低沉悦耳,态度温和有礼,他看向钟离妩,“大小姐在客栈住得还习惯么?可有什么要添减的?”

需要添减的东西可多了——连房子都要现找地方现盖,但那是她自己的事,不劳外人费心。钟离妩应道:“住得很习惯,一切都很好。”

她虽然态度温和,却透着疏离。伍洪文只得主动找话题:“眼下我住在岛中央一带,那里算得繁华,这里则胜在景致优美。”

“岛中央一带?”钟离妩微笑,“离这儿很远啊。”

伍洪文刚要说话,她已继续道:

“那多好。”

伍洪文:“…”

季萱侧头剜了钟离妩一眼。

伍洪文却只有片刻的尴尬,之后就逸出温缓的笑意。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固然有时会让人头疼,但也有好处,这样的人大多不喜欢绕弯子,开得起玩笑。作为男子,哪一个私下说话不是直来直去的?她这样的女孩子,总比需要小心翼翼讨好的大小姐容易相处。

钟离妩已对季萱道:“你不是有很多话要交代伍公子么?不需要在我这里闲坐,回去吧。”

“…”季萱抿紧了嘴,这丫头气人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她气极反笑,站起身来,“说的也是,改日再让伍公子来找你说话。”

伍洪文随着她站起身来,含着笑意向钟离妩道辞。

钟离妩站起身来,却没亲自送出门外的打算,“我腿脚不利落。”转头吩咐水苏:“送客。”

季萱出门之前,又狠狠地剜了钟离妩一眼。

钟离妩权当没看到,估摸着两个人走远了,唤来水香:“看看简公子在忙什么。”他要是出门或是正忙着,她就不过去添乱了——刚失礼于人,这会儿却想到了礼数——她笑得微眯了眼睛。

水香应声而去,很快转回来:“简公子就在房里,说您随时可以过去。今日有货船前来,客栈的伙计已经从码头带回来不少箱笼——都是简公子的。”

钟离妩当即起身,去了静照轩。

简让意态闲散地坐在书桌前,手里端着酒杯,敛目看着铺在案上的一幅山水图。

双福坐在他膝上,正神色活泼地玩着他腰间的玉佩。

四喜敢怒不敢言地坐在他近前,望着双福运气。

杜衡带着几名伙计搬进来几个箱笼,再依次打开。

钟离妩走进门来,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箱子里都是文房四宝、书籍、宣纸,立时两眼放光——这是她没法子多带的东西,他却有这么多。

她很嫉妒——瞧人家,一主二仆到岛上,安顿下来之后,家当才送过来。哪像她,搬家似的赶过来的。

“你带这么多书和纸做什么啊?”她问道。

简让望着她的侧脸,笑,“装装有学问的人,来日混个简先生的名头。”

钟离妩笑出声来,“看这阵仗倒是很像。”

“用不到那么多宣纸,分你点儿?”

“好啊。”钟离妩欣然点头,“还有书,我能不能借阅?”

“自然。全送你都行。”

钟离妩笑意更浓,“变得这么大方,我居然有点儿不习惯。”

“来看我房里的玄机?”简让抱着双福站起来。

“嗯。”

简让遣了下人,抱着双福起身,去往寝室,“你来。”

钟离妩迟疑地站在原地,“去寝室?”他室内的格局,她在到来的当日晚间就看过,那时与他只是点头之交,腿脚又不利落,反倒不需顾忌什么。而现在,她进去就不妥当了。

简让眼神疑惑地望着她,随后牵出一抹坏笑,“打怵了?”

钟离妩默认。又不是什么好事,谁疯了才会逞能。

简让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啊,就是一张嘴厉害。”

钟离妩横了他一眼,“谁叫你天生一副土匪相?”

“你就说去不去吧?”简让一副怎么样都行的样子,低头对双福道,“她怀疑我大白天的起色心,你说这人得没良心到了什么份儿上?你还跟着她过什么?”

第15章 整治(上)

钟离妩蹙了蹙眉,瞥见一旁的四喜,弯腰把它捞起来,对他道:“少啰嗦,走。”

简让一笑,举步往寝室走去。

四喜哼哼了几声,肥肥的小身形挣扎着。有双福在近前的时候,它其实看她很不顺眼。

“乖啦,乖啦。改日给你做排骨吃,好不好?”钟离妩语气很温柔地哄着四喜,引得简让回头瞧了她一眼。

双福原本正扒着他肩头起腻,闻声看向她,嗓音清亮的叫了一声。

“一边儿去,没良心的。”钟离妩没好气。

双福又叫了一声,这次是冲着四喜。

简让逸出清朗的笑声,转入寝室。

钟离妩站在门口,一面安抚着四喜,一面凝神打量室内陈设。

寝室与东次间中间的墙壁,里外都陈列着高大的衣柜、书柜、多宝架。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估算出里外柜、架加上墙壁的宽度。

片刻后,她目光一闪,笑了。

她本就对他这住处有着莫大的兴趣,看出蹊跷是迟早的事。

他也本就没想瞒她,此刻顺手按下机关按钮,之后打开两扇柜门。

钟离妩走过去,探头看向里面。里面有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窄路,以石阶铺就,两旁点着长明灯。

路不算短,通往的自然是密室。

“地下藏着你的全部家当么?”她回头笑问他。

“嗯。”

“可是,”钟离妩又探头看了看里面,“路那么窄,要怎样把东西搬下去呢?”

简让就笑,“还有另一个入口,在厢房,眼下小厮住在那里。”

钟离妩颔首。来他的寝室都不妥,他带她去小厮的住房更不妥。

“那,密室很大么?”钟离妩对这类事情很好奇,因为以后她一定会用到。

“下面占地面积加起来,应该与正屋差不多。”

“有机关?”

“自然。总不能浪费人手看门。”

“地下被挖空了这么大地方,上面的屋宇还特别结实…嗯,等我建宅院的时候,一定要向你请教。”机关消息她懂得,却不懂盖房子这门学问。

“…”简让没接话,岔开话题,“不下去看看?”

“今日就算了。”钟离妩道,“跟你再熟悉一些再去。”

简让也不勉强,“好。”

钟离妩转身回东次间,“我好好儿选几本书才是正经。有没有有意思的史书兵书?”

“最多的就是这两样。”简让扬眉,“女孩子家,怎么爱看这类书?”

“不然看什么?难道我还能跟你借戏本子、诗书不成?”

简让就笑,“也是。”转而扬声唤来杜衡,让他带人把一箱子宣纸和两套文房四宝送到筱园。

双福安静了这一阵,没心情再与简让起腻,只眼巴巴地瞧着钟离妩和四喜,这会儿低声地叫起来。

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不知道你在委屈什么。”钟离妩数落它,“只准你跟着天敌的东家跑,不准我抱抱四喜?真是把你惯得没个猫样儿了。”

双福跳到地上,仰着小脑瓜看她。

钟离妩的心立刻柔软下来,把四喜放到书案上,俯身捞起了双福。

双福好像跟她分别的好一阵子似的,格外亲昵。

这算什么?吃四喜的醋了?简让满心笑意。

杜衡到了门外,禀道:“方绪之来岛上之后认下的二弟方旭成过来了,要见您和钟离大小姐,这会儿等在大堂。掌柜的问您二位要不要见。要见的话,他会陪同方旭成过来。”

简让摸了摸下巴,“我见见他。钟离大小姐没空。”

杜衡称是而去。

钟离妩低声道:“说起来,方绪之的死,跟你没关系吧?”

“没有。”简让对她一笑,“一个赌徒,还不值得我出手。那天我的确是安排人去做了一件事,但与命案无关。”

“那就好。”钟离妩放下心来。

“回房吧。方旭成不是好东西,你真不需见。”

“我看看热闹也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