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侯爷名讳单字一个错,因何而起?”她问他。

这并不是挚友的秘辛,只是她不是大周人,便不知情,他也乐得解释给她听:“那是他被父辈里算八字的人坑了,好像是说他命中带煞,活不过命里第一轮。若真如此,那么迟早会自己伤人并叫人伤心,一场生涯便是错。由此,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算命的终究是比不了真正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对了,萧侯爷不就是精通奇门遁甲的人么?”

“是。奇门遁甲才是真正的学问,不过也挺邪门儿,琢磨一辈子,也不敢说深谙其道,没个尽头。”

“的确是。越是算得精通的人,越是不敢说自己精通。”

就这样,话题在两人不经意间延伸开来,她问起许多关于他挚友的轶事,他都一一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抵达悬崖边缘。悬崖是东西向,若是黄昏时前来,可看到山中落日;临渊处散落着几棵参天古树。

简让看看天色,已是午后,“先吃饭?”

“嗯。”吃饭是大事,接下来要做的可是卖力气的事儿。钟离妩站在悬崖边看了看下面,才转身席地而坐,打开沉甸甸的行囊,取出干粮,“你带了饭菜没有?”这样问着,已经把两个肉末烧饼和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带了,但最好是吃你做的。”简让笑着接到手里,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是肥瘦均匀切成薄片的熟肉。

“没带双福,带的东西就没什么讲究。”钟离妩道,“等回到客栈,我做饭给你吃。”

“说定了?”

“当然。”

吃完饭,钟离妩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酒壶,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喝酒。

“…?”简让以眼神表达心头的不解。

“做这种事,不能不清醒,也不能太清醒。”她说。

“你必须保证,不会摔下去。”简让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若你死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尸体,鞭尸、点天灯。”

钟离妩轻轻地笑起来,“放心,我一向惜命。”他说的话,难听得很,却让她心里暖暖的。若是不在意一个人的安危,他才没闲情出言威胁。她明白。

“酒量还可以?”

“还可以。只是想喝酒的时候特别少。”

简让这才放心。

酒足饭饱之后,钟离妩解下披风,塞进行囊,到了悬崖边观察眼界所及的情形。

简让则又拿出图来,照着图上的标记,站到几棵参天古树中位置居中的一棵下面,“从这儿下去。”

“嗯。听你的。”钟离妩取出系着挠钩的绳索,但并没当下就用的意思,只是拴在行囊外面。

简让则将一根绳索拴在树杈上。

“我要是你的仇家,会趁你往下走的时候割断绳索。”

简让笑开来,“那我认命。”

“你认你的,我得用笨法子。”钟离妩说着,弯腰以手撑住悬崖边缘,继而身形下落。

“万一我如你所说丧命,会记得我么?”

“当然,记得清长相的人,死了我都记得。”

简让忍俊不禁,“那你还要记得,我生前喜欢你。”停了停,语气变得温缓,“只喜欢你。”

钟离妩心跳一滞,随后不满地瞪着他,“害得我摔下去,我会化成恶鬼找你索命。”

“我看中的人,不可能轻易丧命。”简让愉悦的笑着,试了试绳索是否拴牢,继而握着绳索,身法轻盈矫健地下落,脚尖间或点一点峭壁。

这样一来,他顺着峭壁往下的速度要比钟离妩快很多。

向上望向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别在腰后的几把匕首,亦看到她双手、双脚迅速地寻找着力点,稳扎稳打地向下移动。偶尔找不到着力点,她携带的匕首就能派上用场。

“真没你的仇家跟过来吧?”钟离妩忙里偷闲地问他。难得遇到一个自己不烦并能结伴出游的人,是真不希望他出岔子。虽然相信自己的耳力,确定附近没有人埋伏、跟踪,但是关乎他安危的事情,不得不找他求证。

简让道:“就算有人跟过来,绳索用尽之前,他们也到不了悬崖。”

“不早说。”钟离妩又忙里偷闲地瞪了他一眼——早知道这样,她也跟他一样顺着绳索下落一段了,何苦白费力气?

“这不是担心万中有一么?”

“…”也是,换了她,也不敢让他担负风险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那你快点儿吧,别真乌鸦嘴说中了,我可是没有给人收尸安葬的好心。你得活着跟我回去。”

简让心头一暖,之后身形急速下落,到绳索用尽之前,寻到了峭壁中伸出的一块巨石,足够他落脚歇息。随后他招呼她,“来这儿。”

“好。”钟离妩循着他的方向寻过去,双脚落在巨石上面,往下看了看,又向上望,“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位置?”

她是那种先遵从别人的好意再发问的人,是他喜欢的行事方式。“我几年前就打算来这里安度余生,少不得派心腹前来探路、打点一些事情。心腹已来过这里几次,自东向西,这个位置往东能抵达的山洞,他都去过,一无所获。”

“哦。多谢。”钟离妩予以他真挚的笑容。没有他,她少不得还要走很多弯路。

简让凝视着她的笑靥,“客气了,值得。很值得。”

钟离妩看了他一眼,随后忙自己的事——取出削铁如泥的匕首,在巨石一旁挖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自上向下倾斜的洞口,继而取出一个铁管,两相比量,挖出最合适的高度宽度,末了把铁管嵌入洞口,再将携带的细而极为结实的绳索拴在铁管上。

“我先下去,你随后跟上。”她对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身形已随着绳索下落,宛若翩然的飞蝶,不同之处是尤为迅捷。

简让拧眉,“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她逸出清脆悦耳的笑声,“还人情。”

“这毛病得治。”简让低语一句。哪有这样的女孩子?问都不问,就替他拿了主意。

“别舍近求远,快点儿!”钟离妩没听清他的嘀咕,好心提醒他。

“等着!”他一语双关。

钟离妩一面向下而去,一面打量着附近有没有山洞。可惜的是,并没有。

简让解释道:“从下往上看,你会看得更清楚,往上走的时候我们再奔着山洞去。”

钟离妩除了接受,也没别的选择。后来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自己这一路,是不是都太信任他了?

而这,意味的是什么?

她不接受最坏的结果,更不会奢望最好的答案。

霞光满天时,终究是趋近谷底。

而她,右脚踝已隐隐作痛。

真让那个乌鸦嘴说中了——闹不好,她就得瘸着回去。

不过应该没事,今日不能够返回客栈,只能在谷底歇息一晚,有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伤势得到缓解。

峭壁靠近临渊处临水,涓涓细流清澈,温缓流淌。河对岸,落英缤纷。

很美,但对钟离妩的坏处足以抵消这好处——靠近河流的峭壁湿滑、遍生苔藓,人根本就找不到落脚处,只能悬空跳下河岸。

简让先一步跳下去,身形落在河岸。

钟离妩犹豫地望着地面、望着他,继而抽出匕首,在峭壁上挖洞。

简让失笑,“快下来!”

钟离妩不搭理他,偏生近前的峭壁生的顽石极为坚硬——险些让她以为石头里面都是钻石——要挖出一个洞,不知需要多久。

“跳下来,我接着你。”简让说着,对她展开双臂。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同伴苦等,但也不打算让他接着自己。没那个习惯。就算腿脚不利落,她也能返回上面。

为此,她收起匕首,迅速地寻找到一个落脚地,手放开峭壁上的着力点,迅速下落。

简让并不知道自己不幸言中——她的脚伤复发,因而并没在意她下落之处。

但是——等她举步走向自己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脚步迟缓,有些不对劲。不需说,是旧伤发作。

只思忖片刻,他已是满腹火气,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快步走向她,眼神里疼惜、怒意混杂,“怎么就不听话呢?胡来落下病根儿怎么办?”

“…”钟离妩是觉得,怎么样的解释,对他这种人都不会奏效,索性省了。

简让走到她面前,星眸里几乎要喷火。

“也没什么事,缓一会儿就好了…”话未说完,她忍不住低呼一声——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你这是…这可不行啊…”

“少罗嗦!”简让瞪了她一眼,向东而行。

钟离妩心里发慌,但对这种情形是真没有任何经验,只能无助而又不满地看着他。

简让也不满地看着她,“双福、四喜都知道扒着我肩膀,你都不知道?”

“…”钟离妩瞪着他。

简让竟因此心情好转,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再瞪我,我就欺负你。”

第19章 好色?

“放我下去。”钟离妩挣了挣,“还背着这么多东西呢…”也真要佩服他一下,连人带行囊抱着,仍旧气定神闲。

简让权当没听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要去哪儿?”钟离妩扭头望向前面,话出口的时候,已知他要绕过河流,到对岸去。

“脚感觉怎么样?”他问。

钟离妩动了动右脚,“有点儿疼,现在应该肿起来了。不过没事,明早就能消肿。”

“带了药物?”

“没有。要是带了药膏,半夜就能好。”

“胡扯。”简让横了她一眼,随即就忍不住笑了。

这时候的钟离妩,心里没来由地一直发慌,便不敢与他对视,转脸看着谷底的景致。

对岸——也就是往北的方向,生长着不知名的花树,树干粗壮,但只比桃树杏树之类的数略高一些。树下是肥沃的芳草地,散落着不知名的颜色各异的花草。

再往前,便是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峭壁,比来时路还要陡峭。

她又分别往东西方向眺望:往东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往西多水,河流的尽头就在那边。

简让告诉她:“这儿就是个死胡同,往西走到尽头,是瀑布、深潭,往东再走数十里就没有路了。”

“那么,这附近有猿猴或是兽类么?”

“应该没有,树不算多,不成林。但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嗯。”钟离妩点头,“我带了火折子,等会儿去捡些枯叶枯枝就能生火。”

“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别动就行,有枯树,砍些树枝就行。”简让把她放下来,随后解下行囊,打开来,翻找出一把短刀。

钟离妩也将行囊放在地上,这时候,看到他居然拿出了一张薄毯,扔到了她脚下:

“坐着,喝口水,等我回来。我就在附近。”

“嗯。”钟离妩笑着点头,“这次一定听你的。”

她笑得特别开心,讨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这个倒霉孩子,以前都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么?——他腹诽着,阔步走远,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点儿替她不是滋味。

钟离妩把薄毯铺在草地上,之后坐下去,试了试脱靴子是否吃力,由此笃定脚踝一定是肿了。幸好能有一晚缓和伤势的时间,不然的话,回去之后,恐怕又要坐一阵子轮椅。

她很快就放下这个烦恼,背着夕阳光影躺下去,用手臂做枕,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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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四合十分,伍洪文走进季萱的住处。

宅院比起别家,算是很气派了,门上挂着的匾额,刻着“季宅”两个大字,小厮、男仆住在外院,内院住着季萱和随行的丫鬟、粗使的婆子。

通往内宅的甬路不算短,缓步走的话,大约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进到正屋的厅堂,伍洪文看到了正襟端坐的季萱。

她面上有愁容,让他落座之后,开门见山:“我们那位大小姐又和简公子一同出门了,你可知道?”

“听说了。”伍洪文无声道,“两个人都是身怀绝技,便没敢让下人尾随。”

季萱长叹一声,“这样下去的话,你与她的事怎么能成?”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伍洪文自嘲道,“比起钟离大小姐,我既不是身怀绝技,又不是腰缠万贯,当真是没有可取之处。”

“你可不能满心都是这样悲观的想法。”季萱扶额,思忖片刻,“你早就来到了这里,她需要你帮衬的地方多的是。你不能总等到有事的时候再去找她,要自己找机会找借口。就说这几日,你怎么一直没去见她?”

“下一个要除掉的人不简单,我得尽量帮她做好万全的准备。”伍洪文的态度变得悠然从容,“若只是从中传话,夫人也不会选中我。若在她眼里能力不济,日后她恐怕见都不会见我。”

“这样想也对。”季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孩子不是胡来的人,虽然与人结伴出行,但绝不会失了分寸,这一点,你慢慢就会了解。”她从来没闲情为钟离妩开脱、解释,但到现在,不得不如此。

伍洪文笑着应道:“我不会胡思乱想。这里不似故国,没那么多规矩。相反,要是一言一行还被约束,谁肯来。”

季萱终于逸出了笑容,“你这样说我就真的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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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简让和钟离妩已经吃饱喝足,并且生起篝火。

他把毯子让给了她,把斗篷铺在地上,拿过行囊,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钟离妩则取出斗篷放在脚边,慢吞吞地把靴子脱下来,隔着袜子摸了摸,果然不出所料,脚踝已明显地肿起来。

她叹了口气,用斗篷盖住脚,躺在毯子上,“我今晚算是伤兵,前半夜毯子归我。”

简让没理她,继续借着火光翻找东西。过了一阵子,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小瓶子。

他坐到她脚边,“我带了药酒。”

钟离妩问道:“能治我的脚伤么?”

“嗯。”简让旋开瓶盖,“来之前担心你不带应急的药,到景先生房里找的。”

钟离妩以肘部撑身,凝视着他,“怎么这么细心?”准确地说,是关心。他关心她,帮她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