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的都是这一点。

暗杀?毒杀?谈何容易。虽然身边的护卫身手不是绝佳,但平日一向警惕、谨慎,意外发生时,不可能无知无觉。她总要担心事情败露会引发的后果。

但是,她若疯起来不顾一切,又当如何?

早知如此,就该把当初跟来这里的人留下来。

那些人是家族的死士,身手一流,且有人擅长机关、布阵。

可惜,他们知道他做过怎样令人不齿的事。可惜了…

来到岛上第三年,家中的密室建好之后,他就把那些人除掉了,只留下了一个赵显。知情的人越少,他越自在一些,反之,总是坐立难安。

如今,堪用的只有赵显。

他唤人将赵显找到面前,正色吩咐下去,末了道:“这几日,对外就说那个逆子惹得我病倒在床,我要休养几日。你留意着钟离妩的一举一动,妥善布置下去。近日她若是没有动手,日后便不会再有下手的机会。你有什么事,便去密室找我。”

赵显恭声称是。

余老板心内稍安,神色如常地走出去,在雅间、大堂来回走动,与捧场的赌客寒暄。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走到末路,简让与钟离妩已经为他安排了赴死的方式,并且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一波三折的方式。

第40章 ?|? ?

丑时,正是夜静更深的时候。

长街上,只有赌坊依旧灯火通明,里面的喧哗,唯有开关门的期间才能传到外面。

余老板与赌客寒暄之际,才知道余洪飞已经将决意要跟他分家的事情讲给了很多人听。

他心里气得不轻,可是从另一方面讲,倒是也有好处——从此刻起就可以开始做戏。是以,他没掩饰心头的恼怒、奇差的脸色,引得不少人真心或假意地宽慰着。

平日,余老板总是将近寅时才回家,今日他破了例,刚过丑时,便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赌坊,回往家中。

**

寅时初刻,余夫人已然沉睡。

在床榻板上值夜的丫鬟亦然。

朝北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片刻之后,一道轻盈矫健的玄色身影自窗口跃入。随后,黑影转到镜台前,取出一封信件,放在妆台上,用首饰匣子压住。末了,原路退出去。

**

赵显一路护送余老板回到书房,看着人进到密室之后,转回自己房里。

推开房门,回身带上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脑筋的所思所想并不能及时影响并控制身体。

脚步向前走了三步,他身形忽然悬空,被白绫吊住。

他想呼喊,可惜,已经不能发出声音。

横梁上,有纤细的女子身影落下。白绫那一端,正是绕在了横梁上。

女子熄灭了灯烛,避免人看到赵显看起来是悬梁自尽的情形,随即取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寻找有没有可用的书籍、信件。

赵显拼命挣扎着。不是甘心上吊的人,双臂、双手就不是摆设,何况他还是习武之人。

他的手竭尽全力扬起来,去够白绫。

女子瞥他一眼,一臂发力轻挥。

两把飞刀刺入赵显的肩胛骨。

他很快陷入绝望,目呲欲裂,只等死亡来临。

即将昏厥过去过去——或者是差一点就断气的时候?赵显无法区分清楚,只知道是在这样的时刻,那女子又挥出一柄飞刀,斩断了白绫。

他的身形重重地跌落在地。

趁他身形瘫软无力的时候,女子到了近前,在他腿上绑上了一些东西,继而笑吟吟地问道:“大周江南慕容家的火药,听说过吧?”

赵显剧烈的喘着气,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瞧着他。

“余老板的密室里不是存了很多么?”女子取出一个火折子,又将绑在他腿上的火药引线扯出一段,对他扬了扬下巴,“给你用的不多,试试效果如何?”

“…不,不!”赵显太了解这种火药的可怖之处,自然竭力摇头。只要他将引线点燃,那么,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与身躯脱离。

“害怕?”女子牵出残酷的浅笑,“那就想想,要不要照我说的做。”

“我…只求死得痛快一些。”赵显已经认出女子是钟离妩,知道今日是自己和余老板的末日。掉的半死又摔下来之类的折磨,他不想再经历。

“好说,只要你听话。”

**

余老板的密室建的像模像样,分成主间、次间,面积要比上面的院落还要宽敞。机关比不得简让在归云客栈里面的密室,但胜在布置得富丽堂皇,只留出了一间用作书房。

此刻,简让在室内缓慢踱步,等着钟离妩过来。她得到的消息是,这密室另有通往外面的出口,她要从那条道进来。

此刻的余老板被捆在太师椅上,面色煞白,惊吓、焦虑让他满头大汗。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密室会成为自己的囚牢。

贴墙的博古架缓缓移到一边,现出一扇门。

随后,简让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在前面的步履沉重,走在后面的脚步声轻微。

是阿妩。

赵显如僵硬的木偶一般走进来。

钟离妩看到简让,微微一笑。她肩上挎着一个背囊,进门来把背囊轻轻放在茶几上,从袖中取出了几包药粉,略一思忖,选出一包,递给赵显,“说好了的,你自己了结。”

赵显看向余老板,双膝一弯。

钟离妩扬了扬眉,轻描淡写地道:“你要是跪他的话,就把两条腿送给他。”

赵显下意识的站直身形,随后看都不敢再看余老板,寻了一杯水,快速地服下了一包白色药粉。

钟离妩无奈,“一点点就够了,你吃那么多。幸好死后没什么症状,不然多麻烦。”

简让心里很想笑,又气她没正形,睨了她一眼,“啰嗦。办正经事。”

“嗯。”钟离妩笑了笑,把背囊解开。

“怎么走到哪儿都带着一堆东西?”简让问她。

“有备无患。”

她语声未落,赵显扑通一声仰面栽倒。

“你把他怎么了?”简让是觉得赵显未免太听话了些。

“没怎么。”钟离妩道,“我说他要是不听话,我明日就给他找个爱养男宠的东家——他年纪是大了一些,但皮相还可以。估计他也是活够了,只求死得痛快点儿。”

简让啼笑皆非。

“你去找一条白绫,趁着还没僵,把他吊起来。”钟离妩说着,环顾室内,“应该有吧?”

“有。”简让照着她的意思,把赵显安置成自尽的假象。

钟离妩到这时才看了余老板一眼,“他就是你,好好儿看着你今日是怎么死的。”

余老板恐惧到了极点,但对这句话的深意,并不是很明白。

钟离妩在密室各处查看一番,来回折腾了几次,找来几根红烛、一桶灯油、一坛烈酒,最后搬来了余老板存在密室里的很多火药。

简让硬是猜不出她要唱哪出——她就是这点气人,只做发话的,不给解释。“你是来串门的么?”闲情当真是不小。

“只要是布料、账册、纸张,都拿来。”钟离妩说着话,把背囊里的火药放在地上,取出两个锡盒。

盒子里面是两块冰,她出门前从自家厨房里拿的,现在已经开始融化。她取出一把匕首,耐心地在一块冰周围刻出凹痕。

做完这些,她甩了甩手,拿出一道柔韧的红绳,用一端拴住冰块,放回到锡盒。

简让这时候猜出了她的部分意图,把烈酒、灯油浇在布料、账册上,剩了一些,猜着她兴许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钟离妩拉过一把太师椅,把盛有冰块的锡盒放在靠近座椅靠背的位置,红绳的另一端,拴住了一根燃烧得剩了小半截的红烛。这截蜡烛,要等到临走的时候再点燃。

简让微一思忖,帮她找来一个盛放小物件儿的铁皮箱子里,放在蜡烛向下正对着的位置。

“嗯,比麒麟小虎聪明些。”钟离妩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简让撇一撇嘴,把余下的灯油倒在箱子里。

等到冰块完全融化,连着冰块和蜡烛的红绳就会一端失力,蜡烛便会下落到箱子里,引燃灯油。

——余老板看出了这一点,险些吓得晕过去。他不知道他们要烧掉、炸掉的人是他还是赵显。

随后,钟离妩如法炮制,将另一块冰块派上用场,只是这一次另一边拴着的是一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火药。火药的正下方,是几根绑在一起燃烧着的蜡烛。

不论怎样,这里在一段时间之后,都会被炸掉、起火。

赵显是用来代替余老板的。不管怎样,傅家和余洪飞总要命人寻找余老板的骨骸,找不到骨骸的话,就没人认为余老板已经死了。

赵显作为余老板多年的爪牙、刽子手,死有余辜。

安排好一切,简让把通往上面居室的机关毁掉,又将余老板身上的绳索解开,只反绑着他的双手,“走。”语毕,取出火折子。

“我来吧。”钟离妩道,“你先弄他出去。”

简让凝视着她,眼神很是不悦。

钟离妩没法子,只得一笑,“那我等你。”转眼对余老板挑一挑眉,“趁我后悔之前,你最好走快些。”

余老板明明双腿僵硬,可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力走快一些。

他遇到的这对夫妻简直是魔鬼,他不想被炸得粉身碎骨。明知此刻离开也得不着好,但起码不用死成眼前这个凄惨相。

简让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将系在红绳上的那根蜡烛点燃,继而走出通往外面的那条密道的门。

这条路上并没机关埋伏,通往宅院后方的一个小树林,应该是余老板用来准备逃生的出路。

三个人顺顺利利地走出了密道。

“不用再让他说话了吧?”简让问道。

“嗯。”

余老板真急了,“不不不,只要你们饶我一命,我…”

简让二话不说,取出一个药瓶,给余老板灌下了一粒药丸。

余老板起初还能出声求饶,试图与钟离妩谈条件,过了一阵子之后,便再也不能言语。

简让挟持着余老板,与钟离妩相形走出小树林。

乔装成车夫的小虎就在附近接应。

简让把余老板扔上马车,“再过片刻,他就动不了了。”

“你先走。”钟离妩吩咐小虎,“带他去秦良的住处。”

“是。”小虎到底还是不放心,把余老板捆结实之后,才赶着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马车上,余老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但心里还是有着不解之处——炸掉他的密室,就能让人们认定死的人一定是他么?他的儿子再不孝顺,妻子对他再不满,也不可能接受他意外身亡的事实。钟离妩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报复他?

这些疑问,他要在一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第41章 ?|? ?

黎明前,星月隐退,晨曦未绽,整座无人岛陷入盲了一般的漆黑、寂静。

余老板密室爆炸的沉闷而巨大的声响,使得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被惊动。住得较近的,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自梦中被惊醒的人们,初时还以为是暴风雨、地震这般的天灾在这个时节降临,急匆匆逃到室外。

动静虽然大的出奇,但是并没多少伤亡,引发的火势也没蔓延成灾——余老板密室上方的院落,距离别的屋宇都比较远,密室在顷刻间爆炸、烧毁的时候,上面的屋宇随之塌陷下去,浓烟、火苗窜到地面的时候,余家的下人已反应过来,及时取水扑火。

余夫人最初听到丫鬟的通禀,吓得心口疼的老毛病险些复发,缓过来之后,第一句就问:“洪飞呢?他没在那里吧?”得知儿子昨晚从赌坊回来就与儿媳歇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赶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余洪飞先一步到了,看着昨日庭院化作废墟,脸上只有震惊。他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父亲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昨晚被他气得发疯了?

不对,父亲呢?

他连忙问身边的下人,又问母亲。

没人知道余老板在何处,更有人吞吞吐吐地道:“昨日老爷回来之后,就…就进了书房,去了密室…不、不知道有没有出来…”

这意思是不是说,父亲很可能已经随着密室的销毁而身亡了?

余洪飞望向母亲。母子两个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是茫然、惊愕,和少得可怜的悲伤、担忧。

傅先生闻讯之后,当即与傅清晖赶到余家,看着眼前情形,一头雾水。

傅先生询问余洪飞:“令尊在何处?”

余洪飞摇头,把下人的话复述一遍,定了定神,道:“若是家父临时去了别处,那最好不过…若是…还请先生留在这里,帮晚辈找些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找到一些蹊跷之处。”真正想说的,是能否找到人的尸骨,可即便是对父亲再不满再漠视,这种话也无法说出口。

傅先生颔首,满口应下。

傅清晖站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他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余老板做贼心虚、众叛亲离之下,自尽了。他这几日都留在家里陪妻子,不曾去过赌坊,但是身边的下人还是会去转转。

余家父子两个近几日一直为着钱财闹腾的事情,他听说了,昨晚余洪飞去赌坊的事情,也了解大致原委。

一个人,活到了余老板那种地步,还有什么盼头?赚再多的黑心钱又能怎样?又不能带着到地下收买阎王爷。

傅清晖故意打了个呵欠,对兄长道:“我对这些不在行,留下来也是添乱,先回家去了。”

傅先生颔首,“你去吧,唤人将你二哥、三哥和归云客栈的掌柜的请来。”

“好。”

红日东升,阳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