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傅四夫人笑起来,“这次就算了。还是吃你做的饭菜更划算。”

走出揽月坊,傅四夫人带着随从回家。

贺兰城吩咐伙计,给她与花雪备好马匹,与钟离妩、花雪策马去往四海饭馆。

半路,有三个人在岔道口出现。

是方鑫和两名随从。

花雪浅笑盈盈,“竟是方楼主。您不是受伤了么?”

“只是少了一只手,又不是变成了你家杨楼主那样的废物,出来逛逛,有何不可?”方鑫挂着冷森森的笑,答着花雪的话,视线却定格在钟离妩脸上。

钟离妩只回以冷漠一瞥。

花雪又问:“您要去何处?”

方鑫道:“去四海饭馆。自入夜到天明都待客的饭馆,只那一家。”

看起来,四海饭馆今夜定有大事。说不定,明日就不复存在。钟离妩转头凝了花雪一眼,先前对这女子的怀疑,在此刻,已经确定。

花雪竭尽全力将钟离妩冰冷的视线忽略掉,只对方鑫道:“这倒是巧了,我与简夫人、贺楼主也要前去。”

“好啊。人多,热闹。”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

过了一段时间,四海饭馆清晰地出现在钟离妩眼界。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极少,亮着灯的民居屈指可数,由此,四海饭馆便显得尤为醒目。

从她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能看到饭馆的正东面。

南北向的房间里的灯光幽幽倾泻在窗外的空地。

南面是一道不大不小的河流,河流后方花树成林。北面是一个小树林。

西面的地形又是怎样的?

如果饭馆内部出事,简让会选择到哪一面看热闹呢?

钟离妩思忖着。

方鑫和两名随从忽然带住缰绳。方鑫指着前面道:“那不是简公子和傅四爷么?他们先一步到了那里,简夫人应该早就知晓吧?”

钟离妩展目望去,看到了两名男子颀长的身影。

两个人是从客栈前方——也就是南面绕到东面。

一个身着一袭玄色锦袍,一个身着一袭藏蓝色锦袍。

两个人背对着钟离妩,在说着什么。

看背影、衣着甚至发冠,其中一个都无疑是简让。可钟离妩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想,是哪里不对呢?

然而事实并没有给她思忖的时间。

变故来得太快——

**

一刻钟之前,傅清晖与简让结伴去往四海客栈。

趋近之际,凌霄策马而来,微声禀道:“火雷的引线在饭馆东侧,引燃到爆炸,需要一点儿时间。而且,只要有人靠近引线或酒窖,属下和兄弟们就能即刻得到消息,会及时告知公子。即便出意外,我们进不去也没事,已经收买了两名伙计,到时会有人跟您说一句‘是时候了’。”

简让颔首一笑,“知道了。”

凌霄拨转马头,很快消失在远处夜色之中。

傅清晖的眼里闪过几种情绪:意外、钦佩、沮丧、失落,“原本我以为,你没我的话,成事很难。现在一看,有我没我都行啊。”

简让哈哈地笑,“胡说。没你傅四爷,我怎么能在揽月坊安然无恙?”

“那你就更是胡说了。”傅清晖撇撇嘴,“就算没我,你也一定找得到比我分量更重的人。唉…也好,往后我也省心了,只等着看热闹就行。”

“别废话,你有那份心,就比什么都重要。”简让手里的鞭子挥向傅清晖的坐骑,“走着!”

马儿应声向前跑去。

傅清晖又气又笑,“你这个混账!”

二人到了四海饭馆,点的菜刚上齐,便有一名脸生的伙计进门来,径自走到简让跟前,低声道:“是时候了。”

简让与傅清晖闻言,即刻起身,异口同声:“若不想死,跟我们走。”

伙计立时变色,随即迅速做出决定,随两个人向外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有十名伙计打扮的杀手阻拦。

两人取出匕首。

手起,寒光闪,人倒地不起。

有几个人死不瞑目,睁大的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

不相信简让的身手比传言中还要好,更不相信出了名好赌的傅清晖的身手绝佳——或者也可以说,是不相信傅家世代相传的功夫这般高绝。

简让与傅清晖疾步离开饭馆,转到西面。

西面是一片分外宽阔的芳草地,在夜色中仿佛连绵无垠。

按常理,他们不应该选择这儿驻足。但在这种时刻,只能选择在这儿驻足——树林里埋伏着揽月坊和简让的人,只是栖息的地点不同,简让的人没让对手发觉而已。

刚刚退至绝对安全的地带,耳畔传来轰然巨响。

一个饭馆,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在几息之后,简让屏住了呼吸,险些连心跳都停滞——

不远处,有几名揽月坊伙计打扮的人,正挟持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向苍茫夜色中远走。

是女扮男装,绝对错不了。

那人一袭玄色,身高、身形都与阿妩酷似。

可是…那一定不是阿妩。

但是…

是他不愿意相信事实,所以才不愿确定那就是阿妩么?

他陷入茫然、慌乱。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周身的血液都凝固。

这一刻,他是那样害怕,害怕所看到的那一幕是事实,更怕联想到的一切最可怕的事情会发生。

再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片刻的光景还是能够为他所用。

他得稳住。

他得先确定那个人就是阿妩,随后才能为她选择生或死。

简让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候,杨志通坐着凉轿自简让后方缓缓而来。

四名随从,两个人抬轿,两个人随行。

简让与傅清晖回眸望去,前者瞳孔骤然一缩,后者亦是勉强压抑着怒火。

傅清晖与钟离妩并不熟悉,由此已经认定那个被人挟持离去的女扮男装的人就是她。

他憎恶这样卑劣的手段。

杨志通刚负重伤,面色奇差,但是神色出奇地愉悦,“简公子,你的发妻已被带去揽月坊,虽然不好调|教,但我相信,过几日之后,就能由四海调|教得服服帖帖——他可是得了我的真传。”

话说到这儿,一名做随从打扮的矮胖男子露出快意而狰狞的笑。

他就是李四海。

杨志通继续道:“过些日子,钟离妩定会成为皎月楼的头牌,我虽然败的惨烈在先,到最终,还算是功成身退。不知道这与你简统领比起来,谁上谁下?”

简让没说话,只是抬手打了个手势。

“你带了人来么?”杨志通强撑起身形,有意四下观望,“怎么我不知道?算了,别做戏了,还是说说条件的好,你从速赶去揽月坊,还能换回你夫人,你若是不愿前去,那么…你的夫人只能沦为娼|妓,哈哈…”

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他随着软轿重重落地。

他的四名随从忽然颓然倒地,只有一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几息之后,杨志通的肩头多了一柄飞刀。

——暗中埋伏于北面的简让的手下,很爽快又极有分寸的出手了。

简让走到那个痛苦挣扎呻|吟的随从跟前,“他说的是真是假?”语毕,脚尖碰了碰刺入他腿部的箭支,

那随从险些嚎叫起来,“他说的…”怯懦地瞥了杨志通一眼之后,勉强应声,“是真的!公子快去换您夫人才是上策!”

“嗯。”简让俯身,将箭支折断,动作粗暴,语气森寒,“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我再心急也没用。自然,你也不用心急,我生不如死之前,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在先。”

他折断箭支的动作丝毫没有控制,致使箭头随着箭身摇晃,带来的痛楚,撕心裂肺。

那名随从高声嚎叫起来,“我说!我说!假的,那个女人是假的!公子,您饶命…”都不需要别的折磨,只要简让来回摇晃箭支,他就能活生生疼死。横竖是好不了,那就不如死得痛快点儿。

简让磨了磨牙。

傅清晖赶过来,“别动他,把人交给我,我让…”

简让挥手削在那人颈部,那人立时昏迷过去,深吸一口气才道:“行。”

傅清晖这才来得及说下半句:“我让大哥听听揽月坊做的这桩好事。”

凌霄疾步走上前来,这时候,他已携带了弓箭,“公子,风月楼主、燕回楼主、延月楼主都带着几个手下在附近,您看——”

“杀!”

“是!”凌霄取出弓箭,向夜空连发两支鸣镝箭,随即问道,“尸体如何处置?”

简让没说法,只抬手点了点火海。

凌霄瞥一眼傅清晖,又问一句:“假如凑巧有居民路过,又凑巧看到您把人扔到火海…”

傅清晖一拧眉,“那是胡说八道!是诬告!况且谁能断定那就是简公子的人?你只管照吩咐行事,出了事我担着!”

“是!”

**

四海饭馆被火海吞噬的时候,钟离妩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整个世界失去声音,寂静得可怕。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徒劳地抬起,遮挡住视线。

手放下、眼睁开的时候,她留意到了方鑫和两名随从恶毒的笑。

怒火燃烧,几乎让她窒息。

贺兰城莫名觉得情形不对。这种感觉,自今晚见到花雪的时候就有了,可恨的是,她说不出所以然。

“简夫人…”她无力地开口,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而就在同时,她看到钟离妩的身形忽然腾空跃起,在空中急速一个旋转,安安稳稳落到马背上。

马儿甚至没有因这变化有丝毫的反应。

方鑫和两名随从却已颓然落到马背下,一死两伤。

死的是一名随从,咽喉处插着匕首,受伤的一名随从与方鑫俱是肩头中了匕首。

“小虎。”钟离妩唤道。

小虎已然跳下马,“明白!”

花雪出声道:“简夫人,是这么回事…”

钟离妩冷然看向她的同时,手臂轻轻一挥。

花雪立时栽下马。

贺兰城等了几息的功夫才知道,花雪白皙如玉的颈部多了一柄柳叶飞刀,只是没刺到动脉,不至死。

她为之愕然,不明白一个女孩子随身怎么会带这么多的暗器。

“到底怎么回事?”小虎问方鑫。

方鑫很痛苦,却仍是笑容狰狞,“怎么回事?简让死了,被炸死了,跟余老板一个死法,你没看到么?你瞎了么?”

小虎握住匕首柄部,狠力一转。

方鑫立时惨叫一声。

“问那个。”钟离妩不打算打理方鑫,用下巴点了点方鑫的一名随从,“他要是不说,就把他当野味儿烤熟。打发掉他,再问问我们的皎月楼头牌。她要是也嘴硬,你就给我把她剥皮、抽筋、做人彘!”

瞬息之间杀人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最具说服力。

“啊!”因为恐惧,花雪惨叫起来,继而急切地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他们答应我了,只要我做好这件事,就让我自己赎身,回归自由身。夫人,不怪我,真的不能怪我,我只是想早些离开这里,回家去看看亲人,真的,夫人…”她说不下去了,哀哀痛哭起来。

钟离妩语气暴躁:“不准哭!”

花雪立时噤声,只是身形一颤一颤的。

“我夫君在何处?”

“不、不知道…”花雪倒是想哄她高兴,却也真是不敢说假话,“照计划来说,那两个人应该是揽月坊找人伪装的,可是…方才我虽然眼力不济,也看了个大概,不知他们到底是不是简公子和傅四爷。”

小虎在这同时,也讯问了那名随从,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钟离妩眼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神色冰冷得宛若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