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阵窃喜,但表面上还装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胡蓉干咳一声道:“好吧,今天先这样,有什么问题,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完又狠狠瞪了刘子光一眼,扭头走了。

方霏目送女警察走远,才吐了吐舌头说:“她好凶啊。”

刘子光说:“你别害怕,胡蓉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大叔,看来你和她很熟哦。”

市立医院高干病区,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两个年轻的武警少尉,他们是隶属于市局警卫科的干警,肩负着保护李主任的重任。

随着一阵欢快的歌声,一个活泼靓丽的身影蹦蹦跳跳的出现在楼梯口,两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面面相觑,几乎不敢自己的眼睛,这难道真的是刑警之花,胡蓉胡大小姐?她咋这么兴奋?

看到两个小少尉,胡蓉干咳一声,脚步放慢下来,走到病房门口,一本正经的出示了证件,说:“二大队的,我要和当事人谈谈。”

“胡姐,李主任脸上有伤,不能讲话。”一个小少尉说。

“那可不行,领导交代,这个案子限期侦破,耽误了工作你负责?”胡蓉质问道。

小少尉急忙摇头,开门将胡大姐放了进去。

这是一间特护高干单人病房,暖气充足,配备独立洗手间,胡蓉刚要往里走,却被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客气而又坚决的拦住。

“不还意思小胡,李主任在休息,这会儿谁也不见。”阻拦胡蓉的是李治安的秘书赵庆楠。

“不了解案情怎么抓到凶手。”胡蓉硬邦邦的顶道。

赵秘书温和的笑笑:“李主任脸上有伤无法说话,心情又极差,即使你进去了也谈不出什么来的。”

“那不行,上面任务压得很死,要求24小时内必须破案,请你不要妨碍公务好不好。”

别的警察或许会被赵秘书的官威吓住,但是胡蓉可不吃他那一套,胡警官的亲爹本身就是正厅级干部,再加上政法机关工作人员的特殊身份,早就判断出李治安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好好的过把瘾。

赵秘书还要坚持,却听到身后响动,李主任在床边朝他摆摆手,他便退后一步道:“好吧,胡警官,给你五分钟时间。”

实际上李治安脸上的伤势确实很严重,腮帮子上的肉被扯下来好几条,喝口水都能漏出来,虽然现在已经敷上药贴上纱布了,但不能张口说话,否则牵动神经相当的痛苦,更痛苦的是这种伤痕即使是送到韩国去整容,效果都不会很理想。

李主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奇差,萎靡不振,眉毛低垂,强打着精神用纸笔和胡蓉交流,他告诉胡警官,当晚九点半左右,他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忽然有人闯进来对他拳打脚踢,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汽车尾厢里了,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那么,行凶的人长什么样子,你看到没有?哪怕一点小小的线索也行?”胡蓉问道。

李主任摆摆手,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

“那么,你汽车尾厢里那些金条和存折、外汇现钞是怎么回事,可以说明一下吗?”胡蓉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

李治安当即变了脸色,把笔一甩,拒绝回答问题,赵庆楠说道:“好了,胡警官,时间到了,李主任要休息了。”

胡蓉冷笑着站起来说:“李主任,你最好想个好点的托辞来说明巨额资产的来历,不然很麻烦的哦。”

李治安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着,饶是他修养再好,也经不住这种侮辱,别说自己还没下台,就算被双规了,也轮不到胡家这个小丫头来撒野。

胡蓉见效果已经达到,啪的一声把小本子合上,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昂然去了,李主任气的直抖手,赵秘书好言劝慰一番,借口出去找医生询问病情,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拿出烟盒和镀金都彭火机来想点一支烟舒缓情绪,可是几声脆响之后,打火机已经打不着火了,气的他将昂贵的打火机直接丢到楼下去了,烟也折断了一丢,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痛苦不堪。

赵秘书的政治嗅觉是很灵敏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老板这回是真完蛋了,这么离奇的案子,而且发生在这么敏感的时期,背后没有人兴风作浪才叫奇怪,偏偏李主任又是个底子不干净的人,上回被小木匠骗的差点把半个江北市给拆了,要不是省里有人力保,早就二线了,这回又闹出红旗厂的事情来,上面肯定要找个顶缸的,陈汝宁死了,那这个人就非李治安莫属了。

领导倒台,自己这个做秘书的也没有好果子吃,牢狱之灾即使能逃掉,政治生涯就算结束了,可叹自己才三十三岁啊,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眼瞅着一颗新星就要凋谢,这种痛苦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病房内,李治安更是辗转反侧,赵庆楠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这回红旗厂闹出这么大的群体事件来,肯定要被人揪住小辫子说事,省里的斗争很激烈,节骨眼上自己闹出这么大乱子来,让省里领导想护短都心有余力不足。

不过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他的脑子迅速的盘算着,忽然拿起一张纸刷刷的写起来。

省城火车站,由于连降大雪,高速公路封闭,很多人选择了铁路出行,一列开往江北市的火车软卧车厢里,胡跃进望着车窗外月台上提着大包袱小行李的人群感慨道:“春运又开始了。”

“是啊,看着这些年轻人,才发觉自己老了。”坐在对面的孙市长附和道,他俩是乘汽车连夜赶赴省城的,路上由于雪太大,差点出了车祸,好不容易赶到省城,连夜向郑书记汇报了工作,又要赶回去,汽车是不能开了,机场也封闭,唯有火车最安全快捷。

李治安被绑和陈汝宁被杀这两件惊天大消息已经传到了省城,对于李主任的落马,大家并不惊讶,即使没有这件事,他的前途也不是那么光明,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李某人的政治生涯就算宣告终结了。

反倒是陈汝宁被杀一事,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看不明白,即便胡跃进是老刑警出身,也觉得这件事扑朔迷离,很难入手。

忽然包厢的门开了,列车员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走了进来,孙副市长微微皱眉,心说这个列车员怎么这么不懂事,胡跃进却笑道:“白记者,又见面了。”

“胡市长好,孙市长好,我去咱们江北红旗厂做采访,正好和你们一路。”白娜大方的向两位领导伸出了纤纤素手。

握完了手,白娜又拿出名片双手呈给两位领导,孙副市长拿到名片才恍然大悟,这姑娘是省委宣传部白部长的侄女啊,这可很能说明问题

包厢里多了一个青春貌美的大姑娘,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两位领导也焕发了青春活力,和白娜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火车还没开动。

“奇怪,已经超过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开车。”白娜咕哝着,忽然看到月台上缓缓驶来一辆豪华宾利轿车,正停在车厢门口,司机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都是黑色衣装,黑色墨镜,胸前佩带着小白花。

第3章 她化做了山脉

春运期间,本来月台上就人满为患,突然闯入一辆轿车,更加堵塞了交通,大批背着行囊的旅人拥堵在汽车周围,穿黑衣服的一男一女伸出胳膊,将行人拦住,这时才从车里出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脸上戴着巨大的茶色眼镜,表情漠然走进了车厢,那一男一女也紧跟着上了火车。

这三人上车之后,列车就缓缓启动了,列车员迎上来说道:“真不好意思,春运期间铺位全满了,三位到列车员室坐一下吧。”

妇人不经意的皱了皱眉,男墨镜立刻说:“让他们腾出一个包厢来不就行了。”

列车员无奈道:“都是花钱买票上车的,谁愿意腾啊。”

女墨镜更加彪悍,直接去敲最近的一个包厢门,门开了,白娜露出头来狐疑道:“什么事?”

“这里只有三个人,怎么说满了呢?”女墨镜气势汹汹的质问列车员。

列车员无言以对,这个包厢里的旅客可都是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直接送过来的,指定要给他们一个单独的包厢,别说只坐了三个人,就连车票都没买。

“请配合一下,换个座位可以么?”男墨镜嘴上说的客气,手却直接伸向白娜的旅行包,准备帮她搬东西了。

“凭什么啊。”白娜按住了自己的旅行包,孙副市长也怒不可遏,站起来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虽然四十多岁了,但孙副市长在年轻女孩子面前依然很想表现自己血气方刚的一面。

“让你换个座位怎么了?”男墨镜径直走了进来,一把将孙副市长推倒在座位上。

“年轻人,不要动手动脚。”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男墨镜的右手,老刑警胡跃进的目光凌厉的如同刀锋一般,男墨镜一时气短,竟然不敢动作。

正僵持着,列车长及时赶到,说已经调剂出了座位,请贵客前去落座,贵妇人看了包厢里这三个人一眼,才在男女墨镜的护送下贵妇人离开,列车长向包厢里的三位客人连声致歉,替他们关上了门。

“太不像话了,他们是什么人,这么嚣张?”孙副市长忿忿不平道。

胡跃进淡然一笑:“小白,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

白娜撇嘴道:“看这气派就知道是谁,玄武集团幕后当家人,陈汝宁的原配夫人,麦抗美。”

孙副市长大吃一惊,他是排名比较靠后的非常委副市长,接触高层的机会不是很多,但也知道玄武集团的来历,麦抗美,那不就是麦省长的大姐么,乖乖,今天一时兴起逞了强,没想到还得罪了大人物,他懊丧不已,半天没说话。

四个小时后,火车抵达江北市火车站,月台上早早停着一辆市委牌照的奥迪轿车,火车停稳后,列车员却迟迟不打开车门,等麦抗美一行三人下了火车,登上奥迪扬长而去之后,才打开车门放旅客下车。

胡跃进看见后不动声色,白娜却夸张的叫起来:“玄武集团的触角伸的真长啊。”

这回孙副市长学乖了,也不再发表意见。

下了火车之后,白娜谢绝了孙副市长派车送自己的好意,打了辆车到市级机关招待所住下,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拿起照相机和录音笔,奔赴红旗钢铁厂进行采访。

市公安局,法医检验解剖中心,陈汝宁的夫人麦抗美在玄武集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办公室,正巧市委书记秦松和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韩寺清也莅临中心视察,秦书记和韩局长慰问了陈总裁的遗孀,并且做出指示,尽快破案,查个水落石出,麦抗美谈吐大方得体,感谢了市委领导的关怀,表示相信江北警方的侦破能力。

陈汝宁的遗体从地下停尸房送了上来,麦抗美见到丈夫的尸体,终于情绪失控,大放悲声,陈汝宁虽然生就一副风流倜傥的俊朗外形,但是婚后却很少有花边新闻,对妻子相当忠诚,夫妻两人关系很好,现在丈夫正当壮年却撒手人寰,怎能不让麦抗美崩溃。

哭声震天,玄武集团的工作人员也纷纷落泪,就连秦书记和韩局长也被悲伤的气氛感染,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

哭了好一阵子,麦抗美双眼肿的像两个桃子,她向秦书记提出两个要求,一是不要解剖尸体,二是将尸体送回省城安葬。

秦书记和韩局长交换了一下意见,表示理解和同意。

麦抗美一行离开了检验解剖中心,陈汝宁的尸体又被送回地下停尸房,另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被提了上来,摆在价值数十万的不锈钢解剖床上,法医们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寒光闪闪的手术刀,熟练的在女孩胸前划开一道口子,血水渗入解剖床底部,汇聚成暗红的溪流,女孩苍白的面容如同熟睡了一般,任由法医们取出自己的心肝脾肺肾检查着。

市区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但城郊公路上的情况就严重得多,雪被压得很实在,有些地方已经结成了冰,汽车慢吞吞的爬着,形成了一条长龙。

白娜百无聊赖的坐在出租车里,司机用车载无线电和同事时不时聊上几句,偶尔提到了红旗钢铁厂的字眼,白娜眼睛一亮,问道:“师傅,你知道红旗厂的事情?”

司机师傅说:“姑娘,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吧,红旗厂的事情全江北没人不知道的。”

“是么,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啊,你可问对人了,我三舅的同学的弟弟就在红旗厂,听他讲过一些,红旗厂那个女老总,比老爷们还有种,滚烫的铁水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跳下去,要说这政府真是操蛋,玄武集团什么人啊,那是官二代开的公司,红旗厂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指望有什么前途,才他妈一个月,逼得厂里好几户家破人亡,这还是人么!”

忽然司机师傅看到白娜手里的录音笔,赶紧停嘴不说了。

“师傅,接着说啊。”

“你是记者?”

“是啊,我是省报的记者。”

“那啥,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不当真啊,不当真。”任凭白娜怎么说,司机就是再也不提这岔事了。

车到红旗厂门口,白娜付了车费,司机推说没有发票,飞也似的开车跑了,白娜走向厂门,却发现红旗厂的大门已经不复存在,只有空地上搭建的一个小棚子,竖着两根杆子拦车用,门卫听说她是省报来采访卫总事迹的记者,便热情的指点了车间和临时办公室的位置。

白娜把单反相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向办公楼方向走去,一年前她曾经采访过红旗厂,可是当初的厂区和现在满目疮痍的景象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这哪里像工厂啊,分明是轰炸之后的残垣断壁。

昔日办公楼前,一堵花岗岩墙壁下,码放着无数钢锭,外形绵延起伏,看起来很是古怪,堆积如山的钢锭下,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白娜狐疑的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直奔事发地点的氧气顶吹转炉车间而去,在车间里采访了几名正好换班下来的工人,工人听说这位记者是为了采访卫总的事迹而来,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讲起来,钢铁厂的炉前工,大多是教育程度不高的普通工人,但是从他们质朴的话语中,白娜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撼和感动,说到动情之处,工人们都落泪了,白娜也感到鼻子酸酸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采访完工人们,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白娜又赶到厂临时办公室,采访了领导们,领导们说话就四平八稳多了,拿出卫总历年来荣获的各种荣誉,以及卫淑敏担任厂主要领导后的业绩来说话,谈到当日的事情,领导们唏嘘不已,说没想到卫总如此刚烈,竟然以死相搏,也正是卫总的牺牲才换来厂子的新生,市委市政府及时叫停了玄武集团的重组,全场上下秉承卫总的遗志,冒着十年难见的大风雪,在破损的厂房中加班生产,一昼夜的产量,竟然创造了建厂五十多年来的最高记录!

说到这里,几位领导都哽咽了,白娜也湿润了双眼,问道:“卫总的追悼会在哪里举办,我想给英雄上一炷香。”

领导说:“卫总已经和红旗厂融为一体了,她捐躯的那一炉钢水铸成的钢锭,将永远屹立在红旗厂的中心。”

白娜混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堆钢锭,竟然是卫总的化身。

辞别了厂领导,天已经黑下来了,白娜匆匆向厂门口走去,忽然路边一股暗香飘来,是一枝傲雪的腊梅,鬼使神差的,白娜伸手将这枝腊梅折了下来,走到那堆钢锭前,正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工人,从怀里拿出一个毛巾包着的铝制饭盒放到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卫总,家里新包的饺子,荠菜猪肉馅的,趁热吃。”

说着说着,老工人就抬起袖子擦着眼睛,白娜注意到,除了那盒饺子,钢锭上还摆着各种各样的不锈钢、塑料饭盒、搪瓷缸、里面盛满各色食物。

白娜轻轻将腊梅放到地上,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身离去,走出百十米远,她又忍不住回头凝望,连绵起伏的钢锭在夜幕中渐渐化作了雄伟壮丽的昆仑山。

第4章 风光大葬

白娜并没有返回市区,而是步入了红旗钢铁厂的家属区,昏黄的路灯下,一栋栋八十年代的宿舍楼显得格外陈旧,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她随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一脸狐疑地问道:“闺女,你找谁?”

白娜亮出了自己的记者证:“大妈,我是淮江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您。”

“老头子不在家,我不识字,你改天再来吧。”老太太急着关门,忽然白娜看见屋里挂着卫淑敏的遗像,顿时灵光一闪,觉得这户人家肯定很有料可挖,她赶紧说:“大妈,我就是想和您聊聊卫总的事儿。”

一提到卫总,老太太的语气顿时和缓下来:“你刚才说是哪儿的记者?”

“淮江日报,就是咱们江东省的省报,领导派我来寻访卫总的事迹的。”白娜真诚的说道。

“淮江日报那是党报啊,孩子,赶紧进来,省里领导都知道俺们厂的事情了?”老太太忽然变得热情起来,把白娜请进屋里来,又是倒茶又是让座,白娜扫了一下屋里的摆设,陈旧的二十一寸电视机摆在五斗橱上,到处堆满杂物,一间卧室的门上还贴着褪色的双喜,看来这户人家至少是两代同堂。

狭窄的客厅中央摆着案板,上面有包好的饺子和一碗饺子馅,老太太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说:“闺女还没吃饭吧,趁热吃。”

白娜性格本来就很活泼爽朗,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不作假,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饭碗吃了一个饺子,赞道:“荠菜肉馅,真香。”

老太太慈祥的笑了:“好吃就多吃点。”

白娜当然不是个吃货,她随便吃了几个就开始发问:“大妈,您家里怎么会挂着卫总的照片啊?”

老太太眼圈立刻红了,叹口气说道:“淑敏这孩子苦啊,一个人拉扯个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活有点奔头了,又这么急着走了唉,俺们能吃上饺子,那是淑敏拿命换的啊,别说俺家挂她的照片了,全厂上下几千个家庭,上万口子人,谁家不把淑敏当救命恩人啊。”

白娜停下了筷子,暗暗开启了录音笔。

老太太很健谈,从卫淑敏年轻的时候开始谈起,当说到玄武集团第一次吞并红旗厂的铁矿和焦化厂时候,老头子回来了,正是那个在卫总灵前送饺子的老工人。

“这是?”老头疑惑道。

“省报的记者,来采访淑敏的事迹的。”老太太介绍道。

老工人肃然起敬,连连和白娜握手:“感谢省里领导的关怀,卫总的事迹一定要好好宣传才行,她是我们厂的好干部,是我们党的优秀党员啊。”

一番交谈之后,白娜才知道这个老工人是第一代红旗钢铁人,八十年代曾经当过卫淑敏的师傅,现在早已退休,家里还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多岁,也在红旗厂上班,去年才结的婚,可是前段时间因为和玄武集团的保安打架而被公安抓走,至今还在看守所中在押,媳妇也回娘家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老两口。

“淑敏这孩子刚烈啊,她这一跳,牺牲了自己,救了全厂上下啊,要是玄武集团继续搞什么重组搬迁,现在估计就该拆到家属区了。”老工人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白娜也觉得喉咙中有些堵的感觉。

回到招待所之中,白娜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开始整理资料,她几乎是一边哭着一边整理,整理好了之后就开始写稿子,可是无论怎么写都不满意,在大学里号称才女的她,此刻竟然觉得自己笔力如此苍白,根本无法表述出卫总伟大光辉的十分之一来。

就在白娜为稿子呕心沥血之际,玄武集团江北分公司大楼彻夜亮灯,楼下停着一辆辆高级轿车,所有高层领导依然在会议室内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陈汝宁暴亡,玄武集团的发展方向成了最大的问题,近年来集团发展迅猛,在各个领域都有不俗的表现,但也呈现出铺的太广,资金面吃紧的难题,而且由于陈汝宁超强的个人能力,他撒手人寰之后居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能接手这么大的摊子。

玄武集团在江北有不少产业,其中投资最大的是南泰工业园项目,然后就是城东的经适房和商品房小区项目,此外还有一些煤矿、铁矿、焦化厂等实业,可以说已经占到集团业务量的一大半以上,由于拓展太快,集团里有不少像聂万龙、尹志坚这样不甘寂寞的职场强人,玄武集团就像是一个皇帝驾崩后的朝廷,野心勃勃的文臣武将们纷纷登场,争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麦抗美是陈汝宁的夫人,陈玄武的母亲,更是麦省长的姐姐,按理说此时她最应该出面接手公司,但是这个出身于干部家庭的女人,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婚后更是一切事情交给老公操持,要说消费购物,撒泼骂人,她还有几分本事,但是掌控那么大的集团,就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眼瞅着一群副总、董事在面前吵来吵去,麦抗美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她猛然一拍桌子,吼道:“都给我住嘴!”

顿时鸦雀无声,玄武集团毕竟是家族产业,现在除了太子爷陈玄武之外,最大的就是这位夫人了。

“你们吵什么我不管,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办好老陈的葬礼,老陈家乡的规矩是,客死异乡的人要在当地办丧事,你们看看怎么安排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都从中瞅到了机会,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在夫人面前表现一把的话,对自己在集团中的地位是有莫大好处的。

聂万龙第一个表态:“陈总突然离世,我失去了世上最好的兄弟,我恳请嫂子,让我来主持陈总的葬礼。”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尽自己全力来把葬礼办好,麦抗美听他们表完忠心,点点头说道:“谢谢大家,我觉得具体事宜,还是让小穆操持比较好,老陈生前最信任他,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的。”

坐在角落里很久没有说话的穆连恒站了起来,短短两天时间,他已经憔悴的不像样子,胡子拉茬的,领带也不整齐。

“阿姨,我一定办好陈总的葬礼。”穆连恒向麦抗美深深鞠了一个躬,又坐了回去。

“那就这样吧,明天玄武就回来了,你们商量着办。”

第二天早上,陈玄武搭乘的专机降落在江北机场,穆连恒率领工作人员前去接机,风尘仆仆的陈玄武从舷梯上下来,穆连恒上去痛哭流涕:“玄武,我没照顾好陈总。”

陈汝宁出事的时候,陈玄武还在欧洲旅行,得到消息后连夜往回赶,但是欧洲和亚洲各处普降大雪,机场封闭,所以还是晚了两天。

陈玄武上前拥抱了穆连恒,紧紧咬着嘴唇,几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找出凶手,碎尸万段!”

穆连恒的瞳孔不经意的收缩了一下,沉痛的说:“黑白两道都在查这件事,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玄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陈总入土为安。”

“我知道,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处理吧,回头拿个方案给我。”陈玄武拍了拍穆连恒的肩膀,旁边有人上前将一件黑色长风衣披在了陈玄武肩头,簇拥着他走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机场,向市区驶去,一路上穆连恒向陈玄武介绍了集团内部的情况,他俩人是大学同窗,关系很好,知无不言,当陈玄武听说父亲死后董事会的乱局之后,愤然道:“这帮老不死的,真把自己当回事啊,说到底还不是给我陈家扛活的。”

穆连恒勉强笑了一下,陈玄武似乎意识到什么,说:“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兄弟,这帮家伙我信不过,现在只有你可以依赖了。”

“玄武,陈总待我如父子,你待我如兄弟,我这条命就是陈家的,你说怎么办的,我听你的。”

“这样,等葬礼办完之后,你拟一个名单,把不顺眼的不听话的全开了,然后我任命你为总经理,咱们哥俩齐心协力,把集团规模扩大十倍,让爸爸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你说好不好?”

“兄弟同心!”穆连恒伸出了一只手。

“其利断金!”陈玄武也伸出了手,两只年轻的手掌在空中击响。

回到分公司大厦,陈玄武在保镖助理秘书们的簇拥下走向大门,一路上遇到的职员都穿着黑色西装,胸配白花,看到太子爷纷纷鞠躬致意:“陈总好,陈总节哀。”

陈玄武看也不看他们,大步流星走进大堂,上了电梯,来到顶层父亲的办公室,麦抗美正在这里收拾陈汝宁的遗物,母子两人大哭一场,穆连恒在旁边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哭完了之后,陈玄武说:“妈,为什么不回省城办葬礼?”

麦抗美说:“你这个孩子,还是不懂事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给你舅舅添乱啊,再说了,你爸爸是被江北佬害死的,我就是要在这里风风光光办一场葬礼,让他们看看咱们家的实力,同时也看看江北官场的反应,毕竟集团的重心都转移到这边来了啊。”

第5章 送葬的车队

公安局法医中心,主任办公室内,胡蓉拍案而起:“不让解剖尸体,怎么查出死因?连死因都不清楚,怎么破案?”

中心主任苦笑着说:“我们也没办法,这是秦书记和韩局长拍板的事情。”

胡蓉说:“秦书记是外行,不懂也就算了,韩局长怎么也跟着瞎起哄,真是胡闹。”

整个公安局上下,也就是胡蓉敢这么评价韩局长,主任也是看着胡蓉长大的,无奈的摇摇头说:“你这个丫头啊,一张嘴真是厉害,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别人面前可不敢这么说,韩局长是搞政工出身,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胡蓉不服气道:“分明就是这样嘛,一边不让解剖尸体,一边支队又压着破案,说是一星期内破不了案,唯我们是问,这不诚心难为人么。”

主任笑呵呵的说:“不解剖尸体一样有办法,我仔细检查过,死者双手有轻微的电击痕迹,超声波扫描可以看到肺部大量积液,死因应该是溺水身亡,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游泳池的护栏,或许会有发现。”

老主任有着三十年法医经验,他的话肯定有道理,胡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死亡时间具体在什么时间段?”

“这个就难说了,因为游泳池水和恒温的,所以难以确定。”

胡蓉又问了一些相关问题,主任都给予了解答,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前段时间那个女高中生的尸检结果出来没有?”

“哦,那个女孩子啊,心脏有点问题。”主任含糊其辞的说道,胡蓉也没在意,那案子已经破了,下面就是检察院和法院的工作了,和刑警没啥关系。

离开了法医中心,胡蓉驱车来到了淮江南岸的锦绣江南别墅区,案发地点还在封锁之中,当地派出所派了两个协警看守这里,胡蓉亮出证件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站在游泳池旁边仔细观察起来。

这栋别墅本来是大开发的保留产业,设计极尽奢华,整栋别墅采用两套采暖系统,一套是AO史密斯燃气炉,一套霍尼韦尔的中央空调,楼上有价值百万的家庭影院系统,连电线都是银丝芯的,地下室内更有恒温的游泳池和健身房,无论哪个房间,都能上网和打电话。

游泳池内的水已经被放空,胡蓉带上手套和鞋套,打量着不锈钢扶手,两根扶手并不接触水面,而是固定在铺着瓷砖的池沿上,而旁边的地上,则铺着防滑的橡胶垫。

再看墙壁上,有若干电源插口,都是进口的梅兰日兰插座,胡蓉比划了一下,如果从插座引出一条电线来接在游泳池扶手上,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主要把线路藏在橡胶垫下面就能掩人耳目,而且由于池沿的高度,在游泳池中根本看不到插座。

胡蓉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陈汝宁在池中畅游,岸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坐在躺椅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回答着陈汝宁的提问,片刻后,陈汝宁上岸,双手刚接触到不锈钢扶手,岸边的西装男子就按动了藏在电脑下的开关,一阵蓝色的火花闪烁,陈汝宁全身抽搐,掉进了水里,男子急忙冲上去,看到陈汝宁头埋在水中好一会儿,才回身从墙上插座取下电线,装进包里匆匆离去。

胡蓉如梦初醒,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拿起手机:“韩大,我怀疑是陈玄武杀了自己的老爸。”

“别管是谁杀的了,这案子现在和咱们没关系了。”韩光没好气的回答道。

“为什么,我们不查,难道让陈家自己查?”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市委大院那个案子现在交给你,去办吧,就这样。”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胡蓉气鼓鼓的上车走了。

白娜再次来到了红旗钢铁厂进行采访,离得老远就看到钢山前白茫茫一片,无数的花圈堆积在山下,无数写满悼词的飘带在风中飘舞,一个白衣女子肃立灵前喃喃自语,白娜以为也是厂里的工人前来吊唁,看了一眼便过去了。

在车间里采访了一会儿,忽然接到厂办的电话,说是正在讨论卫总的追悼会问题,请白记者前来旁听,白娜赶紧赶了过去,打开录音笔在一边旁听起来。

工会主席提出一个方案,先在厂里举办一次内部追悼会,让工人和家属们向卫总告别,然后再在条件相对较好的市殡仪馆举办一次更加隆重的追悼会,争取请几位市领导参加,遗憾的是卫总没有遗体,就只好采用衣冠冢的形式。

领导们纷纷表示,一定要给卫总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走完最后这一程,忽然有个女孩站起来说:“我反对。”

白娜抬头看去,那个女孩不就是在卫总灵前肃立的人么,她眉眼清秀,依稀间有些卫淑敏年轻时候的风采,看来应该是卫总的女儿。

说话的正是卫子芊,她已经从丧母的悲痛中坚强的站了起来,诚恳的对大家说道:“妈妈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反对铺张浪费,繁文缛节,我觉得仪式就免了吧。”

“子芊,话不能这么说,卫总是咱们厂的常务副总,又是为厂子牺牲的,于情于理都应该隆重的举行追悼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一切都由组织来操办就行。”党委副书记说道。

其余人也纷纷劝解卫子芊,但她不为所动,坚持一切从简办理,卫子芊的性格酷似母亲,刚烈固执,谁也劝不动,没办法,家属的意见必须尊重,领导们只好做出妥协。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遵从卫总的遗愿,丧事从简,但是必须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到时候厂里出辆车,把卫总生前用过的一些物品和衣服,送到市殡仪馆吧。”

这回卫子芊不再反对了。

与此同时,玄武集团江北分公司大楼下,已经成为花的海洋,一张陈汝宁年轻时候的巨幅黑白照片伫立在大堂中,上面拉着一条黑色横幅,上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音容宛在!据说是省内著名书法家的墨宝。

遗像四周,全被鲜花所覆盖,玄武集团遍布全国各地的分支机构负责人全部汇聚到了江北市,为陈总献上了挽联,省市一些领导也亲自或者派人送来了花圈挽联进行吊唁。

玄武集团下属所有单位的员工,在陈总治丧期间全部穿黑色套装,戴黑纱配白花,禁止一切文娱活动,如有发现,一律严肃处理,大厦内反复放着哀乐,气氛凝重而悲伤。

陈汝宁的治丧委员会由穆连恒担纲,聂万龙、尹志坚,还有其他一些副总名列其中,大家各显其能,争相把陈总的葬礼做到最好。

第二天,卫子芊早早起床,洗漱完毕,换上一件黑色的衣服,缓步来到客厅里,桌子上还摆着昨晚招待亲朋好友的茶杯,母亲的十二寸黑白相片嵌在镜框里,正对着自己微笑。

“妈,今天送您走。”卫子芊鼻子一酸,拿起手帕擦拭着镜框,眼泪啪啪的掉在上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遗像抱在怀中,拿了提包,打开房门,却看到陆天明正坐在门口。

“怎么不敲门进来?”卫子芊奇道。

陆天明站起来说:“来的早了些,怕影响你休息。”

卫子芊默默地点点头,抱着遗像在前面走着,陆天明在后面跟着,两人来到楼下,又看到刘子光和李纨。

“子芊,我们来送卫阿姨。”李纨说。

卫子芊感激的看了李纨一眼,继续向前走,此时天才刚蒙蒙亮,四周一边寂静,四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家属区显得如此清晰。

来到厂区,四个人呆住了,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无数工人早早等候在这里,要送卫总最后一程,积雪融化的时候,天气格外寒冷,家属区的水龙头都冻结了,车间上空飘扬的红旗也冻得挺硬,凛冽的寒风吹过,卫子芊却觉得心头一暖。

厂领导们也全部到场,工会主席按照家属的要求,尽量从简办理,只准备一辆蓝色跃进卡车,工人们帮忙将花圈抬到车厢里,又在车头上挂了一朵白花,就算完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卫子芊抱着遗像上了刘子光的车,李纨在旁陪同,陆天明也是开车来的,正好载上红旗厂的几位领导,汽车缓缓开动,工人们都泣不成声,跟在后面走着,忽然白娜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眼瞅着车上没自己的位置了,她眼珠一转,爬上了卡车的驾驶室。

两辆轿车,一辆卡车,组成了送葬车队,缓缓走在城郊公路上,此时还是清晨时分,路上的车辆非常稀少。

一辆轿车从后面呼啸而来,超越车队之后却突然减速,等车队过来之后,跟在了卡车后面。

进城卖菜的农用车加入了进来。

出租车加入了进来。

送货的卡车加入了进来。

早班的公交车加入了进来。

无数车辆在看到蓝色跃进卡车门上标着的红旗钢铁厂字样和车厢里的花圈后,自动加入到了送葬的车队中来,默默的开启了双闪,形成一条长长的车龙。

第6章 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