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一口气先提出让对方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往上面慢慢加码。

这样最后能够达成目的的把握才会更大。

从一开始,他们最终的目的就不是和离,而是析产别居。

这是有别于和离或休弃的另外一种法子,这年头别说和离不容易,其实如果妻子娘家有势力,丈夫想休妻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贺霖,如果没有唐泛,他也许还能休弃唐瑜,但如今有唐泛在,他根本想都别想,就算他想,贺老爷子也不会让的。

所以他刚刚在厅堂里说的话,也完全都是气话,饶是他再无知,也应该知道唐瑜现在有弟弟撑腰,不是贺家能欺侮得了的。

但是和离呢,就像贺老爷子说的那样,世人对女人不公,和离之后女人要忍受的,肯定不仅仅是白眼而已。

于是便有了折中的法子,析产别居。

说白了就是夫妻分居,但毕竟没有正式和离,这样对外就可以说是女方身体虚弱,回娘家小住调养云云,双方都有个说头,又保全了男方的颜面,省却了许多麻烦。

大户人家里头,如果男女双方感情不融洽,女方娘家有依靠,又不愿意凑合着过,就会提出这个法子,唐泛在京城也见过,不过香河县毕竟地方小,比较少有罢了。

对于女人来说,这样就等于还没断绝婚姻关系,唐瑜也不能再嫁,这是劣势。

但唐泛事先询问过唐瑜了,唐瑜表示自己现在完全没有再嫁的心思,只想一心一意抚养贺澄长大,过点属于自己的清静日子。

既然如此,析产别居反倒成为最好的选择了。

唐泛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提出析产别居,是怕贺家骤然不能接受,现在先提出和离,等到他们慢慢面对事实,再抛出这个法子,自然就顺利多了。

当然,前提是贺霖能够同意,不要从中作梗。

从贺老爷子那里出来,唐瑜还有些闷闷不乐,毕竟夫妻一场,闹到这个地步,任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唐瑜也不想做得这样绝。

别看唐瑜现在好像一夜之间翻了身,实际上全是因为有唐泛在。

但唐泛总不可能一直留在香河县,他一走,唐瑜又会失去依靠,她孤身一人在贺家,到时候只会更难过。

她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要狠下心,趁着这个机会,一刀两断,免得日后生变。

唐瑜叹道:“只盼七郎长大了别怨我!”

唐泛笑道:“他那么懂事,长大了也是个好孩子,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定是能够谅解的。”

唐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唐泛安慰道:“我的好姐姐,别一脸沮丧的样子了,若是让七郎看见,指不定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心思敏感纤细,日后有机会得好好磨练磨练才好!”

唐瑜点点头:“都是我误了他,他日日瞧见他爹那样,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唐泛道:“你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要是这样,我觉得爹的责任还更大呢,当初怎么就把你许给贺二这种人了呢!”

唐瑜嗔道:“别胡说!你怎么能怪爹,他老人家又不能预见那么远的事儿!”

唐泛笑眯眯:“那不就是了?爹娘在九泉之下,必也不想看见你这么不开心的,要是知道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会比你还生气。好了好了,我看七郎这两日受了伤,也不能去族学,明日我带上你们俩去集市逛逛罢!”

姐弟二人回到竹院,唐瑜便去看贺澄了。

唐泛正想让严礼他们去打听打听韦家那桩案子的进展,钱三儿恰好就从外头走进来。

他一脸神秘兮兮:“大人,您猜我在外头听见什么了?”

唐泛瞅了他一眼:“不知道。”

钱三儿贱笑:“您猜猜?”

唐泛也笑:“不猜,你不说,我就问严礼他们去,憋死你。”

钱三儿被打败了:“好罢好罢,我说就是了,听说啊,韦家闹鬼了!”

唐泛脚步一顿,成功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钱三儿见状很有几分得意:“您也猜不到罢?有好几个版本呢!一个是说韦家那个韦策未发迹前,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可是他为了攀上富贵人家,就娶了自己的原配张氏,负了那个未婚妻,那个未婚妻羞愤之下,跳河自尽了。她临时前发誓,今生你为富贵负了我,来世我定要令你断子绝孙!”

他捏着嗓子学完那一段“临终绝唱”,然后道:“然后啊,好好一缕香魂就化作厉鬼,潜伏在韦家,您瞧韦家这些年,生的都是女孩,便是这女鬼在作祟,这不,现在刚有一个男丁出生,转眼就夭折了!”

唐泛:“……我发现你挺有才的。”

钱三儿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人,我可是天下第一绝顶聪明之唐大人的跟班!”

唐泛对他的自卖自夸简直无力吐槽了:“听说碧云天饭庄的大堂里还缺个说戏的先生,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下去试试?”

钱三儿:“那算了,您肯定离不开我,像我这么忠心耿耿又能力非凡的跟班,现在可不好找了!”

唐泛忍不住踹他一脚,笑骂道:“行了,说正题啊!”

钱三儿:“第二个说法,是说韦家现在的财产,都是韦策从别人手上夺来的,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夺了人家的家产,然后来到香河县重新开始,如今被他害死的那人化为厉鬼,前来复仇,也是为了让韦策断子绝孙,永远懊悔自己做过的一切,所以韦家才接二连三地死人。”

唐泛:“……怎么全是厉鬼,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钱三儿:“能啊,新鲜的便是——”

他拖长了语调,见唐泛一点都不急,只得继续道:“杀韦朱娘的凶手找着了。”

唐泛挑眉:“是柴泽?”

钱三儿沮丧:“啊?您都知道了,那还让我说甚呢!”

唐泛摇头:“我只是猜的。柴泽、王达、鲍义这三个人里,只有柴泽最可疑。”

钱三儿忘了自己要炫耀消息的初衷,反倒好奇问起来:“为何?可韦策自己明明说王达才跟他有仇,柴泽与他最要好啊!”

唐泛道:“别忘了,我之前就说过,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到韦朱娘并且杀死她,又不惊动别人的,只有相当熟悉韦家的人才能做到,就这一点来说,只有柴泽符合。”

钱三儿拍拍额头:“是是,我差点把这出给忘了!没错,翁县令也是这么问出来的,这事儿光凭柴泽一个人也做不成。据说是柴泽的表妹,也就是韦策的正室,特意让人将那一罐汤加热,然后才送上来的,然后柴泽又对鲍义说,他表妹夫很讨厌王达这个人,想让他当众出点丑,跟鲍义约好,让他在席上碰倒那罐汤,又许以重酬,让他帮忙圆谎,结果让翁县令一审就审出来了。”

唐泛问:“那柴泽为何又要杀韦朱娘?一个小女孩与他有何仇怨?”

钱三儿:“因为柴泽与柴氏眼看韦策生了儿子,要将一切都给他,心生不忿,就想密谋对韦策不利,借以谋夺他的家产,结果当时不巧韦朱娘经过,两人生怕阴谋提前败露,就让先下手为强。”

唐泛摇摇头:“只怕那只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罢了,韦朱娘若是真的听到他们的话,早就嚷嚷起来了,韦策何以还能一无所知?”

钱三儿:“对对,您老英明,正是这个理儿!事后翁县令也问过韦策和韦朱娘的生母,发现韦朱娘根本就没和他们提起过这件事,可见这完全是柴泽表兄妹心虚,结果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件案子本来就不复杂,那么多线索摆在那里,破案只是早晚的事情,唐泛关心的却是另外一桩。

“那韦家小儿的死呢,可有什么进展?”

钱三儿道:“出了这件事之后,韦策对柴氏兄妹恨之入骨,一口咬定儿子也是他们杀的,但那两个人怎么都不认,如今好似还未有结论呢!”

唐泛道:“我也觉得不是他们干的。既然韦策能生儿子,那死了一个,再来一个,这样做没什么用,既然他们都想谋害韦策本人了,杀不杀那个小儿,其实并没有区别。”

钱三儿歪了歪头:“可是他们都能干出谋杀韦朱娘这种蠢事了,再想杀韦家小儿,也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唐泛失笑:“你说得有道理,反倒是我钻了牛角尖了!”

钱三儿是那种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一听唐泛这句话就乐开了花。

“哎哟,你这么说让我多不好意思,那我岂不是比天下第一绝顶聪明唐大人还要聪明了?”

唐泛瞟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都天下第一聪明了?往后走路上你别说认识我,别害我被揍。”

钱三儿涎着笑脸凑过来:“咱们都这么熟了,整个香河县谁不知道我跟您是老相好啊,您就别自欺欺人了!”

唐泛啼笑皆非:“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厚脸皮才对罢,谁跟你是老相好啊,用词不当,狗屁乱放!”

钱三儿:“哎哟!哎哟!您说就说,别动手动脚啊!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第80章

韦家的案子确实遇到了瓶颈。

韦家小儿从活着到被发现死亡,只有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但对于一个婴儿而言,一盏茶足以做许多事情。

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乳母胡氏,丫鬟小露与小霜,她们当时都不在场。

隔壁就是生母李氏的屋子,但是那会儿李氏刚出了月子,正在外面与其他韦策的妻妾一道,忙着应酬女客,她也带走了身边得力的人,隔壁屋子就剩下两个小丫头在看门,案发时她们正坐在内屋说话,并没有看见外头是否有人出入隔壁。

于是难题就来了,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经过翁县令调查,她们与柴氏是毫无关联的,其中乳母胡氏还是孩子生母从娘家带过来的,属于李氏的心腹,她们根本没有道理说谎,也没有道理作案,更不可能存在受柴氏指使的情况。

既然如此,那么杀了韦家小儿的会是谁呢?

柴氏?还是韦策的其他妻妾?

这总不能凭空猜测罢。

不管翁县令如何逼问,柴泽只承认自己杀了韦朱娘,却始终不肯承认杀了韦家小儿,柴氏更是一口否认,说自己只是利用韦家主母的身份为柴泽提供了一些便利,绝对没有对韦家小儿下手。

偏偏韦策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三天两头去找翁县令,请求他尽快将这两个人定罪。

翁县令为此头疼无比。

柴泽和柴氏二人,动机充足,条件充足,甚至连时间上也是吻合的。

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唐泛面前说过凶手不止一个的话,翁县令还真想就此结案算了。

连苦主都认定了凶手,他还折腾个什么劲?

在这件事上,唐泛爱莫能助。

他再聪明,那也是建立在细心观察的基础上,旁人只见他断案如神,就以为他如何聪明,然而这世上哪来天生就会断案破案的人,大家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科举考的是如何把八股文做出朵花来,可没考怎么断案,怎么治河,怎么赈灾,怎么但凡那些做出一方成绩的官员,无不都是后天凭着兴趣爱好与求知欲自己去摸索的。

韦家的案子,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两桩案子。

一桩是韦朱娘的死,现在凶手已经确定下来了,也可以算是结案了。

另一桩是韦家小儿的死,大家都觉得也是柴泽兄妹俩干的,但他们坚决否认。

如今线索太少,没头没尾,翁县令没有头绪,唐泛同样没有头绪。

所以听了钱三儿传回来的消息,他并没有贸然插手帮忙,而是继续待在贺家,为自己姐姐和外甥能够早日过上清静日子而努力。

贺澄听说舅舅要带他出门逛集市,高兴得不得了,小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鼓舞,令唐瑜见了更是酸楚不已。

若说唐瑜起码嫁入贺家之后,起码还过了几年夫妻恩爱的日子,这小贺澄却是从懂事开始,就很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

原因无它,那时候贺霖屡试不第,整个人的性情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越发阴沉易怒,就连儿子的出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喜悦。

唐瑜毕竟是女子,不可能常常带贺澄出门,小贺澄便只好困在方寸天地里,平日见得最多的,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人。每回跟父亲一起,不是被无视,就是被训斥。

照唐泛说,贺澄这性子没有长歪,已经算是万幸了。

香河县不如京城繁华,不过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都会有庙会,因为县城近郊的出云寺香火旺盛,连带也带动了周边一系列营生,吃喝玩乐的,赶集上香的,摆摊算命的,也算是十分热闹了。

这一天,县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会到出云寺去上香,有些为了抢头柱香,甚至半夜就过来排队了,大户人家带了成群的丫鬟下人,浩浩荡荡,平民百姓没那个条件,顶多就是携老扶幼,不过即使如此,街道上也人满为患。

今天是七月初一,又因为临近七夕,上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些家里还有待嫁闺女,或者儿孙到了适婚年龄的,无不想到去跟菩萨求个姻缘,甚至还有不少有了意向的人家,直接就将寺庙当成相看的地点,带着女儿/儿子,以上香的名义,假装不经意地偶遇,既可以让小儿女彼此相看,混个脸熟,又不违背礼法,实在是一举两得。

为此官府不得不派出衙役来维持秩序,以免发生因为人太多而导致的踩踏事件。

贺澄从一出门到现在,小嘴就一直处于微张的状态,没有合拢过,脑袋转来转去,令唐泛不由得为他的脖子担心。

若是此时有只苍蝇飞进嘴里,估计他也是不知道的。

唐泛见了就忍不住逗他:“七郎怎么说也是在香河县土生土长的,难道竟然没有来过这里吗?”

贺澄顾着看那些新鲜的玩意,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对舅舅的问题,也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旁边唐瑜替他回答道:“他来过这里,不过不是初一十五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热闹。听族学里的先生说,平日里还有不少学生逃学跑出去玩的,唯独七郎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这小侄子可真是比自己小时候还要乖啊,唐泛感叹道,一边对唐瑜说:“七郎毕竟是男孩,这样太安静了也不好,男孩总要摸爬滚打不娇气,长大才能生得好,若是不经挫折养在深闺,以后别又是一个姐夫。”

唐瑜叹道:“是啊,你说得有理,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先前他爹不带他出来,我总不能让他独自在外头晃荡,若没有长辈看着,怕是要跟族学里那些同窗一样学坏了!”

唐泛闷哼一声:“这贺霖真该愧为人父!”

见贺澄瞅着糖葫芦发呆,唐泛询问过其他人,唐瑜他们都说不要,他便买了两根,与贺澄两人一人一根。

唐瑜看得好笑:“你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侄子一起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