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邦不甘示弱:“身为大明官员,当忠于陛下才是,太子如今虽为储君,可也还有个储字呢!”

贺轩道:“那唐阁老那样说,又有何不妥?他与万指挥使争执,乃是为了朝廷法度而争,几曾是为了太子殿下了?”

他学着其兄从前气老爹的模样,露出一脸“蠢货不足与谋”的轻蔑表情,着实把许邦气得够呛。

不过还没等许邦想出什么反驳的话,包间的门就推开了,尚书彭逸春与几名侍郎簇拥着唐泛走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许邦和贺轩的争执也随之不了了之。

其实许邦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说罢了,面对唐泛,他也得像其他人那样中规中矩地行礼。

唐泛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包间里就已经上演过一出吵架戏码了,见里头氛围有些僵,还以为是他们几个人的到来让大家都有些不自在,便调侃道:“今日是彭部堂请客,诸位可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好酒好菜只管点,不然可有得你们后悔的!”

大家闻言,也都捧场地笑了起来。

彭逸春也开玩笑道:“大人可得给我荷包留点儿,不然我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唐泛大笑:“那不怕,眼看寒冬就要过了,再怎么也得让你喝喝春风才是!”

随着几句玩笑话,氛围逐渐活泛起来,众人纷纷举杯,又挨个上前敬酒祝贺彭逸春高升,当然也没有忘了旁边的唐泛,他同样是今日的主角。

酒过三巡,菜肴也陆续端上来,彭尚书是个厚道人,觉得手下过久了穷京官的日子,趁着今天很是叫了不少的菜,仙客楼的厨艺自然非同一般,每一道都精致无比,众人见几位部堂在低声说话,也就不再上前打扰,开始大快朵颐。

唐泛能来这种场合,本身就是给彭逸春面子了,不必非留到散席不可,他在那里坐着,别人也会不自在,所以喝了几杯酒之后,唐泛就起身告辞,彭逸春将他送到包间门口,还要往外送,却被唐泛谢绝了。

仙客楼在京城大有名气,不少人都觉得在这里请客吃饭又气派又有面子,相比起来,后边的仙云馆反倒多了几分高不可攀,此时正是华灯初上,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热闹。

这里是二楼,左右都是包间,不过隔音做得还不错,即便里头闹得再大声,也只有隐隐的动静传出来,不至于影响到隔壁的客人。

唐泛常来这里,早已熟门熟路,也不需要找伙计过来带路,他出了包间,径自就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出没几步,旁边包间的门却忽然打开,里面的笑闹声随之灌入耳朵。

唐泛尚且来不及皱皱眉头,边上便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肩膀就被重重撞了一下。

唐泛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挨上阑干才停下,手里却也因此多了一个人。

“多谢公子援手,可否请公子帮奴家一个忙?”

被他扶住的人娇娇怯怯道,素白如玉的脸顺势抬起来,眉黛若远山微蹙,煞是动人。

肌肤相触,被唐泛扶住的那只手更是娇弱无骨,温软馨香自衣衫传递过来,能令任何一名正常男人触动柔肠。

唐泛无疑很正常,但在见过了肖妩那样的国色天香之后,再看眼前这名女子,也觉得不过是中上之资。

他想要松开手,对方却反从袖子里头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衣袖,脸上布满恳求的意味。

女子鬓发微乱,嘴唇红肿,显然方才在包间里头经历过什么。

但唐泛依旧将手从她那里抽出来:“姑娘……”

他后面那半句“男女授受不亲”还没能说出来,旋即又有两人从包间里出来:“你这贱人,才刚不见一会儿,就又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女子听见这个声音,身体便是一抖,越发死命地往唐泛背后躲去,又死死抱住他的腰,扯都扯不开。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她颤抖着道。

对方见状更是发怒,指着唐泛破口大骂:“你这小白脸,当着我的面就敢抢我的女人,活腻了是不是!”

唐泛皱了皱眉,大喝一声:“还不松手!”

却是在对着那女子说的。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唐泛如此不怜香惜玉,被他吓得手一松,唐泛当即就将人推开,但那女子反应也快,随即又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哀哀泣道:“公子,你方才明明还说愿意帮我出头的,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唐泛:“……”

他无语片刻,对从包间里出来的年轻公子哥道:“你瞧见了,是她缠着我,我只是路过罢了。”

对方闻言怒笑:“你们俩若非早就相识,她怎么独独向你求救,还说你不是奸夫!”

他的声音和这番动静引来了不少人从左右包间里探头出来看热闹。

彭逸春那边也有人出来,看见唐泛之后大吃一惊,赶紧回去禀报,不一会儿,彭逸春他们也都赶过来了。

有人就认出那年轻人的身份:“这不是尹阁老家的公子么?”

一听是尹直的儿子,大家就都明白了。

这位尹公子在京城,乃是不折不扣的纨绔,但京城纨绔多了去了,尹公子之所以出名,不止因为他是尹直的儿子,更因为他会玩。

从京城脂粉胡同到酒楼赌坊,尹公子的身影从来就没绝迹过,在某些方面,他的名气甚至比他老子还要高。

很显然,尹公子正在仙客楼跟狐朋狗友寻欢作乐,结果中途被打断了。

大家看看尹骐,又看了看唐泛,再看看唐泛身后的女人,一时有些难以判断。

纵然那女子姿色不错,可唐阁老也不至于饥渴到在这种地方跟别人争风吃醋吧?

唐泛撕扯不开那女子,索性就随她去了,万一太过用力,把人拉开的同时,对方顺道将自己裤子给扯下来,那可就不是丢脸能够形容的了。

堂堂阁老在饭庄被一女子扯下,在场数十人亲眼目睹,这一幕说不定还能上上史书,留诸后人笑耳。

彭逸春见状便沉声道:“彭公子,这位乃是你父亲同在内阁共事的阁臣,今日唐阁老应我之邀,方才会出现在此地!”

要说唐泛刚出包间就在这里跟尹骐抢起女人,他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这件事传出去,别人不会深究细节,只会当唐泛言行不端,本朝御史风闻奏事,又不需要真凭实据,到时候闹大了,对于唐泛的名声的确是个污点。

谁知尹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仰着下巴斜眼看他:“那你又是谁?”

彭逸春忍气道:“我乃刑部尚书彭逸春!”

尹骐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位高权重就可以仗着身份抢别人的女人了?”

彭逸春差点没被他气歪鼻子,什么叫抢女人,谁抢女人了,这简直是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啊!

尹骐又朝着唐泛冷笑:“姓唐的,我告诉你,你最好快点将我的女人还回来,不然此事传出去,堂堂阁老跟别人在饭庄里抢起女人,到时候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就是他老子同样也在内阁里,就算他老子在内阁里的排名比唐泛靠前,但像尹骐这样毫无敬畏之意,敢当面冲着唐泛大放厥词的人,还是不多的。

许多客人都被这番动静吸引了出来,连带一楼的也爬楼梯上来看,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唐泛大腿上依旧抱着个女人,不明就里的人已经开始生起各种争风吃醋的桥段,尤其在他们得知唐泛的身份之后,这种桥段只会越传越离谱,到了明天,说不定唐泛跟这女子有了私生子的谣言都会冒出来了。

这样的谣言如果愈演愈烈,就会有御史弹劾唐泛,而他也要依照程序提出辞呈。

毕竟这天底下,能坚持被言官弹劾还死赖着不走的,除了刘棉花之外,也没有别人了,像唐泛这样的谦谦君子,更加不可能做出这种厚脸皮的事情。

别看唐泛如今在内阁虽然排行末尾,但他当众斥责万通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没了他,内阁余下那几个人,根本不足以跟万党对抗,亲太子的势力也会大受打击。

连怀恩都被贬离京,若是连唐泛都走了,那还有谁人能制止万党?

思及此,彭逸春不由心头一惊。

这实在不能怪他多想,尹骐是尹直的儿子,尹直又是万党骨干,如今唐泛和万党势不两立,谁知道两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呢。

彭逸春能想到的,唐泛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他没去跟那女人拉拉扯扯,甚至连看也不看她,注意力始终停留在尹骐身上。

尹骐胡搅蛮缠一通,又被唐泛瞅得有些心虚,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难道你想不认账!我告诉你,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平民百姓,你别想仗着自己是内阁宰辅就欺负我!”

这话真是听得猪都要笑了,尹大公子要是奉公守法,那天底下就真没有良民百姓了!

但他还特意在“内阁宰辅”四个字上加重语调,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唐泛的身份,将水越搅越浑,把唐泛的名声往死里黑。

彭逸春有些自责,毕竟人是他请来的,方才如果他坚持将唐泛送到门口,可能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他却忘了,对方是存心想要找唐泛的麻烦,不管他在不在旁边,唐泛总归都是避不过的。

正当彭逸春想要出面揽下这桩麻烦时,就听见唐泛道:“你说对了,我的确是为了这女子而来。”

竟然承认了?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唐泛,以为他是被尹骐气得失去冷静,破罐子破摔了。

尹骐同样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你承认了就好!堂堂内阁阁老,竟然跑到饭庄与人争风吃醋抢女人,敢情这就是咱们大明的宰辅?有你这样的人,这朝廷还能好得起来吗!”

 

第142章

面对所有人古怪的目光,唐泛反倒若无其事,还扭头对彭逸春道:“老彭,你现在派人去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就说在这里发现了朝廷叛逆,让他们过来拿人。”

可怜彭逸春好歹也是六部尚书,却被唐泛的话惊得结巴起来:“什,什么朝廷叛逆?”

唐泛指了指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子:“我怀疑她与白莲教余孽有关,不是奸逆又是什么。还不去?”

“大人,下官去!”贺轩站出来道。

唐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快去罢。”

贺轩拱了拱手,二话不说,匆匆下楼而去。

尹骐惊愕地目送贺轩远处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唐泛,你这是血口喷人!”

“嗯,目无法度,身为白丁却直呼朝廷官员名讳,罪加一等。”

唐泛负着手,好整以暇,若不是他身上还挂了个人的话,这姿势倒是挺俊逸潇洒的。

当然,抱住他大腿的那个美貌女子,这会儿也正处于怔愣之中。

尹骐扬声道:“你别颠倒黑白,她明明是群芳楼的花魁,怎么就成了白莲教余孽了!”

唐泛喔了一声:“原来还是群芳楼花魁,你倒是清楚得很,连我都不知道呢!愚侄啊,尹阁老洁身自好,他要是知道你抱着个青楼女子在此处寻欢作乐,只怕会被你气死不可!”

自家老爹会不会被气死,尹骐不知道,但他现在却快被唐泛气死了!

唐泛年纪比他大不了两岁,却居然就仗着身份,跟他摆起长辈的谱了!

而且喊人向来只有喊贤侄的,这愚侄又是什么玩意!

谁知唐泛还没教训完,他冷肃道:“白莲教祸国殃民,其首领早已伏诛,手下却还有漏网之鱼四散各地,像这女子以烟花之地出身为遮掩,实则却与白莲教勾结,专会利用你这等官宦子弟作身份上的掩护,暗中图谋造反!”

那女子莫名其妙就被扣上造反罪名,不由得一脸惊惶,也顾不上自己先前的使命了,当即就松开唐泛,起身欲逃。

唐泛眼明手快,直接就抓住对方的发髻,一把将人给扯回来!

女子痛得惊叫起来,唐泛却没有丝毫怜悯,他的动作利落之极,一反平日给人谆谆尔雅的印象。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自己的头皮也跟着隐隐作痛。

尹骐气急败坏,他原是受了老爹的嘱咐,想要当众给唐泛泼一盆污水,好让那些御史去弹劾他。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的事情,谁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很明显低估了唐泛,还反被将了一军。

现在大家全都被反贼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一看唐泛如此粗暴地对那女子,哪个还会觉得他是在争风吃醋?

想及此,尹骐不由更加心急起来,他觉得如果自己没能完成今天的任务,等回去之后,他老爹的脸色,很可能会比平时听见他出去寻欢作乐还要难看百倍。

“唐泛,你明明是被我戳穿心事才会恼羞成怒的,就在方才,你还当着我的面抱着这女人不放!”

唐泛上下打量他几眼,面露狐疑:“你如此维护她,莫非也与白莲教有瓜葛?”

尹骐怒道:“你凭什么说她与白莲教有瓜葛!难道你在路上随便抓到一个人,都说他是白莲教的人么?!”

唐泛慢悠悠道:“就凭我与白莲教交锋数次,又亲自将他们剿灭,我就有资格说这句话,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谁与白莲教有勾结。”

说罢,他抬眼朝看热闹的人群扫视过去。

目光所及,那些人无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两步,有些人不想惹上麻烦,已经开始转身走人了。

谁都知道白莲教乃朝廷斩尽杀绝的大逆反贼,谁又愿意与反贼扯上联系?

更何况唐泛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即便他现在没有穿着官袍,神色也很浅淡,并不露出什么怒意,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力,令许多人都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