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锐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并不因富贵或贫贱而有丝毫改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解决了阿冬的婚事,转眼又到年关。

隋州素来很少与家里往来,不过逢年过节,总得回去给父母拜年请安,送些年货。

这一送,免不了就要跟兄嫂打交道。

第158章 番外七隋家

隋州的到来令隋父隋母很是拘谨。

他这些年没少派人往家里送东西,但因为公务繁忙,能够回家的次数毕竟有限,隋父隋母偏爱长子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长子又生了儿女,他们忙着含饴弄孙,自然对次子有所忽略。

不过隋州也不是需要旁人关爱的孩童,自十八岁起他便离家独居,投身锦衣卫,一步步从底层干到现在,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锦衣卫头子,外戚身份非但没有给他锦上添花,反而在很多时候成为仕途的阻碍。

在隋州晋升的过程中,最常听见的声音就是“此人有陛下太后撑腰,自然升迁得快”,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抱怨的人,许多事情与其白费力气去争辩,不如靠实力来证明自己,所以他坐上了锦衣卫头一把交椅,而当年背地里说他的那些人,如今却早已不见踪影。

实际上,像隋州这样的人,也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即便说闲话的还是他的家人,他也同样无动于衷。

隋家家境其实不错,虽然放眼京城勋贵高门有些不够看,但吃穿不愁,也能称得上殷实富有了,隋父和隋州的兄长都有挂职在,可以不做事光领俸禄,另外隋家还有铺子田地,每年都有盈余进项,穿个绫罗绸缎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若论权势,隋家就不算什么了,因为除了隋州之外,隋家都未曾有人出仕。

隋父就不必说了,隋州的兄长隋安以前总觉得看不上锦衣卫这种武职,觉得是天子走狗,名声不好听,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一心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奈何自己又不是那块料,蹉跎半生,以至于到头来一事无成。

虽然家境富裕,可隋安却总是长吁短叹,恨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眼看着弟弟进了自己原本瞧不上的锦衣卫,结果却一路高升,到如今已经是指挥使,甚至还封了爵位,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也会私底下和焦氏颇多怨言。

若焦氏是个温柔贤淑的也就罢了,肯定会劝丈夫定下心,知足常乐,偏偏她也是个心高的妇人,觉得自己丈夫占了长房长子的优势,不比隋州至今连个子嗣也没有,却在仕途上寸步难行,跟丈夫一个鼻孔出气,都觉得隋州占了大便宜,因为当年隋家仅有隋州一人在锦衣卫,所以皇帝与太后肯定诸多照顾,如今阴差阳错,隋安仕途不顺,反倒越发衬得弟弟春风得意。

隋父隋母都是老实人,口舌也不灵便,纵然长子长媳满腹怨言,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私底下劝一劝,加上心里稍微偏向长子,偶尔隋州来了,也会让他帮忙拉扯兄长一把。

但隋州能怎么拉扯?

隋安如今也三十多了,又不会武,充其量只能担任文书,他自己肯定不乐意,难道让隋安不经科举直接就当官?别说隋州没这能耐,当今天子也没这能耐,因为那肯定会被文官们骂死,最后很可能还会上史书里的佞臣传,不得好死,结局参见先帝宠臣李孜省。

在隋州看来,隋安最好的路子就是去经商,不过他估计是放不下这份面子的,所以说了也是白说,隋州与兄长并不亲近,也不会主动去说这种讨人嫌的话,出了他口,入了隋安的耳,必然会认为弟弟是在嘲弄他。

所以隋州每次回家,若是碰上兄嫂,其实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

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兄弟,如今彼此之间却像隔着鸿沟,横竖无法沟通,兄长看弟弟不顺眼,弟弟对兄长也无话可说,而隋父隋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知如何去化解,氛围只会越发尴尬。

若唐泛在场还好些,毕竟他如今身份贵重,隋安在他面前也不敢无礼,纵然是通家之好,焦氏也不好时常随意出来,但若是唐泛不在,只有隋州在,焦氏自然也就无须避嫌了。

譬如眼下。

隋州过来送东西,可总不好送完东西就走人,隋母也吩咐下人倒茶了,他便坐下来,准备将手上的茶喝完就走人。

坐着总不能面面相对无话可说,隋母总归还是关心儿子的,便问起终身大事,又略略埋怨周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了——没有为隋州物色女子,以至于他年过而立还孑然一身。

隋州淡淡道:“好教母亲知道,此事与太皇太后无关,是我自己不愿意成亲。”

隋母一惊:“这是为何?”

未等他应答,旁边的焦氏便问:“难不成外面的流言竟是真的?”

隋母茫然:“什么流言?”

焦氏看了隋州一眼,意味深长道:“世人皆传言,小叔爱男色不爱女色,所以……”

隋母忙问儿子:“广川,这,这,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隋州波澜不惊:“大嫂口中的世人传言是从何而来?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从来不曾听过这等传言,倒是大嫂拿着隋家的银钱私下贴补娘家的事,不知大哥可知晓?”

感觉到隋家人的目光顿时落在自己身上,焦氏涨红脸,急了:“你,你说什么,你别血口喷人,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隋州道:“北镇抚司那里自然有记录,时辰,地点,只怕容不得大嫂抵赖。”

焦氏怒道:“好啊,你当上大官了,了不起了,不为自己哥哥也谋个一官半职,竟连自家人也监视起……啊!你想作甚!”

未竟的话被她吞了下去,焦氏惊恐地看着隋州拔出刀来,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芒,没了刀鞘的包裹,这把饮血无数的绣春刀立时散发出森森杀气,逼得焦氏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想起丈夫就在旁边,连忙躲在对方身后,生怕隋州一个发怒手刃亲嫂。

隋州瞟了她一眼,目光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冻得焦氏一个激灵,禁不住又抓紧了丈夫的袖子。

“兄长的家事,我本是不该过问的,不过大嫂其身不正,却想管到我头上来,还胆敢胡乱指责锦衣卫行事,这是想到诏狱去走一遭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在焦氏却看来与索命恶鬼无异,虽然很想回嘴,又心里发憷,不得不闭上嘴巴,不敢再大放厥词。

隋安也有些怕这弟弟,不过在父母妻子面前,总还要挣些面子的,便皱眉道:“广川,俗话说长嫂如母,你怎能如此与你大嫂说话?”

隋州:“母亲还在生呢,哪来的长嫂如母,大哥说这话,也不怕母亲寒心?”

这几年他近朱者赤,与唐泛厮混久了,很是学会一些说话的技巧。

隋安自然讷讷无法回应。

跟这些人争辩,即使是赢了,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隋州见他们这副样子,心里有些腻烦,一摸茶杯已经冷掉了,索性起身向父母辞别,便准备离开这里。

“广川!”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却是隋安追了出来,问他:“你方才说你大嫂拿钱给娘家,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大哥去问大嫂不就知道了,何必来问我?”隋州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隋家,他却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拐去隔壁的外祖家。

这些年周老太太上了年纪,不想跟着儿子在外头,便又回到京城,有丫鬟婆子环伺,又有孙儿时常来看,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浑然不似女儿家那样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隋州被周家婆子带去见外祖母,便见唐泛早已坐在厅中,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前仰后合,都快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见此景,他从隋家出来时那一身冰寒冷漠,便都悉数柔和融化,连握着绣春刀的手,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第159章 番外八吃醋

周老太太人老眼不花,老远就瞧见隋州进门:“哎哟,我的乖孙孙来了!”

“给外祖母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隋州拱手行礼。

那利落劲儿让周老太太见了就欢喜,忙招手让他趋上前,将人拉着看了又看,这才让他在旁边坐下,笑得合不拢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都快一个月没过来了,外祖母还以为你忙忘了我呢!”

面对自小疼爱自己的外祖母,隋州也摆不出什么冷脸:“孙儿公务再忙,也要回来看您的。”

周老太太又让丫鬟拿出糖果蜜饯招呼两人吃,却不过老人家的热情,隋州捧场地拣起一颗蜜桔送入口中。

不料老太太却笑道:“你们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方才润青在这儿,我让他吃东西,他挑的也是蜜饯。”

隋州心想自然是心有灵犀的,不过老太太并不知道内情,这事也不好拿出来刺激老人家,便唔了一声含糊带过。

老太太察言观色,随即便问:“你方才在那头家里受委屈了?”

隋州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周老太太不悦:“你不必瞒我,有什么不爽快,对着亲外祖母还不能说么,若是让我知道你爹娘处事不公,回头我便去骂他们!”

如同隋父隋母偏爱长子,周老太太却是最疼隋州的,自然不乐意见他被欺负。

隋州有些好笑,他已经不是会受委屈的孩童了,但老太太这份心意,却依旧让他感动。

“没有的事,外祖母,没人能欺负我,你放心罢。”

其实不需要隋州说,周老太太也知道,无非就是家宅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隋安心比天高,可惜才华与运气都不太好,蹉跎半生也没能考到功名,好在家境不愁吃穿,若是能安于现状,也不失为乐事,旁的穷苦百姓人家奋斗大半辈子也未必能像他这样当个富家翁,不过穷人有穷人的苦楚,富人有富人的不满,隋安不需要为了吃穿而奔波,却将精力放在自己可能毕生也追求不到的科举上,谁也劝不动,无疑令人很无奈。

周老太太为此也没少敲打过他,可惜隋安一心钻了牛角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多了反倒还觉得对方偏心隋州,周老太太无法,只得由着他去,反正连隋安的父母也没觉得如何,她一个老婆子废什么心呢?

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隋安娶的妻子与隋安一般想法,焦氏同样是一门心思想要让丈夫出人头地,隋安原本只有五分的心思给她煽动到了八分,可惜科举途上还是屡屡受挫,反倒是隋州一路平步青云,连爵位都有了,又还是手握实权的锦衣卫头子,越发衬得兄长落魄,这才是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早就搬出去了,这是好事,眼不见为净,反正一年也就回家那么几回,就当是安慰你父母罢了。你父母糊涂,外祖母却不糊涂,谁是谁非,心里明白着呢。”她拍拍隋州的手安慰道。

隋州有点哭笑不得:“外祖母,我并未介怀。”

这是真话,隋安一辈子看到的天地就那么一丁点,所以他耿耿于怀,但隋州如何会将家里那一点糟心事放在心上?

一个人的眼界与胸襟不同,看到的事物与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同,隋州每日要经手的事情何止数十件,件件都涉及大案(如今他也是一把手了,不是大案要案也不需要指挥使亲自过问),哪里有闲心去计较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好,父母是不是有点偏心兄长?只有每天无所事事,才能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周老太太很欣慰,隋家出了一个隋州,也就足够了。

“你能这样想,外祖母很高兴,你有润青这个朋友,也算是弥补了不足,千金易得,一友难求,你要善加珍惜,有什么话就得说个清楚明白,可别闹出什么误会来,到时候才后悔!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也看得开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过得开心最是重要,只要没有妨碍到别人,就不必太过束手束脚。”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又像是在交代遗言,隋州听着不喜,便道:“大过年的,外祖母何以说这番话,我与润青自会好好的,不必您操半点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从周宅出来,外头下起簌簌小雪。

隋州带了伞,不过只带了一把,唐泛想回身去跟周家婢女再要一把,却被隋州拦住了,说一把足矣。

唐泛也没坚持,年节放假,两人难得清闲,都不必赶时间。

京城的街道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得过分,很难令人体验到江南小镇的宁静,但现在冷不防下起雪,许多本想出门的人反倒都不愿出门了,街上因此少了不少人,显得清静许多。

两人肩挨着肩,慢慢地往前走,彼此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清闲和温馨。

雪越发下得有些大了。

隋州不着痕迹地将伞往唐泛那边挪了挪,自己肩膀上因此沾上不少雪花。

唐泛看在眼里,便道:“路边有间茶寮,先进去歇歇脚如何?”

隋州:“好。”

茶寮里客人也不多,几张桌子仅仅坐了寥寥两三人。

看见隋唐二人步入茶寮,一名女郎赶忙迎了上来:“二位客人快请坐,想喝点什么?”

素来二人出行,说话的功夫都由唐泛去做,这回也不例外,他闻言就笑了:“茶寮不是喝茶,还想喝什么?”

那女郎美目流转:“别的茶寮或许如此,我们这间却别有不同,枇杷花茶,桂花茶,普通野茶,还有梅汁,客人可以选自个儿喜欢的。”

唐泛有点诧异:“这年节有枇杷花茶?北方好像也没枇杷花罢?”

女郎笑道:“是安徽那边种的,夏天的时候晒干,家里人来京,就带过来了。枇杷花润喉止咳,冬天喝也不错,客人要不来两杯尝尝?”

人家如此会说,唐泛自然也不能不捧场,点点头道:“那就来两杯,有劳了。”

女郎朝他盈盈一笑,转身走了,那身段虽然谈不上诱人,也称得上风姿绰约。

对方一走,隋州便冷冷道:“她对你有意。”

唐泛:“……”

第160章 番外九杂事

唐泛抽了抽嘴角:“……我没觉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隋州冷哼:“嘴角,眉目,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泛骇笑:“你真把我当成宝贝似的了?隋指挥使,我又不是银子,还人见人爱呢!”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宝贝。”

此人平日不说情话,但若认真起来,说出来的话能令情场老手也自叹不如。

眼下唐大人听了这话也不搭腔,直接埋头喝茶,假装没听见,绯色却从脖颈处慢慢攀沿,直到将两颊也染上微微的红。

雪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原本喝完茶准备离开的客人只得又重新坐了下去,让店家往茶杯里添上热水。

但对于唐泛和隋州来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静工夫,反倒令人分外珍惜。

他们没有忙着走的意思,都还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头的雪将屋顶街道都盖住,天地白茫茫一片,顿觉宁静美好。

泡茶的女郎很快就端着两杯枇杷花茶过来了。

茶水滚烫,不过在这样冷的天气下,很快也变得温热适宜入口。

唐泛尝了一小口,茶带着枇杷花独特的香味,甜中微酸,清爽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