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悠侧头望着他,道:“你想御驾亲征?万一遇上江如练打算怎么办?”

皇帝懒洋洋道:“反正有永乐在京中坐镇,朕又不会死,弟妹不觉得由朕出战才是最合理的吗?”

“你不会有事,但是保护你的那些人,还有你带的兵将他们怎么办?”秦悠悠的问题很直接。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收:“你们一个个就认定了朕是个败军之将,一定会在阵前被江如练追杀得狼狈而逃是不是?!江如练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他与永乐一样,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上战场,江如练如果敢来,哼!谁生谁死只有天知!”

为了避免奉神教的人潜入,御书房方圆三十丈内,戌时起就会彻底清场,皇帝说话也肆无忌惮了许多。

他没明说,但秦悠悠清楚他的意思,皇帝是想以自己为诱饵,引江如练上战场,然后布置一个“杀气陷阱”对付他,催动他的真气爆发引来晋升陆地神仙的生死劫。

这事涉及严、严棣两兄弟的隐秘,无法对群臣解释清楚,应该说,皇帝确实是这个计划的最佳执行者。

皇帝见秦悠悠沉默不语,冷冷道:“这些事情你没必要插手,你安心照顾好永乐就是了。多丽国一日不灭、奉神教一日不亡、江如练一日不死……我们两兄弟乃至严氏都不会有安宁的日子。朕受够了每年那一日都要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滋味。”

秦悠悠浑身一震,想起几日前严棣浑身浴血歪靠在御书房内那一幕,心底深处似乎有一团毒火在烧!

如果多丽国、奉神教、江如练统统不在了,那就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到严棣的性命,她也不需要每年那一日都担心害怕几日前的噩梦重演。

这个念头一旦诞生便再也遏制不住,一句话几乎未经考虑就冲口而出:“你把禁地里的大炮运出来吧。”

“什么?”皇帝很意外,但神情很快变成了狂喜:“真的?!”

“真的……”秦悠悠听到自己冰冷而肯定的回答。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制止她:你知不知道那尊大炮出现,会害死多多人?!大炮一开,就是数百上千的生命瞬间陨灭!

另一个声音却在大声反驳: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一场战争上死亡千万人,与连绵不绝的战争中陆续死千万人,有什么区别?!那些要伤害永乐的人,必须尽快解决,他们死了,我的永乐就安全了!难道只许他们来屠杀伤害我们?

皇帝仿佛怕秦悠悠会改变主意,马上放出与思帝乡禁地众位长老联络的专用信鹰,通知他们尽快将水底石洞内的大炮运送入京。

有了圣祖的大炮,他要击溃多丽国的把握是十成!

皇帝原本有些怀疑大炮的威力是否真有圣祖遗书中描述的夸张,不过这些天以来数度见识过御书房机关的恐怖威力,而看秦悠悠的态度,分明这样的机关还算不上最顶尖的,可想而知,圣祖秘而不传的大炮以及那些机关图纸上所述的军械威力是何等惊人。

秦悠悠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激昂兴奋,默默检查过御书房周边的机关,然后回到偏殿。

她坐在严棣身边,就着灯光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慢慢伏在他枕边低声哭泣起来。

不知道是为严棣的重伤哭,还是为自己不听师父的话而哭,又或者是为那些即将命殒在炮火威力下的人而哭。

这一夜秦悠悠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大炮轰击下数不清的人血肉横飞、一双双孤儿寡母嚎啕饮泣的画面,早上醒来的时候人恍恍惚惚,好像不曾睡着过一般。

太后照例借着担心皇儿政务繁忙,饮食不周的理由,一早过来御书房看望。

她走进配殿就见刚刚起来梳洗过的秦悠悠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永乐醒了见你这样,得有多心疼?”

秦悠悠任太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母后你都不怪我吗?我说会好好保护永乐的,结果他成了这个样子……”

太后叹了口气道:“原本是怪的,不过见你满身是血晕倒在永乐身边……永乐出事你不比本宫少伤心几分,就觉得怪不下去了。”

她笑着拍了拍秦悠悠的肩膀道:“而且你是永乐的心肝宝贝,他醒了如果知道你被本宫和永康欺负了,不知道要对我们绷着脸多久呢。”

秦悠悠垂下头,心里的犹豫不决又一次被压了下去。

妖怪相公对她这么好,她为他承担这点愧疚不安又算什么?

太后盯着她把早点和滋补身体的汤药都吃完,才起身离开。

梁令走上前,小心道:“王妃,你吩咐从禁地送来的东西就在另一边配殿,你是现在过去还是……”

不必皇帝解释吩咐,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不敢太过催促。

秦悠悠望了一眼躺在床上静静沉睡的严棣,深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就过去吧。”

御书房另一侧配殿内,所有杂物都被搬空了,皇帝与三名中年机关师站在那尊乌黑锃亮的大炮模型旁,神情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激动。

今日他们就要一起见证圣祖遗物的风采,虽然这只是一个模型,但是有了它,搞清楚装嵌的方法,离亲眼目睹它可怖威力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127 如何悠悠

秦悠悠在亲手触摸到大炮的一刹那,也抛开了所有杂念,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述的既兴奋又专注的特殊感觉之中。

她第一次在禁地里见到这尊大炮,就想将它组装起来,与野心无关,纯粹只是出于机关师的爱好与习惯,就像一个美食家突然见到传说中才有的珍馐佳肴,要忍住胃口不动一箸,太难太难。

虽然把这尊大炮完整组装起来,它也只是模型,不可能真的发射出炮弹,展现它的真正威力,但就这个组装的过程也令秦悠悠期待非常。

仿佛透过这个过程与千年前那位机关大师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真正绝顶高手之间的交流。

对方提出一个难题,而秦悠悠在深思熟虑之后一点一点组合出完美的答案。

当秦悠悠将最后一个零件都装嵌完成之后,她看着大炮呆了好一阵才如梦初醒。

旁边三个机关师已经合作将整个过程仔细记录下来。

他们停下手时才发现面前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大叠稿纸,上面全是他们记录内容,一双手又酸又麻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精神疲惫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得全身发抖。

太值得了!圣祖与眼前这位天工圣手齐天乐的弟子才有资格称为真正的机关宗师!

齐天乐应该也是,毕竟如此出色的弟子是由他教导出来的,他的弟子已经如此厉害,真不知道他本人的机关术会高超到何等程度!

众人抬头望见大殿窗外透进来的橘红色光线,发现大半天竟然就在这不知不觉之间过去了。

秦悠悠心中的激动与满足慢慢褪去,看着这尊已经装嵌完成的大炮模型,脑子里忽然又浮现起昨夜噩梦中所见的那些可怕场景,忍不住倒退两步,不敢再看它一眼,也没理偏殿上的皇帝与其余三名机关师,转身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秦悠悠失魂落魄走回与严棣暂住的偏殿,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的白雪发了一整夜的呆。

她会答应装嵌大炮,严棣的事不过一个诱因,她心中其实也一直蠢蠢欲动……师父如果知道了,以他对自己的疼爱纵容,大概也不会舍得责怪她。但是她会忍不住自责,她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她所作所为带来的可怕后果。

她该怎么办?秦悠悠心里不断自问。

多愁多恨亦悠悠……她现在还怎么悠悠得起来?

因为这一日一夜的折腾,次日太后来到偏殿时,见到秦悠悠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命人马上请了何满子入宫看她。

秦悠悠的身体没有太多问题。有的只是心病,太后知道何满子与秦悠悠相识多年,也能得她的信任。正是眼下能够开解她的最好人选。

何满子听完秦悠悠说心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赞同你替相月国造出如此可怕的军械……不过如今天下多国并立,纷争不断,每时每刻都有百姓死于战乱,若是他们将来真能一统天下善待百姓,让百姓安享太平,这也不算是坏事。”

他身为医者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打仗厮杀之类的事情,他将秦悠悠当成亲妹妹一般。不忍她难过才勉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道理是这么说,但是两个人都明白,如果亲眼看到大炮在战场上收割无数生命的画面。他们是绝对无法心安理得的。

秦悠悠涩涩一笑道:“但愿如此……”

何满子迟疑了一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不要太难过了,你这个样子让齐叔叔见到。他要心疼死了。”

他心里暗叹一声,严棣这个圣平亲王,果然并非良配,悠悠从来快活无忧,嫁他不过这么短短一点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可惜他没什么本事,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却一点点办法都没有。但愿严棣康复后好好对她,否则他说什么都要想办法让悠悠平安离开,永远远离这个只会让她继续难过让她痛苦的男人。

有人分担心事,秦悠悠的心情好了一些,加上杜韦娘领了太后的懿旨,日日盯着她吃饭睡觉,几日后状态相对回复正常。

她鸵鸟地强迫自己忘记大炮的事,每日陪在严棣身边,宅在偏殿里倒腾些小玩意打发时间,例如给太后和皇帝做了好几件防身的机关暗器,给小庭花做了一个精巧音乐盒,上了发条就能发出美妙的乐声,给杜韦娘做了个会替人捶腰捶腿的木头人,给梁令做了好几个没人能拆解的“保险箱”。

她故意不去听不去看外边发生的事,专注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

奉神教的人不知道是认定严棣已死,还是在计划着什么更可怕的阴谋,同样没有任何特殊的举动。

这日何满子来替严棣把脉,说他的身体马上就会彻底复原,随时随地都会醒来,秦悠悠兴奋得一整夜没睡守在他身边,可惜他还是没醒。

快天亮时被杜韦娘发现,才将她押到一侧的软榻去睡觉。

她确实累了,躺在软榻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醒来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她眯着眼睛想伸个懒腰,才一动就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个人!

她迷迷糊糊地脑子都没转过弯,睁开眼睛抬头一看,一张好像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就在离她不到几寸的地方。

是严棣?永乐?她的妖怪相公?!

“你别告诉我,你竟然不记得我的样子了……”熟悉的声音有些无奈地传来。

秦悠悠眨眨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你闭着眼睛十多天了!”话里是浓浓的委屈与控诉。

言下之意是见惯了他闭眼睛的模样,所以忘记了他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子吗?严棣低头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脸蛋,一点一点吻干她脸上的泪珠,然后吻上她的唇。

这样她总该记得了吧?可以与她如此亲密的只有他。

秦悠悠抱紧了他的脖子,热情回应他。

这是她的妖怪恩公,她不是在做梦,他终于醒来了!

128 娇妻凶猛

秦悠悠睡着后不久,严棣就醒来了。

他摸着秦悠悠的脸蛋叹气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模样十足是当日把你从江里捞起来时一般。”

他已经去见过皇帝与太后,也从杜韦娘以及梁令等人口中得知他重伤昏迷后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再看秦悠悠现在这个荏弱的样子,更觉得心疼。

近半年时间里娇养出来的好气色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秦悠悠揉揉眼睛,哼道:“如果你这样了,我还好吃好睡白白胖胖,你该气得要杀人了。”

严棣失笑,揉揉她的脑袋道:“好,现在我没事了,你从今天起要乖乖吃饭睡觉,早日养得白白胖胖。”

“你的伤……”秦悠悠这些天来都替他上药,自然知道他伤口的复原情况。

不得不说十八品武圣即使不是妖怪也差不多了,那么严重的伤势,竟然在短短十几天内就彻底没事了,甚至连疤痕都没留下,自愈能力之强让人叹为观止。

而何满子也说过,他的昏迷不是因为伤重所致,而是以这种几乎彻底休眠的方式来更好地恢复身体与体内受创的经脉。

他什么时候醒来就代表他已经完全康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只是秦悠悠依然忍不住怀疑,十多天前那恐怖的一幕让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无法相信严棣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完好无损。

“全好了。你先吃晚饭,吃饱了我让你仔细检查一遍。”好好一句话说到后来变得暧昧非常。

秦悠悠瞪了他一眼,忽然觉得牙痒痒地好想在他身上磨磨牙练练爪子,不过她还是等确定过他的身体情况再说吧。

杜韦娘与梁令很快送了饭菜过来,秦悠悠这才发现外面天都黑透了,她这一觉竟然从天刚亮睡到天全黑!

杜韦娘看着她与严棣倚靠在一起的亲热模样也开心不已,打趣道:“果然有王爷陪着,王妃才睡得格外香,这几天就没睡得这么安稳过。”

秦悠悠脸蛋绯红。严棣环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了一些。

他心里一直认为秦悠悠对他不够上心,但是真的看到她为自己憔悴成这样,又禁不住心里歉疚难过。

只此一次,他这一生再不会让她如此彷徨无助,恐惧心疼。

严棣安然无事,秦悠悠又记挂王府花园宝库里的大嘴和小灰。这些天都是向驻云飞打听它们的情况,她没能亲眼看见总觉得不安心。

宫里诸事不便,严棣也想早些回王府去,两人用过晚膳便到庆春宫辞别太后,连夜返回王府。

确认过大嘴与小灰确实如驻云飞所说的平安无事。重重压在秦悠悠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大半。

回到绣楼,太监们准备了香汤让严棣沐浴,严棣挥退准备伺候的小太监。抱着秦悠悠在她耳边低笑道:“你不是想检查一下我的伤势吗?我们一边洗你一边仔细看清楚。”

“好啊!”秦悠悠态度出奇地大方,任由他将她拖到浴间去,更主动替他褪去了衣袍。

明亮的灯火之下,严棣胸口的肌肤光洁平滑,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曾受过剑伤的痕迹。

秦悠悠试着将真气送入他伤口附近感觉内里的情况,严棣也配合地撤去护身罡气,任由她的真气在他要害部位游走。

要知道秦悠悠如果有心害他,此刻只要稍稍动念。就可以截断他的心脉,将他的心脏震碎。除了至亲至信之人,绝对不会有一个武道高手愿意让人如此施为。

秦悠悠终于百分百确定他没事了。才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放心了?”严棣抱着她的腰笑问道。

秦悠悠点了点头,向着他粲然一笑道:“放心了……”然后啊呜一口狠狠咬在他胸口上,一双爪子也没闲着。当即在他的肩膀与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她那一口很用力,在他胸口上留下上下两行带血的印子。

严棣突然遭受攻击,却只是静静抱着她,不反抗也不出声喝止,就这么任由她发泄。

“你要觉得不解气就多咬几口,多抓几下。”严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好像在安抚一个乱发脾气的小孩子。

“你是混蛋!”受害者没哭,咬人抓人的“恶徒”先哭起来。

“嗯。”

“你吓死我了!看到刺客突然冒出来你怎么都不吭一声?!”

“嗯。”

“明知道自己会修为全失,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嗯。”

“你说那些工匠机关师可信,为什么里头会出了奸细?”

“嗯。”

“你是个偏心鬼也不给我说!”

“嗯。”

“我说会保护你,结果你差点儿没命,你为什么都不说我半句?”

“嗯。”

“除了嗯嗯嗯,你都不会安慰我!”恶徒一边哭,一边又狠狠打了受害人几拳。

严棣伸手握住她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道:“别哭了,再哭要变成花脸猫了。”

“哼!”秦悠悠不理他,直到哭痛快了才慢慢停下来。

她让严棣替她擦干净眼泪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闹,原本准备给妖怪相公沐浴的热水都成了凉水。

她扁扁嘴巴站直身子道:“你先穿回衣服等一等吧,我去叫人重新烧水。”

“不用这么麻烦,水冷水热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严棣的修为就是让他大冬天洗冰水都没问题。

“那赶快洗干净吧……早知道等你洗干净了再咬,哼。”秦悠悠推开他就想跑。

严棣一手拉着她道:“你不是答应陪我一起么?我记得在禁地的时候你还主动邀我共浴鸳鸯的,现在也不迟!这个浴盆足够大。”

秦悠悠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洗冷水!”

严棣抱着她到浴盆边,笑道:“怎么敢让爱妻洗冷水?”他一手揽着秦悠悠的腰,一手探入水中缓缓搅动,不过片刻整盆香汤便热气蒸腾。

这样的效果秦悠悠自问也勉强办得到,不过绝不可能像他这么轻松这么迅速。

就在她目瞪口呆,对妖怪的修为满肚子羡慕妒忌恨之际,妖怪已经变身色魔。

轻解薄罗裳,共试兰汤,双双戏水学鸳鸯……

◆◇◆◇◆

最后这一句,出自一本叫《花营锦阵》的春宫图册,是某幅春宫图的题跋配词,后面的几句比较那啥,不太合用。好奇心太重的可以去百度,只看文字版就好,图片版的,我怕你们会审美观碎裂一地,真的不是一般的诡异。

129 先上车后补票

相月国密锣紧鼓地准备着春耕之后对多丽国发动大战,江如练公然闯入皇宫,还指使手下多次入宫行刺的事已经传遍天下,附近大小国家都知道这一场大战无法避免。

他们这些依附着两大国生存的国家日子也不好过,各国使节们纷纷找门路打听消息,好思忖保存己身的方案。

历来大国交战,最倒霉的都是他们,一不小心被两大国或者邻国趁乱吞并了都不奇怪。

多丽国与相月国的皇帝同样担心周边国家趁着他们交战之际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