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两个字,戳中了二夫人痛处。

“不是,我不是!”二夫人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办法!”

明三夫人不说话了,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更紧。

二夫人边哭边道:“你有小七,我也有三儿和六儿。三儿还罢,六儿还小啊!我能怎么办?难道跟家里翻脸吗?男人出了事,那就是全家的事,妻儿都没法做人。我不想他们将来被人指指点点啊!”

明三夫人将她往棺里拖。

二夫人另一只手抵着棺木,拼命想挣脱:“三弟妹,求求你了!我帮你照看小七,你别害我。六儿还小,我不能走啊!”

“你有孩子,我就没有吗?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还帮着别人监视她。二嫂,我不信你。”

“我真是没法子。”二夫人哀求,“他都发话了,我能怎么办?何况我也没对小七怎么样,只吩咐秋雨好好照顾她…”

“你骗人。秋雨一直盯着,不让她跟别人接触。”

“这…”

“二嫂,做了孽,是要偿还的!”明三夫人冷冰冰地道,“再不得已,你都做了。你害我,又害小七,将来小心报应到孩子身上。”

“不!”二夫人脱口而出,“你要报仇就冲我来吧!是我做的,我还你。不要害我的孩子!”

“呵呵…”明三夫人只冷笑两声,并不作答。

二夫人快要绝望了。

明家不信鬼神,是以她平日并不关注此等事情,也不知撞鬼了该怎么办。

情急之下,她只能想到老人说的,人死后不走,是心里有事放不下,只要满足他们的要求,就会离开了。

“三弟妹,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你!只求你放过我。”

明三夫人冰冷的声音里,带了幽怨:“三嫂,我冤哪!我从不曾害过人,为什么要落到如此下场!”

二夫人哭着道:“你命不好,我也没法子啊!我拿什么救你?所嫁非人,谁不是糊涂着过?一辈子熬过去就算完了。我怎么救你?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啊!”

明三夫人一时没作声,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打动了。

二夫人又道:“我答应你照顾小七,好不好?你放心去,我把小七当自己孩子,不叫别人欺负她。等孝期过了,再给她挑一门好婚事,风风光光送她出门,不叫她吃我们吃过的苦…”

说到这里,二夫人悲从中来,是真的伤心了:“三弟妹,我怎么会不懂你?我家大姐儿叫人害了,只能远远嫁了。我这当娘的,七八年了没见过她一面,年年派人去看她,年年她都不肯捎信回来。我知道她心里怨我啊!可我能怎么办?”

哭了几声,二夫人道:“我帮你照应小七,再不叫她吃这样的亏。你娘家侄儿若好,就叫小七嫁回去你娘家。若是不好,我就亲自给她挑个好人家,不求富贵,只求人品端方,这样你可放心了?”

得不到回应,二夫人只得继续说:“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替你报仇是不成的,我没那个本事!何况那是…”

“夫人!夫人!”

二夫人只觉得身子一摇,猛然惊醒。

她喘了两口气,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叫她的婆子见她醒了,松了口气:“夫人怎么在这里就睡了?夜里冷,还是回去睡吧。这几日事多,您得偷着空休息。”

二夫人擦去额上的汗,谢过她。

犹豫了一下,她壮着胆子去后头的停灵处,明三夫人好好地躺着。

再到小隔间看了看。明微已经和衣睡着了,那位阿绾姑娘躺在小榻上,秋雨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二夫人想了想,推醒秋雨。

“夫人?”秋雨睡眼惺忪,等她的吩咐。

二夫人压着声音:“你也守了两天了,回去睡几个时辰吧。”

秋雨连忙摇头:“奴婢撑得住,何况七小姐这里要人伺候。”

“无妨,你明日睡醒了再来。”

主子这么体贴,秋雨哪有不高兴的?连忙谢过,轻手轻脚地出了隔间。

待这主仆俩离开,看着已经睡着的明微和阿绾,同时睁开了眼睛。

“你方才做了什么?”阿绾若有所思,“这位明二夫人,居然把丫鬟叫走了。”

明微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姑娘发现了?”

阿绾道:“她一进来,你就在悄悄掐诀。我们一进屋,她立刻熟睡过去。我岂能不知,你在施术?”

明微喝了口水:“姑娘觉得,我母亲之死,以及园子里那具尸骨,会是谁干的?”

“想来只有明家几位老爷了吧?明六老爷没那个本事,十年前又太年轻。那只能是二、四两位老爷其中的一个了。”

“那么,在这个家里,谁最熟悉他们?”

阿绾想翻白眼,为了形象忍住了:“自然是他们的妻子。”

明微点点头:“最有可能知道他们龌龊事的,便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了。那位四婶娘,这几日托病,我见不着。这位二伯母,我瞧着良知未泯,若能打动她,想探知真相,定会容易很多。”

“那你探听到了吗?”

明微笑道:“还差一些。”

她将方才二夫人梦中的对话说了一遍。

“可惜了。”阿绾发表意见,“若是再迟一点,说不定就能从二夫人口中得知真相。”

“不着急。”明微道,“先打动她的心防,一步步来。”

065章验尸

阿绾打开门看了看,果真没人监视她们了。

她回身招手:“来。”

明微不明所以:“阿绾姑娘想做什么?”

阿绾轻手轻脚出了小隔间,去了后头停灵处。

“怕是要冒犯令堂了,还请勿怪。”她口中这么说,神情却没有任何歉意,然后就取出一双手套。

这手套十分轻软,且白得没有一丝杂色,明微看了两眼,道:“冰蚕丝?”

阿绾点点头,动手解明三夫人的衣物。

这是要验尸。

明微想了想,吩咐小白蛇到外头守着,免得被人撞见。

“这是杨公子预先支付的报酬吗?”

阿绾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不展现诚意,怎么好叫明姑娘为我们办事呢?”

明微赞道:“杨公子很懂啊!”

知道她挂心明三夫人之事,先给她吃颗定心丸。

阿绾笑而不语。

明微看她在明三夫人身上摸伤口,手法很熟练,便问:“阿绾姑娘也懂得验尸?”

“只是略懂些医术而已。”

她俯下身,仔仔细细看明三夫人脖子上的勒痕。

明微看她眉头皱了皱,关切地问:“怎样?”

“是勒死不假,不过…”

“不过什么?”

“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再吊上去,而不是直接吊死的。”阿绾指着伤处,“你看这里…”

验完脖子,她又抓起明三夫人的手:“指甲剪过,对方善后做得不错。”

阿绾又找了一遍,摇了摇头:“难怪明二老爷诱你鸣冤,他们清理得很干净,勒痕的疑点也很细微,算不得铁证。如果你当时喊了,有那么多人见证,验尸又没有铁证,他就能利用舆论,反过来让你吃亏!”

明微瞅她:“我没有这么做,阿绾姑娘好像很失望?”

阿绾整理遗容的手停顿了下,抬眼看她。

两人隔着棺木对视。

阿绾重新低下头,继续给明三夫人整装:“心知肚明,何必说出来?”

“姑娘不喜欢我?”

阿绾笑笑:“明姑娘不会以为自己是银子,谁见了都爱吧?”

“火气有点大啊!”明微捏着下巴端详她。

阿绾被她打量得不太舒服,就道:“明姑娘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关注这些旁枝末节做什么?我喜与不喜,对姑娘又没影响。”

明微道:“怎么会没影响?你是杨公子身边第一号心腹,你对我感观不好,杨公子那边…”

“你当我是什么人?”阿绾弗然不悦,“便是我再不喜,也不会坏公子的事!”

不等明微发话,她又道:“明姑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为令堂报仇吧!”

“这个急不来。”明微抿紧嘴唇,“害死我母亲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明家,甚至还有明家背后的东西。要给我母亲报仇,就得一锅端了!”

她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坚决。

阿绾就抬头看了她两眼,嘴角微微一扬。

“姑娘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

“多谢夸奖。”

阿绾蹙眉:“我可不是在夸奖你。”

“反正我当夸奖听了。”

“…”

明微扶着棺木,看着明三夫人黯淡的遗容,想到她生前,不免伤心。

阿绾问:“是谁杀的她,你心里有数吗?”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明微道,“她应该是那天晚上死的,能在晚上自由进出余芳园,只有明家那几个男人。六老爷被我扎伤,还躺在床上,应该不是他。剩下二和四…”

她眉头拧了拧:“四老爷从来不到余芳园来,我母亲的意思,他也没有欺负过她。那就是二了?但看二老爷的样子,又不是很像。”

二老爷对着她只有算计,而没有任何愧疚。

做了恶事的人,即便心无悔改,面对苦主还是会有微妙的心理。

明微在他身上感觉不到。

“你那位四叔,是不是除了迎接郡王的时候出现了一下,一直不见人影?说不准真是他做的。平日看着好人一样,激怒之下动了杀心,也是常有的事。”

阿绾这一提醒,明微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四老爷身上也有疑点。我曾观过他的气,有一回他身上的气与平日全然不同。但那时我还未大好,并无多少法力,这情形再没有出现,因此无法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阿绾对玄术知之不多,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不过,明家有很多秘密,她听懂了:“这明家还真是处处谜团。”

明微想了想:“我母亲被杀,这是一事。园中那具尸首,是另外一事。这两件事都和明家脱不开关系,但又缺了一个把它们和明家连系到一起的点。”

“你是说,凶手?”

明微点点头:“是谁杀了人,把尸首埋在明家的园子里?皇城司的密探,怎么会和明家扯上关系?便是有关系,也应该是京里的两位老爷,而不是东宁这几位。”

明家又不是什么偏僻地方,人埋在这,肯定是杀了就近掩埋。换句话说,他是死在明家的。

这个密探为查柳阳郡王案而来,到明家做什么呢?

“明家与柳阳郡王谋反案有没有牵连?”

阿绾道:“我不能告诉你。”

明微一哂:“你不说,大不了我问蒋大人去。”

阿绾冷道:“真以为你问什么,蒋大人就会说什么?”

明微笑:“要不要试试?”

阿绾哼了声,不说话了。

明微最后给明三夫人理了理衣裳,眷恋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时候不早,抓紧时间休息吧。”

阿绾追上去:“还有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嗯?”

“停灵三日,就该出殡了。你真打算让你母亲就这样下葬吗?”

自然不能。

含冤受死,就这么下葬,叫明三夫人如何瞑目?

何况,她的魂魄丢了,必须找回来才行。

阿绾道:“如果你想不到办法,我们可以帮你。”

明微摇头:“不必你们出手。”

“怎么?怕我们做得不好?”

“不是。”明微说,“我怕要得太多,到时候你们给的尾款太少。”

阿绾又被她气了一回:“随你的意思!”

翻身上榻,睡觉去了。

明微也在小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

还有一场大战,她得养足精神。

066章惊惶

二夫人回到屋中,闭紧门窗,仍然惊惶不安。

她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梦中那只冰冷的手。

真的是梦吗?

会有这么清晰的梦吗?

梦中说的话,她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连语气都…

胡嬷嬷进来,见到的便是她坐在那里,怔怔握着自己手腕的情形。

“夫人?”

二夫人回神,见是她,强笑道:“不是早就叫嬷嬷去休息了吗?怎么还没睡?”

胡嬷嬷道:“原是要睡的,想着夫人定然饿了,便去下了碗面。”

说着,示意小丫头将面摆上桌。

二夫人现下哪有胃口,她睁眼闭眼,都是明三夫人那张青灰的死人脸。

不行!她得说说,不然别说吃面,连觉都没法睡了。

“嬷嬷!”她一把抓住胡嬷嬷的手,“我有事与你说!”

胡嬷嬷跟了她多年,很少见二夫人这般惊惶。看她如此,便知有大事,当下嘱咐那个小丫头:“去外头守着。”

小丫头答应一声,出去了。

“夫人莫怕。”胡嬷嬷柔声安慰,“有什么事,慢慢说,嬷嬷都听着。”

二夫人怎么能不怕?静夜幽静,前头的念经声也停了,烛火摇摇,越发显得那个梦真实可怖。

她左右看看,并无人影,才压着声音将方才的梦讲了。

“嬷嬷,三弟妹来找我了!”二夫人哭道,“我做了孽,所以她来找我了!”

胡嬷嬷听出了一身冷汗,仔细想了想,安慰道:“夫人,您是这两天太累了。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对七小姐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并不是三夫人…”

“不是!”二夫人声音略显尖利,抓着胡嬷嬷的手,急迫想得到认同,“太真了,你知道吗?她的手好冰,好像冻到骨子里。我还记得那种感觉…”

二夫人又握住自己的手腕,情不自禁发起抖来。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二夫人哭出声来,“我做了帮凶啊!嬷嬷!”

二夫人已经年过四十,掌家多年。她在人前总是又慈和又稳重,胡嬷嬷不记得多少年没看过她这样,惊惶得像个小姑娘。

“夫人…”

“她说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大姐儿已经那样了,要是三儿和六儿出事,我还怎么活得下去?”

胡嬷嬷看她这样,只得将她用力揽住,喝了一句:“夫人!”

二夫人被她一喝,眼中出现了茫然之色。

胡嬷嬷叹了口气,柔声道:“夫人既然担心,那就好好补偿吧!三夫人是讲道理的人,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只要您有补偿之心,她一定能理解的。”

“补偿…”二夫人喃喃重复,人也清醒过来了,“对,补偿!我要怎么补偿呢?善待小七?这是当然的。还有呢?还有…”

她想起梦中那句话。

三嫂,我冤哪!我从不曾害过人,为什么要落到如此下场!

我冤哪!

冤…

二夫人闭上眼睛。

难道叫她为她伸冤吗?

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做得到!

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