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这事需要朕亲自开口吗?皇城司金牌之下,你尽可处置。”

杨殊有点尴尬,说道:“他不愿意来皇城司。”

“哦?”皇帝想到了什么,“是了,你说他是纪家的子孙,其父兄应该希望他谋个正经出身吧?”

“是。”

“这容易,朕封他一个散官就是。”

说完正事,皇帝笑道:“好了,朕这里没事了,去看看你姨母吧,她有事与你说。”

杨殊答应一声,恭敬告退。

崔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见他出来,笑眯眯迎上来,领着他去千秋宫。

裴贵妃仍然在玲玎阁,却没有作画,而是与宫人商议着酿梅酒的事。

看到他过来,笑着招手:“你又好久没来了,大了就不喜欢姨母了是不是?”

杨殊行了礼,轻声道:“近日事忙,现下才告一段落。”

“姨母都听说了。”裴贵妃叹着气说,“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幼童,真是命运悲惨。还好你们破了案,日后他们不会再受苦了。”

杨殊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陛下说,您有事找我?”

“哦。”裴贵妃想起正事,笑吟吟向宫人招招手,“姨母替你留心很久了,快来看看,这些怎么样?”

杨殊就见,那些宫人抱来一卷卷画轴,在他面前摊开,画上是姿态各异的妙龄女子。

“…”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僵硬。

这不是第一回了。他出孝的时候,裴贵妃就来了这么一回。

他还以为,这事已经说清楚了,原来她…

“怎么了,不中意吗?”裴贵妃问他。

杨殊按下心中火气,说道:“娘娘,臣早就说过了,不考虑这件事…”

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叫她娘娘,自称臣。

裴贵妃收了笑,正色说道:“殊儿,所谓命运,从来都是愚人之说。你越把它当回事,它就越成了一回事。你父亲只有一条血脉,你不成婚不留后,是要叫他绝后吗?”

“杨家不止我一人。”杨殊口气生硬,“大哥二哥都有后辈,都是杨家子孙。”

“可他们不是你父亲的儿子!”裴贵妃这次却不退让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杨殊低下头,没再反驳,但也不打算屈服。

他的样子,叫裴贵妃束手无策。从小到大,他就这样,自己不愿意的事,死都不肯屈服。

裴贵妃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问:“殊儿,你实话告诉姨母,你不想娶妻,到底是因为那个命运,还是因为…这个姑娘?”

225章赐官

杨殊目光冰冷:“您知道什么?”

裴贵妃看着他,神态平和:“你带她进皇城司,难道还指望瞒着其他人吗?”

看他不语,裴贵妃挥挥手,宫人依次退下,只留他们二人。

裴贵妃道:“你大了,姨母不会去窥探你的生活,但有些事,不能不过问。”

杨殊低下头,身上的刺慢慢软下。

“姨母,这个话题,我们三年前就谈过。”他轻声说,“您说命运是愚人之说,可对身处其中的人而言,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噩运。何况,我不知道娶妻之后该怎样去面对家庭,这与任何人无关。”

“姨母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裴贵妃看着他,“可那个姑娘出现后,你变了很多。”

“…”

裴贵妃轻轻握住他的手:“殊儿,既然改变已经出现,你还要抱着以前的想法过一辈子吗?”

这样的温情脉脉,让杨殊无法生气。

但叫他顺从,又万般不愿。

过了许久,他道:“姨母今天弄这些画像,根本不是给我相看的,而是为了说这句话?”

裴贵妃低笑一声:“这些淑女,是给太子选妃用的,姨母只是借来用一用。”

杨殊皱起眉:“您何必如此?”

“还不是你太犟了。”裴贵妃道,“要是姨母直接问那姑娘的事,只怕你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人看。”

杨殊闻言,不自在地撇开头。

裴贵妃拍了拍他的手:“好了,你别多想。姨母想跟你说的,便是不要多想。你若喜欢那姑娘,只管来求。你的妻子,别的都不要紧,只要你喜欢就可以。”

杨殊低声道:“您说什么呢?她有婚约的。”

“有婚约可以退,名声不好听也无妨。能叫你成婚,姨母就算仗势欺人一回也无妨,反正,我这名声怎么也好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带了两分嘲弄的意味。

杨殊就心一颤。

裴贵妃虽然宠冠六宫,可她跟世人眼中恣意骄纵的宠妃根本不是一回事。她仅有的爱好就是画画,没事可以一整天都不出玲玎阁。皇后去世,她成了后宫之首,也很少借着宫务立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她这样安静,仍然没有个好名声。

就因为她是宠妃,而且来路不正。

“看你,又好些天没好好作息了吧?别仗着年轻胡来,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中午留下来用饭吧,御膳房恰巧杀了只活鹿,叫他们烤鹿肉来…”

送走传旨太监,纪家一干人还晕乎乎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纪家众人下学回来,忽然迎来了传旨太监。

纪家败落这么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迎接圣旨。

还是童嬷嬷早年在明家见过,忙忙地布置起来。

然后就听传旨太监宣了旨,赐纪五公子纪维八品承事郎。

纪家众人懵了。

高官勋贵之后,其子弟混个散官不难,可纪家现在什么根基也没有,怎么莫名其妙就赏了纪小五一个承事郎?

虽说只有八品,可也是官!

董氏纳闷不已,戳了戳纪凌:“哎,小叔居然比你早当官。”

纪凌被她戳回神,看向纪小五。

这小子完全没有赐官的喜悦,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他再看纪大老爷和纪大夫人。

纪大夫人还一脸神游天外,纪大老爷则脸一沉,喝道:“纪小五!”

纪小五一哆嗦,差点跪下来,哭丧着脸道:“爹…”

纪大老爷怒发冲冠:“说,你干了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他期期艾艾。

“没干什么圣上会给你赐官?还什么深入贼窟…你说不说?!”

纪小五心里把请旨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半点不敢显露,脑袋深深地低下去,没胆子说话。

纪大老爷气得要请家法:“真是厉害了啊!不打你一顿,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老爷!”纪大夫人一看不好,及时阻止,“您不能动手啊!小五才叫圣上嘉奖了,您就把他打一顿,这叫人听见怎么好?”

纪大老爷愣了下,更怒了:“厉害了啊!你爹管不了你了!”

纪凌一看这样,只得出声安抚:“爹,您别急,我来跟他说。”

他揪起纪小五,问:“你想把爹气死吗?圣上既然赏了你出身,可见你做的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爹责骂你,无非担心你行差踏错,你若是没有做错,好好说出来,爹不就理解了?”

纪小五胆战心惊:“不、不打我?”

“你还怕打?”纪凌嘲笑他,“得了,赶紧说。你得了官,这是有出息了,藏藏掖掖的做什么?笑话大哥比你年长这许多,还是个白身,倒叫你抢在前头了吗?”

“没,当然没有。”

“没有就快讲!爹娘不知道多担心你,怕你日后文不成武不就,连妻儿都养不活。现下你扬眉吐气,也叫他们高兴高兴!”

三堂会审,纪小五看自己逃不过,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自己如何潜入丐帮,给皇城司做内应…

“这样啊!”纪大老爷听完,品了品,忽然暴怒,“所以你伙同先生给你造假,说什么去游学,其实跑去当细作?”

纪小五一看不对,叫道:“爹,这事不是我干的,是表妹!表妹她伙同别人坑我,我也是先生到家里来了,才知道她给我说什么游学…”

纪大老爷大怒,抓起鸡毛掸子要打他:“你还敢诬蔑你表妹!”

“我没有诬蔑啊!”纪小五抱头鼠窜,“我真是被她赶鸭子上架的,爹,你信我啊!”

惨叫声传到外头,明微坐在隔壁屋顶磕瓜子。

“这事是你干的?”她瞟向对面剥瓜子的杨殊。

杨殊面无表情:“我原本想召他进皇城司,给个身份令牌了事。谁知道他不识好人心,那我只好如实禀报了。毕竟,吞别人功劳这种事,我是不干的。”

明微嗤笑一声:“你可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拒绝你一回吗?这样报复他。这下叫舅舅他们知道了,表哥就算还想置身事外,八成也会被他们催着帮你干活。一石二鸟,计策用得不错。”

杨殊在心里纠正了一句:是一石三鸟。

226章卧病

过了立秋,一夜之间天就凉了。

乍寒之际,身体不佳的老弱妇孺,跟着多病起来。

宫里,裴贵妃就病倒了。

皇帝匆匆来到千秋宫,屋里已经坐了一干来探病的妃子。

资历最老的惠妃跟他说话:“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好好养一阵子就好了,您不必忧心。”

皇帝点点头,笑得有些敷衍:“这就好。现下正换季,你们也要小心些。”

众妃子称是。

“都回去吧,贵妃的性子你们都知道,她最不爱麻烦别人,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留在这里。”

众妃子依依不舍,却只得告退离开。心中不免感叹,陛下真是痴情,眼里只看得到贵妃,都瞧不见其他人。哪怕这么多妃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借着探病的机会碰一碰面,仍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打发走众妃子,皇帝入内与裴贵妃说了几句话,又有宫人来报:“太子与信王来探病,问贵妃安。”

皇帝原想叫宫人打发出去,却被裴贵妃拉住了:“难为他们记着臣妾,陛下,您出去与他们说说话吧。父子之间,莫要生疏了。”

要是旁人说这话,皇帝大约要怒,可裴贵妃说了,他满心只有感慨:“你这般贤良,怎么就担不起一国之母?偏他们要作怪!”

裴贵妃笑笑:“陛下不要说傻话。臣妾能有贵妃封号,已经感恩戴德,哪敢再做非分之想。后位哪是寻常人能坐的?”

皇帝听她这么说,心中生起不忿:“你本就该是一国之母,当初批命…”

“陛下!”

皇帝及时收住,对她笑了笑:“好,朕不提了,这就出去见见那两个小子,你好好躺着。”

皇帝出去了,内室只有一人。

裴贵妃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望着虚空,突然自嘲一声:“一国之母?批命之说,有什么可信的!”

太子姜盛与信王姜成就候在外面,看到皇帝出来,连忙行礼:“儿臣听说贵妃娘娘生病,特来问候一声,不想父皇在此,儿臣莽撞了。”

皇帝笑着扶起他们:“你们有心了。”

姜盛觑了一眼,小心问道:“父皇,娘娘如何了?”

“只是风寒,过两天就好了。”

姜盛一脸后悔:“都怪儿臣,叫娘娘操心选妃之事…”

“这与你何干?”皇帝含笑道,“你们别多想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贵妃已经知道你们的孝心了。”

说了几句话,皇帝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姜盛与姜成二人出了千秋宫,一路默不作声,直到离开宫禁范围,姜成才道:“大哥,太子妃已经选好了吗?”

姜盛淡淡应了声:“贵妃娘娘择了几位淑女,叫我自己选。”

“却不知是哪几位?”

姜盛说了几个名字。

姜成诧异:“这几位,出身都有点低啊!”

姜盛道:“娘娘说,她们贞静贤淑,可为太子妃。”

“…”又默默走了一阵,姜成道,“大哥,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您的太子妃,将来是要当皇后的,非大家出身,恐难镇得住后宫。当年,父皇还是赵王时,选的母后为妃,后来皇爷爷还念叨过,母后的出身…”

他觑了眼姜盛,马上笑道:“弟弟不是说母后怎样,只是皇爷爷的考虑,必然以父皇为先。”

姜盛阴沉着脸,不予表态。

他舅家身份不高,确实是个遗憾。文皇后选为赵王妃的时候,文家只是六品,还是后来当了皇后,才封了侯。

相比起来,当初的思怀太子,后来的皇长孙,哪个娶的不是名门淑女?也就是他们福薄,没能当上皇帝,那些女子随他们一起去了黄泉。

宫里也是,惠妃是赵王府的老人,出身不高,裴贵妃所在的裴氏,却是开国功臣之一,现下在朝中势力仍然不小。

信王姜成又道:“不过,娘娘没有将话说死,大哥还是能自己选的吧?依弟弟之见,这事大哥还是要争一回。”

姜盛道:“这事我心里有数。”

信王哦了一声,就不多言了。

他是惠妃之子,比太子小了两岁,惠妃老实软懦,生的儿子也是如此。从小跟着太子,太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得很。

姜盛想了想,问他:“玄都观那边怎么说?”

姜成道:“他们近日就会上奏,请父皇择取观主。”

“哦?”姜盛诧异,“他们的观主之位还没定下来?”

姜成露出苦笑:“可不是吗?那玉阳本来铁板钉钉是下任观主,谁知道虚行另一个弟子回来了。他叫玄非,您应该听过的。”

“哦!”姜盛想起来了,“早年虚行最喜欢带在身边的,是他这个弟子。不过好像后来被打发出去了,似乎是失了宠。”

姜成摇头:“我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样,说是虚行对他抱有厚望,故而打发出去云游。玄都观的规矩,继任观主之前,必须云游增广见闻,就因为这个,玄非一回来,玄都观分为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居然有这样的变数。”姜盛皱眉,“玉阳是首徒,他继位不是应当吗?玄都观的长老们,也任由他们这样闹?”

姜成看他面色,猜到他多半感怀到自己身上,便道:“听说玄都观的规矩不是这样,观主会在下代弟子中择一优秀者继任。这样讲的话,玄非要继任观主,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胡闹!”姜盛不悦,“首徒既在,岂容他一个后进争抢?”

“我也这样觉得。”姜成满不在乎地说,“不过,这事到底要父皇说了算,看他们谁能打动父皇了。”

姜盛点点头:“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姜成道:“似乎说是举办一个法会,到时候看谁更厉害。父皇有很大的可能允准,当年父皇对玄非也是十分欣赏,何况这有可能是虚行的遗愿。”

“法会什么时候举行?”

“没多久了吧?”姜成道,“入冬之前,肯定会举行。”

姜盛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们能去就都去。”

227章炒货

秋风萧瑟,寒风渐起。

明微下了学,与魏晓安等人一起出了学舍。

魏晓安问:“听说玄都观重阳那天有法会,你们去不去啊?”

方锦屏马上道:“我刚想问你们呢!玄都观一年到头才开那么几回,我们家肯定要去的。明微,你呢?”

明微漫不经心:“看我舅母怎么说吧。”

“去吧去吧!”魏晓安极力鼓动她,“要是你家不去,跟我们一起啊!我娘念叨你好几回了。”

自从她救了魏晓安回来,魏家感恩戴德,过节必然送礼,渐渐与纪家走动起来。

魏家原先是个商户,早年太祖皇帝南征,出大力筹过粮草,因而得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子孙此后开始走仕途。虽然实职不高,但在京城多年,有自己的人脉圈子。

纪家此前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同在国子监教书的同僚,因魏家的缘故,才渐渐进了这个圈子。

明微笑道:“别急,大表哥明年要下场,舅母八成会去求魁星经的。”

“对哦!纪家表哥学问那么好,明年一定高中。”

“那就承你吉言了。”

方锦屏挤眉弄眼:“哎,除了这个,你们就没点别的念头?玄都观的法会,可不仅仅是求经求符的。”

明微随口问了句:“不然还有什么?”

魏晓安一掌拍向方锦屏的脑门:“别作怪!”然后回头小声跟明微说,“玄都观每次法会,都会有不少高门子弟出现,所以,也是相看的好时候。”

“对啊对啊!晓安,你家是不是要给你相看了?”方锦屏促狭地道。

魏晓安扭开头:“我急什么?现下晚嫁的多了,我娘说还想再留我几年。”

方锦屏羡慕:“你家真好!我就不行了,顶多再让我松快一年…”

小姑娘们说着话出了书院,各自分头回家。

明微一个人在街上溜溜达达。

纪小五最近被禁足了,她索性把多福留下,让她教纪小五玄术。正好自己一个人自在。

一辆马车驶过她身边,停下来敲了敲车壁。